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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115

  黎明时,天像一个黑窟隆。
  李虎翘起屁股使劲地撞着江月楼的朱漆大门:“江妈,快开门。”江妈是江月楼的老鸨儿,三更时才把客人安顿完,刚入梦乡。姑娘们让客人折腾了一夜,天亮时才合眼,想必也正睡得香甜。当然,也有些半夜来客正折腾得上劲。李虎的屁股没能撞醒和惊动她们。
  李虎为王老夫子的独孙子去当替死鬼,给了六爷面子。李虎有功于六爷,也就丢掉了打狗棍,在城外六爷手下的一个码头上主事。李虎在外躲丁躲了两个月,半道打劫发了点小财。富贵生淫心,李虎就去逛了几次窑子,回到马背巷后,下身就开始流黄水。李虎偷偷地让字元先生开了两帖药,煎服后,黄水不流了。可过了几日,又开始流黄水,且奇痒不止。字元先生说:“这一帖药只管三天。”这样,李虎的病只得靠字元先生的药保着。
  襄阳城外有个叫岘山的山道口,是李虎的码头。李虎说起来管着一方天地,可大小事还是六爷说了算,这山道口,每日出进襄阳城的都是一些小户穷汉,杀他们无肉剐他们无皮,没多大油水。有时好不容易宰上了一个,六爷一句话,退了那爷们的钱粮不说,还要倒贴上一顿酒菜。李虎仔细一想,这六爷不是让咱摆个样么,也就不那么当真了。
  字元先生的药不是要管三天么,服过药的头两天,李虎也不能让自己闲着,码头交给弟兄们守着,江月楼就成了他的常去之处。
  要说李虎的这山道口真是清水衙门,也不全是。这不,一大清早的李虎就碰上了一件美气事。一个商贩半夜里偷过山道口被逮住了,从他裢褡里搜出了一瓶印着洋人头的“神油”。那商贩见“神油”落了他人手,跪在地上又是作揖又是磕头:“这是我二十块大洋换来的,家中老父病在床上等着用呢。”
  李虎气不打一处来,猛地给了商贩一脚:“娘的,你骗到老子头上来了,你老子日你媳妇才用呢。”说着又是一脚,把商贩踢出门外,赶走了。
  李虎美滋滋地把“神油”揣进了衣袋里:“哼,这才是宝贝呢。”李虎逃兵时,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他搂着光化窑子的翠花睡觉时,翠花就曾悄悄告诉他,那洋人“神油”好厉害哟,日本兵用那玩意,那家伙一夜都是硬梆梆的。
  李虎转身避开弟兄们,拧开瓶盖儿,掏出家伙就抹上了。李虎想试试这货是真是假,片刻后,李虎就感到口有点渴,趴在缸边灌了一瓢水,下面就硬得不行了。李虎拔腿就往城里跑,跑到马背巷江月楼门口时,天还没放亮。
  江月楼里养着清一色的光化女子。江月楼历代的老鸨儿都不养杂色女子。光化女子面嫩、肤白、丰腴、水灵,那份天生的风流姿色,让男人看一眼就挪不动步。汉江上就有“光化女子长得好,一家女子十家求”之说。光化女子床上功夫,更是让男人其乐无穷,那份美味,三日不绝。
  因此,江月楼的回头客特多。
  李虎猴急猴急地把江妈撞醒了。江妈应了一声,站在楼上扶着横栏杆探出头来:“哟,是老虎爷呀。”她用几分苍老却又有些娇嘀嘀的声音喊道,“快上来呀!”
  江妈下楼开了门,见李虎大汗淋漓,掏出手绢:“给,擦擦汗,看把你急的。”
  “嘿嘿,没啥。”
  “没啥?瞧你那额头上的青筋,男人就是没出息,一点也搁不住事。”
  “嘿嘿,半夜里想白媚,这下头就憋得慌,要不就没情绪了。江妈,不信你摸摸。”说着就要拉江妈的手。
  “别脏了我的手。跟我来吧。”江妈说着就带着李虎穿过过道往后屋走去,“老规矩,先用药自己洗一洗。”
  江月楼有条药规:姑娘喝药,男客用药。姑娘喝的是不怀崽的汤药,每七天服用一剂,爽心悦目,接客时体内还能发一种助性的香味。男客用药,是用汤药洗家伙,消毒灭菌。江月楼的汤药是祖传的,天王老子进楼都不得坏这规矩。
  若在往日,李虎还巴不得用江月楼的汤药洗洗,汤药每洗一次,那家伙至少半日不流黄水。过道里并不黑,不少房间里还有迷离的灯光,这间那间隐约泄漏出一些男人女人的浪声浪语,空气里弥漫和充满着诱惑。李虎体内再次涌起一种要爆炸了的感觉。李虎似乎没听见老鸨儿的话,径直走向楼梯口,迫不及待地要去找白媚。
  “老虎,你站住!”江妈一步跨上前,用身子堵住了楼梯口。
  “你给我让开!”李虎推了江妈一掌。
  江妈不仅不让,反而将李虎死死地拽着。李虎急疯了,一把拽住江妈的衣襟,“哗啦”一下撕开了,江妈胸前露出了白花花的一片。李虎瞪大了眼睛,裤裆里早已剑拔弩张,一拳打倒江妈,扑上去扯掉了江妈的裤子,在楼梯口腾云驾雾起来……

116

  李虎在一阵畅快的喷射之后,就很快清醒过来,但他知道为时已晚,他躺在江妈的脚底下,像狗一样地被江妈踢着:“好啊,你个畜生,我让你日,我让你日。”
  李虎自知理亏,索性让江妈打个痛快。六爷有句教训:兔子不吃窝边草。六爷三令五申不让弟兄们在马背巷动一木一草,李虎奸了江妈,想必是吃不完兜着走了。李虎暗暗叫苦。
  楼梯口站满了姑娘,她们受惊吓地张大着朱红嘴。她们看到了江妈丢脸的事,想起往日受的苦,强忍着内心的高兴,不敢流露半分。令江妈气愤不已的是,李虎仗着六爷,每次来了就要行好事,在江月楼占尽便宜,赖帐是常事,这些老娘都认了。可今天这畜生竟然要坏规矩,竟然搞到了老娘的头上,日后,这店还怎么开,还怎么管教姑娘们?江妈发了一通气,提起了裤子,出了江月楼。
  天高云淡,江风拂面,六爷站在杠子铺前打了一个哈欠,就钻进了轿子车里。六爷昨夜里睡得不安稳,心里有事。六爷闭目沉思着,轿子车下了杠子铺前的坡,一晃一晃地滚上了小巷的青石板路。
  “六爷,你可要给我作主呀。”轿子车腾地一下停住了,一阵娘们的哭叫声传进了六爷的耳里。
  “噢,怎么回事?”六爷板着脸拨开轿帘,头探了出来。只见江月楼的老鸨儿跪在轿前,披头散发,成了泪人。六爷赶紧走下车来。
  “六爷,你可要给我作主呀,今早你家李虎弟兄闯进楼里羞辱我呀,我不活了,你让我去死吧。”说着,江妈站起身来就往码头上跑。
  六爷一把拉住了她。一日之晨,是马背巷最热闹的时候,人们早已把六爷的轿子车围得水泄不通。六爷问道:“这畜生现在哪儿?”
  “还躺在楼里呢。”江妈止住了哭声。
  这时,瘸子张已闻讯赶来。六爷转过头对瘸子张叫道:“把那畜生给我带来!”六爷怒不可遏地大吼一声。
  穿着短裤头的李虎狼狈地走了过来,老远就跪在地上,一步一步向六爷挪过来:“六爷,我该死,我该死。”两手左右开弓,打着自己的脸。
  六爷虎视眈眈地盯着,一声不吭。
  鲜血流出了李虎的鼻孔眼,一滴一滴地打在石板上。
  六爷仍是无动于衷。
  李虎的两张脸肿了,很快肿成了两只大馒头。人群里发出了“嘘嘘”的感叹声,几个长者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六爷面前“扑嗵”一声跪下:“六爷,饶了他吧。”
  六爷连忙躬身一一扶起长者,拱了拱手,很动情地说:“各位都是我的衣食父母,都怪我六爷管教不严,得罪了众乡亲……”六爷说不下去,潸然泪下。
  “还不给江妈赔个不是?”六爷盯了李虎一眼,掌嘴声戛然而止。
  李虎爬到江妈腿前:“江妈,饶了我吧。”
  “好吧,老娘不记小人过。”江妈脸放晴了,给了六爷一个大弯腰:“谢六爷。”挤出了人群。
  六爷从腰里抽出一把短刀,扔在李虎的面前,“你好自为之吧。”六爷上了轿子车,车夫拉着车朝城里跑去。
  当天下午,李虎割下自己的左耳,以正帮规。

117

  一连几天的暖风吹得人酥酥软软,像妇人的手轻轻抚着,舒服至极。
  一连几天,一种作孽的罪恶感攫住了瘸子张。耻辱与危险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
  六爷仍然生活得十分有规律。早起一套武当拳,中午一阵甜午休,夜里再与瘸子张聊聊杠子铺的经营。古渡口台阶上有块石板松动了,他笑眯眯地让瘸子张找来几个弟兄吭吭哧哧地垫平夯实。瘸子张想:六爷到底离不开自己的。瘸子张想到了六爷的好人缘。无论是城里城外,无论是汉江上游下游,提起马背巷杠子铺的六爷,有口皆碑。
  六爷有一副菩萨心肠。要说整个襄阳城的家家户户都受过六爷的好处,那可能是吹牛。若说马背巷的几百上千号人,小孩没少吃六爷的糖果,大人没少得六爷的赏钱,老人喝着六爷的酒下赢了棋还要让六爷受罚。天大的事,对于六爷来说都是谈笑间烟消灰灭。六爷常说,吃百家饭长大的人,和善为本也。
  瘸子张叫张根娃,他来到六爷杠子铺的时候还是个嫩娃儿。那天张根娃进了杠子铺,刚天黑就问六爷:“我睡在哪儿呀?”他找了找,若大一个杠子铺里,只有六爷的上房里有一张双狮跳跃的大床。两边的厢房都上着大铜锁,锁得紧紧的。
  “跟你六爷暖脚。”六爷笑得挺和气。
  张根娃战战兢兢地为六爷宽衣解带。待六爷躺上床后,张根娃迅速脱衣准备在六爷的脚头躺下。
  “喂,根娃儿过来,同六爷睡一头。”张根娃迟疑了一下,爬了过来。六爷顺势把张根娃儿揽进了怀里。张根娃吓得一动不敢动,僵僵地挺着,口里喘着粗气。张根娃重重的童子气,吐在六爷有些柔和的胸脯上,六爷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快乐。这突如其来的激情,使得六爷把根娃儿搂得更紧了。
  霎时,六爷感到体内“轰”地一下,一股熊熊烈焰,从脚底直烧上头顶。他不由自主地抱着根娃儿坐了起来,光滑细腻的手指在根娃的浑身上下颤抖地抚摸着。六爷呈现出一阵又一阵亢奋,嘴里发出吱吱的欢叫声,黑暗中恐怖而颠狂的眼睛放着绿光。
  张根娃被六爷的举动吓呆了。他如同死尸一般,任凭六爷翻来覆去。开始,他以为这是六爷对自己的一种宠爱。可随着六爷那不能自己的反复,他终于明白了一种莫大的耻辱。尤其当六爷摸下床去点亮油灯,蹲在床上瞪着充着血丝的眼珠,像观赏动物一般面对着自己的裸体时,张根娃通体降临了一种要爆炸的感觉。
  那之后,张根娃对黑夜产生了厌恶。因为一到黑夜,那潜藏在六爷体内的欲望之鬼就会缠绕自己。他诅咒六爷是披着人皮的畜生,是一头阴阳怪兽。夜深人静之时,张根娃在饱受折磨后,盯着安然入睡了的六爷,好几次都动了杀死这只怪兽的念头。
  张根娃不久就消除了这种念头。因为六爷的这种举动只是一阵子,在此之后,六爷奖给根娃儿更多的是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慢慢地,张根娃也就适应了六爷给予的这份特殊。他竟然让六爷培养起一种时时刻刻希望被人触摸的感觉,有时六爷进城到了三太太处,张根娃倒还彻夜难眠。这种感觉很快就变成了渴求,这种渴求一日比一日增强。六爷那纤细柔软的手指,一时竟让张根娃难以忘怀。
  直到有一天,张根娃进城到三太太处送鸟笼时无意中触摸到三太太的玉指,他才认识到了三太太有着比六爷更令人舒坦的手指。
  张根娃从三太太那里找到了一种能使骨头酥化的新感觉。当他偶尔接触到三太太那丝绸般光滑柔软的手指时,一切恐惧和不安即刻烟消云散,他的血液就升到了沸点。就在张根娃找到这种感觉后的不几天,他就在杠子铺门前的台阶上摔瘸了腿,成了瘸子张。
  无可否认,三太太对六爷有着一种报恩的情感,而这种情感是发自内心的。但她很快就对六爷的无能失望了。六爷那种无能的叫声曾强烈地咬啮着她的心。她借助黑夜,抛弃了女人的羞耻,使了一切可能使的法子,企图让六爷成为真正的男人,让自己变为真正的人妻,然而,六爷不容抗拒地使得她败下阵来。
  六爷无力掠夺三太太的秘密,但他时刻都想着要分开她的缝隙,面对那缝隙间涌动的琼浆,他贪婪地盯着,他迫不及待地用他那柔软的手指触及它,甚至追根求源地探寻着,直到三太太不能自持地亢奋得大哭大叫为止。之后,六爷迅速地发出香甜的鼾声,而三太太却泪水洗脸,通宵达旦地在床上辗转反侧,拼命地压抑自己,以至用粗绳紧紧捆住自己颤动不已的玉腿,以消除来自大腿根的渴求。
  当三太太第一次与瘸子张做爱时,显然都是一种本能冲动。一个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让自己成为真正的女人,这决不是她的初衷。她分明知道一种恩将仇报的罪恶,但她没有力量修正自己的罪恶。在外逃出走的企图让六爷粉碎之后,她只能选择报复。她分明清楚这种欢爱如履薄冰,但她愿意以死的代价换得欢爱。那种强悍的揉压力,那种顽强的冲击力,就像倾斜的海水一样一个波浪都会使船舶翻覆,就像桅绳被风暴紧紧缠绕,一阵阵落入深谷,一阵阵又升上顶峰。
  三太太从瘸子张的身子骨里找到了男人全部的可贵和可爱。
  三太太正是在深谷与顶峰之间,同瘸子张享受着骨酥身软的迷醉。这多天,她一直在寻找六爷的千万个不是,用心地回味着与瘸子张那种刻骨铭心的快乐,得到的是日胜一日的幸福感。她终于可以自豪地说,我没有枉度女人身。
  她匍伏在地全心身地为瘸子张祈祷着……

118

  江面上刮了几阵风后,马背巷的落叶纷纷飘零。秋天到了。上游砍伐的竹子、圆木放了下来,下游从汉口来的商货也涌了过来,码头上的货船多了起来,六爷杠子铺一年一度的生意鼎盛期到了。
  这多天六爷一直陷在一种异常复杂的矛盾和一种不能容忍的恨仇中而难以自拔,两种不堪忍受的东西在心中互相碰撞,他有着一种强烈的被人剥皮后的羞耻感和痛苦感。按理,此时在六爷的心里还有什么比收拾仇恨更为紧迫的?
  这两个不义之徒就置于六爷的股掌之上,六爷本可以任意处置,但六爷绝不愿意这样做。六爷看重一个“情”字绝不是空话,即使是对六爷再无情的人,六爷也愿意成为他们的救星和依靠。这不,这几天即使杠子铺的事再忙,六爷还是没忘记去背街,见到三太太,还是同往常一样知冷知热地问寒问暖。
  日子又恢复到了老样子。瘸子张仍然顺从地听从六爷的差遣,在杠子铺内外忙出忙进。
  这日下午,六爷兴致上来,让瘸子张请字元先生晚上过来聚一聚。
  瘸子张说:&127;“后院荷池已经干枯,是不是……”
  “不妨、不妨,改在城里三太太处就是了,你去给三太太说一声。”六爷挺和气地说道,说完他扫了瘸子张一眼。瘸子张感觉到了六爷眼光里的意味深长。
  “这……”&127;瘸子张有些胆怯。
  “不妨、不妨,六爷没怪你嘛。”六爷明白瘸子张的胆怯。
  自打出事后,瘸子张就不敢再见三太太。六爷没说不让瘸子张见三太太,但瘸子张不说见三太太,就是一听见有人提到三太太,腿就打哆嗦。本来腿就不方便,一打哆嗦,就更不行了。
  瘸子张没有胆量去城里见三太太,他偷偷地在小巷里差了一位弟兄去城里告知三太太,说六爷晚上来会客。
  傍晚,六爷早早地来到三太太这里恭候客人。院内的大槐树下已摆上了一张小圆桌,桌旁放着两把柳树枝弯成的小椅子。桌面是一块汉白玉石,洁净而光亮。
  字元先生踏着月色走了进来:“哟,恭喜六爷发财了,这多天码头上的货船没断过线呢。”
  “哪里,哪里,字元先生的药铺才是摇钱树哩。”六爷从大槐树下的竹制躺椅上站起身,迎上前去。
  两位好友围着小圆桌刚坐下,三太太摇着小碎步,低首托来了一茶盘,盘中放的不是茶具而是两只景德镇产的蛋壳薄瓷碗,瓷碗中的莲子汤色淡透明,碗底散卧着一颗颗乳白色的莲米。
  “字元先生请用。”三太太微笑的面目有些生硬。
  “哟,难为三太太亲自端盘,让丫头端就是了。”
  “你是贵客,咱馥香讲的是规矩嘛。”六爷笑道。三太太回报了一丝苦笑,转身离去。
  “我说六爷,三太太面色有些不太好。”
  六爷似乎没听到字元先生的问话,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夹起碗中的调羹,轻轻地在碗里搅了搅,说:“请君品尝,莲子羹,此乃洪湖弟兄送来的莲米,莲之上品,温补壮阳也。”
  字元先生笑道:“贤弟不必班门弄斧,不要忘了莲米是一味中药,此汤应读作‘莲参汤’才是。”说着细细呷了一口,果然清香溢齿,温热直下丹田。
  六爷与字元先生各自用心地喝了几口莲汤,字元先生停住了调羹:“今日这夜……”字元先生试探着抛出话头又急忙收住。
  “这些日子我是心痛不安神思恍惚,昨晚闭眼就见一白衣女子飘游而来,落于床前,席地跪下,泪汪汪地望着我,连声说,我该死我该死。我仔细一看,那女子小酒窝小嘴的就象我家馥香……”
  “哦……”
  “我正疑惑,又走进一拖着残腿的男子来,那男子一直低着头,进门就与那女子跪倒在一块,啥也没说就抡起手掌打自己的耳光,打得那嘴里的血泡直往外冒,吓死我了……”
  “这……”
  一缕厚云盖了过来,那一弯明月隐退了。
  六爷将屁股下的小椅子朝字元先生身边挪了挪:“我说字元兄,你我可称得上莫逆之交吧?”
  “当然,当然。”字元先生蓦地又想起当年的那场官司,不寒而栗。两颗头颅骤然碰到了一起……
  明月挣脱开厚云,从一条裂隙里钻了出来。三太太的贴身丫头这时从三太太亮着灯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她端着盘,盘子里的盖碗中飘出了浓浓的隆中茶香。
  丫头放下盖碗茶,将桌上的空碗收入盘中退下。六爷看着丫头的背影欲言而止。
  字元先生不语。
  寂静片刻,字元先生站起身来:“时候不早,我看今日就罢了吧。”
  六爷朝亮着灯的窗户叫了声:“送客!”
  三太太赶紧走了出来。
  “罢了罢了,三太太快回屋去,天凉了。”字元先生拦住了三太太。
  三太太停在了圆桌旁。
  字元先生转身朝院门走去。六爷紧跟其后。字元先生正欲迈过门坎时,六爷听他自言自语道:“切不可讳疾忌医呢。”

119

  气温降得很突然。
  白天的秋风松一阵紧一阵地刮着,人们还没有感到什么凉意,到了半夜里,一些人就被屋外的大风呼啸醒了。次日一大早,瘸子张光着膀子从被子里一钻出,就感到了很凉的味道,鼻子不由得猛抽了几下,紧接一连打了十多个喷嚏。
  六爷从被窝里伸出头来:“着凉了吧?快去顺兴药铺抓点药。”
  “嗯……”瘸子张刚嗯了一声,接连又是两个喷嚏。
  瘸子张打开了杠子铺的门,并没把六爷的吩咐放在心上。他对六爷充满了恐惧,六爷越是对他和善,瘸子张就越感到不安。他打心眼里发誓,那怕是肝脑涂地也要报答六爷的大恩大德。
  瘸子张迎着有些刺骨的江风站在大门口,为等候在门口的杠子们派完活,还有些不放心,便跟着一步一步下了码头。码头上到的船多,杠子铺的人手就显得紧。瘸子张是下码头来督战的。
  瘸子张本来就支点不稳,江风阵阵,把船吹得摇摇晃晃的,瘸子张站在船上十分吃力。当夜,瘸子张在床上打起了“摆子”,浑身发冷,他只得将身子弯曲成一团,整个身子都在打哆嗦。六爷夜里进城去了,瘸子张折腾了一夜而没有惊动六爷,他感到有些安慰。
  字元先生为瘸子张号脉后,叮嘱道:“寒气入骨太深,切不可大意。”开了几味药,配了三帖,让瘸子张即刻煎服。
  瘸子张当天煎服了一帖,就感寒气减轻了许多;次日服用第二帖药过后,就感浑身热胀,精神明显好转。瘸子张赞叹不已:“字元先生的药真可谓灵丹妙药呢。”
  就在瘸子张赞叹字元先生医术高明之时,字元先生踏门而入,走进了六爷的杠子铺。
  字元先生问候了瘸子张的一番病情后,神情十分严肃地对六爷说:“根娃儿半月内不可再受风寒,切忌出外。”
  瘸子张有些感动:“字元先生真是药到病除呀,我可以出去跑跑了。”
  字元先生摇着头:“嗯,切不可大意,不可大意。”
  六爷把字元先生的话十分当真,待字元先生一离去,转身就说:“听到了吧?你半月内不得出这大门。”说完六爷仍有些不放心,便召来了几个乞丐弟兄,让他们守在杠子铺的门外,看守管家养病。
  待到第三帖药下肚,瘸子张寒气全消,一身轻松,已经完全恢复到了往日的精神。瘸子张要出门去到码头上看看,六爷不让。
  六爷说:“看你刚好的,江风大小心着凉了。”六爷显得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瘸子张见六爷如此体贴自己,内心充满感激。杠子铺不能出,铺子内也没有什么事可做,瘸子张只有白天蒙头睡大觉,养足精神夜里多为六爷尽点心。这一夜六爷进城没有回来,瘸子张感到特别的不自在,他几乎通宵失眠,郁闷怅惘,显得烦躁难安。他觉得有些冷,以为是又要“打摆子”了,急忙加盖了一床被子。可被子刚盖上,又感到浑身热躁,一气之下蹬开了被子。光溜着身子什么也不盖,瘸子张反而才感到畅快了些。就这样,瘸子张睁大眼睛等到了大天亮。
  六爷回来了。他一眼就瞧见瘸子张脸红得有些过了,眼珠有些外突,额头两侧太阳穴的青筋也暴得很明显。六爷似乎没有过多的在意。
  瘸子张一见到六爷就想到了三太太,他为自己的胆大妄为大吃一惊。自打六爷高抬贵手之后,瘸子张曾多次暗暗发誓,一定要牢记六爷的恩德,脱胎换骨。
  瘸子张却无法管住自己,开始思念三太太,而且思念得一发不可收。三太太那粉红色的睡袍里裹着的柔软身子,那雪白的牙齿和打着小转转的鲜舌头,还有那脸上多情而又迷人的小酒窝……,这些画面,一旦出现于瘸子张的脑袋里,就赶不走了。瘸子张使劲地拍打着头仍是赶不走。有几次,他看见三太太就在自己的眼睛前,急忙伸手去抓,可仍是两手空空。他情不自禁地将身子往外挪,却被门前守着的弟兄毫不留情地拦住了。瘸子张很恼火,可就在将要发火时,他又猛然清醒了。
  一连几天,六爷都是晚出早归,匆匆地忙着他自己要干的事。瘸子张却是一日比一日感到难忍和羞辱。在一股股灼人的气血的冲击下,身子禁不住胀胀地颤栗着。他已经扑捉到了流动在自己体内的那么一种强烈隐秘的骚动,这种骚动在体内顽强而猛烈地冲撞着。他感到焦躁,感到勇猛亢奋。他身下那个男人的自豪物,全天候地处于一种临战状态。直到这个时候,瘸子张也是尽可能地收敛自己的目光,生怕被六爷窥视到了自己的丑恶,见到六爷也不敢正视。
  苦夜难熬,在瘸子张被躁动搅得彻夜不得安宁时,他只得拼命地咀嚼着与三太太那美好的一时一刻。月光从格子窗上射过来,三太太粉白的裸体在朦胧的月色中逐渐显露,瘸子张的手顺着三太太肚脐下的虚线朝那个神秘之处延伸着,欲火烧心,他一把撕去了三太太的红兜肚儿,嘴巴饥饿地吮住了那肥硕的乳房,身下之物迅速地无比坚硬地膨胀着,霎时,一股流体畅快地喷薄而出。就在这时,一阵钻心的疼痛把瘸子张从梦幻中拉了回来。原来他一口咬在了坚硬的桌子角上。
  痛苦之余,瘸子张想到了六爷那细长而又充满柔情的手指,想到此时正躺在城里三太太九龙戏珠雕花枣木大床上的六爷,他竟然有些愤愤不平。他竭力回忆六爷那种抚摸的滋味,学着六爷的指法,让自己的手指在身体的敏感区跳跃。倏然,又是一股无比通畅的感觉通电全身,他终于获得了一种没有三太太而胜似三太太的快感。
  这种快感一旦得手以后,竟然是无法节制一发而不可收。瘸子张意想不到自己的精气如此旺盛,周而复始的循环几乎毫无间隙,让活跃在高山与峡谷间的瘸子张根本就没有喘息之机。
  就这样,瘸子张不分昼夜地为自己制造着快感,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消除那膨胀着的痛苦,他才能消除对三太太幻影的掠夺,他才对得起海量大度的六爷……
  瘸子张清晰地感到了自己生命的热力正在被一丝丝抽去,冰冷坚硬的铁团日趋变成一个疲软的空袋袋,泪水和鼻涕交织在他的脸上,灵魂完全坠入到一种巨大的恐怖之中。这种恐怖像一张无形的网,一副充满血腥的枷锁,早已把他禁锢在浑浑噩噩的阴谋之中,使他感到了窒息和死亡。
  夜深了,窗外的万家灯火在闪烁,偌大的襄阳城仿佛变成了黑暗世界中一个光明的陷阱。
  当这一天骤然来临时,瘸子张意外地冷静下来。他像一下子看到了许多阴谋,感到了世态的无情和残酷。他仿佛被置于一个广大无边的空间之中,在这空间中,他立于一种孤独无援的尽头。
  有几次,六爷从城里回来,并没有径直走进杠子铺的正房,而是在距厢房窗户的不远处停下,用心感受着窗内正在发生的一切。他分明看到了瘸子张那不顾一切的发泄,那竭尽全力的倾吐。瘸子张那以挤干一滴一滴精血为代价的快感,那杀猪般的嚎叫,六爷时时用心地关注着。

120

  就在瘸子张日夜为三太太搅得痛苦不安时,一个巨大的不幸落到了三太太的头上。
  三太太忍受不了六爷那不正常的沉默。她似乎从寻找一个真正的男人让自己变成真正的女人开始,就准备了粉身碎骨。她不可能让自己的青春光阴被一个非男非女的人惨无人道的一点儿不剩地剥去。当六爷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裸着身子的她与他的床前时,她就清楚自己掉进了六爷的陷阱里。如果说在那一瞬间,三太太还有过那点儿可怜的难堪的话,当六爷表示了那种令人作呕的感情后,三太太算是彻底地认识到了六爷的得意与刻薄。
  三太太思索着在距死亡指日可待的日子里,如何尽情地尽善尽美自己的人生。她是否对瘸子张有着真情浓意,她说不清楚。她喜欢上张根娃时,张根娃还是一个挺体面的小伙子。奇怪的是,自打张根娃与三太太有那么点意思后,不几天张根娃就摔成了瘸子张。好多天后,三太太看到瘸子张左脚背反翘着像狗一样在权府里出出进进,就感到有些好笑。她不喜欢他那反翘着的脚背,但她仍然喜欢他的那张脸。一天深夜,她躺在六爷的身边,突然梦到了瘸子张的男人物件,醒后羞得睁着大眼一动不敢动。自从她与瘸子张迈出了冒险的第一步,她就从瘸子张那疯狂的压揉中得到了一直渴求着的迷醉,而一旦获得这种迷醉后,她也就义无反顾地在自己的骨子深处接纳了瘸子张。
  三太太选择了一条路:得再看一眼瘸子张那张男人脸。
  三太太大白天不可能去马背巷,夜深了巷子里狗吠声一片,三太太更是不敢。她只得借助脸盆浴盆里的清波孤芳自赏。她一日多次地沉浸在浴盆里,让水将自己白皙的身子淹没。她把平日挽起的乌发也放了下来,水蒸气纷纷歇落在那乌黑的瀑布之上。那黑与白的交汇,犹如出水芙蓉,娇媚多姿。三太太不由轻轻地呼唤着瘸子张的名字。
  这是个明月之夜,斑驳的树影满地摇曳。三太太似乎毫无目的地走出小院,踏入了城里与马背巷相连的边缘地带。这时三太太还看到了马背巷上空残留的袅袅炊烟。胆小的三太太,今晚却没半点的畏惧,她已将自己置身于了一个风口浪尖的孤岛上,任凭狂风恶浪的折磨。
  屋檐倒垂的阴影在月色的包围下,凝结成一面巨大的黑色帷幔。城头的那一堵黑墙掩护着一个黑影。
  三太太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条黑影,随着一股狂风扑面,三太太软瘫进了黑影的怀抱。三太太吓得当场晕厥过去。
  三太太遭受残暴后,那条黑影有恃无恐地掏走了三太太旗袍里的几块银元,将三太太心爱的旗袍撕得一条一条的,丢下三太太雪白的裸体,一溜烟地离去。
  三太太晕迷在幽暗中,蜷曲着身子……待三太太从她温馨的床上醒来时,已是第三天的下午。一缕残辉从窗棂上射进来,透过纱幔,投射在三太太的床上,投在三太太那张苍白的脸上。
  丫头正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吹着药汤。她见三太太睁开了眼,一阵欣喜。数落着:“这两天可真是急坏了六爷,六爷请来字元先生看病,六爷昨日还在床前守了大半夜呢。”
  三太太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那曾经丰满秀丽的面颊,塌陷了许多。她那好动的小舌头也被双唇紧紧地锁住了。三太太竭力地回想着,然而,她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自己怎么会病倒了的,字元先生又是号得什么脉,还有六爷……
  她神情木然地望着上空,透过粉红色的纱幔,她看见了朱红色的房梁,酷似鲜血。一只硕大的老鼠从房梁上跳过,一闪即失。三太太一声惊叫:“魔鬼,有魔鬼,快,快要杀人了。”三太太又昏了过去。
  三太太的脑海里终究没能再次重现那无比残酷的一幕。三太太在经历了一场特大灾难和肉体创伤后,再也没有缓过气来。
  三太太变得痴傻了。

121

  六爷的三朋四友都来了,他们望着悲痛欲绝的六爷,显得愤愤不平。他们都知道三太太是六爷心头之肉,一股同情油然而生。字元先生安慰六爷道:“事到如今,这也是她的命中注定了。”
  “是呀,是呀,六爷一定要想开些。”众人附和道。
  “这丧尽天良的畜生……”六爷禁不住老泪纵横,怆然涕下,“馥香活着是我六爷的人,死了也是我六爷的鬼,眼看馥香让人糟蹋,又病成了这个样子,全是我六爷无能呀……”
  三太太似乎认出了六爷,她停住了惊叫,脸上挤出一丝惊恐而又凄凉的笑容。三太太战战兢兢地欠起身,想支撑着身子坐起来,被六爷按住:“别动,别动。”
  三太太显得激动不已,紧紧地拉住六爷的手,好似往日一样眩晕在丈夫的怀抱中。三太太的面前呈现出一片花好月圆的幻觉。她拉住丈夫的手飘飘欲仙地飞翔起来。蓝天白云,山青水秀。琪花瑶草,群芳争艳。四周广袤无垠,远处的隆中山林中响起了悦耳的歌声……
  此时此刻,六爷有些愧疚的泪水夺眶而出。当年玉貌绛唇姿容秀美的馥香已憔悴得不堪入目。红颜动人的鲜花凋败得令人心寒。她肩胛削瘦,雪白的长颈泛出了青黄,冰清玉洁的肤色褪去了诱人的光泽,眉宇间凝匿着的那股死亡气息使人心寒齿冷。
  六爷当着众人面交待下人再给三太太增加一个女佣,全力照料好三太太。安顿好三太太,六爷拜托字元先生要时常来看看,这才走向门前的轿子车,轿子车拉着六爷向马背巷的杠子铺奔去。
  又过了一些天,夜幕笼罩着马背巷,字元先生深一腿浅一腿地摸到了六爷的杠子铺:“三太太染上梅毒了。”
  “是吗?这么快?”
  “是的,病情来得挺猛的。”
  “哦……”
  六爷见到三太太时,三太太痛苦地横扑在大床上,脑袋埋在枕头里,裤子已被撕得一条一条的挂在身上。两条白得很刺眼的大腿晃动着,两只赤着的脚用力地击打着床铺。一条条蚯蚓般的黄水从大腿根部顺着腿流到床上,散发着一阵阵腥臭。突然,她用粘满鲜血的手一把抓起头上的枕头朝六爷扔来,随后痉挛的双手死死地抓住前胸:“哦!我受不了,憋死我了……我真可怜……哎哟……”
  六爷本能地避开了三太太扔过来的枕头,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六爷转身走出了内屋,头也没回向身后的字元先生问道:“她还能有多久?”
  “还要拖一些日子。”
  “好!我过两天再来看她。”六爷说着掏出了一摞袁大头,要朝字元先生的手上塞。
  字元先生用手给挡住了:“六爷,我们谁跟谁呀。”
  “嗯,你拿着。”六爷把袁大头装进了字元先生的衣袋里。

122

  第一个闻讯赶来安慰六爷的是李虎。
  自打那次在江月楼给六爷丢脸后,李虎就一直躲着六爷。好在六爷念旧情,没有为难他。六爷说:“唉,若不让老虎替趟丁,也不会落下这病根,老虎都是让那病给害的呢。”六爷还是让李虎看守山道口,仍少不了给李虎一些小恩小惠。
  李虎不能去江月楼了,就老老实实守在山道口。夜里难熬时,就用手拨弄家伙解馋,弄了,也就舒畅了。可事后回味,总感觉还是没有抱着白媚有滋味。李虎记恨江月楼的江妈,发誓要把那江月楼一把火给烧掉。可六爷在,他不敢瞎来。
  李虎走进杠子铺,有些诚惶诚恐,他耷拉着头走到六爷身边:“六爷,我来了。”
  六爷说:“噢,你来了?”
  李虎哆嗦了一下,感到了一种孤苦无援的恐慌。
  李虎进来时,铺内大厅空空如也。六爷斜着身子躺在太师椅上。李虎四周打量了一下,便跪在了六爷面前,压低嗓门说:“六爷,您杀了我吧。我欺负了三太太,就是欺负了六爷您。”
  “看你说的,六爷感激你都来不及呢。这是你的。”六爷掏出一摞袁大头递给了李虎。
  李虎受宠若惊。
  “老虎,你受累了,六爷本不该再劳你了,只是……”
  “六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了,那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老虎都不会眨一下眼。”李虎把六爷的恩惠喜滋滋地装进了衣袋里。
  “这就好,这就好。今早汉中丐王黑子捎来信,说是病重得很厉害,吃啥吐啥。你我与黑子兄弟一场,也算得上生死之交,我本想亲自去一趟,眼下这样也走不开。我让字元先生开了几帖药,烦你跑一趟,一是替我看看,二是送点药去。”六爷说得挺真诚挺动感情。
  “我去,我这就去。”
  中午,李虎从古渡口上船,沿江而上,向汉中方向而去。
  两日后,当李虎带着六爷的问候和药包赶到汉中黑子丐王的府上时,黑子的病痛已经消失。黑子丐王见到李虎分外亲热,欣喜不已。自在那次安康混战中失散后,黑子就没再见到过李虎。黑子丐王对李虎说:“难得六爷的一片真情。”
  今日的黑子丐王也是财大气粗,他将丐王府取名为“状元府”。匾牌为长方形黑底色,镶着烫金的状元府三个字,格外刺眼。
  李虎见黑子丐王已经康复,也挺高兴,聊了半日离别之情,连夜就要返回襄阳,说是要给六爷报个信,免得六爷掂记。
  黑子丐王说:“那可不行,你我兄弟一场,日夜兼程而来,是我状元府上的贵客,那有不留宿之理?”
  李虎肉酒肉饭饱餐了一顿,倒头便睡,一夜无话。
  次日大早,李虎裤裆里又开始搔痒起来,屈指一算,字元先生的药期已过,李虎猴急。黑子丐王又留了李虎半日,无奈李虎一定要走,中午酒足饭饱之后,黑子丐王让人抬来几箱黑米酒捎给六爷,另备了一些酒菜让李虎带着路上用,然后依依不舍地送李虎上了回襄阳的篷船。
  篷船轻舟顺水,一帆风顺。
  傍晚时,船到安康,船夫停船于岸边,将熟菜回锅,请李虎上坐。难得黑子丐王想得周到,那牛喉、猪肚、百叶、羊头都是一些上等下酒菜。三人正要端杯时,一条鲤鱼跳进舱,于是又多了一道酒菜。酒过三巡,两船夫就有些醉意:“李大人,小人都不胜酒力,我们还要行船赶路,您就自酌自饮吧。”
  李虎酒兴正浓,连连说:“不妨,不妨。”便放开量喝了起来。
  篷船离岸继续下游。夜半时分,李虎的鼾声一阵高过一阵。月亮下,两船夫四目对视,心照不宣,放下木桨,一人拿菜刀,一人拿擀面杖,走进了船舱。一刀见血,当场就砍下了李虎的头颅来。可怜,李虎死到临头仍在梦乡之中。
  即刻,船调过头来,奔汉中方向而去。
  六爷得知李虎遇害是在半月之后,这时,瘸子张和三太太都相继过世。六爷长叹了一声:“我六爷是作了什么孽呀,老天为何如此对我?”当场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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