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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三天,足以发生许多许多事。最大的一件事,发生在最后一天:绝剑秦国良带了大批高手,因谈判破裂而进攻三山别庄。
  谈判破裂的原因,是三山别庄拒绝接引人魔所提皇贡珍珠的事,坚称不曾见过皇贡。第二个原因,是三山别庄拒绝交出杀句曲炼气士、血手灵官、飞天豹的凶手。
  三山别庄采守势,一击即走退守庄院。
  绝剑的人不敢深入,击毁了三山别庄的外庄门。
  双方都有人受伤,但没有死尸。
  庄内庄外形成对峙的局面,密云不雨。
  绝剑等于是封锁了三山别庄。三山别庄存粮足,根本就不在乎封锁,地头蛇不怕外地的强龙,外地的强龙能逗留多久?
  外围各地,有不少闻风赶来看热闹的人,也有些意图不明,似想混水摸鱼的江湖朋友出没。百了谷的人也隐身在外围,并未正式表明帮助三山别庄的态度。
  双方的人,都忘了张允中。
  第四天清晨,庄口小径兴大道啣接的三叉路口,突然出现张允中的身影。
  两个伏路的伏哨不认识他,看到他从路旁的灌木丛中踱出三叉口。人不从路上走而从路旁出现,那会有好路数?
  两人立即从潜伏的草丛中掠出,劈面拦住了。
  “相好的,从何处来?”一名大汉沉声问。
  “从庄上来。”他指指远处的三山别庄:“要往府城走走。”
  “你一个人进城?胡说八道。”
  “咦!你这人真奇怪,一个人就不能进城?喂,有件事想劳驾你一下。”
  “你是说……”
  “劳驾你老兄传个口信给秦吉光。”
  “我们少公子?”
  “是啊!叫他把那天的几个人带出来,一共六个。那位天下三天暗器名家之一的夺魄童七郎,他一定要来。”
  “咦!你是……”
  “我叫张允中。”
  大汉大吃一惊,猛地伸手拔刀。
  噗一声响,张允中一掌劈中大汉的面门,大汉摔出丈外,起不来了,应掌昏厥。
  “你也听到了。”张允中指着另一名发抖的大汉说:“你的同伴昏迷不醒,只好劳驾你去传口信啦!”
  “你……你还……还没死……”大汉惊怖地往后退,手已经将刀拔出半尺,但不敢出鞘。
  “青天白日,你老兄怎么语无伦次?”张允中含笑逐步逼进:“我可以给你保证,站在你面前的张允中决不是鬼。告诉你们的少公子,一个时辰后,我在前面镇尾的大树将军庙等他,他如果不来,那就表示他是个胆小鬼。叫他回家去抱老婆哄小孩,规规矩矩地过日子,不要在江湖上丢人现眼。喂!记住了没有?”
  “我……我我……”
  “你还不走?”
  大汉打一冷战,扭头撒腿狂奔。
  “好走,别摔倒了。”张允中高叫。
  他解下大汉的单刀,连鞘插在腰带上。“从现在起。”他拍拍刀喃喃自语:“我要用刀,用刀来建立我的声威。”
  小镇地当至府城的大道中段,有三四十户人家。镇尾西端半里左右,有一株有数百年树龄的老槐树,真的干大十臂围。
  树下,建了一座比土地庙大不了多少的大树将军庙,附近寸草不生,皆被顽童和进香的人踩平了。
  张允中坐在庙口的石阶上,一旁搁了荷叶包,一些下酒菜,手中有一葫芦酒。
  他选择这里约会,可知他已下定决心要出人头地了。大道上行人往来不绝,这样可以吸引行人围观,那就有了传播消息的目击者。
  这里已远离三山别庄,不会受到三山别庄黑道群雄的干扰,避免重犯两面树敌的错误。
  他以自己英雄主义的看法来看秦吉光,却不知秦吉光对英雄的看法与他大不相同。因此他约会就犯了错误。
  英雄是捧出来的,英雄必须拥有一群捧英雄的忠实爪牙,和一群有制造英雄才干的智囊团。
  秦吉光身边,就有这种人。
  他老爹绝剑秦国良,就是幕后的主事人,有计划地要将自己的儿子捧上英雄的宝座,怎肯让自己的未来英雄儿子,去和具有危险性的人物赴约打交道?
  看看一个时辰已届,大道两端仍不见秦吉光的人出现。
  张允中喝光了葫芦中的酒,将荷叶和剩菜丢入泥洞中,用腰巾擦净手,站起挪好腰刀,转头瞥了庙内的神像一眼。
  神像是一个戴盔穿战甲的黑脸将军,威猛而狰狞,似乎对那些膜拜祂的凡夫俗子相当不满意,随时随地都可能大发脾气大显神威,似乎凡夫俗子欠了祂的香火,该罚。
  “你别瞪着我。”他向神像做鬼脸:“你做你的将军,我做我的江湖闯道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欠谁的。要怪我冒犯了你吗?你瞧着办好了。”
  他踱下台阶,准备离开。
  路东,出现了三个人,脚下不徐不疾,甚有气派。
  那位大力鬼王平吉,真有一位将军的威风,身材够壮,拳头也够大,腰间那柄牛耳刀也够重,手中整天玩弄的那根两尺长风磨铜短棒,长仅尺八但粗如鸭卵,一击之下,磨盘大的巨石也将碎如齑粉。
  另两位是中年人,长像狰狞阴森,虽在近午的阳光下,给人的感觉仍然带有鬼气。
  该来的人都没有来,连地位最差的无极天君也不露面。
  但以张允中的身分地位来说,按理连三流人物也排不上,出道几天工夫,既不是赫赫名门大派出身,又没有足以震撼江湖的亲友撑腰,派一个名列江湖一流高手名宿大力鬼王前来与他见面,已经是给足了面子啦!
  “果然是你。”接近至十余步外的大力鬼王阴笑着说:“看来,江湖道上,似乎又多了一个新秀,一个以为可以翻云覆雨的未来霸主了。”
  “对,每个人都有希望,都有抱负。希望和抱负,决不是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必须努力去争取。”张允中心平气和地说,抱肘而立站得笔直有如巨人:“你们也是人,我也是人,我不能让你们任意毫无理性地宰割。我有权努力去争取霸主的成就。姓平的,在下所要约的六个人,大概没将在下当作人看,所以一个都没有来。”
  “小老弟,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随便便,让你轻轻易易叫来见面的。”大力鬼王冷冷一笑:“比方说,你的身分、地位,你能把镇江知府大人叫来吗?你为什么不撤泡尿照照你自己的嘴脸,看你配不配要别人听你的?平某前来见你,本来就有损声誉有失身分。不过,你是个叛逃的人,平某不得不来抓你回去处治。”
  “唔!你说得很有道理。”张允中毫不激动:“人贵自知,以目下张某的身分地位来说,指名叫某个人来,的确不够分量。”
  “你知道就好。”大力鬼王神气地说:“现在,你愿意随在下回去,向长上请罪吗?”
  “哦!飞天豹不是失踪了吗?”
  “飞天豹只是一个小有地位的人,长上是绝剑秦国良。长上的老太爷,是天下闻名的神剑秦泰,北地白道英雄中排名第二,仅次于京都良乡的金翅大鹏岳云鹏。”
  “哦!绝剑秦国良目下的江湖地位,风云榜中可以名列第几?”
  “老一辈的不算,这一代的武林高手中,武功约可排名坐六望五,剑术坐三望二。”
  “哇!那可真了不起呢!”
  “是的。所以,谁要是嫌命长活腻了,与敝长上为敌,尤其是反叛,一定会死得很快。”
  “我相信,他不但了不起,而且有一大群狐群狗党替他跑腿挡灾。喂!如果在下能宰了绝剑秦国良,是不是可以取代他的江湖声望武林地位?”
  说了老半天,大力鬼王这才明白被张允中将了一军。
  “这小王八可恶!”一名佩了狭锋单刀的中年人,首先冒火地咒骂。
  “你将要为你所说的这些话,付出惨痛的代价。”大力鬼王切齿说:“我要将你大卸八块,以杀鸡儆猴,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晚辈,知道该怎样尊敬位高辈尊的江湖名流。”
  “凭你?套用阁下的话。”张允中嘲弄地说:“你为什么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嘴脸,看你配不配在张某面前说这种狠话?”
  大力鬼王发出一声兽性的低吼,肺都快气炸了。
  “平兄,用不着生气。”佩狭锋刀的人沉声说:“兄弟代劳,擒下他任由平兄处理,生前熟炒红烧清炖,消消这口怨气。”
  不等大力鬼王是否答应,这位仁兄已阴森森地向前走,手抓住了刀靶,鬼眼中闪烁着要吃人的阴厉光芒。
  张允中屹立如山,在对方阴厉慑人的凌厉目光注视下毫无惧意,直待对方逼近至一丈以内,抱肘而立的双手仍然不放下来预作准备。
  “唔!你这鬼样子像要吃人,还真有几分震慑人心的威势。”张允中挪揄地笑着说:“想必在江湖道上,有你应有的地位威望,要不要通名先吓唬吓唬我?”
  “你尽量说俏皮话好了。”那人阴森森地说:“一个将死的人,说俏皮话是回光返照的本能,毫不足怪。”
  “是吗?”
  “是的,有许多初出道,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可以气吞河岳,有力量横行天下的年轻人,就是这样死掉的。你,就是其中之一。”
  “也有许多人成功了,是不是?”
  “你已经没有成功的希望了,十分不幸,因为你碰上了我欧阳一刀。”
  “真的呀?你的一刀……”
  “我欧阳天杀死强劲的对手,只要一刀就够了。”
  “真的?”
  一声刀啸,狭锋刀出鞘,不等刀伸出,慑人的强大气势已汹涌而出,劲烈的刀气已将对手笼罩住。
  “立可分晓。”欧阳一刀沉声说,刀向前一引,刀势已将张允中置于控制下,随时皆可能爆发雷轰电击的致命一击。
  张允中的双手,缓缓地松肘,缓缓地拉开马步,完成了双盘手的严密防卫门户。
  “拔刀!”欧阳一刀沉叱。
  张允中心中明白,在这种对方的刀势已完全控制住他的恶劣情势下,他的刀是不可能拔出的,可能仅来得及拔出三寸,甚至一寸,对方便会用闪电似的奇速行致命一击,一刀就够了。
  他不再愚蠢了,这些人决不会讲武林规矩,决不会给对手公平决斗的机会。这些人的中心信条是:只要能杀死对手,任何卑劣的手段都是合情合理合法的。在这些人的心目中,个人的英雄气概是不必要的。
  只要他一动,刀便会及体。
  “你不退后些?”他宁可相信这位欧阳一刀,是具有英雄气概的人,沉着地出言试探。
  “拔刀!”欧阳一刀再次沉叱,毫无退后一步让他拔刀的意思。
  完全了解对方的用意,他已经知道正确的对策。
  对方在等他动,动就可以找到空隙攻击,因此凌厉的眼神似乎要洞察他的躯体,心念与行动皆置于眼神的有效控制下,已获武学的神髓:控制对方的神意。
  他的双脚微动,右手也搭向刀靶。
  刀光似电,刀气似怒涛,排山倒海而至。
  人影不向左右闪,也不向后退,突然以令人目眩的奇速,从可怖的刀光上空飞腾而起。
  刀光上升,但已晚一刹那。
  靴尖先一刹那点在欧阳一刀的右肩上,淡淡的人影凌空倒翻腾。
  欧阳一刀向前冲,当一声狭锋刀坠地,人向前冲出丈外,砰一声摔倒挣扎。
  人影重现,张允中仍站在原地。
  “咦!”大树将军庙的庙侧,传出惊噫声。
  欧阳一刀挣扎着站起,面向着张允中的背影,右手像死蛇般悬垂在身侧晃摆,骇怖的眼神与发青的面孔更为狰狞可怖,如见鬼魅般向后退。
  右肩骨碎了,奇痛澈骨。
  这一辈子,这位以一刀威震江湖的高手,再也无法操刀杀人了。
  对面,大力鬼王与另一位中年人,还没从震惊中清醒,目定口呆,似乎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
  “你两位那一位先上?”张允中抱肘屹立冷冷地问:“那位欧阳一刀老兄,的确只出了一刀。”
  大力鬼王清醒了,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你是怎样办到的?”大力鬼王蠢蠢地、悚然地问。
  “在下给了他一脚,就这样办到了。”张允中说:“他不但右肩骨碎,肺脏可能也受损不轻,很难治得好,除非他在一刻时辰之内,能得到少林的八宝紫金夺命丹,或者获得武当的龙虎金丹。”
  庙侧,踱出三个人:公孙英、八指仙婆杭姥姥、黑煞女魅。
  “秦国良手下有位轻功盖世的高手,九天魔鹰季天翔。”公孙英一面走一面说:“但看了这小辈的轻功身法,似乎比你们的九天魔鹰高明多多。平前辈,这小辈是个祸胎,何不你我暂时联手,趁早埋葬了这小子永除后患?五比一……”
  “去你娘的胡说八道!”大力鬼王怒叫,惊恐转变为愤怒,怒火向公孙英烧去:“暂时联手?你是什么东西!你为了除去仇敌,连你老祖宗的坟墓都会去挖;如果你老祖宗的坟墓真对你有帮助的话,你真会去挖的。”
  挖苦得太重了,每句话都锋利得像尖刀。
  不但公孙英受不了,连八指仙婆也无名火起。
  “老身教训你!”八指仙婆厉叫,一闪即至,龙首杖势若崩山,挟雷霆般威势斜劈而下。
  公孙英也发出一声切齿咒骂,接着从左后方冲进,剑出鞘风雷声隐隐。
  “当!”风磨铜短棒硬接了八指仙婆千钧力道的一击,响声震耳。
  两人同向右侧方震退丈外,势均力敌。
  但龙首杖是重兵刃,又长又沉重,发力容易,竟然占不了上风,可知大力鬼王事实上比老太婆高明多多,内力浑厚多多,不愧称大力鬼王。
  公孙英就在这瞬间超越,而大力鬼王已经不在原处。
  这位少年英雄不折向攻击大力鬼王,却突然斜旋,剑光如匹练,猛扑在一旁坐山观虎斗的张允中。
  出其不意,这一剑必可得手。
  张允中的身影,突然从剑光下萎缩,化道轻烟贴地流泻出两丈外。
  公孙英这一剑突袭,攻的是上盘,心理上早有准备,料定张允中会重施故技向上飞腾,下一剑就可跟踪向上行致命一击。
  即使攻击失败,另一种致命的武器就会补上空隙。
  张允中却挫身贴地掠走了,出乎意外地不向上面飞腾,一剑落空,也失去攻第二剑的机会。
  “你这狗东西混帐已极。”张允中破口大骂:“你这种人如果能成为江湖豪霸,不知要谋杀多少胸怀坦荡的人,我必定杀你。”
  公孙英狂笑,飞退两丈外,喝声走,领着八指仙婆和黑煞女魅,向庙后如飞而去。
  大力鬼王走不了啦,张允中刀已出鞘,而且已到了身侧丈余。他握刀的手,出现反射性的颤抖。
  “你们一定是同谋。”张允中沉声说:“他逃掉了,我找你。”
  “去你娘的同谋!”大力鬼王愤怒地叫:“咱们北地的英雄,正与三山别庄的黑道群丑结算,谁知道公孙小畜生如此卑鄙阴险?你要找我,用不着利用这藉口。你上吧!平某还没将你放在眼下,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呢!”
  对面的灌木丛中,突然传出一阵阴笑。
  “小兄弟,不要找他,他禁不起你一刀。”阴笑声中踱出断肠箫,轻拂着手中的黑箫:“这个什么大力鬼王,铜短棒与我的箫长度相等,让我敲破他的鬼脑袋,把他赶回鬼门关做鬼,免得他留在世间害人。”
  大力鬼王吃了一惊,转头向同伴看丢,同伴正在救助欧阳一刀,似乎无意上前协助。
  一个张允中已经够可怕了,再加上一个更可怕的断肠箫。
  “在下回去请四海功曹来对付你这老魔。”大力鬼王慌张地后退:“你等着好了,你……”
  “老夫不等。”断肠箫怪叫,急掠而至。
  大力鬼王扭头狂奔,一跃三丈如飞而遁。
  另一位仁兄,将欧阳一刀扛上肩,也撒腿狂奔。人的名,树的影,断肠箫的名号,足以让这些二流人物望影而逃,闻名丧胆。
  张允中身形一晃,但他站住了。
  “知道江湖险诈的可怕了吧?”断肠箫一把扣住了张允中的右肩:“自从知道那两个小畜生怀有消元散奇毒之后,我就知道他们一定是百毒阴婆的门人。百毒阴婆最可怕的暗器,是专门收买人命的生死针。一般说来,男人不屑使用这种细小的针形暗器。这两个小畜生毫无疑问地,用这种歹毒的暗器称雄道霸。针筒藏在左手的中指与无名指之间,弹出时无声无影,难怪你这小子会上当,知道厉害了吧?”
  “这卑贱的、恶毒的狗!”张允中切齿咒骂:“我知道怎样对付他了。老前辈,我的右臂……”
  “不要紧,我有解药。”断肠箫摇头苦笑:“要培植一个人成名,真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你这种不知江湖鬼蜮的人,不知要多化多少精力。稍一大意,你就会送命,我岂不是白忙一场?走,我先带你找地方把毒针取出来,不然针会循血液进入心脉,那就完了。”
  要培植一个人成名,真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那些心存道义,富正义感具有英雄色彩与性格的年轻人,随时都可能死于非命。
  因此,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出外闯道、创业、历练、谋生,但真正能成功地成为英雄豪杰的人,数不出几个,大多数含恨以终丧志以殁,或者沦入歹徒匪类之列,为祸江湖。
  张允中假使没有断肠箫暗中在旁照顾,公孙英这枚生死针就可能决定了他的生死。断肠箫的感慨,确是出于内心。
  张允中身怀绝学深不可测,而公孙英却以阴险诡诈的卑劣手段,一而再把张允中逼入枉死城。
  论武功,这家伙比张允中差了一大段距离。可知在江湖上闯荡,仅凭超人的武功是不够的。
  这次遭遇,张允中的收获也不小。
  欧阳一刀的江湖地位,其实并不比大力鬼王这类高手低,竟然被张允中赤手空拳毁了右肩,消息不胫而走,真吓坏了不少人。
  尤其是绝剑秦国良方面的人,自大力鬼王以下的自命不凡人物,心情的沉重可想而知,日后如果碰上了,岂不要步欧阳一刀的后尘?
  三山别庄方面,却传出张允中已死在大少庄主手下的消息。
  在三山别庄南面数里的一座桑园内,建了一座隐密的小屋,园四周池塘围绕,五六座大小池塘连成天险。池塘栽种着莲和菱,池岸弯弯曲曲垂柳成荫,任何人从池岸接近,皆无所遁形。
  这里是三山别庄的外围警备下处,人迹罕至,外人不可能发现桑园小屋的秘密。
  公孙英与四名随从回到小屋,园内原先驻有十余名爪牙,这时已全部派出,布下了严密的警戒网,严防外人接近窥探。
  八指仙婆与另一名随从,也藏身在屋外警戒。
  内间里,桌上摆了精美的食具和可口的菜馐,几壶酒。这是午膳时光,在这里可以无忧无虑地进食。
  黑煞女魅是女奴,女奴当然得伺候主人进食。她不但要执壶,而且得负责布菜甚至喂主人吃菜。
  “姓张的心死无疑,你绝望了吧?”公孙英狞笑着说:“不客气地说,像他这种打渔为生,半途出家闯江湖的楞小子,那配在江湖充人物?我随时随地都可以送他去见阎王。”
  “我一点也没绝望。”黑煞女魅将酒杯送到他口边:“你那一剑偷袭,连一根汗毛也伤不了他,却居然说这种大话,不知是何居心?”
  “你只看到我用剑,哈哈哈……”公孙英狂笑,笑完喝干了杯中酒。
  “哦!你另用了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反正他死定了。”
  “我不会相信你的大话。奇怪,他的身法不可思议,欧阳一刀居然防卫不了自己的顶门,可知他凌空搏击的身法神乎其神,不知他的师承……”
  “天下武林的空中搏击术,近百年来以三大派流称雄江湖。”公孙英卖弄自己的见闻:“龙腾燕搏鹰翻云。龙,是九现云龙顾全武。燕,是凌波燕凌云;鹰,指天下七支鹰。姓张的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一个字快,侥幸而已,屁的师承。”
  “哼!你不要小看了他,我疑心他是七支鹰的传人。”
  黑煞女魅持相反的看法:“我旁观者清,他那拳腿前越时弹腿一击,就是猎鹰搏兔的招术。普通的野鹰,搏兔用抓而不会弹腿将兔击昏,所以有时候反而会被强悍的野兔拼个两败俱伤,野鹰的利爪无法抽拔而堕地。训练过的猎鹰则不用爪抓,用爪弹击,一击即冲天而起,让击昏的兔由猎犬啣交主人。张允中那一击,就是猎鹰击兔的绝技。”
  “你是说……”
  “他是七支鹰中的一支,所调教出来的传人。”黑煞女魅肯定地说:“假使他存心要欧阳一刀的老命,欧阳一刀的脑袋早就破碎了。”
  “不管他是什么人调教出来的门人,反正他已经死了,哼!你还怀着他会来救你的希望?”
  “你胆敢抗拒?好,我叫几个人来剥光你。”公孙英拍桌而起。
  “算你狠。”黑煞女魅屈服了,愤然解裙:“你还没成为可以翻云覆雨的巨豪大擘,就有这种奴役天下的乖戾荒谬念头,你如果能成功,那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我告诉你,老天爷是势利眼,只会帮助成功的人。”公孙英傲然地说:“要不了几年,我一定可以成为江湖道领袖群伦,发施号令的霸主。唔!你在看什么?”
  黑煞女魅的目光,落在那闭好的窗户上。
  “看你现在的霸王嘴脸呀!”黑煞女魅收回目光,毫无羞态地脱除黑色的窄袖子外衣:“你不是我第一个男人,我不在乎你怎样污辱我。我要好好地活下去,活到看你成为霸王的一天,或者看你的尸骨化为尘土……”
  公孙英勃然大怒,冲上先给她两个耳光,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向后下方拖,噗嗤一声裂帛响,撕破她的胸围子,椒乳脱颖而出。
  “你给我听清楚了,贱人。”公孙英凶狠地说:“你诅咒我没有用,你永远没有机会看到我的尸骨化为尘土,因为等我解决了这里的事情之后,我将偕同百了谷的美丽女人扬威江湖。你的姿色只能算六七分,我身边的女人必须是绝色,所以我要把你留在庄中,留给我爹那些手下快活,你能屈辱地活得多久?哼!”
  闭上的窗户,不知何时已悄然而启。
  窗外,站着女扮男装的小书生张三。
  “你这贱狗!你只会欺侮女人。”小书生张三破口大骂,皮面具不能表达喜怒哀乐,但语气已可清楚地表达愤怒:“你给我滚出来,小爷我要剥你的皮”公孙英吃了一惊,推开半裸的黑煞女魅。
  “杭姥姥!”公孙英向闭上的房门大叫:“外面的人怎么了?都死了不成?”
  “这是你未来江湖霸主的面目吗?一有事就呼爷叫娘。”小书生张三嘲弄地说:“你怎么不躲在你娘的裙下求庇护?你这卑贱的狗!”
  公孙英愤怒如狂,飞起一脚,先将一张凳子踢得向窗户飞砸,在凳撞及窗框轰然崩裂声中,拔剑向窗口冲去。
  “铮”一声暴响,伸出窗的剑被小书生一剑格偏。
  一团青绿色的物体恰在这时从窗外飞入,快得令人目眩,无法躲避,噗一声响,击中公孙英的胸口。
  是荷叶包着一团烂泥。
  公孙英成了个又脏又臭的泥人。
  同一瞬间,八指仙婆杭姥姥撞开房门冲入。
  “外面强敌四至……哎呀……”八指仙婆骇然惊呼,砰一声响,几乎被向后退的公孙英所撞翻。
  小书生张三仗剑穿窗而入,后面一双老夫妇紧随跃进,无畏地登堂入室。
  公孙英的脸上被污泥溅及,双目难睁,千紧万紧,性命要紧,先逃命再说,撞开了八指仙婆,一跃出门走了。
  强敌无声无息深入中枢,外围的警戒居然毫无警兆发出,可知来人必定极为可怕,敌势不明,岂能逞强冒险?
  先脱身离开险地再说,他是个十分聪明的人。
  八指仙婆就不够聪明了,大喝一声,仓卒间挥杖向小书生拦腰扫去。
  黑煞女魅惶急地拾衣裙遮羞,失去逃走的机会。
  随在小书生身后的老太婆突然加速超越,寿星杖恰好接住了龙首杖,当一声金铁震鸣,八指仙婆像喝醉了酒,歪歪斜斜向侧飞撞,在砰然大震击中,身躯凶猛地撞在砖墙上,房屋摇摇,反弹倒地蓦尔昏厥。
  高大的老人,随在小书生身后,追出房外去了。
  “你,你不是黑煞女魅吗?”老太婆沉声问。
  “是……是的。”黑煞女魅狼狈地穿衣,悚然地答。
  老太婆一杖把大名鼎鼎的八指仙婆震飞,撞昏,那还了得?要是给她一杖,不把她打成两段才是怪事。
  “老身捉住了返回三山别庄的报信人,他说他们的大少庄主杀了张允中,是真是假?”老太婆厉声问。
  “见鬼!”黑煞女魅说:“可是,恐怕其中另有隐情,你们必须捉住公孙英那狗东西,才能明白是真是假。”
  “怎么一回事?”
  黑煞女魅将公孙英偷袭张允中的经过,详细地说了。
  “好,你走吧!你可以摆脱公孙英小狗了。”老太婆宽心地说。
  “老前辈,我还不能摆脱他。”黑煞女魅苦笑。
  “为何?”
  “那小畜生是玩毒的行家,我被逼服了定时毒药,每三天要向他讨一次解药,解药之内文有另一份毒药。我要是能走,早就走了。”
  “这……”
  “我认了命。”黑煞女魅咬牙说:“要死,我会和他同归于尽,时机未至,我忍受得了。”
  “好吧!老身不勉强你。”老太婆黯然说,摇摇头出门走了。
  黑煞女魅正要举步出房,目光突又落在昏迷的八指仙婆身上,银牙一咬,眉梢眼角煞气怒涌。
  她奔出房四面察看,外面鬼影俱无。侧耳倾听,远处传来两声惨号,有人被杀了,恶斗已远离小屋。
  她转身入室,闭上了房门,先拉脱八指仙婆的肘关节,再扭断双膝的大筋。
  八指仙婆醒来时,只感到头晕目眩,手脚痛楚难当,不自禁地呻吟叫痛。
  “老虔婆,你完全清醒了吗?”黑煞女魅咬牙问。
  “你……你是……黑煞女魅……”八指仙婆吃力地叫,挣扎欲起,却又手脚疼痛难当:“我……我怎……怎么了?我……我的手脚……”
  “你的手脚先不要管。老虔婆,你的内侄无情剑单定远,坑得我好苦。”
  “黑煞姑娘,你……”
  “公孙英这样凌辱我,全是你和你的内侄出的主意,我与你恨比天高。”
  “闭上你的嘴!”八指仙婆凶性大发:“快救我,不然……”
  “我用这个救你。”黑煞女魅拉起龙首杖的杖尾,举至对方的眼前,凶狠地说:“我要脱掉你的裤子,用你的兵刃,插入你的下体,一直插到你的喉咙为止。”
  “不……不……”八指仙婆凶不起来了,手脚乱动,脸色惊怖欲绝:“不要……”
  “你要的,你这千人骑万人跨的老贱淫妇,你也是女人,却唆使公孙英那小畜生如此作践我,你……”黑煞女魅发疯似的撕裂对方的下裳:“你已经失去人性,你已经疯了,所以我要用没有人性的疯狂手段来对付你。你死了,天下虽不至于因此而太平,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坏。”
  “不……不要……救命啊……”
  “没有人来救你了,你这绝子绝孙的老淫贱。”
  “救命……呃……”
  生死针细如牛毛,长仅一寸二分,贯入体内不会造成重大的伤害。
  当然,不能让它随血液进入血脉,致命的伤害是针所附着的奇毒,有对症的解药就不足为害。
  张允中体健如龙似虎,小小的针伤对他毫无影响。
  断肠箫的解毒药十分见效,针离体毒排出,他依然生龙活虎,丝毫不影响他的体能活动。
  一次教训一次乖,他比以往更机警,更成熟了。
  既然秦吉光怕死不来找他,他只好去找秦吉光了。
  五艘大船仍泊在原处,另三艘则离岸百十步泊在一起,便成了最安全的相互支援据点。
  八艘船,绝剑秦国良的人全部到齐了,人数已超过两百大关,恰敢和拥有江南黑道无数高手的三山别庄公然结算。
  岸上的树林内,共建了五座布帐,两座简单搭成的苇棚,成为保护靠岸五艘大船的警戒主力。
  绝剑秦国良的老爹神剑秦泰,是此地的名镖头,保镖时采用军伍的防卫办法走镖,警卫森严进退有章有法,成功决非侥幸来的。
  绝剑秦国良大有父风,布置相当的周全。
  主脑人物,位在离岸的三艘大船中,以小艇往来,十分方便。
  三艘大船相联而泊,四名警哨分别设于船头船尾,任何方向有人从水里爬上来,皆难逃警哨的眼下。
  三更初,水声哗哗,碎浪拍打着船身,船在水面轻轻的晃动、浮沉。
  一声水响,第一艘船后舱面的警哨,还来不及分辨水中发生了些什么变故,已被水中跃起的一个怪影扑倒,滚了两转便掉入江中去了。
  第三艘船的后艄警哨大吃一惊,飞跃过船。“老八被拉下水去了!”警哨狂叫。江面黑茫茫,滚滚江流汹涌,正逢涨潮,人掉下去,大白天也不易看到踪迹,何况是夜间?船上大乱,岸上也大乱。
  警哨被捆了双手,分别捆在左右的树枝上。
  捆的技巧并不惊人,仅将树枝扳过来而已。
  可是,被捆的人却受不了,树枝因惯性和弹性作用,不断地要恢复原状,被捆的双手便逐渐被拉长。
  拉的力量是无止境的、缓慢的,痛苦也因此而逐渐加深,片刻就受不了啦!
  “哎唷……”最先的惨叫声高亢急促,划破夜空的沉寂,远在两里外的江岸也听得真切,船上的人当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救命……啊……”按着,叫声逐渐走样了,悽厉刺耳,像是鬼嚎。
  最先循声到达的是三个黑影,进入树林边缘即隐起身形,不敢贸然接近。
  “什么人在叫喊?”一个黑影隐身在十余步外的大树后面大声喝问。
  “啊……我……我是陈……陈八方……哎……”
  “咦!你……”
  身后突然伸来一支大手,抓鸡似的扣住了脖子。
  “他是船上的警哨,被弄来了。”大手的主人在后面大声说。
  左右隐伏在丈余外,另两株大树后的两个同伴,发出一声怒吼,挺剑齐向中间扑来。
  “呃……”两人几乎同时被人从上面击中顶门,一击即昏。
  现在,捆住双手任由树枝绷拉的人,共有四个了。
  捆好之后却被弄醒。
  “什么人用诡计偷袭在下?”最先苏醒的黑影狂叫:“你要干什么?你……”
  没有人回答。
  三个人为了保命,全力挣扎,想挣脱腕部的束缚。
  可是,手肘的大筋已被拉脱臼,不挣扎倒好,愈挣扎愈痛得受不了。捆手的麻绳坚轫无比,也挣不脱。
  “快来救我们!”这位仁兄绝望的狂叫:“我是五……五衣剑花……花同,快……哎唷……”
  终于,第二批五个人急急赶到。
  五个人两面一分,三个人冒险抢入。
  “花兄,怎……”最先到达的人惊叫,伸手摸索。
  “小心……”痛得快断气的五衣剑狂叫。
  叫晚了一刹那,黑影自天而降,打击似雷霆。
  打击的东西普遍得很,是一段鸭蛋粗的三尺长竹棒,这玩意敌在人的脑袋上,滋味比被木棍敲中更难受。
  打击来得太快了,像迅雷疾风,林中黑暗,三位仁兄连人影也没看清,眨眼之间三个全倒了。
  在三丈后戒备的另二个人,还弄不清三位同伴,劈哩啪啦在搞什么鬼,黑影已一闪即至,竹棍一敲即中。
  袭击的黑影像鬼魅,黑夜中人怎能与鬼魅斗?
  片刻间,被捆的人又增加了五个。
  狂嚎叫喊声,比先前增加了八倍,声势增人。
  不久,大批高手终于赶到了。
  九个人都成了残废,手肘的大筋皆被扭得变了形,即使能治好,一双手也派不上操刀称雄的用场了。
  凶手是谁?
  谁也不知道?
  他们公然向三山别庄挑衅,凶手当然不是三山别庄的人啦,这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当然,也有人想到是张允中所为。
  黑煞女魅逃离小屋,就知道尔后的日子不好过,果其不然,还没到达三山别庄,便被随后逃出的公孙英追上了。
  公孙英身边只带了一个人,是小屋的总管胡小山。
  其他的人,一个也没逃出来。
  假使小屋没设有秘密的地窖,公孙英也不可能活着逃出。
  “你是怎样逃出来的?”公孙英厉声问。脸色难看已极。
  “我被八指仙婆撞昏的。”她胸有成竹,不做思索的大声说:“醒来时,附近除了死尸,不见活人。”
  “八指仙婆呢?”
  “不知道,反正我昏昏沉沉的向外逃,谁知道躺下的人是什么人?”
  “你一定知道那些人的来路。”公孙英咬牙说:“是你沿途留下了暗记,他们才能循线找来。你这小母狗,不从实招来,我要你生死两难。”
  “你简直血口喷人,你……”
  “啪啪啪啪……”公孙英凶狠地、快速地抽了她四耳光,把她击倒。
  “把她捆上,押回去推入地牢。”公孙英向胡小山愤怒地下令:“我要好好拷问她,不怕她不招。”
  胡小山立即上前,扭住她的双手按倒,用腰带将她反捆了双手。
  正在捆人,生死二门两个老魔,带了八名大汉飞步赶到。
  “大少庄主,怎么一回事?”生神南门春生急问:“庄上看到南下庄的秘站升起的信号,有强敌入侵。你们好像是从南下庄来……”
  “秘站已被挑了。”公孙英愤然地说,将受到袭击的事一一说了。
  其实,他所知有限,只看到一双高年男女,和女扮男装的小书生张三。
  张三一剑便封住了他全力突围攻击的一剑,更挨了一荷叶包污泥,视线模糊中,看到三人狂野地扑入,他便抽身退走。
  最后发现屋外自己的人已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歼除,心中一虚,不敢冲出,由胡小山带他到地窖藏身,出来时强敌已退,就这样像丧家之犬般逃回来,如此而已。
  “咦!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挑了我们的秘站?”死神北门真武悚然说:“而且人数甚多,熟悉地势。唔!会不会是六福客栈中,那群自称武安侯府的神秘女人所为?”
  “北门前辈,在下已经得到确实的信息。”一名大汉欠身恭敬地说:“那些女人,这几天不论昼夜,皆在本庄眼线的有效监视下,她们迄今为止,尚未出店有所举动。今早,仅委托店伙购买斋僧的物品,附一付礼单,由三名店伙送往金山寺,她们连婢女也不派遣同行。”
  “藏春坞方面呢?”
  “绝剑秦国良派有众多高手大举搜索,日夜监视,但迄今为止,依然毫无发现。本庄的人,也不时深入搜查,查不出任何线索,无法证明那一带曾经有一批神秘而功力奇高的女人匿伏。”
  “很可能是绝剑那老狗弄的玄虚。”一名大汉冷笑着说:“藏春坞的神秘女人,挑咱们秘站的老少,在本庄附近窥伺的人,哼!其实都是他另外派出的党羽。找他,错不了。”
  “在没有获得确证之前,不可胡乱猜测。”公孙英说:“我先回去拷问这贱女人,你们赶快前往秘站善后,小心了。”
  从此,三山别庄对绝剑秦国良那些人,有了更深的戒意和怀疑。那些不明内情的人,甚至产生更强烈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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