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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残咽


  现在,又是残秋初冬的季节,在鲁迅公园边,我在寻找着残留的秋色——因为,我特别喜爱秋天,更爱看秋天的落叶,在那放鹤亭的古池边,傍着盘根错节的老树,衬着一池从树上飘落下来的金黄色残叶,我在那里照了一张像,随后再驱车前往兰亭。
  兰亭,在绍兴城西南二十五公里。
  兰亭的成名,是因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所写的《兰亭集序》而闻名。而王羲之的成名,是因为他的书法,因其早年从卫夫人学书法,再博采各家之长,创造出妍美流畅的新体。
  距今一千六百多年前(东晋永和九年)的三月三日,王羲之和他的好友谢安、孙绰等四十二人,集会于兰亭饮酒吟诗,并在兰亭祭水,以驱除不祥,那天,王羲之在此写下了留传千古的“兰亭帖”。
  王羲之的字,被称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因为他的书法,无论篆、隶、真、行、草各体,都为后世树立了典范:尤其是行书,更为后人所称道,“兰亭帖”就是以行书写成的。当时他已五十六岁了,在写这个帖之前,他喝了不少酒,乘着酒兴,下笔如神,得心应手地写出了举世闻名的“兰亭帖”。
  我很喜欢中国的字和画。小时候,我的祖母曾指导我学书法,可是我练字不勤,所写的字尚不得其法,我曾为此而感到遗憾。
  祖母不仅写得一手好字,同时也会绘画。每当祖母写字或绘画时,祖父总会在一旁聚精会神的欣赏;在我的印象中,祖母好象特别喜欢画竹和梅,每当画成之后,祖父有时也会乘兴在画上题字。
  其实,祖父也是一位书法家,但他总是赞美祖母的字写得好,要我学习祖母的笔法;而祖母却常常对我说:“你祖父的字比我好得多,你更要细心学习祖父的笔性。”
  祖父和祖母非常恩爱;而且互相敬重,他们有共同的嗜好和志趣。每个夜晚,在我临睡之前,总见他们在一起饮茶、聊天。一直到我睡着,那时我年纪还小,尚不知情为何物,只知道祖父和祖母他们好象有永远说不完的话。
  现在回忆起来,我是多么羡慕这两位终生相爱的老人。他们恩爱逾恒,永远宛如一对年轻的情侣。
  在墨华亭里,我一边欣赏那些古代的碑刻,脑海中又泛起了祖父和祖母的容貌,尚依稀记得他们的笔迹。虽然他们的字难以和亭里的这些碑文相比;但是他们的字,却是我一生中最早看到最美、最生动的字。
  转过了曲水流筋,经过茂林修竹的兰亭,然后再转向后院,步上那道长长的土堤,走着走着,眼前是一片辽阔的田野和绵延的山景。
  在那古道边夕阳下,我坐下来静静观赏那江南农家悠静的田园景色;看那山涧的潺潺流水,枯黄的草坪,袅袅的炊烟,别有一番诗意,还有鸡犬之声相间;远离那城市的喧嚣与杂务的纷扰,心境感到特别的宁静。我走到那山涧流水之中,双脚泡在水里,然后捡起一块块圆滑滑的小石蛋把玩不已,同行的林叔叔还即兴哼起了“长城外,古道边,海风拂……”的民歌,这确实是一种享受。在回来的路上,我还到处去寻找那充满乡土风情,弥漫着甜香味的烤红薯……
  近日里,一场朔风乍起,几天之间,把全城的法国梧桐染成了金黄色,沿湖如同镶了一圈金边,煞是好看。深秋的湖水,又清又蓝又深,翻动着片片的涟漪。由于寒意袭人,游客与游船骤然减少,显得清冷萧条,唯有小瀛洲上的宋家酒旗,在风中“啪”、“啪”、“啪”地抖动着;还隐隐闻得古琴之声,更显得古气盎然。天空一碧如洗,高远辽阔,我隔着泱泱的湖水,往昔的记忆又涌上心头……
  这时,我又忆起我“童话”似的童年。
  祖父和祖母相继去世之后,我由一个封建大家庭书香世家的小姑娘,突忽沦为一个流浪的女孩;从常常听惯笙歌戏曲,转而愁闻断笛残咽。
  静夜里,在那僻静的村落,一阵阵寒风袭得我难以安睡之外,远处更传来的断断续续凄怨的笛声;凛冽的寒风刺骨,断笛的咽声刺心,那阵阵的笛音好似不经耳而直钻进我心灵的深处。
  当笛声响起时,我不敢也不愿意听到;但当笛声停顿之后,我的心境又是那么沉闷;于是,多又在等待笛声再度响起。我总是以一颗矛盾的心在回避,在抗拒;但又在期待,在接受那一阵阵的笛声。
  静夜里的笛声已够悲郁幽怨;而被静夜的寒风抖索着的哀哀笛声,更是怆然凄恻,令人柔肠百结、黯然神伤。
  我这种矛盾的心情似乎一直延续到现在。我怕闻哀调;但又喜欢欣赏清幽的旋律。我想,这与沮丧、气馁、消沉、颓废、萎靡、心灰意冷的心情,应该是没有多大的关系吧!幽怨的乐调那么多,喜欢这类曲调的人也多得不可胜数;一个人心灵的感受和对艺术的喜爱,跟实际行动并不绝对成正比,也可能是两回事。
  我这次到中国大陆,正是受到一种事业心的激励,和那种自强不息的精神所激发的智慧和勤奋的火焰而来。
  强劲的秋风也有疲倦的时候,它停了下来,古琴声也中断了。我从思维中回到了现实,好似从秋天的梦境中醒转过来。
  任务未完,在此稍作逗留之后,明天,我又将正式投入工作,又要与厂方有关领导和负责人洽谈风景以外的事了。
  我想,有关铜臭的事,其实是不大好写的,由一个做生意的人来写文章,下笔实在不易,所谓“也文也商”,实际上是很矛盾的。
  有一位文艺界的朋友,说我是处于梦境之间;而我自己却觉得:我这一生似乎永远处于矛与盾之间!
                   (1989年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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