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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求大哥帮助帮助,刚才我在东耳房已认明,那喝酒之人正是我家员外的死对头,是他一下子把我家员外送上绝路,今天让我遇上,如何能轻易放过他呢?” 黑妖狐智化历经辛苦,终于弄清了藏宝楼的位置。当夜晚,他收拾一番,就准备入宫取宝。欲先行其事,必先利其器。智化早已备了如意绦、利刀、连环锯、小皮壶、皮钥匙、火扇、浆糊、油腻子等物,放在百宝囊中,背在背后。 黑妖狐来到皇城,用如意绦甩到墙头无人处,钩好,勒一勒十分结实,他就抓好绳绦,攀援而上,越过了皇墙。到了皇城内部,是一道道的庭院、宫门,皇帝素来把自己的安全放在心上,巡逻、站岗、打更、放哨之人星罗棋布,而且不惜重金聘请武师高人做保镖、侍卫。智化是一个单行,利弊兼有。好的方面是无忧无虑,一人通过、成功,全盘告成;不好的方面,是不能和对方交手,打起来会因寡不敌众,功亏于一溃。 进了内城。他便施展生平武艺,走壁飞檐。这里的房舍不比于霸王庄、茉花镇、秦家庄、盘龙寺的寻常房舍墙垣,墙呢是高的,房子是大的,到处一层层皆是殿阁琉璃瓦盖成,脚下是极滑极滑的,并且到处都有值班之人,要是略有响动,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智化!轻移健步,跃脊窜房,所过处皆留暗记,以便归路熟识。借此茫茫夜色保护,他像一个幽灵,“嗖”“嗖”“嗖”一直来到四值库的后坡。有两、三丈高,瓦片巨大厚重,突出墙外有半尺之多。智化眼尖且敏锐,他数了数瓦拢,便将瓦片揭了锅大一片,为了能原样放好不露痕迹,这些瓦是被他按次序排好的。去了瓦露出的是厚厚的一层灰土,智化把灰土扒在一边。下面露出了锡被,这一层是用来防潮的,锡被贴在望板上。黑妖狐把利刃在望板上呈“井”字划开,一块一块地揭开,也是照旧排好,去了望板,早已露出了椽子来,一根根,都是四方形的板料。智化又从百宝囊中取出连环锯,斜岔儿锯了两根,将锯收起。 智化探头向里望了望,有一丈多深的空间,他把如意绦挂在通好的椽子上,手握丝综,头向下顺绳下了进去,刚倒了两三把,到了天花板,他揭起一块,顺流而下。待自己的脚踏在硬硬的地板上时,智化便用脚尖儿滑步而行,惟恐让人看出脚印来。 黑妖狐刚要动手寻宝,只见那边墙头露出灯光,接着从墙上跳下一个人来,对墙那边的人说:“在这里,有了。” 智化心是暗说:“不好!”急奔前面次墙,贴伏身体,留神细听。外边又有人说:“有了三个了。” 智化暗想:“这是找什么呢?” 忽又听人说:“六个都有了。”然而又爬上墙头,越墙去了。 原来是隔壁值班住宿的锦衣卫,大家掷骰子,耍急了,隔墙儿把骰子扔过来了。后来说合了,大家又要圆场儿,故此打了灯笼,跳过墙来找。“有了三个”又“六个都有了。”说的是骰子。这些老玩童,哪里知道隔壁库房里,蹲着一位江洋大盗。智化无意伤害他们性命,便是他们洪天之福了。 智爷见那人上墙过去了,便把火扇引着,向前一照,见一长溜朱红色的架子,上面有一个一个门儿,每个门上有粘贴的封皮,锁着镀金的锁头,中间地方有一块号头。第一个门上写着“天字第一号”。黑妖狐明白,这里边放的便是九龙冠。 黑妖狐伸手从百宝囊中掏出一个小皮壶儿,里面盛着烧酒。他轻轻将封皮印湿了,慢慢揭下。接着又摸锁头,锁门是个工字儿的,随即又从囊中掏出皮钥匙,将锁轻轻开开。 打开朱红色的小门已没有阻挡。只见智化轻启朱门,毫无声息,见里边有一黄包袱,他伸手一摸,里面是个冠盒,上面还有像牙牌子,写着“天字第一号九龙冠一顶”。并有“臣某跪献”字样。顾不得细看,智爷兢兢业业把这一堆儿请出,将包袱挽手打开,把盒子顶在头上,两边挽手往自己下巴底下一勒,系了一个结实。 这次盗宝必须偷偷摸摸不留痕迹,让皇上相信这是马朝贤监守自盗。智化把朱色小门关上,重新上了锁,怕留下手印,他用袖子擦了又擦。回手从百宝囊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浆糊,仍把封皮粘妥,用手按按,再用火扇照了一照,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让人怀疑。该回身走了,只见黑妖狐脚下又滑了几步,弥缝脚踪,到了出口处,双手抓住如意绦,倒爬而上。到了天花板上,单手拢绦,脚下伴住,探身将天花板放下安稳,翻身出了房顶,上了后坡,立住脚步,将如意绦收起。又该弥合房顶了,先是安放斜岔儿椽子,抹了油腻子,丝毫不错,搭了望板,盖上锡被,将灰士都一一按拢堆好,挨次儿稳了瓦。又从怀中掏出小笤帚扫了一扫灰土,纹丝儿不露。收拾完毕,才离了四值库,按旧路归来,寻着原先做的暗记儿,取下来带走。听到皇城钟声,已是五鼓了。当朝天子睡在龙凤榻内,抱定心爱妃子,卿卿我我,两情依依,小妃儿压在红寝被上,把个玉体半裸半掩,粉红色的皮肤,柳条儿般的腰肢扭来扭去,似亲非亲把红唇对着皇上的胸口乱吻。龙颜大悦,自然对爱妃许了众多的动听的诺言,小妃儿听了如饮甘泉,自然与皇上抱得更紧。这对情人尽享云雨,哪里知道四值库黑妖狐在悄悄行动。 皇帝丢了东西,自有寻处,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哪里的宝物他都能信手捻来,哪里的美女,他都可掬来享用,这宝物丢失真正遭殃的将是皇宫主管马朝贤,他现在正为侄儿马强一案,坐卧不安,一方是自己的亲侄儿,另一方是钦命太守开封府的众英雄们,不好处理呀。恶人心中也有一杆称,自己除了皇上这个靠山,就显得势单力薄。但他认为自己把皇上马屁拍得山响,应该能撑住这片天的,所以天一黑他就安稳地休息。 智化只身前往四值库盗宝,心中忙着应付,觉得时间很短,来去不过一瞬间。可这顿工夫,把个裴福急得坐立不安,心内胡思乱想,由三更盼到五更,盼得老眼欲穿。好容易,见那边影影绰绰似有人影,忽听锣声震耳,偏偏的是打更的来了,裴福吓得胆裂魂飞。又见那边黑影儿一蹲,却不动了。这深更半夜,一老一少在此安身,心中却实不安,才得了两个小元宝和一些行人赏钱,又有众工人们知道,若是哪两位心生歹意,来抢财宝,说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只听两位巡更的在对话,其中的一个问另一个:“那是什么人?” 裴福连忙插口说:“那是俺的儿子在出恭呢!您老儿歇歇吧。” 更夫说:“巡逻要紧,没有功夫歇着。” 说吧。“噹”“噹”“噹”打着五更,往北去了。 裴福赶上一步,智爷悄悄凑过来,对老人说:“巧极了,打更的又来了,险些儿误了大事。” 说罢,急急解下冠盒,示意老汉把宝物藏起。裴福将席篓子底屉儿揭开,智化把包儿放进去,安放妥当,又盖好了屉子,自己脱下夜行衣,包裹好了,收藏起来,上面用棉被盖严。 此时英姐尚在熟睡未醒,裴福悄悄问智化:“这宝物是怎样盗来的?” 智化一一说了,老汉听了吓得半天不敢作声,他一生跟随丁家老爷走南闯北,做了半辈子主管,也没碰上如此本领高强的大盗,且皇庭内院戒备森严,他能如此顺利盗得皇家心爱之物,定非无能之辈,眼前的智化在他心中刹时高大起来。 裴福老汉正在吃惊,只听黑妖狐智化对他说:“老爷子,事情已经成功了,你老人家该装病了。” 到了天亮时,王工头又来唤智化去上班,智化假意悲悲啼啼,心有难处地对王老大说:“俺爹昨天晚上患了重病,闹了一夜,不省人事,俺只得急急回去。” 王头儿虽留恋这个老成实在的兄弟,也是无可奈何,穷人命苦,只得由他自己去处理自家的事儿。英姐不知其中原委,只当她祖父是真的病了呢,见老爷爷在车上哼哼卿卿,哆哆嗦嗦,她却当真哭了起来。 智爷推着车子,英姐跟步而行,哭哭啼啼离开了黄庭子,奔京城外而去,一路上有的人知道他们是逃荒的,不住地嗟叹,天下穷苦人心连心,对这家祖孙三代人的命运甚是哀怜。 三人出了城门,到了无人之处,智化将裴福唤起,把英姐抱上车去,老汉架起车,他背起绳绊,急急赶路,穿过河南,到了长江边上,寻了处比较老实可靠的船家,把自己一家逃荒避难的情况讲了,深深打动了船家,人家也不好意思再收他多少钱,只收了那两个小元宝就答应送他们三人携车上诸物,沿江而下,一帆风顺。 这一日就来到镇江口,镇江本是个大码头,来往船只穿流如梭,有做生意的,有走亲访友的,也有游览山水风光的,扶老携幼,十分热闹。船家到此处就不再走了,智化正要换船,只见那边有一只大船出来,船头站定三人,却是兆兰、兆蕙和艾虎,众人相会,都是喜出望外,连忙将小车搭跳上船,智化、裴福、英姐也上了大船。 到了舱中,三人换下讨饭用的旧衣帽,穿上新衣服,大家重新在中舱坐了。丁氏二员外关心地问从东京回来的三人:“事情办得怎样,顺利吗?” 智化把经过讲了一遍,丁兆兰听了十分畅快,对黑妖狐说:“贤兄真是艺高人胆大,能上树拿弥猴,下海捉鳖,实是令人佩服,等回到府上好好庆祝一番吧!”然后又转身对裴福说:“老管家,这一趟东京之行让您受委屈了,分别多日,我家还十分想念你了,许多事情要待您回来办呢!好了,这十两纹银给您和小英姐做些衣服吧!” 裴福见少员外开恩行赏,便千恩万谢了主人,把银两收下,拉着英姐去了便舱。丁兆蕙让船工端上酒菜,要与智化对饮,黑妖狐推说疲劳需要休息。二员外觉得也是,该让智爷好好睡上一觉。于是安排了安静、通风良好的船舱给智爷铺好被褥,安置他睡了。趁着顺风,二日后,船便行驶到了本地府县,在渡口停泊之处下船,自有庄丁、仆人来接,推出小车,众人上了马车,一同奔茉花村而来。 不大功夫,进得庄来,行至客厅,智化让家人把席篓抬下来,故在稳妥之处,兆兰、兆蕙命厨房准备丰盛酒宴给智化接风。饮酒之间,智化问丁二爷如何将皇冠送去,兆蕙对大家说:“小弟已备下钱粮筐物,打算说奉母亲之命到中天竺进香,让伙计挑一担子,一头放宝冠,另一头放香烛钱粮,又洁净,又灵活,兄长认为怎么样?” 智化又问:“好!但不知兄弟打算在何处居住?” 丁二爷回答说:“小弟在那儿有个朋友,叫周增,人称周老儿,他就在中天竺开设茶楼。我们素来熟识,且曾对他有过好处,他是欢迎我前往的,我也在那里常住,楼上极其幽雅,颇可安身。” 智爷听了,就放下心来。饮酒吃饭之后,到了夜静更深,左右无人,便把九龙珍珠冠请出供上。大伙要求打开包袱,瞻仰一番。 这宝冠是赤金累龙,明珠镶嵌,上面有九条金龙,前后卧龙,左右行龙,顶上有四条搅尾龙,捧着一个困龙。周围珍珠不计其数,其中有九颗大珠,晶莹焕发,光芒四射。映衬着赤金明晃晃、亮闪闪,闪闪灼灼,使人不能注目太久。大家无不赞扬,这宝物真是稀奇之宝。看毕用锦锻重新好好包裹,放在钱粮筐内,遮盖严密。 到了五鼓,丁二爷带了伙计,离了茉花村,直奔天竺而去,他们这一走就是几天,开动脑筋,为把“送宝”一事办妥而不辞辛劳。在家中等待的几个人却心急如焚,丁大爷最为挂心,这二弟如果做事不利索,可坏了智化兄长的大事了。艾虎知道下一步便是他的事了,每天跟随智化师傅探讨技艺,接受熏陶,黑妖狐也十分认真对待,在自己房间里,师徒二人模仿公堂,训练几番。 迟了几日,兆蕙带伙计回来,满面喜悦,大家迎到厅上,关心地询问:“事情办得如何,可算顺利?请详细给我们讲讲。” 丁二爷品了几口茶,清了清嗓子对大伙说:“我们到了中天竺,就在周老兄茶楼住下,浴洗一番后,次日一大早,就去进了香,到了晚间,我对周增说身体困乏,想早早上楼安歇,周老兄惟恐惊醒于我,再也不敢上楼,因此我趁空儿到了马强家中佛楼之上,因他家出了大乱子,主人被押在东京大理寺,财物被清洗一空,所以三更五更便静悄悄毫无声息了,正房中也已熄了灯,借着月光,我见楼上果有极大的佛龛三座,我便把宝冠放在中间佛龛左边隔扇的后面,重新放下黄缎佛帘,使之和原来一模一样,在他家人心慌慌的情况下,估计是没人有理会这里的,况且他们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安放妥当这一切,我又悄悄回到周家楼上,听中天竺的钟声,已交五鼓,我便假装生了病,叫伙计收拾东西起身,周老兄本不肯放我这么快就离开,想留我多住几日,好好聊聊天,我说要回家治病,且要向母亲交待一下。他见留我不住,同意放行,还是务必让我们俩吃了他让人赶做的羹汤暖酒再走。周增又拿出四百两银子来要归还原银于我丁家,我说不是为此而来,你是做生意的,用得着这些东西,就急急的赶回来了。” 大家听了,欢喜非常,丁二爷做事真够成熟的。这“送宝”一节算是妥了,该自首这一环节了,大家把目光集中到艾虎身上。 小艾虎真不含糊,只见他从从容容地对大伙儿说:“既然了二叔已经把宝冠放妥,那就该侄儿我起身了。” 兆兰、兆蕙二员外听了他的话,倒替艾虎为难,一语不发。只听智化说:“艾虎呀,我的心爱徒儿,咱们行此大计,全是为忠臣义士着想,我与你丁二叔涉深行险,好容易把事情办到这一步,你若到了东京,口齿中稍有含糊,不但前功尽弃,只怕忠臣义士的性命也难保了。” 丁氏弟兄接口答话说:“智大哥所言极是,贤侄你可要好好斟酌一番呀!” 艾虎双手一权腰,挺起胸脯来对长辈们夸口说:“师父和二位叔叔请放宽心,小侄儿此去,头可断,志不能回!凭我跟随师父多年,言传身教,到得开封府,此事更无不成之理。” 智化接过爱徒的话题说:“但愿你能如此,我还写好书信一封,你且拿去,到了东京,找着你五叔白玉堂,把信交给他,他自然明白如何安置照应于你。” 艾虎接了书信,揣在里衣之内,提了包裹,拜别智化师父和丁大爷丁二爷。三位侠客见艾虎小小孩童,却做如此关心重大的事情,又是担心,又是爱惜,不由得送出庄外。艾虎欢欢喜喜地对三人说:“我要去东京了,师父与二位叔叔不必远送了,艾虎就此拜别了。” 智化还是放心不下,又一次嘱咐他说:“金冠在佛龛中间左边隔扇的后面,你千万要记住了!” 艾虎答应,背上包裹,头也不回,扬长而去了,他今年才十五岁,差不多还是一个玩童的年纪,穷人家的孩子早立志,无父无母的他已学得一身绝技,口齿伶俐,头脑聪明,胸怀大志了,在众人看来,他人儿虽小,胆子极大,而且机变谋略都有,这正是“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 艾虎一路上黎明出发,傍晚投宿,饥餐渴饮。虽然行程使他很累,但也颇为快活,一想起师傅交给自己的如此重大的使命,更精神百倍。这一天,他离了张家囤的能人居客店,继续赶路,这地方是河南,安徽交叉地带,丘陵盆地绵延相连,土丘之上长满了树木杂草,葱葱郁郁,倒也凉爽。艾虎走着走着,觉得腹中饥饿,见前面松林内有个酒幌儿,高悬一个小小红葫芦,他为填饱肚子,步入林中,这里有一片空地,约有两三亩方圆,四周设了芦苇的花障,满架的碗豆秧儿勤娘子,正合又一年秋时,豆花盛开,地下又种着些儿花草,颇有情趣,艾虎进了门,一位老者笑哈哈地迎上来,请他入房中坐下,里屋不时传来一位年轻的娘子逗弄小儿的声音,还有小男婴哎呀学语的声响。艾虎才待要问,只听老汉自我介绍说:“客少爷,今逢我女儿满月回门,带了小儿子过来,打扰您了吧!” 艾虎表示喜欢热闹,更爱小孩儿,请店家快快上得酒菜,以解腹中饥饿。不一会儿,随着厨房香气传来,鸡鱼青菜一一端来,并上两壶热酒。艾虎吃得非常香甜,边吃边听店家说他的往事:“约两年前,来了一个客官,无意中促成了女儿的婚事,我家姓豆,女儿婆家姓卞住在卞家瞳,女婿以前是有点不大方,现在好多了,一年前,他们两口成亲,现今已有一个男孩儿……” 艾虎别的不留心、十分关注那位客官,便问店家:“豆老丈,你说的那位客官尊姓大名呀?看我听说过没有。” 豆老汉回答说:“听我们邻村的庄致和先生说,那位客官姓韩,大概是外出周游,并且还救过庄先生外甥女的命呢!” 艾虎又恭喜老汉说:“豆老丈,您女儿喜结良缘,给您也带来不少好处吧?” 豆老汉笑呵呵地说:“可不是,我的亲家要接我过去住,可我舍不得这个酒馆,现在自己又能动弹,就继续经营这点生意。亲家商量着把店内外给装修一番,又送给纹银四百两做本钱。这不已全然变了模样。” 里屋孩子的嬉闹声止了,大概是睡着了。艾虎吃完了饭,付了饭钱,又让老汉给自己灌了一葫芦酒,留着路上渴了饮用。便离开了竹林继续赶路。 路上行人很多,纷纷说起杭州新任太守清廉,因整治恶人反遭诬害,一位名叫北侠的人也因仗义行侠遭小人陷害,在大理寺候审。说着这些话时,已是离开封不远。又过了半日,艾虎远远瞧见大城市一座,走近些见城门楼上高悬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开封”。他心中一喜,呀,目的地到了,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先去哪里呢?文虎仔细想了想,我是从茉花村丁员外来的,应该先到南侠展昭英雄的住所去,看一看丁员外的妹妹。他一打听,人人都知道,告诉他展公馆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到了大门前,艾虎让门房进去通禀,说茉花村来人了。 不一会儿,展英雄携夫人丁氏迎出来,夫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儿,艾虎估计是展英雄的后代,夫人新生的儿子,大家让艾虎入客厅休息谈话,问长问短,艾虎便把家中诸人一一介绍,住了一宿,他便告诉主人自己还有要事去办,不能在此久住,也匆要挂念他。次日一大早,他便悄悄出了后花园门溜到大街上去了。 艾虎转了几条街,心想暂不去找白玉堂,该先去开封府署,瞧瞧那儿是个什么模样儿。不想刚到衙门前,只听那边有人喝道开路,撵逐闲人,边打锣边喊:“行人闪开,相爷回来了,有冤便诉,无冤回避了!” 昇昇昇,锣声振耳,甚是威风。艾虎暗想:“巧了!我何不迎上去呢?” 趁着忙乱之际,见排头开道的人已过,大轿看着接近,他便从人群中钻出来,迎轿跪倒口呼:“冤枉呀!相爷,冤枉!” 包公在轿内见一个小孩子拦轿鸣冤,吩咐带进行门。左右答应一声,上来了四名差役,将艾虎拢住,严厉地对他说:“你这小孩子淘气得很,开封府也是你戏耍的地方吗?” 艾虎以不平的口气说:“众位别说这个话,我不是玩来了,我真要告状。” 张龙上前说:“不要惊吓于他。小孩子,你状告何人?为着何事?” 艾虎说:“大叔,您老儿不必深问。只求您老儿带我见了相爷,自有话回禀。” 张龙听了这话,心中暗想:“这小孩子倒有些意思。”忽听里面传出话来:“带那小孩子。” 张龙催促艾虎:“快些进去吧,相爷升了堂,要找你问话呢!” 艾虎随着张龙,到了角门,报了门,将他带至丹犀之上,当堂跪倒,艾虎偷偷往上观瞧,见包公端然正坐,不怒自威,两旁罗列衙役,甚是严肃,真如森罗殿一般。只听包公问道:“那小孩子姓什名谁?状告何人?诉上来。” 艾虎认认真真地回答:“小人名叫艾虎,今年十五岁,是马员外马强的家奴。” 包公听说是马强的家奴,便问他:“你到此何事?” 艾虎回答:“小人特为自首一事。本来我不知道什么叫自首,只因这宗事,小人知情,听别人说:‘知情不举,罪加一等。’故此小人前来,打算在您的面前把事情作个交待,就完了小人的事了。” 包公说:“慢慢讲来。” 艾虎说:“只因三年前,我们太老爷告假还乡。” 包公做事仔细,便打断他的话问:“你家太老爷是谁?” 艾虎伸出四指说:“就是四指库的马朝贤,他是我们员外的叔叔。” 包公听了,心中暗自揣摸:“必是四值库总管马朝贤了。小孩子不懂得四值,拿着了四指了。”又问艾虎说:“告假还乡,怎么样了?” 艾虎继续说:“小人的太老爷从轿内捧出一个黄龙包袱来,对小人的员外悄悄说:“这是圣上的九龙冠,我顺便带来,你把它好好供在佛楼之上,将来襄阳王爷举事,就把此冠呈献,千万不可泄露。”我家员外接过来了,叫小人托着,小人端着沉甸甸的,跟着员外,上了佛楼,我们员外就放在中间佛龛的左边隔扇后面了。” 包公听了暗暗吃惊,连两旁的衙役无不骇然。只听包公问话:“后来便怎么样了?” 艾虎说:“后来也不怎么样。一、两年过去我也大些了,常听见人讲:‘知情不举,罪加一等’,小人也不理会。后来又有人知道了,却向小人打听,小人也就告诉他们。他们都说:没事便罢,小人的员外被拿进京来,就有人对我说:‘你提防着吧!员外这一到京,若把三年前的事儿说出来,你就有隐匿不报的罪名。’小人听了害怕。比不得三年前,人事不知天日不懂的,如今也觉得明白些了,越想越不是玩的。因此小人赶到京中,小人却不是自首,只是把此事说明了,就与小人不相干了。” 包公听后,忖度了一番,猛然将惊堂木一拍,说:“我骂你这狗奴才!你受了何人主使,竟敢在本阁面前陷害朝中总管与你家主人?是何道理?还不与我从实招上来!” 左右齐声吆喝说:“快说,快说!” 艾虎听包公问他是受何人主使,心中暗想,“好利害!怪不得人常说包相爷断事如神,果然不差。” 他却故意惊慌地说:“我能说什么呢!这倒让小人为了难了。不报吧,害怕罪加一等;报了吧,又说被人主使。要不,就算没有这宗事,等着我们员外说了,我再呈报如何?” 艾虎说罢,站起身来,就要下堂。 两边衙役见他小孩子不懂官事,连忙喝道:“回来,回来。跪下,跪下。” 艾虎便又重新跪倒,只见包公冷笑道:“我看你虽是年幼顽童,眼光却十分诡诈,你可晓得本阁的规矩吗?” 艾虎听了,暗暗打了个冷战,回话说:“小人不知什么规矩。” 包公对他说:“本阁有条例,每逢以小犯上者,都要将四肢铡去。如今你既敢出首你的主人,犯了本阁的规矩,理应铡去四肢,来啊!请御刑。” 只听两旁衙役一阵喊威,张、赵、王、马把狗头铡抬来,撂在当堂,抖去龙袱,只见黄澄澄冷森森一口钢铡,放在艾虎面前。 小侠艾虎看此情景虽则心惊,暗暗自己叫着自己:“艾虎呀,艾虎!你为救忠臣义士而来,慢说铡去四肢,纵然腰断两截,只要成了名,千万不可露出马脚来。” 忽然又听包公问艾虎:“你若能如实说话,方可宽大处理于你。” 艾虎故意颤巍巍地说:“小人实实害怕,惟恐罪加一等,不得已才来呈诉,相爷呀!” 包公不容艾虎分说,命人脱去他的鞋袜。张龙、赵虎上前,左右一声呐喊,将艾虎按倒在地,脱去鞋袜。然后张、赵二人把艾虎托着双足,入了铡口。王朝、马汉掌住铡口,手拢鬼头靶,面对包公,只等相爷一摆手,刀往下落,喀嚓的一声,文虎的脚丫儿就没了。 张龙、赵虎一边一个架着艾虎,马汉提了文虎的头发,面向包公。只听包公问道:“文虎,你受何人主使?还不快快招来吗?” 艾虎故意哀求说:“小人就知害怕,实在没有什么人主使。相爷不信,差人去取珠冠;如若没有,小人情甘认罪。” 包公听了,觉得小孩子说话在理,就点点头说:“先把他放下来,等查清了再说。” 马汉立刻松了头发,张、赵二人连忙将他往前一搭,双足离了铡口,王朝,马汉将御刑抬过一边。此时慢说艾虎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就是四义士等也无不心中替艾虎叫侥幸的。 包公等艾虎重新跪好,便问他:“艾虎,现今这顶御冠还在你家主子佛楼之上吗?” 艾虎回答:“现在确在佛楼之上,回相爷,不是玉冠,小人的太老爷说是珍珠九龙冠。”包公问实了,便吩咐将艾虎带下去。值班的头头听了,即把艾虎带下堂来。早有禁子郝老头儿接下差使,领艾虎到了监中单间屋里,说:“少爷,你就在这里坐吧,待我取茶去。” 不大一会儿,郝老头儿便取了新泡的盖碗茶来。艾虎心中纳闷:“他们这样待我,别是想要钱吧?怎么还把打官司的我称呼作少爷,还请我喝这样的好茶,又是什么意思呢?” 只见都老头儿悄悄与伙计说了几句话,顿时又摆上菜肴,即上了酒,又上了点心,并且亲自殷勤斟酒,闹得艾虎反倒不得主意了。 忽听外面有人不住地用指甲刮那门框,郝老头儿听了声音,连忙迎了出来,请安道:“小人安置了少爷,又孝敬了一桌酒饭。” 又听那位长官说:“好,难为你了,赏你十两银子,明日到我下处去取。” 郝老头儿叩头谢了赏,又听那位长官吩咐说:“你在外面照看,我和这位少爷有句话说,呼唤时方许进来。” 郝禁子连连答应,转身在监口拦人,凡有来的,他将五指一伸,努努嘴,摆摆手,那人见了急急退去。 你猜这位长官是谁?就是白玉堂白五爷。只因听说有个小孩子告状,他便连忙跑到公堂之上,细细一看,认得是艾虎,暗自揣侧:“他到这里来是为何事?” 后来听他说出缘由,惊骇非常。又暗暗琢磨了一番,竟是为倪太守、欧阳兄而来,不由得心中踌躇说:“这样一宗大事,如何搁在小孩子身上呢?” 忽听座上包公发怒,说请御刑。白五爷只急得搓起手来,暗想:“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好?”自己又不敢上前,唯有两眼直勾勾瞅着艾虎。及至艾虎一口咬定,毫无更改,白五爷又暗暗夸奖说:“好孩子!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只要是从铡口里爬出来,方是男儿。 后来见包公放下艾虎,准了词状,只乐得心花开放,白五爷便从堂上溜了下来,见了郝禁子,嘱咐说:“堂上鸣冤的是我的侄儿。少时下来,你要好好照应。” 郝禁了哪敢怠慢,故此以少爷称呼,伺候茶水酒饭,知道白五爷来探监。这样做为的是当好差使,又可从中取利。果然,白五爷来了,并赏了十两银子,叫他在外面看望,五爷便进了单屋。 艾虎抬头见是白玉堂,连忙上前参拜,五爷悄悄对他说:“贤侄,你好大胆量,竟敢在开封府弄玄虚,这还了得,我且问你,这是何人主意?因何贤侄不先来见我呢?” 艾虎见白玉堂问及此事,才将始末情由述了一遍:“侄儿临来时,我师父给了一封信,叫侄儿我找白五叔您,侄儿一想,一来恐事不密,露了形迹;二来正巧遇见相爷下朝,因此侄儿就喊了冤了。”说着话,他把书信从内衣口袋中取出,递给白玉堂。白五爷接过来折开看了一遍,大致是说,想托他暗中调停,不叫艾虎吃亏。白五爷这才明白是艾虎自逞胆量,不肯先呈书信,同自己去访请北侠兄时一样,高傲自况,这样的人往往有大志,好好发展,前途不可限量。这孩子我一定要好好帮助。想罢,白玉堂便对艾虎说:“如今紧要关头已过,也就可以放心了。方才我听说你的口供打了折底,相爷明早就要启奏了,不知皇帝会如何看待此事,然后才能安排对你的处置。你吃了饭了吗?” 艾虎说:“饭倒不错,只是酒有些……”说到这,便不说了。白五爷问;“怎么回事,没有上酒吗?” 艾虎回话说:“有酒,那星点儿刚喝了五、六小碗便没有了。” 白玉堂听了,心中暗想:“这孩子敢情爱喝酒?其实五、六碗已不少了。”出于对侄儿的喜爱,便唤道:“郝头儿呢?” 只听外面答应一声,老汉走了进来,看着五爷的脸色等候吩咐,五爷说:“再取一瓶酒来。”郝禁子答应着去了,白五爷嘱咐艾虎说:“稍过一会儿,送了酒来,不可过于贪杯,有节制一些。还不知道明天皇帝会是怎么个看法呢?你也要留神提防着。” 艾虎回答:“五叔说的极是。侄儿再喝这一瓶,就不喝了。” 白玉堂也笑了,待郝头儿取了酒来,白五爷又嘱咐好好照看少爷,方才离开。 果然,次日包公临朝把此事递了奏折。仁宗皇帝看了,将折留下,细细揣度,偶然想起:“兵部尚书金辉老爱卿曾递过三次奏折,说:我的皇叔有谋反之意,是联一时之怒,将他谪贬;如何今日包卿折内又有此说呢?事有可疑。” 皇帝随即宣派,都堂公公陈林奉密旨往四值库稽查。老公公领旨,带领手下人,传了马朝贤,宣了圣旨。马朝贤不知是为何事,见皇帝钦派陈林而来,不敢违遵,只得随同前往四值库。验了封,开了库门。就从朱门天字第一号查起,揭开封皮,开了锁,拉开朱门一看。罢了!却是空的。陈公公当即笑吟吟地问马朝贤:“这九龙珍珠冠哪里去了?” 谁知马朝贤见没了宝冠,已然吓得面目焦黄,如今见都堂公公一问,哪里还答应得上来!张着嘴,瞪着眼,半晌说了一句:“不,不,不知道。” 陈公公见他神色慌张,便说:“本堂奉旨查库,就是为查此冠,如今此冠既已不见,只好如实回奏,且听旨意就是了。” 陈林早已对马朝贤侍艺受宠,攀龙拍须有所反感,正好借此机会除掉他,立刻吩咐手下人说:“孩儿们,把马总管好好看起来。” 陈公公回到金殿得奏一番,圣上听了大怒,把马朝贤抓起来,想让都堂审讯,陈林又起奏说:“现有马朝贤之侄马强在大理寺接受审讯。马朝贤既然监守自盗,他侄儿马强必然知情,理应归大理寺质对一番。”天子准奏,将原折并要犯马朝贤一起交大理寺。 皇上传旨之后,恐马朝贤为官多年,勾引个别官员,行贿受贿,作有情弊,又特派刑部尚书杜文辉、都察院总宪长范仲禹、枢密院掌院颜查散,会同大理寺文彦博严加审讯。 天子旨意一下,各朝院堂官员都到大理寺,其中枢密院颜查散颜大人刚要上轿,只见虞候手内拿一字柬,回禀老爷说:“白五老爷派人送来,请大人即开。” 颜查散接过来拆阅,原来是白玉堂托付照看艾虎的书信。颜大人说:“是了,我知道了,叫来人回去吧!” 虞候传出话去,颜大人暗暗思量:“这回是奉圣旨交审的案件,难以殉情,只好临朝看机会行事。”上轿不一会来到大理。此时众堂官已经会齐,大家都看了原折,才知道马朝贤监守自盗,其中有襄阳王行为不轨的话头,个个骇目惊心,彼此议计。只听范仲禹说:“待一会儿都堂陈公公到来,肯定要先问这小孩子,真伪难辨。莫若如此如此,先试探他一番如何?” 大家纷纷赞同,深以为然,又都向文大人问了问马强一案,审得如何。文大人说:“这马强逞能霸道,虽招承欺男霸女,抢掠为害四方之罪,但一口咬定倪太守结连大盗,抢掠他的家私,已将北侠欧阳春访拿归案,一问便知是个侠客义士,倪太守多亏他救出,至于抢掠之事,概不知情,下官已派人暗暗访查去,如今既有艾虎,他是马强家奴,对被劫之事不会没有了解,所以又有了新的钱索,我们可以问他。”大家听了,很是赞同。 众官员正在说话,忽见禀报:“都堂大人到了。”于是一起出来迎接,只见陈公公下轿,抢行几步,与众位大人见了,并客气说:“让众位大人久等了,恕洒家来迟。原委是圣上今天为此事震怒,不愿进食,由我等婉言相劝,苦苦进谏,圣上才肯用膳。洒家伺候皇上用完膳食,才急急赶来,所以迟了。” 说着话,大家挨次而坐,只听陈公公说:“众位大人有没有商量出对策来呀?” 众人说:“都堂大人,我等已计议一番。”便将方才商酌的话说了。陈公公听了,非常高兴,夸奖说:“众位大人高见,此计甚妙,就如此吧!”吩咐先带艾虎。左右一喊,接连不断:“带艾虎!带艾虎!” 小爷艾虎在开封府经过那样风波,如今到了大理寺,虽则是五堂会审,他却毫不介意,上得堂来,双膝跪倒,两只眼睛,滴溜溜东瞧西看,陈公公抢先说:“哎哟!我还以为是个多大的英雄呢,原来还是个小毛孩子!看上去浑浑实实,伶伶俐俐,你今年多大了?” 艾虎恭恭敬敬地说:“小人十五岁了。” 陈公公对他说:“你小小年纪有什么冤屈,竟跑来告状,大着点声音,说给众位大人听听。” 艾虎把昨日在开封府的口供述了一遍,又临场发挥说:“包相爷要将小人四肢铡去,小人实在没说假话,更不敢陷害主人,千里条条来这里出首,为的是不犯知情不举之罪,因此蒙相爷施恩,才准了小人的状子,待查明再说。”说罢,艾虎向上叩头。 陈公公听了,对着众人说:“各位大人都听明白了,有什么该问的只管问来。洒家虽是奉旨钦派,然而只知进御当差,在断案上很不精通。” 只听杜大人问艾虎:“小孩子,你在马强家几年了?” 艾虎回话:“小人自幼就在那里。” 杜大人又问:“三年前你家太老爷交给你家主人的九龙冠,是你亲眼所见吗?” 艾虎回答:“亲眼见的。小人的太老爷先给小人的主人,小人的主人就叫小人捧着,一同到了佛楼,放在中间佛龛的左边隔扇后面。” 刑部尚书杜文辉又说:“既是三年前之事,你为何今日才来出首?讲!” 都堂大人陈林公公说:“是呀,三年前马总管告假,洒家还依稀记得,大约是为修理墓茔告了三个月的假,我们这里还有底帐可考。既然是那时候的事情,为何这个时候你才出来说话呀?你说,艾虎!” 只听艾虎不慌不忙地答话:“小人三年前,才十二岁,人事不知。今年小人已十五岁,到底明白点了。又因小人主人眼下遭了官事,惟恐说出这件事情来,小人如何担得起知情不举、隐匿不报的罪名呢?” 都察院总宪范仲禹大人说:“这也就算了。我且问你,当初你太老爷说:‘此冠好好收藏,等着襄阳王举事时,就把此冠献上,必得大大的爵位。’艾虎,你说是举什么事呀?” 艾虎回答:“小人也不知举什么事!” 范大人又说:“如此说来,你家太老爷你自然是认得的了。” 一句话,只问得艾虎张口结舌。 艾虎听都察院总宪范仲禹大人问他,是否认得太老爷马朝贤这一句话,心中暗想:“这可坏了菜榥!当初虽见过马朝贤,我并未曾留心,何况又过了三年了呢!然而又不能说不认得。可这位大人如何单问我是认得还是不认得,必有什么缘故吧?” 想罢,艾虎回话说:“小人的太老爷,小人认得的。” 范大人听了,便吩咐左右:“带马朝贤。”左右答应一声,朝外就走。 这时枢密院掌院颜查散大人旁观者清,他受了白玉堂托付照顾少爷艾虎,又见艾虎沉吟后才答应“认得”,就知艾虎有些记忆恍惚,暗暗着急担惊,唯恐年幼一时认错了,那还了得!急中生智,便把手一指,大袍袖一遮,对小少爷说:“艾虎,过一会儿,马朝贤来时,你要当面对证,休得袒护。” 颜大人嘴里说着话,眼睛却递眼色,虽不肯摇头,然而纱帽翅儿也略动了一下,艾虎本因范大人问他认不认得,心中有些疑心,如今见颜大人这番光景,心内更觉明白。 只听外面锁镣响动之声传来,他跪着偷偷往外观看,见有个年老的太监,虽然脖子上带着刑具,到了丹墀之上,面上尚微有笑容,及至到了公堂,他才敛容息气,而且见了大人们,也不下跪报名,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小爷艾虎更觉醒悟,只听范大人问:“艾虎,你与马朝贤当面对来。”艾虎故意地抬头望了一望那人,然后才说:“他不是我家太老爷,我家太老爷小人是认得的。” 都堂陈林公公在堂上笑了,对大伙说:“好个孩子,真有眼力!” 又望着范大人说:“如此看来,这孩子是真认得马总管无疑了。来呀!你们把他带下去,就把马朝贤带上来吧。”左右将假马朝贤带下。 不多时,只见带上了个欺心背反,蓄意谋奸,三角眼含痛泪,一个心术不端的总管马朝贤来。左右当堂打去刑具,朝上跪倒。陈公公见这番光景,未免心生恻隐,无可奈何地说:“马朝贤,今有人告你三年前告假还乡时,把圣上九龙珍珠冠擅敢私携至家,你要从实招上来。” 马朝贤吓得胆裂魂飞,对各位堂官说:“此冠实是库内遗失,犯人概不知情呀!” 只听大理寺文彦博大人对艾虎说:“孩子,你就与他当面对来。” 艾虎便将口供述了一回,然后冲着马朝贤说:“太老爷,事已如此,也就不用拖延了。” 马朝贤说:“你这小厮,着实可恶!洒家何尝认得你来?” 艾虎说:“太老爷如何不认得小人呢?小人那年才十二岁,伺候你老人家多少日子,太老爷还夸我很伶俐,将来必有出息,难道太老爷就忘了吗?” 马朝贤说:“我纵然认得你,几时将御冠交给马强呢?” 文彦博大人说:“马总管,你不必抵赖。事已如此,你好好招了。免得皮肉受苦;倘若不招,此乃奉旨案件,我们要动大刑了。” 马朝贤说:“犯人实无此事,大人如若赏刑,或夹或打,任凭吩咐。” 颜查散大人说:“大约束手问他,决不肯招,左右,请大刑来。” 两旁发一声喊,刚要请刑,只见艾虎哭着说:“小人不告了!小人不告了!” 陈公公便问:“你为何不告了?”艾虎说:“小人只为害怕,怕担罪名,方来出首,不想如今害得我太老爷偌大年纪,受如此苦楚,还要用大刑审问,这不是小人活活把太老爷害了吗?小人实实不忍,小人情愿不告了。” 陈林公公听了,点了点头,说:“傻孩子!此事已经奉旨,如何由得你呢?” 只见杜大人说:“暂且不必用刑,左右将马朝贤总管带下去,艾虎也下去,不可叫他们对面交谈。”衙役上来,把他们左右一边一个带了下去。 颜查散大人说:“下官只说请刑,不过威吓而已。他有了年纪之人,如何禁得起大刑呢?” 刑部尚书杜文辉说:“刚才马总管说不认得艾虎,下官有些疑心,不知艾虎是不是受人主使而来?” 枢密院掌院颜查散大人听了暗自思索:“这话说的厉害,但是白五弟托我照顾艾虎,我岂可坐视不管!”想到这里,连忙说:“大人顾虑的极是,但艾虎是个孩子,如何担得起这样的大事呢?且包太师已然测到此处,还要用御刑铡他四肢,他岂有不肯实说的道理呢?” 杜大人说:“言虽如此,下官又有一个办法,不如将马强带上堂来,如此这般追问一番,如何?” 各位堂官听了,齐声赞同,于是吩咐:“带马强,不许与马朝贤对面。”左右答应。 不多时,把马强带到。刑部尚书杜文辉说:“马强,如今有人替你鸣冤,你认得他吗?” 马强说:“但不知是何人?” 杜大人说:“带鸣冤的当面认来。” 只见艾虎上前跪倒。马强一看,暗道:“这不是艾虎吗?这孩子倒有为主之心,真是好!”连忙禀道:“他是小人的家奴,名叫艾虎。” 杜文辉大人又问:“他有多大年龄了?” 马强说:“他十五岁了。” 杜大人又问:“他是你家世仆吗?” 马强说:“他自幼就在小人家里。”恶贼只顾说出此话,堂上众位大人无不点头,疑心尽释。 杜文辉大人又说:“既是你家世仆,你且听他替你鸣的冤。艾虎,快将口供诉上来。” 艾虎便将口供诉完,又对马强说:“员外休怪,小人实实担不起罪名。” 马强喝道;“我骂你这狗奴才!满嘴里尽胡说!太老爷何尝交给我什么冠来!” 陈公公说:“此乃公堂之上,岂是你喝呼家奴的所在,好不懂好歹!这样做就该掌嘴。” 马强跪爬了半步,说:“回大人,三年前小人的叔父回家,并未交付小人九龙冠,这都是艾虎的谎言。” 颜查散大人说:“你说你叔父并未交付于你,如今艾虎说你把此冠供在佛楼之上,倘若搜查出来,你还抵赖呢?” 马强说:“如果从小人家中搜出此冠,小人情甘认罪,再也不敢抵赖。” 颜大人说:“既如此,都把口供画押上来。” 马强以为绝无此事,欣然具法。众位大人传递看了,叫把马强仍然带下去。又把马朝贤带上堂来,将口供念与他听,问他:“如今你侄儿已然供明,你还不实说吗?” 马朝贤说:“犯人实无此事。如果从小人侄儿家中搜出此冠,犯人情愿认罪,再无抵赖。”说完也作了一个口供画押,随后被带了下去,分别寄监。 文大人又问艾虎说:“你家主人被劫一事,你可知道吗?” 艾虎说:“小人在招贤馆服侍我们主人的朋友。” 文彦博听了觉得新鲜,便问他:“什么招贤馆。” 艾虎回话:“小人的员外家大厅就叫招贤馆,有好些人在那里住着,每日主要耍枪弄棒,对刀比武,都是好本事。那日因我们员外诓了个儒雅秀士带着一个老仆人,后来说是新任太守,就把他主仆锁在空房之内,不知什么功夫,他们主仆跑了。小人的员外知道了,立刻骑马追赶,又把那秀才一人拿回来,关在地牢里了。” 文彦博大人又说:“什么地牢?” 艾虎说:“是个地窖子,凡有紧要事情,都在地牢。回大人,这个地牢之中,不知害了多少人命。” 陈林公公听了觉得新鲜,冷笑着说:“他家竟敢有地牢,这还了得吗?这秀才必被你家员外害了。” 艾虎说:“原要害来着,不知什么原因,那秀士又被人救了出来,小人的员外就又害怕起来,那些人劝我们员外说没事;如有事时,大伙儿一同上襄阳去。就是那天晚上,有二更多天,忽然来了个大汉,带领官兵,把我们员外和夫人在卧室内就捆了。招贤馆众人听见,一齐起到仪门前救小人的主人。谁知那些人全不是大汉的对手,一起跑回招贤馆藏了起来。小人害怕,也就躲避了,不知如何被劫。” 文大人说:“你可知道什么时候把你家员外起解到官府的吗?” 艾虎回话:“小人听姚成说有五更多天。” 文彦博大人听了,对众人说:“如此看来,这打劫之事与欧阳春侠客不相干了。” 众大人间文彦博:“何以见得?” 文彦博说:“他原失单上报的是黎明被劫,五更天大汉随着官役押解马强赴府,如何黎明又打劫了呢?” 众堂官听了说:“文大人高见不差,欧阳春实在不是案犯。” 都堂陈公公说:“各位大人别问此事,先把朝贤之事复旨要紧。” 文彦博大人说:“此案与御冠相连,必须问明一并回复圣旨,明日方好搜查捉人。”说罢,吩咐带原告姚成。 谁知姚成听见有九龙冠之事,知道案情复杂了,他便逃之夭夭了。差役去了多时,回来禀报:“姚成畏罪,已经脱逃了。还不知去向。” 文彦博大人说:“原告脱逃,显然其中有情弊,这九龙冠之事愈发真实了,只好将大概情形复奏圣上了。” 于是各位堂官一同拟了折底,交付陈公公,先行陈奏。 到了次日,皇上传旨立刻派人到杭州,传圣旨捉拿招贤馆的众寇,并搜查九龙冠,办完后即刻携人、物赴京归案备质。 过了数日,署事太守用黄亭子抬定龙冠,派二十名捕快衙役护送进京,连郭氏一并解到。 你猜郭氏如何解来?只因文书到了杭州,立刻知会巡检守备带领兵将赴霸王庄而来。他们认为捉拿招贤馆的众寇必要厮杀,准知到了那里,连个人影儿也不见了,只得追问郭氏。只听这位霸王庄的压寨夫人说:“这些狐朋狗友就在那夜晚都一齐逃走了。” 署事官先查了招贤馆,搜了许多书信,都是与襄阳王共谋不轨的话题。又叫郭氏随同来到佛楼之上,果然在中间佛龛的左边隔扇后面,搜出御冠帽盒来。署官打开验明,金光闪闪,真是九龙珍珠冠一顶,依然封好妥当,立刻备了黄亭子请了御冠,因郭氏是个要犯硬证,故此将她一同解京。 各位堂官又来到大理寺,先把御冠请出,大家验证,供在上面。把郭氏带上堂来,问她:“御冠因何在你家中?” 郭氏此刻已失去昔日威风,老老实实地回话说:“小妇人实在不知。” 都察院总宪范仲禹大人饶有风趣地问她:“此冠是从何处搜出来的?” 郭氏低着头,慢腾腾,吞吞吐吐地说:“从佛楼中间龛内搜出。” 杜文辉大人问道:“是你亲眼见的吗?” 郭氏夫人抬起头,看了一眼杜大人,又低下头交待说:“是小妇人亲眼所见的。” 杜大人叫她画了押,画了供。然后吩咐带马强,马强刚到堂上,一眼瞧见自己妇人,就猛然吃了一惊,暗说:“不好,她如何来到这里?”只得向上跪倒。 范仲禹问他:“马强,你妻子已然供出九龙冠来,你还敢抵赖吗?快与郭氏当面对来。” 马强听了,战战兢兢问自己妻子说:“此冠从何处搜来?” 郭氏回话说:“佛楼之上中间龛内。” 马强哪里肯信,反问了老婆一句:“果真是人从佛楼里搜出来的吗?” 郭氏看丈夫那多日住在监中,焦急、不安的脸色,不得已地回答:“马强,你如何反来问我,你不放在那里,他们就能从那里搜出来吗?” 文彦博大人这回对马强一案算是“王八吃了秤陀——铁了心了”。认定这小子是罪魁祸首,又诬赖太守、北侠,哪里容他再辨,大喝一声,冲恶贼说:“好逆贼!连你妻子都如此说,你还不快快招吗?” 马强此刻万念俱灰,心如刀绞,九龙珍珠冠大案已定,自己与叔父马朝贤都要死罪,五位堂官都把目光集中到他一人身上,只吓得昔日恶魔目瞪口呆,叩头碰地,口中嚷着:“小人作了冤孽,情愿画招,请各位大人宽恕小人一回吧!” 左右衙役叫他画了招,颜查散大人吩咐把马强夫妻带在一旁,立刻带上马朝贤,叫他认明宝冠和郭氏口供,连马强画的招都给他看了。不看则已,看了后只吓得他魂飞魄散,又当面问了郭氏一番,无可奈何地说:“罢了,罢了,我命绝矣!事已如此,叫我有口难分,老奴画招就是了。” 左右叫他画了招,各位堂官相传看了,下令把他们叔侄分别带下去。文彦博大人又问郭氏所告被劫一事。 这里眼看已见分晓,忽听外面嘈杂,有人喊冤,只见街役跪倒禀报说:“外面有一老头子手持冤状,前来申诉。众人将他拦住,他那里喊声不止,小人不敢不回。” 颜查散大人闻听对衙役生气地说:“我们是奉旨审问要犯,何人胆大,擅敢在此喊冤?” 差役解释说:“那老头子口口声声说是替倪太守鸣冤的。” 都堂大人陈公公说:“巧极了,既是替倪太守鸣冤的,不妨将他带上来,各位大人问一问,听一听,说不准时案子大有帮助呢!”随后有人吩咐:“带老头儿。” 不多时,见一老者上堂跪倒,手举呈词,泪流满面,日呼“冤枉”。颜查散大人吩咐把冤呈接上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对各位堂官说:“原来果是为倪太守一案。”随把那呈子传递给各位大人看了,大家一致认为:“此状正是奉旨应讯案件。如今虽把马强一案未能质讯,今既有倪忠补呈申诉,理应将全案人证捉到当堂审问明白,明日一并复旨。” 皇上钦命都堂大人作出指示:“正当如此。”于是接了冤状,便往下问话:“你就叫倪忠吗?” 倪忠听得上面问话,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主人的冤案该有个了结了,想到这里不敢怠慢,急忙回话:“是,小人叫倪忠。特为小人主人倪继祖前来伸冤。” 陈林公公见他们主仆感情深厚,老仆人忠实厚道,情真意切,便对倪忠说:“你不必啼哭,慢慢地诉上来。” 倪忠在公堂之上为主伸冤,说起奉旨上杭州接太守之任后,如何暗暗私访,如何被马强拿去多次。“头一次多亏了一个难女,名叫朱绛贞,乃朱举人之女,被恶霸马强抢了去,是她把我主仆放走。慌忙之际,一时失散,小人遇见个义士欧阳春,问明情况,他便去了马强家中,打听小人主人的下落。谁知小人的主人又被马强拿去下在地牢,多亏义士欧阳春搭救出来,否则早已死于反叛马强恶奴刀下。义士了解到马强罪恶深重,决定帮助太守捉拿恶贼,义士果然有胆有识,带领二十名捕快,没动一刀一枪就捉住马强,护送出了霸王庄,直到府城外。” “我家主人在杭州太守任上,审了马强几次无奈恶霸总不招承。后来马强家中遭抢劫,他得知后一口咬定,说小人的主人结连大盗明火执仗,差遣恶奴进京主控。” “可怜小人的主人,虽是堂堂钦派太守,经恶人反诬,就被羁案,遭这不明不白的冤枉,望乞众位大人明镜高悬,细细详查是幸。” 都察院总宪范仲禹大人问倪忠说:“你主人既有冤枉,你如何此时才来申诉呢?” 倪忠说:“只因小人奉家主之命,前往扬州接聚家眷。及至回到住所,方知此事,因此急急来到京师,替主鸣冤,今日才到。”说罢,痛哭不止。陈公公听了点着头说:“难为这位老汉了,各位大人看这当怎么办呢?” 大理寺文彦博接过都堂大人的话题当即陈词说:“倪忠的呈词正与倪太守,欧阳春义士、小馆童艾虎所讲情节相符。只有被劫一案,尚不知何人所为,须问倪继祖、欧阳春二人,该能明白。”于是吩咐带倪太守与欧阳春。 不多时,二人上得堂来,文彦博大人便问太守说:“你与欧阳春定于何时捉拿马强?又于何时解到州府?” 倪继祖回答说:那日黎明,义士护送我到府城外,定于二更带领我府差役捉拿马强,我在府中等候,他们于次日黎明才到本府。” 文大人又问欧阳春说:“既是二更捉拿马强,为何于次日黎明才到州府呢?” 欧阳春说:“原是二更就把马强拿住,只因他家招募了许多勇士与小人对垒,小人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杀退,于五更时方把马强驮在马上,因霸王庄离衙有二十五、六里之遥,小人护送到州府时,天已黎明。” 大理寺文彦博大人又叫人带郭氏上来,问她:“你丈夫被何人拿住了你可知道吗?” 郭氏裸体被擒,羞得面红耳赤,红着脸说:“我夫妻俩已入睡帐,被个紫髯大汉拿住,连小妇人一同捆缚。” 文大人又问:“你丈夫几时离家的?” 郭氏又回话说:“大约天已五更。” 文彦博大人又问:“你家被劫是什么时候?” 郭氏说:“天尚未亮。” 文大人说:“我看失单内被劫去许多物件,该不是一人所为,你可曾看见是哪些人吗?” 郭氏回答:“来的人不少,小妇人我已吓得用被褥蒙头,哪里还敢瞧他们是谁!后来就听贼人说:‘我们乃北侠欧阳春带领官役前来抢掠’,因此小妇人我在失单上写了北侠的名字。” 文大人又对她说:“你丈夫结交招贤馆的朋友,如何一个未见,他们哪里去了?” 郭氏不敢隐瞒,如实讲来,只见她朱唇开启:“就是那一夜的早起,小妇人因查点东西,不但招贤馆内无人,连那里的东西也短了许多,回大人,我丈夫交的这结朋友,全不是好人。” 文彦博听了,笑着对众人说:“列位听见了,这明是众寇打劫,声称北快与官役,移害于他人之意无疑了。” 众位堂官听了,齐声说:“大人高见不差。欧阳春五鼓护送马强,焉有黎明从新带领役人等打劫之理?这打劫一事必是众寇无疑了。”随机又把马强带上来,与倪忠当面质对。马强到了此时不再折辨,就一一招了。文大人吩咐把太守主仆、北侠、艾虎带到客房候旨,其余案内之人吩咐分别收监,众人去了,堂内安静下来,各位堂官凑在一处,共同将回复圣上的奏折拟定,连招供纸张及搜来的往来书信,预备明日早谨呈给圣上御览。天子看了大怒,却把奏折全部留住。 你猜这是为何?都是因仁宗为君,以孝义治理天下。其中关系着皇叔赵爵谋反不轨言论。皇上当即作出指示:“马朝贤监守自盗,理应处斩。马强抢掠妇女,私害太守,也定了斩立决。郭氏着勿庸议,所有襄阳王之事一概不提。倪继祖官复原职,欧阳春义举无事。艾虎虽以小犯上,薄有罪名,因为把御冠出首,应当宽免。” 倪继祖陈折谢恩,皇上问他朱绛贞释放一节,继祖一一陈奏;又随了一个夹片,是叙说自己父亲倪仁被害,母亲李氏含冤,作贼船家陶宗贺豹,义仆杨芳即现今倪忠,并有祖传并梗玉莲花,如何失而复得的情由,细细陈奏,天子看了,圣心大悦,对继祖说:“卿家有许多的原委,堪称一段佳话。” 随即圣手提笔书道:“追封倪仁五品官衔,李氏封诰命夫人。倪太公扶养继祖有功也赏了六品职衔,随任养老。义仆倪忠赏了六品承义郎,仍随任服役。朱绛贞有玉莲花联姻之谊,奉旨完婚。朱焕章恩赐进士。陶宗,贺豹严缉拿获,即行正法。 继祖见皇上如此圣明,磕头谢恩,复又请了训戒,定日回任。为谢包相爷师恩,前往拜望。相爷知道学生家仇已报,冤恨已消,继祖已奉圣旨,愿意为学生主婚。传下命令在宾义馆挂彩帐接受众朋友祝贺,三日后朱绛贞被接来,真一幅天仙美女形像,两个月的休养生息使姑娘玉体愈发丰盈多姿,肌肤白嫩,双目盈彩流光,头上乌发梳得油光发亮,鲜艳的衣裙把个朱绛贞裹得光彩动人,她每一行动,风韵无限,双乳微颤,动人心弦。众人看了无不为这一对郎才女貌,恩爱夫妻庆贺一番,他们哪里知道霸王庄还有一段来绛贞舍命救太守的佳话呢! 中午拜了天地,绛贞入了洞房,继祖在客厅为朋友敬酒,上上下下热闹非常。到了掌灯时分,客人朋友散去,继祖回到洞房,关上房门,把个绛贞仔细观瞧,脱去外衣的姑娘,玉体半露,修长的美腿,胀满的前胸,欢跳的双乳,使这个涉世未深的男子倦意顿消,笑嘻嘻上来诉说思念、爱慕的话语。把个朱小姐乐得喜上眉梢,轻轻在相公脸上亲了一口,继祖似被提醒,把个朱姑娘抱住,脸上、脖子上、前胸一阵狂吻,姑娘心情激动,有意躺倒在床上,让相公上来抚慰,心中愈发似喝了蜜一样甘甜,继祖性起,拉下围帐,开始脱去姑娘和自身上衣物…… 他们夫妻恩爱不止,众英雄也把北侠父子请了去,南侠展昭宅中宽敞,邀众英雄欢聚一处,大家畅谈亲情友谊。艾虎说起竹林“大夫居”豆老丈女儿婚事,韩彰在旁偷笑不止,忆起往事自然别有风趣。 又过了两日,倪太守到展昭寓所,一来拜望,二来敦请北侠、小侠务必随同到任,同住几日,加深感情,以示谢意,心中方能平静。北侠难以推辞,只得同艾虎同意前去杭州。次日,继祖拜别相爷和众英雄豪杰带了夫人、倪忠,陪同北侠和艾虎离开东京赴杭州而去,众亲朋好友送出城门两三里之外,展昭夫妇托艾虎带回书信一封祝茉花村亲人都好,并邀丁氏兄弟来开封闲住。 倪太守一路上照顾好朋友和妻子,不急不忙,早早投宿,晚晚的出发,和爱妻卿卿我我,亲亲密密。这一日来到杭州任上,宣读了圣上亲派圣旨及对马强等恶人的发落,发布各县百姓知道,把霸王庄土地分给无地少田农民,所有债务一律废除,百姓无不欢呼皇上圣明,太守清廉。 倪继祖见母亲李氏及养父、养母已到,就把圣上的奖赏、封赐对老人家讲了,诸位都十分感激仁宗皇帝,要儿子好好做官,报答皇恩,李氏夫人依然信教持斋,另在静室居住。倪太宗又派倪忠随了朱焕章同去,迁了父亲倪仁之枢,立刻从牢中提出贺豹,正法祭灵,给父亲重新安葬立莹,把皇帝的追封立了石碑记载。 北侠受了太守之邀来府上居住,每日用膳过后,带上义子艾虎到西湖名胜散心尽情,这里是南方小都会,热闹繁华,鲜闻奇事自然不少。两人真有些舍不得走,产生了“乐不思蜀”的感觉。在府上,继祖把二人敬若上宾,三日一大宴,两日一小宴,父子二人身上肉增多了,脸上红润了。过了半个多月,艾虎思念师父,北侠想起丁氏二兄弟之约,于是坚决要告辞去了。太守留他不住,只待款待一番,赠送不少银两,地人便向茉花村去了。 仁宗天子自从将马朝贤正法之后,每每想起襄阳王来,圣心忧虑。江山不稳,必不能吃饭香甜,睡觉安稳,自己以孝忠治国,又不能把叔父怎样。正待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屡接奏折,偏偏的洪泽湖水灾为患,不是这里淹了百姓,就是那里伤了禾苗,尽为河工消耗国课无数,都是徒劳而无功。 这一天,仁宗把丞相包公召来,商酌水患一事。包相便保举颜查散,他为人诚恳,做事认真,态度和蔼,体谅民情。而且此人熟读经书,才识过人,有守有为,堪胜此任。圣上听了觉得在理,就提升颜查散为巡按,稽查水灾,兼理河工民情。 颜大人谢圣思后,即刻到开封府拜见包公,一来叩辞,二来讨教治水之法。包公谈了些治水良法,又告诉他,治水虽有成章,但务必随地势之高低,堵泄并用,方能成功。历史上禹的父亲鲸只知堵不知泄,徒劳伤民,结果被头领杀了,大禹继任以泄为主。反而成功,被举为首领。这是历史故事,不能不参考一二。 颜查散知道下面民情复杂。小人、盗寇众多,不能没有文治武安的良才相伴,便又向包公要公孙策、白玉堂同往帮办各种事务,包公应允。 次日早朝,包公奏明了皇上,要主簿公孙策、护卫白玉堂两人随同颜查散前去治水。圣上早已知道公孙策颇有才能,即封给六品职衔;白玉堂的本领更是皇上所深知,准其二人随同前往。颜巡按大人谢恩请训,即刻起程。 这一天他们来到泗水城,早有知府邹嘉迎接巡按大人。这里已到水涝受灾地区,久已不能治安,多次报告京城,要求免粮安民,派官吏前来治安。颜大人问了问水势的光景,忽听衙外百姓喧哗,原来是赤堤墩的百姓控告水怪。颜大人吩咐把难民中有年纪的唤几个来问话。不多时,衙役带进四名乡老,但见他等形容憔悴,衣衫褴褛,看上去受尽了折磨,苦不可言,这些百姓见来了位不同寻常的新官,着衣华贵,神态安祥,便不住地向上叩头,冲着颜大人和二位辅佐大员苦苦哀求:“救命呀!大人。” 颜查散大人问他们说:“你们到此何事?” 几位乡老大声说:“小民家乡连年遭遇水灾,收成甚差,小人食尝不能饱腹,已是不幸,不想近来水中生了水怪,时常出来现形伤人。如遇到的跑了,他便把窝棚拆毁,东西掠尽,害得小民等坐卧不安;如遇上女孩子的家,跑的慢,貌美的姑娘就会被他们掠去,试想谁家扶养个姑娘愿意嫁给水怪,没有回音,没有照顾,所以有女孩的家庭寝食难宁,时刻不能聊生,望乞大人捉拿水怪要紧。” 颜大人心想,初到此地需与地方知府配合,了解了民情实况再作论除。于是就对众乡老说:“你们先回去,本巡按查院自有道理。” 众乡老见老爷受了此案,也知需作准备,布置,且要暗中除害,不可轻易打草惊蛇。他们一行人便向上叩了头,出衙门去了,在外面又告诉了同来的乡老,大家知道新来了朝廷命官,于是散回各村各镇去了。 颜大人与知府大人说了多时,定于明日登西虚山观看水势,知府从客房退去,颜大人和公孙先生及白玉堂议计了一番。到了次日,乘轿到西虚山下,知府早已恭候多时了,备好了所需用品,大家客气了几句,换了马匹,上到半山,连马也不能骑了,只得下马步行。好不容易到了山头,但见湖水一片白茫茫沸腾澎湃,由赤堤湾浩浩荡荡漫到赤堤墩,顺流而下,过了横塘,归于杨家庙。一路冲坏浸毁村落、城镇不计其数,慢说房屋四分五落,连树林也是七歪八扭,又见赤堤墩的百姓,全在水漫不到之处,搭了窝棚栖身,自命名曰“舍命村”。这些受灾难民本应移在横塘上居住,因路途遥远,难以就食,故此冒险在此居住。 这一番惨淡、凄凉景象,令人不堪注目,旁边白五爷动了恻隐之心,暗暗想着,“黎民遭此苦楚,连个安定的窝棚也没有,还有水怪侵扰,可见是祸不单行。只是有些可疑,这些水怪如何不吃人,反倒拆毁窝棚,抢掠东西呢?更奇怪的还要貌美妇女。事有可疑,俺今日夜间倒要看个动静。” 白玉堂悄悄地告诉了颜巡按,带领四名差役,暗暗来到赤堤墩,假作奉命查验的光景。众百姓纷纷上前叩头诉苦。白玉堂叫他们腾出一个窝棚,进去坐下,又叫来几个农民,大家席地而坐,又细细问了水怪的来踪去迹。 “它们行动起来,可有什么声息没有?” 众百姓说:“没有什么声息,不过嗷嗷乱叫。”白玉堂告诉百姓,你我仍在自家窝棚内隐藏,我们五人来此负责拿怪,也在一间窝棚内存身,夜间水怪来了,好捉住他们。这事且不可声张,唯恐水怪通灵,你们嚷的他们全知道了,大概他们就不肯出来了。” 众乡亲听了,登时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立刻悄悄低语,努嘴,打手势。 白玉堂见了,既可笑又可怜,想来这些减善小民被水怪吓得胆都破了。白五爷回手在兜肚内摸出两个锞子,对年长的两位说:“你们把此银拿去,买两瓶酒来,余下的买些米和柴,大家吃饱了,夜间务必警惕。倘若水怪来时,你们千万不可乱跑,大家齐声高喊,然后在窝棚内稳坐,不要动身,我自有道理。” 众乡亲见钦差如此体贴百姓,出手大方,自是欢天喜地,腿快的寻找酒食去,腿慢的整理现成的鱼虾,七手八脚,顿时你干这个,我干那个,仿佛到了过年过节时刻。白五爷看了也觉得有趣,仍叫了几个有年纪的同自己一块儿吃酒,井询问他们水势凶猛的情形,问他为何堤坝再也打垒不起。众乡老说:山根下有股水流逆转,到了那里形成一个旋涡,估计下面有水洞穿山而通可排走一些水流,故此形成旋涡,这东西谁也奈何不得,那地方也不知害了多壮年子弟性命,即使乘船经过那里,也必须小心谨慎,否则船人都会消失。” 白玉堂又问乡老儿说:“漩涡那边,是个什么地方?” 众乡老说:“过了旋涡,那边二三里之遥,便是三皇庙了。”白五爷暗暗把这些话记在心中。 吃过酒饭,天色已晚,大堤也安静下来,仰望天空,早见一轮明月涌出,清光皎洁,衬着这满湖荡漾碧浪,水气茫茫,清波浩浩,真是月光如水。大家闭气息声,锦毛鼠白五爷踱来踱去,细细对水内留神。约有二鼓之半,只听水面忽啦啦一声响,白玉堂把身躯一伏,回手将石子掏出。见一物跳上岸来,是披头散发,面目不分,此怪物直奔窝棚而去。 白玉堂真是好大胆,也不管它妖怪不妖怪,会什么法术,有天大的本领,他便悄悄尾随在后面。忽听窝棚内嚷了一声:“水怪来了!” 白玉堂在那怪物的后面吼了一声,说道:“妖怪,看你往哪里走?” 嗖的一声,就是一石子,正打在那怪物的后心之上。只听噗哧一声,怪物往前一栽,猛然一回头,白五爷又是一石子飞来,不偏不歪,又打在那物面门之上。听得啪的一声响,那怪物哎哟了一声,哈咚栽倒在地。白五爷急急赶上前,把那妖怪按住,差役见时机一到,从窝棚内出来,一齐涌上,将妖怪拿住,抬到窝棚光亮处一看,见他哼哼不上,原来是个人,外穿皮套。急忙把皮套扯下,见他血流满面,口吐悲声,小声嚷道:“求爷爷饶命呀!” 刚说到这,只听那边窝棚又嚷起来:“水怪来了!” 白玉堂连忙出来,吩咐众乡亲壮年说:“水怪在哪里?咱们齐去把他们一块捉来审问。” 只听那边回话说:“跑了,跑了!” 白五爷在这里叱咤喊道:“速速追上拿来,千万莫要叫他跑了。”壮年小伙们见有钦差及衙役人后盾,便“扑通”“扑通”,跳下水去追赶。怪物水性极好,哪里抓得住,只好回来,聚到白五爷身边。 众乡亲聚在一处,来看水怪,方知是不良之人假扮水怪抢掠。一个个摩拳擦掌,要打水怪以消忿恨。白五爷知道这人已不经打,而且还要拿他回去审问,便赶忙拦住说:“你等不要如此,俺还要把他带到衙门,请巡按大人亲审呢!你等既已知道是假水怪,以后逢上务必齐心努力捉拿,押解到巡按衙门,自有赏赐。” 众乡民听了,对白五爷说:“什么赏不赏的!只要大人与民除害,难民等感恩不尽。今日若非老爷前来识破,我等焉知他是假的吗?现今既然知道他们全是假的,还怕他作什么!倒要盼他上来,拿他几个。”说到高兴处,一个个精神百倍,就结伙沿岸搜寻水怪,哪里还有个影儿呢? 安安静静过了一夜,到了天明,众乡民又给白五爷叩头:“多亏老爷前来除害,众百姓难忘大恩。” 白五爷又安慰了众人一番,请大家配合巡按大人,齐心把水患清除。然后带领差役,押解水贼,直奔巡按衙门而来。 白玉堂到了巡按衙门,拜见颜查散大人。颜巡按自白五爷去访拿水怪,自己随知府回到驻所,很是担心,一夜未能好生安寝,如今听说白五爷回来,心中大喜,连忙请进来相见。五爷坐下,饮了几口茶水,把捉拿水怪的经过说明。颜大人立刻升堂审问了一番,原来是十三名水寇,聚集在三皇庙内,白日里劫掠船只,夜间假扮水怪为害灾民。这水寇还交待十三人也有一个通上的头头,名叫邬泽,奉上面旨意要控制这洪泽湖地带,自有重用。水寇们跟定邬泽不为抢占地盘,只为发财享福,便一边哄吓堤上难民,一边抢那财物,是光棍的逢上漂亮女子自然要抢一个送回家锁起来作老婆,逢一遇五回家,泄一泄火气,享一享女人的美味,这些女儿见被束缚在家中,有吃有喝,日久也有了身孕,也就嫁鸡随鸡了,水寇也就不锁她们,让她自由活动。这些女子倒也盼男的常常回来,快乐一番,所以在家吃得白白胖胖,穿得花花丽丽,半掩半裸,甚是性感,男人回来,索性脱去外衣,一起嬉戏,把性感部位摸了,好生爽快,男人在女人心中永远是充满魅力的,漂亮的女子在男人眼里自然舒心悦目,情趣无穷的。 水寇们自有财物、女人享用,哪知赤敦堤上的难民不是好驱散的。虽遭抢了财物、女儿,只要天一亮,他们还回来修复窝棚,继续在此居住。原来这些难民知道此堤对下游几百里乡亲重要,又有官府补助银两,唯恐堤岸有失,故此虽无房屋,情愿在窝棚内居住,死守此堤,再也不肯远离。 颜大人深为百姓不屈不挠,守堤护田精神感动,吩咐按户奖赏纹银十两,以资其生计,对水寇谋财害命,以水怪吓人,深表气愤,决心绞除水寇,治理水患,让平民过上安稳日子。只是对邬泽这个贼首,受何人委派,抢占洪泽湖地盘何用,非常怀疑,要拿住此人详审。 白玉堂见颜巡按把贼寇审完收监,就把众乡老说的山下旋涡害人沉船的事说了。公孙策听了,心中暗自思索道:“这一定是底下有雍塞之物,发泄不通,使水势蓄积于此,洋溢泛滥,堤坝不能垒成,要解此水患,必须根查根源,疏浚水流,使之畅流归于大海,待水势流通,自然就没有了灾害。”想罢,公孙策对巡按大人颜查散说:“明日我打算乘船亲自去探个明白,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颜大人听了,觉得要治水患,就须查明情由,当疏水处必疏水,当拿寇时就拿寇,此理一点不差,欣然应充。还请知府派人员船只协助勘查。 白玉堂心中明白,自己陆地功夫不错,这与水寇搏斗,要凭水下功夫,必须另请高人。于是对颜大人说:“既有水寇,我想水内本领,非我四哥蒋平前来不可。必须急速陈上奏折书信,一面启奏圣上知道水寇为患,一面禀知包丞相,要求增派蒋平前来支援,这样才能保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颜大人连连称是,随即叫公孙策先生写了奏折,立刻安排快马驿官出发赴京送信。 到了次日,巡按大人派了两名总兵,一个叫黄开,一个叫清平,带了八名水手,两只快船,随了公孙策先生前去视查水情。知府又来禀见,颜大人就请他到书房相见,商议开工之事。两人正谈得起兴,忽见总兵清平惊惶失色,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叩头禀话:“二位老爷,大势不好。卑职跟随公孙先生前去探水,刚至旋涡,见水势汹猛,我觉得此刻过去不妥,恐有灭顶之灾,万万不可前进,不想公孙先生正在犹豫,船头一低,顺水一转,就把公孙先生和总兵黄开抖落入水中,顷刻就不见了,连搭救都是来不及的。卑职救援不得。特来向大人请罪。” 颜大人听了,心里着忙,便问清平:“这旋涡可有往来船只吗?” 清平回话:“先前本有船只往来,如今此处成了灭顶之所,船只再也不能从此处走了。” 颜大人又说:“难道黄开他不知此危险吗?为何不早早极力的阻拦先生呢?” 清平着急地说:“早先黄开也是再三阻拦,无奈先生执意不听,又走了几十米远,我在后面船上大喊,不要前行,先生才待犹豫停船,已来不及了,卑职实是没有办法的呀!” 巡按颜大人无奈,叱退了清平,吩咐知府多派水手前去打劳尸首。知府大人见出了人命,赶快回去派人,十名捕快去了两个时辰,回来禀报说,不见任何踪影,连忙回来禀报知府,知府又匆匆禀知按院大人。颜大人只急得唉声叹气。白玉堂说:“这肯定是水寇在旋涡处捣鬼,公孙先生和黄平先生也许仅是被他们掠了去,只要等蒋四哥来了,就可查个水落石出。” 颜查散大人没有办法,只好静听消息为盼。过了几天,果然蒋平到了,见了按院。颜大人便把公孙策兵总黄开溺水之事,说了一遍。白玉堂把捉拿水怪一名,供出还有十二名水怪在旋涡那边三皇庙内聚集,作了窝巢的话,也一一说了。蒋平听了,陈述自己意见。 “据我看来,公孙先生断不至死,此事须要访查个水落石出,得了实迹,方好打折启奏。”随机吩咐预备快船一只,仍叫清平带到漩涡处。 蒋爷上了船,清平见他身躯瘦小,形如病夫,心中暗道:“这样人物也是从京中特特调来,有何用处?他也敢去探水?若遇见水寇,岂不白白送了性命。”清平正在胡思乱想,只见蒋四爷穿了水下衣服,手提峨嵋钢刺,对清平说:“兵总,将我送到旋涡,我若落水,你等只管在平坦之处,远远等候,纵然工夫大了,也不要慌张。” 清平见此人身量不大,胆识却不小,出口也豪爽,便不敢多言,唯有诺诺答应而已。水手看了兵总眼色,轻轻摇橹摆桨,大多时,看看到了旋涡,清平说:“蒋爷,前面就是旋涡了。” 蒋平立起身来,站在船头说:“兵总要站稳了。”说罢,他将身体往前一扑,双脚把船往后一蹬,看他身量弱小,力气却大。又见蒋爷侧身入水,仿佛将水穿透了一个窟窿一般,连个大声音儿也没有,更觉气度不凡。 蒋平到了水中,运动起来,活动几下筋骨,长长精神,睁开二目,见水流虽急,透明度却极好。他正待不知去向,忽然看见那边来了一人,穿着皮套,一手提着铁锥,一手乱摸而来。蒋爷便知道此人在水中不能睁开眼睛,忽将钢刺对准那人的胸前,“哧”的一下,可怜那人在水中,连个“嗳哟”也不能嚷,便呜呼了。四爷把钢刺往回里一抽,一缕鲜血,顺着钢刺流出,咕噜一股水泡翻出水面,尸首也就随波浪去了。 话不重叙,蒋爷一连杀了三个,顺着他等来路,搜寻下去,约有二、三里之遥,便是堤岸。蒋平上得堤岸来,脱了衣服,拣了一棵大树,放在权桠之上,迈步向前,果见一座庙宇,匾上题着“三皇庙”。蒋四爷悄悄进去一看,连个人影儿也没有,他左寻右看,见个年老有病僧人,边走边咳嗽的样子,那人一眼看见蒋平,见是个陌生人,且一脸的杀气,连忙向来人一拱手行礼说:“不关我事,这都是我徒弟把那先生和兵总放走,他们也逃走了,移害于我,望乞老爷见怜。” 蒋平听了,觉得奇怪,初次相见,何出此言,必是话内有因,连忙问道:“俺今天为搭救先生而来,他二人现在怎么样了?您只管详细说来。” 老和尚听了,才知道不是水寇前来索要捕获之人,松了一口气,答话说:“既是为搭救先生与兵总而来,想来是位长官了,恕老僧不能叩头了。只因几日前有两个人在旋涡处落水,众水寇把他们捞上来,控水救活。其中有个兵总黄大老爷,不但僧人认得,连水寇也都认识,追问那人,才知道是公孙策老爷,是来帮助按院奉旨查验水灾,修理工程的,水寇听了着忙,大家商量,私拿官人是违法的,便把二位老爷交与我徒弟看守,留下三人仍然劫掠行船,其余的都上襄阳王那里报信,请求指示,看是把二位长官杀死为好呢,还是把此二人押解到军山,交给飞叉太保钟雄为妙呢!自他们去后,老僧与徒弟商议,不如把二位老爷放了,叫徒弟也逃走了,拼着贫僧这条老命,又是疾病的身体,逃脱不得,由天命去吧,该杀该剐,任凭他等,虽死无怨。” 蒋平连连点头,难得老僧人一片好心,连忙问老人家说:“这班贼寇头目叫什么名字?” 老僧说:“他自称镇海蚊邬泽。” 蒋四爷又问:“你可知道那先生和兵总往哪里去了吗?” 老僧回答说:“我们这里极其荒凉幽僻,一边临水,一边靠山,只有一条山路崎岖难行,约有数里之遥,有个地方水域,名叫螺蛳湾。到了那里,便有人家。” 蒋平又问:“若从水路到螺蛳湾,可以顺利到达那里吗?” 老僧说:“施主,水路去那儿,不但去得,而且极为方便,不过二、三里远。” 蒋爷又问:“长老,您可晓得,水寇大约几时能回来呢?” 老僧说:“他们乘马飞奔,速度极快,大约一、二日就回来了。” 蒋平问明了情况,真打心眼里感激这位老人家,便对他说:“长老您只管放心,包管你安全无事,明日即有官兵到来捉拿水寇,您也不必害怕。俺有事先去了。” 四爷说罢,回身出庙,来到大树之下,穿了水衣,窜入水中,不多时,过了旋涡,挺身出水,见清平仍在那边船上坐等,连忙上了船,悄悄对清平说:“兵总急速回去禀见大人。你明日带领官兵五十名,乘船到三皇庙,暗暗埋伏。如有水寇进庙,你等将庙团团围住,声声呐喊,不要进庙。等他们从庙内出来,你们从后面杀进。倘若他等入水,你等只管换班巡查,俺在水中自有道理。” 清平又说:“只恐漩涡难过,如何能到三皇庙呢?” 蒋四爷说:“这不妨事。先前难以过去,只因水内有贼,用铁锥凿船。刚才我把贼人杀了三名,再从此处经过,已平安无事了。” 清平听了,暗暗称奇,又问:“蒋老爷此时往何方去呢?” 蒋平说:“我已打听明白,公孙先生与黄兵总都有下落,趁此时,我先去探听一番。” 清平听说公孙先生与黄兵总有了下落,心中大喜,只见蒋爷又从新窜入水中,把头一扎,水面上瞧,只一溜风波,水纹分左右,直奔西北去了。清平这才心服口服,再也不敢瞧不起蒋爷了。吩咐水手拨转船头,连忙回转按院衙门报信。 蒋四爷在水内,欲奔螺蛳庄,连换了几口气,正行之间,觉得水面上唰的一声,连忙挺身一望,见一人站在筏子上,撒网捕鱼。那人只顾留神在网上面,不料想后面会有人出来,听得动静,吓了一跳,回头见蒋爷穿着水服,身体瘦小,犹如猴子一般,不由得笑了:“你这个样儿,也敢在水内为贼作寇,岂不见笑于人?我对你说,似你这些毛贼,俺是不怕的。何况你这点点儿东西,俺也不肯加害于你,还不与我快快滚吗?倘若延时,恼了我性儿,只怕你性命难保。” 蒋四爷听此人口气刚强,品性耿直,倒也豪爽,便笑一笑说:“俺看你不像在水面上作生涯的。不过俺也不是那在水内为贼作寇的。请问贵姓?俺是特来问路的。” 那人说:“你既不是水寇,为何穿着这样东西?” 蒋平说:“俺素来深识水性,因要到螺蛳湾访查一事,故此穿了水服,走这捷径路儿,为的是近而且快。” 那人说:“你姓甚名谁?要访何人?细细讲来。” 蒋平又说:“俺姓蒋名平。” 那人又说:“你莫非翻江鼠蒋泽长吗?” 四爷回答说:“正是,足下如何知道贱号呢?” 那人哈哈大笑说:“怪了,巧了,失敬,失敬!”说着话连忙把渔网收拢,从新见礼,陪个错儿说:“恕小人无知,休要见怪。小人姓毛名秀,就螺蛳庄居住。只因有二位长官现在舍下居住,曾提老爷尊号,说过不了几日就到,命我捕鱼时留心访问。不曾想今日巧遇,幸甚,幸甚。请到寒舍领教。” 四爷说:“正要拜访,唯命是从了!” 毛秀撑竿,把筏子拢到岸边拴好,肩担鱼网,手提鱼篮,蒋平也把水服脱下,用钢刺也挑在肩头,随着毛秀来到螺蛳庄中。举目看时,村子不算大,人家也不多,一概是草舍篱墙,柴扉竹牖,家家晾着鱼网,很是觉得幽雅。 毛秀来到自家门前,高声喊道:“爹爹开门,孩儿回来了。有贵客在此。”只见从里面出来一位老者,须发半白,不足六旬光景,开了柴扉问道:“贵客在哪里?” 蒋平连忙放下肩上挑着的水服,双手作揖躬身行礼,对老者说:“蒋平特来拜望老丈,恕我造访不恭。” 老者打量了一番蒋平,答哈哈地对来客说:“小老儿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多多恕罪,请到寒舍用茶。” 他二人在此谦逊说话,里面早已听见,公孙策与黄开二人迎了出来,大家彼此相见,非常欢喜,一同来到茅屋,毛秀在后面已把蒋平的铜刺和水服带来,大家彼此叙坐,各诉前后情由,蒋四爷又感谢老丈收留之恩。公孙先生代为叙明老丈名九锡,是位高明的隐士,而且颇晓治水之法。蒋平听了,心中甚觉畅快。大多时,摆上酒席,虽非珍馐,却也整理得精美。大伙团团围坐,聚饮谈心,毛家父子高雅非常,令人欣羡,蒋平也在此住了一宿。 次日蒋平惦记着捉拿水寇,提了钢刺,别了众人,言明剿除水寇之后,再来迎接先生与兵总,并请毛家父子。说完,出了庄门,仍是毛秀送到湖边,要用筏子渡蒋平过去,四爷拦阻说:“那边水势汹涌,就是大船尚且难行,何况筏子。”说罢,跳下筏子,穿好水服,提着钢刺,一执手说:“请了,后会有期。” 只见蒋平身体一侧,将水面分开,登时不见了。毛秀暗暗称奇说:“怪不得人称翻江鼠,果然水性精通,名不虚传!”对他赞美一番,也就回庄中去了。 这里蒋四爷水中行走,直奔旋涡而来,约莫着旋涡将近,要往三皇庙中去打听一下,看水寇来了没有,再作道理。心中正然思索着,只见迎面来了二人,看他们身上并未穿着皮套,手中也未拿着铁锥,却每人手中各拿着一把钢刀。再看他们两个穿的衣服,知道必是水寇无疑,心中暗想:“我正要寻找他们,他们就赶着前来送命。” 蒋四爷心中一怒,手把钢刺,照着一人心窝刺去,说时迟,那时快,这一个恶人也就顷刻间“呜呼哀哉”了。蒋平抽回钢刺,又朝后边的那个人捅了一下,这一个也顷刻丧命。这两个水寇,连个手儿也没动,糊里糊涂地都被蒋爷刺死,尸首顺流而下去了。 蒋平一连杀了二贼之后,刚要往前行走,猛然一枪顺水向自己刺来。四爷看见了,也不用钢刺去磕迎拨挑,却把身体往斜里一闪,便躲过了这一枪。这在水里交战,不比船上交战,虽也是兵来刃往,但毫无声息。而且水内用的都是短兵刃,再没有使长枪的,可来人却是例外。 原来迎面来的正是镇海蛟邬泽,只因他在带着八名水寇回三皇庙时,奉襄阳王之命把公孙先生和黄兵总送到军山。进得庙来,坐未暖席,忽听外面声声呐喊。 “拿水寇呀,拿水寇呀!好歹别放走一个呀!大家齐心协力。” 众贼听了,哪里还有魂咧!也没个商量计较,各持兵刃,一拥的往外奔逃。清平已命兵卒不许把住山门,容他们跑出来,大家追杀。清平在树林等候,见众人出来,迎头截住。这伙贼中倒是邬泽还有些本领,与清平交起手来,其余之人被兵卒团团围住,众兵一拥上前,先擒了四个,杀了两个,那两个贼寇瞧着不好,便持了兵刃,奔到湖边,跳下水去,想沿水路在下面逃走,路上正好被蒋四爷劫住。 后来邬泽见帮手全无,单单的自己一人,恐有闪失,虚点一枪,抽身就跑到湖边,一溜烟跳下水去,故此提着长枪,直奔旋涡。他虽然能够在水中开目视物,却是偶然见四爷从那边而来,来人不是熟人,顺手就是一枪,蒋平侧身躲过,仔细看时,他的服色特别,而且身体也雄壮,暗想:“看他这样模样,别是邬泽吧,倒要留神,休叫他逃走了。” 邬泽一枪刺空,心里着急,水中不能磨转长枪,必须从新端平,方能再刺,只这一点工夫,蒋来已然贴立在对手的身后,扬起左手,拢住网巾,右手把钢刺往邬泽手腕上一点,邬泽水中不能叫喊,觉得手腕上疼痛难忍,端不住长枪,将手一撒,枪沉水底。 蒋平水性精通,深知诀窍,在邬泽身后拢紧围巾,用磕膝盖猛地在对手腰眼上一拱,邬泽的气往上一凑,不由的口儿一张,水流线道,何况他张的口儿贼大,焉有不进去点儿水的?只听“咕嘟儿”的一声。四爷知道他呛了水,连连的使他“咕嘟儿”“咕嘟儿”几声,顿时把个邬泽呛得迷了,两手扎撒,乱抓乱挠,不知所以。蒋爷索性一翻手,身子一闪,把他的头往水内连浸了几口。这部泽每日里淹人不当回事,今日遇见硬对手,也被人硬淹,谁知他不禁玩儿,不大一会儿工夫,小子也就灌成了水车一般,蒋平知他已没了能力,要留活口,不肯再让他喝了,将网巾一提,两足挡水,出了水面。邬泽嘴里还哗哗往外流水。 忽听岸上有人嚷道:“在这里呢!”四爷见清平带领兵卒,果是沿岸排开。便问清平:“船在哪里?” 清平见是四爷忙回答说:“那边两只大船就是。” 四爷吩咐:“你们小船去,准备接人!” 清平带领兵卒数人,把邬泽用挠钩搭在船上,即刻控水。蒋平问他们擒拿得贼人多少?清平回答说:“已经擒了四名,杀了二名,往水内跑了二名。” 蒋四爷说:“水内二名俺已经把他们了结,但不知拿获之人,是邬泽不是?” 清平让被擒之人前来认识,果是头目邬泽。蒋爷满心欢喜,对清平说:“我不肯叫兵总在庙内动手,一来恐污佛地,二来惟恐玉石俱焚,若都把他们杀死,哪里对证呢?再者既是头目,必须他与众不同。故此留一条活路,叫他等脱逃。除了水路,就近无路可去,俺在水内等个正着。咱们水旱皆兵,令他等难测。” 清平深为佩服,夸赞不已。吩咐兵卒,押解贼寇一同上船,同回按院衙门而来。 蒋四爷和兵总清平押到水寇上船,直奔按院衙门而来。此刻颜大人与白五爷都知道蒋平如此调度,必能成功,早已差人在湖边等候了望。见他们的船只过了旋涡,荡荡漾漾回来,连忙跑回衙门禀报,白玉堂迎了出来,与蒋平、清平见了,一谈话,知道水寇已平,不胜大喜。同到书房,早见颜大人阶前立候,四爷上前见了,同到屋中坐下,把捉拿水寇之事叙明,还提起螺蛳庄毛家父子极其高雅,颇晓治水之道。公孙先生托我回禀大人,务必备礼,帮助咱们一同治水。 按院颜查散大人听了,甚喜,随即备了上等礼物,派兵总清平带领兵士二十名携带礼物,前往螺蛳庄,一来接取公孙先生,二来请毛家父子同来。清平领命,带领兵卒二十名,押解礼物,用一只大船,直奔螺蛳湾而去。 这里颜大人立刻升堂,将镇海蚊邬泽带上堂来审问,邬泽不敢隐瞒,据实说了。原来是襄阳王因他会水,就派他在洪泽湖搅扰。所有拆堤毁坝之举,都是有意为之,一来残害百姓,二来消耗国库金帛。又装作水怪,用铁锥凿漏船只,为的是乡民不敢在此居住,行旅不敢从此经过,那时再派人来占洪泽湖,也算是抢得一个咽喉要地。可笑襄阳王没有高人,这样大的一件事,岂是邬泽一人带领几个水寇就能办到的。 颜大人立刻取了邬泽的口供,又问了水寇众人,他们四人虽然不知详细,大约所言相同,也取了口供,将邬泽送县衙寄监严押,候河工竣工之时一同解送京中,归部审讯。刚把邬泽带下,只见清平回来禀说:“公孙先生已经聘请了毛家父子,前来帮助官府治水,少刻就到。” 颜大人吩咐备马,和蒋平、白玉堂一同迎到湖边。过不多时,船已靠拢湖岸,公孙先生上前参见,对按院大人客气道:“请大人见谅,我公孙策不才让老爷您费心了,勘查不明,反被水寇掠去,让人见笑,请大人发落。” 颜大人赶忙笑哈哈把公孙策搀起,往事一概不提,反倒慰劳几句。公孙策又说毛九锡老人家因大人备礼厚送,心甚不安。毛家父子由公孙先生引见,过来参拜按院大人,按院大人抢步上前,让老丈免行大礼。清平早让人备好鞍马数匹,让大家乘骑,于是一路之上说说笑笑回到衙署。进了书房,颜大人又要以宾客礼仪相待,请毛九锡上坐,老丈谦逊礼让至再至三,仍是钦命大人上面坐了,其次是九锡,以下是公孙先生、蒋平、白玉堂,未座方是毛秀。 兵总黄开又进来请安请罪,颜大人不但不怪罪,还勉励了许多言语:“待河工报竣,连你等都要叙报功名给圣上的,自可好好建功立业吧!” 兵总黄开闻听,叩谢了大人,仍在外面听差,毕恭毕敬。 按院大人询问毛九锡有何治水之道,只见老文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幅地理图来,双手呈献。颜大人接过一看,见上面山势参差,水光荡漾,一处处崎岖周折,一行行字迹分明,地址阔隘远近不同,水面宽窄深浅各异,何方可用堤坝,哪里应当发泄,界面极清,宛然在目。 颜大人看了,心中大喜,不胜夸赞,又递与公孙先生看了,更觉心清目朗,如获珍宝一般。于是毛家父子留在衙署,帮同治水,等候佳音。公孙先生与兵部黄开到了三皇庙向老和尚道谢,布施了百金,令人把他徒弟找回,酬报他释放之恩。不多几日,毫无差谬,不但国资不致妄消,就是工程也觉得省事,算来不过四个月的光景,水平上方,大告成功。 颜大人完工回京,将镇海蛟邬泽和四名水寇一齐交刑部审问,又向皇上递了奏折告安,额外随了夹片,声明毛九锡、毛秀和黄开、清平等人功绩。圣上召见,颜查散大人面奏叙功,仁宗皇上十分高兴,赏了毛九锡五品顶戴,毛秀六品职衔,黄开、清平也留着等待职位空缺,优先录用。刑部尚书欧阳修审明邬泽果系襄阳王主使,启奏皇帝知道。 原来自颜查散升了巡按之后,枢密院的掌院就让刑部尚书杜文辉接任,所遗刑部尚书之缺,就由欧阳修补授。这回天子见了欧阳修的奏章,不敢大意,立刻召见包丞相计较商议,如今襄阳王已露形迹,须要早日剿除。包丞相又密奏说:“若要发兵,恐怕过于显眼,如传出这个消息,必激他网结党羽,举兵反叛,天下争战,反为不美,不如派人暗暗访查,逐步剪除他的羽翼,然后一鼓擒之,方保无忧。” 天子认为此计高明,准其奏折,随即加封颜查散为文渊阁大学士,特旨巡按襄阳,仍由公孙策、白玉堂陪同随往,加封公孙策为主事,白玉堂实授四品护卫之职,所遗四品护卫之衔由蒋平补授。颜查散、公孙策、白玉堂一行人钦命立刻驰驿前往。 谁知襄阳王此时已经暗里防备,左有黑狼山金山金面神蓝骁督率旱路,右有飞叉太保钟雄督率水寨,与襄阳成了鼎足之势,他们收结、布置羽翼,严密注视着东京的消息。 圣上因观欧阳修的本章,由欧阳二字猛然想起北侠欧阳春来,便召见包相,问起北侠事宜。包公把北侠的为人正直豪爽,行侠尚义,一一奏明,天子听了甚为称羡。 包公见圣上有起用北侠之意,下朝回衙,来到书房,叫包兴请展昭来,告诉他这个消息。南侠回到公所,对众英雄叙述了一番,只听四爷蒋平说:“要访北侠,还是小弟走一趟,必能胜任此差,毫无差错。什么缘故呢?现今开封府内王、马、张、赵四位是再不能离开左右的,公孙兄与白五弟上了襄阳了。这开封府必须由展大哥在此料理一切事务,如有不到之处,还要俺大哥帮同协办,至于小弟原是清闲无事之人,与其闲着,何不讨了此差,一来访查欧阳兄,二来小弟也可以疏散心情,岂不是两全齐美吗?” 大家计议亭当,一同回了相爷,包公心中甚喜,即时吩咐把开封府的龙边信票,交付蒋爷,用油纸包好,贴身带好。蒋平辞别众人,欲奔赴松花府茉花村,遂离了开封,登程赶路。 他这一路上,不慌不忙,探访地方名胜,了解天下奇闻,似有公事,也似无事闲游,这一日,天色将晚,到了来峰镇悦来客店,住进了西耳房单间。休息了一会儿,要了几个菜,烫了两壶酒,一个人边食边饮。吃饱了饭,又让店里伙计泡了一壶茶,觉得味道甘甜,未免多喝了几碗,到了半夜,不由得要起来小解,他刚刚来到院内,只见那边有人以指弹门,却没有出声呼唤。蒋爷把身形一隐,暗里偷瞧,见开门处那人挨身而入,仍把门儿掩闭。 四爷心中暗自揣测:“事有可疑,倒要看看他们做些什么。”也不顾小解,飞身上墙,轻轻跃下,原来此处是店工居住之所,房是有两间相通,里间灯光闪亮,床上躺着一位半裸妇女,下身用被子掩了,上半身光着,一侧原是店主被窝,因有人用暗号传唤,披衣下床,撩门帘到了外间,只听一人说:“小弟求大哥帮助帮助,刚才我在东耳房已认明,那喝酒之人正是我家员外的死对头,是他一下子把我家员外送上绝路,今天让我遇上,如何能轻易放过他呢?” 这人刚说完,又听另外一人答道:“言虽如此,他现在我家店里客官。我怎么好替你家员外报仇呢?” 那人又说:“小弟见他已喝了个酩酊大醉,不如趁醉将他勒死,撒在荒郊,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不会有人认尸告官的,这样岂不省事?” 又听官家答话:“索性待一会儿,待他睡熟了,再动不迟。”这人说完,那人便退出去。店主又回到床上,掀开妇人被单,压上去,双手在她胸上乱摸,嘴唇在妇人脸上、项上狂吻,女人一手抱住男人的脖子,一手在男人臀部上下游动,一会儿又移到男人两腿根之间,玩那尤物。 四爷跟在离去之人后面,待他离开店主的房门,抽身越墙出来,悄悄奔到西耳房,见挂着软布帘儿,屋内尚有灯光。从帘缝儿往里一看,见灯花结蕊,有一人头向里面而卧,身量不大。蒋爷侧身来到屋内,剪了灯花,仔细看时,吓了一跳,原来正是小侠艾虎,只见他烂醉如泥,呼声震耳,四爷心中暗想:“孩子呀,你这样小小年纪,贪杯误事,若非我今日下在此店,险些儿把小命儿丧了,哪里对待起护着你的师父及钟爱你的义父。既有我在此,也算罢了,是你的福气,但不知那要害你的是何人?反正一会儿他们便来,俺且在这儿等好了。” “扑”的一声,四爷将灯吹灭,屏息而坐,偏偏急着要小解,再也忍不住了,无可奈何,把单扇门儿一掩,就在门后小解起来,因憋的工夫不大了,他这一小解就撒了不少,流了一地。刚然解完,只听外面有了声息。蒋平在门后站定,只见进了前后两人,后人抓着前人衣服,作贼本来胆小,又是在黑暗之中,前边的那个人哆哆嗦嗦一脚踩在尿上,脚下一滑,往前一扑,后面那人因抓得很紧,也跟着倒了下去,正撞在前面那人身上。 蒋四爷见此情境,心中好笑,就这功夫也来害人,只见他把门一掩,从后面转出,也跟着压在二人身上,却高声先嚷起来:“别打我!我是蒋平,底下的他俩才是贼呢?” 艾虎此时已被惊醒,听是蒋四爷,连忙起身,四爷抬身叫艾虎按住二人,此时店中小二听见有人嚷贼,连忙打着灯笼前来。蒋平叫他把灯点上一照,小二说一个是店家,一个是店家朋友,四爷伸手拣起他二人来时所带害人绳子,捆了他二人,底下的那人衣服湿了好些,却是四爷撒的小溺所致。 蒋平坐下,先问店家说:“你为何听信奸人的言语,要害我侄儿,他是你的店客呀,付了房钱,饭钱,你还害人,良心哪里去了?是何道理?讲!” 店东吓得脸色都变了,颤抖着说:“老爷不要生气,小人名叫曹标,我这个朋友叫陶宗,因他家员外被人害了,事不随心,无处安身,投奔我来,他倒也讨人欢心,说话做事皆让人满意,我也就把他当成自己人对待。这位小客人下在我店内,左一壶、右一壶,喝了许多的酒。是陶宗心内犯疑,一个小客官何以喝了这么多的酒呢?况且又在年幼之时,他就悄悄地前来偷看,没想到认为是他家员外的仇人。因此央烦小人陪了他来,作个帮手。” 蒋平听了这混帐店家的话,就怒气冲冲地训斥他说:“我说你这个人,他让你帮他做点活计你可以帮他,像这样让你帮他勒人你也去干?你与我小侄无怨无仇,这样无缘无故就杀人吗?看来你是满脑子浆糊,不中用呀!” 曹标以为四爷并不知道二人密谋的事,撒谎说:“老爷见谅,并无此事,他不过是叫小人帮着拿住他,客官住在俺店里,岂有加害之理!” 蒋平冷笑了两声,对店家说:“曹标,你们的事,如何瞒得过我呢?你二人商议明白,打算把他勒死,撒在荒郊,你还说:‘等他睡熟了,再动手不迟。’你岂是仅仅做个帮手拿住他吗?” 一席话,说得曹标再也不敢言语,惟心中纳闷而已。 蒋爷又说:“我看你决非善良之辈,包管也害的人命不少。”说着话,对艾虎说:“孩子,把那个拉过来,我也问问。” 艾虎上前,把那人提来灯前一看,不仅惊叫道:“哎呀!原来是你!”随后便对蒋爷说:“四叔,他不叫陶宗,他就是替马强告状,脱了案的姚成。”蒋平听了,连忙问那人:“你既是姚成,如何又叫陶宗呢?” 陶宗这小子擅长溜须拍马,又凑近四爷跟前,可怜兮兮地说:“我起初名叫陶宗,只因投在马员外家,就改名叫姚成。后来知道员外的事情闹大,惟恐连累于我,因此脱逃,又复了本名,仍叫陶宗。” 蒋爷素喜侠气,厌恶小人君子,就不怀好气地对他说:“可见你反复不定,连自己的姓名都没有准主意。既是如此,我也不必问了。”回头叫店小二说:“你快去把地方保甲叫来,我告诉你,此乃是朝廷命案的要犯,你家店主倒没有什么要紧的,你就说我是开封府差来拿人的,叫他们快来见,我这里急等着呢?” 店小二听了,哪敢恕慢,不多时,进来二人,朝上打了个干儿说:“小人不知上差老爷到来,实在眼瞎,望乞老爷恕罪。” 蒋爷见二态度诚恳,为人忠厚,便问他们说:“你们俩谁是地方?” 只听一人回答:“小人王大是地方,他是保甲,叫李二。” 蒋平又问:“你们这里归哪里管辖?” 王大说:“此处地面皆属唐县管。” 蒋四爷又问:“你们县太爷姓什么?” 王大说:“我们太爷姓何,官名至贤。请问老爷贵姓。” 四爷回答:“我姓蒋,奉开封府包太师的钧谕,访查要犯,可巧就在这店内擒获,我已捆缚好了,人就在这里,托累二位辛苦看守,明早我与你们一同送他到县里关押,见了你们官儿,是要即刻起解的。” 二人同声说:“蒋老爷只管放心,请歇息去吧,把人就交给小人们,是再不敢出错的。别说是脱案要犯,无论什么事情,小人们也是断不敢徇私的。” 蒋平听了,心中满意,便对王大、李二说:“这很好,看好了老爷有赏。”说罢,立起身,携着艾虎的手,就上西耳房去了。 蒋爷吩咐地方、保甲好好看守要犯姚成、二人连声答应,说了许多尽忠尽孝的小心话,蒋平立起身来,携着文虎的手,一步步就上西耳房而来。 爷儿俩坐下,四爷才问艾虎说:“贤侄,你为何事来到这里呀?你师父智化去哪里了?” 艾虎见蒋四爷问起师父、义父的事,便叹了口气,对四爷说:“说来话长,他们都把我当成小孩子,不带着我出去做事,起首离了东京,我与义父在杭州倪太守那里住了许久,后来义父屡次要走,倪太守盛情款待,不肯放人。好容易过了半个多月,义父提起要上茉花村会友,才离了杭州,到了茉花村,见了师智化及丁家两位叔叔。他们关注着襄阳王那里的动向,知他们必要发作。听派往襄阳探听事情的人回来报告说:‘襄阳王已经知道朝廷有些知觉,他便担心皇上派兵征剿,作了防备。左面在黑狼山安排下金面神蓝骁把住旱路,右面在君山安排下飞叉太保钟雄把守水路。这水旱两路皆是咽喉要紧之地。倘若朝廷有什么动静,即刻传檄飞报。’” “我师父智化与我义父欧阳春听得这个消息,很是惊骇,什么缘故呢?只因他们有个至好的朋友,姓沙名龙,绰号铁面金刚,在卧虎沟居住。这卧虎沟离黑狼山不远,师父和义父担心两个问题。其一,恐怕沙龙伯父被贼人侵害,二来又怕沙龙伯父被贼人诓去入伙。大家商量,我师父智化与义父欧阳春及了二叔丁兆蕙,三人都上卧虎沟去见沙龙伯父,把我交与丁大叔在家等候。” “侄儿本来是非常愿随同前往的,只是他们认为我是孩子,没提要带我去,又不给我差使去做,可是我心里想,这样的热闹不叫侄儿开开眼,反倒关在家里,如何受得了呢?他们走后,我一连闷了好几日,偏偏的丁大叔时刻不离左右,急得侄儿没有法儿,无奈何,悄悄地偷了大叔五两银子,做了盘费,我要上卧虎沟去看个热闹去。不想今日住在此店,又遇见了对头姚成,如不是四叔您来搭救,我的小命儿……” 蒋平听了,暗暗点头,心中想:“好小子!拿着厮杀对垒当热闹儿。真好胆量,好心胸!但有一件,欧阳兄智化弟既把你交给丁贤弟,可见艾虎是去不得的,若能让他去,为何不带他去了呢?其中必有缘故。如今我既遇见他,就不能让他再单独去闹!” 四爷正在思索,只听艾虎又问:“蒋叔父今日此来,是为拿要犯,还是另有别事呢?” 蒋平回答:“我哪里是为要犯而来,原是奉了包相爷钧谕,派我找寻你义父欧阳春,是圣上想起他,有起用之意,相爷惟恐那会儿皇上要人,他再没个着落,如何回奏呢?因此派了我来访请。没想到在此遇上姚成。” 艾虎接着问道:“蒋叔父如今意欲何往呢?” 四爷回答:“我原先是要上茉花村来着;如今既知你义父上了卧虎沟,明日只好将姚成送县起解之后,我也上卧虎沟走走。” 艾虎听了欢喜地说:“好叔叔!千万把侄儿带了去!若见了我师父与义父,就说是叔父要把侄儿带在身边作伴,如何?也省得他二位老人家嗔怪。” 蒋平听了,笑着说:“你倒会为自己开托,难道见后你丁大侠也不去告诉他们吗?” 艾虎说:“赶得日子久了,谁还记得这事儿呢?即使丁大叔告诉了,事已如此,我师父与义父也就没有什么可怪的了。” 蒋平心中思索:“我看艾虎年纪太小,又贪杯嗜酒,而且又是私逃出来,不带他去,倒不能心净,不如我带着他去,一来尽了人情,二来又可找欧阳兄。只是他这贪杯误事,必须如此如此。”想罢,对艾虎说:“我却也可以把你带去,只是你要依我一件事。” 艾虎听四叔说可以同去,好生欢喜,便连忙问道:“四叔,你老只管说什么事,侄儿不会不应的。” 蒋平便说:“就是你的酒,每顿只准你吃三角,多喝一角都是不能的。你可愿意吗?” 艾虎听了,半晌才说:“三角就三角吧,吃荤强比吃素,到底三角也可以解解馋,也就算了。”叔侄两个整整地谈了半夜。 过了些时候,到东耳房查看,只听见曹标不住地抱怨姚成弄巧成拙,害了自己。姚成到了此时,一言不发,不过垂头叹气而已。 到了天色将晓,蒋平与艾虎梳洗已毕,打了包裹。文虎不用蒋爷吩咐,他就背起行李,叫地方、保甲押着曹标、姚成,直奔唐县而来。到了县衙,蒋平投了龙边信票,不多时,由门房请到书房相见,四爷面见何县令,把始末说了,因还要访查北侠,就让他从县里派差役押解赴京。县官满口答应,即刻办了公文,文中把蒋爷上卧虎沟之事也附带着说了,蒋平便辞了县官,把龙票仍用油纸包好,带在贴身,与艾虎一同起身出发。 这里文书办好起解到京,来至开封,投了文书。包公升堂,用刑具威吓姚成一一招供,原是水贼,曾害过倪仁夫妇。又追问马强串通襄阳王之事,姚成供出马强之兄马刚曾在襄阳负责交通讯息。包相命人取了招供,把姚成毙于铡下,曹标定罪充军,此案完结。 蒋平、艾虎自离了唐县,往湖广进发。果然艾虎遵守规定,每顿饮只用三角酒,四爷十分满意,爷儿俩高高兴兴相依相伴,互有了照应,比各自单行好了不知多少倍。 这一天,他们来到了渡口雇船,找了一位名叫富三的船家,船上备有水手二名。上了船,蒋平赏玩风景,感觉心旷神,治,颇有情趣,而艾虎上得船来,不能四处游玩,望去江水汪洋一片,觉得没趣,两眼朦胧,不似坐船,仿佛小孩子上了摇车儿,睡魔来了,开始还前仰后合,挣扎着坐着打盹,到后来是放倒头便睡,惟独到了喝酒之时,精神百倍,又是说,又是笑,只要三角酒一完,咯噔地就打起哈欠来了,饭也不能好好吃。蒋平见他这番光景,又怕他生出病来,想了想在船上无妨,也只好睁半眼闭半只眼,由他喝酒去了。 这日晚饭时分光景,正行船赶路之间,忽见船主富三说:“快些撑船,找个避风的所在。风暴来了!”水手不敢怠慢,连忙把船撑在鹅头矾下。此处是珍玉口,极其幽僻,将船停住,下了镤锚。整顿饭食吃完,已到掌灯之时,还是风平浪静,毫无变化,蒋平心中暗想:“既无风暴,为何船家偏说有风呢?哦,想来他心怀不善,别是有什么意思吗?倒要留神。”只听呼噜声振耳,原来是艾虎饮后犯困,他又睡着了。四爷暗想:“像他这样贪杯好睡,焉有不误事的吗?” 正在犯想,又听忽喇喇一阵乱响,连船带人一起摆起来,万籁皆鸣,果然像富三说的那样,大风骤起,波涛汹涌,浪打船头。这时刻蒋平方信了富三之言,真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看来富三在说实话。 不过功夫不大,幸喜风在乱刮了一阵后,停了,天开云霁,星空映在水面上波浪荡漾,月色益发皎洁,四爷不想入睡,便独自端坐船头,赏玩多时。大约到了二鼓时分,蒋平刚要歇息,觉得耳畔有人在喊:“救人呀,救人!”顺着声音,四爷迷着眼往西北一瞧,隐隐约约有个灯光闪闪烁烁。蒋爷心中暗想:“这一定是有人遭恶人暗算,处于生命攸关的紧要关头,我何不救他一命呢!” 四爷也是仗义行侠之人,焉能见死不救。着急之中,他也不顾脱下衣服,只把鞋留在船上,没顾得上和船家、艾虎打招呼,就跳入水中去了,因为他们已在各自分舱内歇了。没穿水服,他便踏水而行,这可不是一般的功夫,离得近了,忽见一人忽上忽下,从西北顺流漂来,蒋爷奔到跟前,让他漂过去,然后从后面把他的头发揪住往上一提,那人两手乱抓乱挠,四爷却不让他揪住,这也是水中救人的绝妙法子。因为人一但落了水,别说是不小心失足落水,就是情愿淹死,到了临危之际,处于生存本能,他也会渴望得到别人救助,这时往往两手乱晃,见物就抓。本来打算救他的人,若被他抓住,他就使出死劲,再也不肯松开,往往入水救人,反被溺水的人带累丧生,这样救人不得门道,救人不成也害了自己。 如今蒋爷提着那人,容他乱抓一阵后,才一手提住头发,一手抓住他的腰带,慢慢踏水奔到崖岸之上。可喜的是,没费多大工夫,略略控水,人便苏醒过来,开始发生哼哼的声音,四爷慢慢问他名姓,才知道此人是五旬以外的老者,姓雷名震,蒋平听了,便问老者说:“现今襄阳王殿前站堂官雷英可是您的本家人吗?” 雷老汉听了,立刻回答说:“他就是小老儿的儿子,恩公如何知道?” 蒋平说:“我整年出门在外,常听人提起过他,但一直没见过。请问老丈家住哪里?这是想去哪儿呀?” 雷震老汉说:“小老儿家在襄阳王的府衙后面,离此有二里地远近,那里有个八宝村,就是寒宅所在。我有一儿一女,儿子在襄阳当差,积下不少财物,女儿嫁到陵县,家内贫寒,是我备了衣服簪环,前往陵县探望,因此雇了船只,谁知水手弟兄二人,一个叫米三,一个叫米七,他二人不怀好意,见我有衣服箱柜,便说有风暴,船不可行,隐藏在此处,他们先把跟我同来的人杀了,小老儿喊叫‘救人’,他们又来杀我,是我一急,把船窗掩开,跳入水中,因不习水性,一会儿便没了知觉,多亏恩公搭救。” 四爷听完,觉得应该讨回公道,便对老汉说:“大约那船还未离开,您在此略等,我给您瞧瞧箱笼去。” 雷震老汉听了,焉有不愿意的,连忙说:“感谢恩公有此良善之心,救了我命,还要劳驾恩公去讨公道。” 蒋平说:“这没什么,举手之劳罢了,您在此略等,俺去去就来。”说罢,他跳入水中,一个猛子,来到有灯光的船边。只听二贼在高兴地说话:“兄弟,打开箱子看看,保管尽是珠宝,看这箱子外观也是华贵异常,看老头子穿戴倒像个富户。” 蒋平双手把住船边,身体一跃,上了船,对他们呵道:“好个贪财背心的逆贼,只顾你们高兴,却不管别人死活,看老爷来教训你们。”说着话,他已到船舱近前。米七猛听见有人答言,提了刀钻出舱来,尚未立稳,蒋爷抬腿就是一脚。虽然这会儿没有穿鞋,但这一脚踢了个正着,恰恰踢在米七的腮颊之上。这小子哪里禁得住,身体一歪,栽在船上,手松刀落。四爷抢步上前,捡刀在手,照着米七一刀,登时人头滚下船去,落入水中。 米三在船上看得明白,说声“不好!”就从雷老者破窗之处,窜入水内去了。四爷如何肯放,纵身下水,捉往贼的双脚往上一提,出了水面,犹如提了捣碓一般,立刻将米三提到船上,进舱找着绳子,捆缚好了,将他面朝下控起水来。蒋平又跳到水内,来到崖岸背了雷震送上船去,告诉他说:“这小贼如果醒来,老丈您只管持刀威吓他,不要害怕,我已把他捆缚好了。待天亮时,您老儿就另雇船只行路吧!” 说罢,蒋平翻身入水,来到自己所雇的船只停泊之处。罢了,踪影全无,敢情是富三见起了顺风,早已开船去了,要是刚才离开时给他们打个招呼就好了。四爷无奈,只得仍然踏水面到雷震那里船上,正听雷老者颤巍巍的声音说:“你动一动,我就给你一刀。” 四爷知他害怕,远远就答话说:“雷老丈,俺又回来了。”雷震听了,一抬头见蒋爷已经上船,心中好生欢喜,急不可待地对四爷说:“恩公为何去了不多时,这么快又赶回来了呢?” 蒋平如实答话说:“只因这一会儿功夫。我雇的船已不见,想必是船主以为我还在舱中熟睡,就开船顺风走了。你看,我送您老丈回家如何?” 雷震听了,深为满意,求之不得恩公能送他一程,他一生乐善好施,规规矩矩,哪与恶贼打过交道,嘴里说要给他一刀,真动起手来,还不知谁杀了谁呢!所以老丈一听四爷的意思,就笑哈哈地回答:“有劳恩公,有劳恩公,恩公对我如此宽厚,小老儿何以报答?” 蒋平问老丈说:“雷公可有多余的衣服,借一件给我,好换下这身水湿的衣服。” 雷老丈应答说:“有的,有的,你我都该把湿的衣服换下,晾干了再说,你看,箱子已经被俩个贼打开了,这身是四重八卦的,这身……”四爷穿了干净衣服,用丝绦束腰,把衣襟拽起。等到天明,用篙撑开,米三半死不活的,蒋平见了他们这种人就生气,一脚把米三踢入水中,这一举动倒把菩萨心肠的雷震吓了一跳,低声细气地对四爷说:“恩公,人命关天,这还了得。” 蒋平笑一笑,然后对雷公说:“这厮在水中做生涯,不知劫了多少客商,害了多少性命。如今他遇见俺蒋某,理应把他除却,免得与他打官司麻烦。试想,他杀人都不眨一眨眼,您还心疼他怎的。”雷震听了,心稍微平静下来,但仍嗟叹不已。 蒋四爷这里送雷震上陵县作客,小爷艾虎倒丈二和尚找不着庙门了。他整整地睡了一夜,猛然惊醒,不见了蒋四叔,连忙出舱问船家:“我叔叔往哪里去了?” 船主富三先是一愣,然后反问艾虎说:“你二人同舱居住,如何反来问我?” 艾虎一听,慌忙出舱到甲板上看时,见船头有鞋一双,不觉失声叫道:“哎哟,四叔掉在水内了,别是你们有意把他害了吧?” 船主富三说:“你这客官,说话好不负责任,昨晚风暴把船逼到鹅头矾下珍玉口停住,我们船工在后舱安歇,前舱就是你二人。想是那位客官夜间出来小解,失足落水,这事完全有可能,请不要随便说我们害了他。” 水手也帮富三说话:“如果说我们有心谋害,何不将小客官一同谋害?哪有单单害那客官一人,剩下你一人去告官呢?” 另一水手别出心裁,对艾虎将上一军说:“别是你这小客官见那客官行李沉重,把他害了,反倒诬赖我们吧?” 小爷艾虎听了,把眼一瞪说:“岂有此理!满口胡说!那是我叔父!俺如何肯害他?” 水手却说:“那可难说。现在包裹行李都在你手里,你还赖谁呀!” 小爷艾虎听了,擦拳捋袖,就要打这位水手,富三赶忙拦住说:“不要如此,据我看来,那位客官却不是被人谋害的,也不是失足落水的,很可能是自己遁入水中去了。大家想想若是被人谋害,或者失足落水,焉有两只鞋好好地放在一边之理?” 富三的这一席话说得众人省悟,水手也不言语了。艾虎也不生气了,连忙回到舱内,见包裹未动,打开时衣服依然如故,连龙票也在其内;又往兜肚内看了一看,尚有不足百金,只得仍然包好。心中纳闷起来,这蒋四叔往何处去了呢?难道是黑夜之间摸鱼去了?正在思索,只听富三说:“小客官,已到停泊之处了,您是否考虑弃船登岸之事了?” 这话一方面是提醒,另一方面是索要船费。艾虎无奈,只得从兜脱了取了十两黄金,交给富三,富三谢了,又对他讲了许多安慰的话,不免要告诉他上岸后如何行路之事,艾虎谢了船家,搭跳上岸,迈步向前去了。 艾虎下船到了渡口,一路上想起人生地不熟,也没有明确的奔处。真是自己跑到卧虎沟见了师父和义父如何交待呢?又是不听吩咐,一个人逃出来的。这使他更加怀念蒋平,心中暗说:“蒋爷在悦来客店救自己,蒙他大恩大德。又承他一番好意,答应带我上卧虎沟:没想到四叔如此严加防范于我,而他自己却落入江水,不知吉凶,庆幸他水性不是一般的好,也许没事。可如今弄得我一人凄凄凉凉,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艾虎不由得落下眼泪。 正在哭啼,猛然想起蒋四叔是高人,绰号翻江鼠,颇识水性,他一定是遇见急事,来不及打招呼,便脱下鞋,钻入水中行事去了,四叔已经答应帮我的忙,待他办完事后,一定会租船寻来,把我找到,同往卧虎沟,这样一来,不禁无忧,而且有喜。想到此,又止不住乐呵起来。走着,走着,又转念想道:“不好,不好!俗话说得好,惯骑马的惯跌跤,河里淹死的是会水的人,焉知他不是艺高人胆大,阴沟里翻了船,这也是完全可能的。真是那样的话,可怜一世英名,却在此处丧生。”这么一想,艾虎不由得又痛哭起来。哭了多时,忽又想起那双鞋来,别是真个的下水摸鱼去了吧!若真是这样,还有相逢的那一天。想到此,不禁又狂笑起,他这样哭一阵,笑一阵,旁人看着都以为他有疯魔病,便远远的躲开,谁敢惹他。 艾虎这里千端万绪,索绕于心,竟没留心路边饭店,一晃出了码头很远,看一看天色已晚,思绪定了,又觉起腹中饥饿起来,再前后看看,都是荒山野岭,想找个卖饭的处所,已是难上加难,有钱花不出去,餐饭无处可求。 又走了约一个时辰功夫,除了一条发亮的道路,周围一片漆黑,见此光景,艾虎心中更加着急。再走出一百多米,忽见大路左边灯光一闪,急忙跨步下道去看,及奔到临近,原来是个窝铺,里面很深,当门有一方桌,旁边有二人面对面而坐,并听得是在在猜拳行令。艾虎迈过门坎进入,那二人没有察觉域知道有动静,也不理会,文虎往桌前凑了凑,见一人刚叫了个“八马”,他也打手一伸,口中喊道:“三元。” 原来这猜拳的二人是打渔谋生之辈,命运坎坷,苟且偷生,得过且过,醉生梦死,精神恍惚,猛见艾虎进来,不分青红皂白,硬要猜拳,便冲他发话说:“你这后生,好生无理!我们在此饮酒作乐,你如何前来搅混?” 艾虎腹中饥饿,见人家生了自己的气,只得如实禀报:“实不相瞒,俺是行路的,只因过了码头,找不着饭店旅馆,一时肚中难奈,不得已将就将就,行个好吧!”说着话,他就要端酒碗,那渔人忙拦住他说:“你要找吃的食品,也得等我们吃剩下了,才好周济于你。” 艾虎听他们讲的虽在理,可无助于解决腹中饥饿,便厚着脸皮说:“俺又不是讨饭化子叫街乞儿,如何要你们周济,俺有银两,买你几碗酒,你可肯卖吗?” 渔人心想:小孩子信口胡谄,哪有腹中饥饿,走路错过了饭馆之理,这肯定是打着幌儿骗饭吃,我们也不是财主,不会对你施食,便对艾虎说:“小孩子,俺这里又不是酒市,你要买,前面买去,我俩这里是不卖的。”说罢,二人又脑袋摘巾儿猜起拳来。 艾虎素来调皮,不把渔人的话放在心上。只见一位渔人叫了个“对手”,没等到那个人说话,艾虎把拳一伸说:“元宝。”然后嘿嘿直乐。两个渔人已有了几分酒气,见他如此顽皮,禁不住大怒道:“你这小厮好生惫懒!说过不卖,你却软缠硬磨,是何道理?” 艾虎腹中饥饿,顾不得什么道理不道理的,便直言不违地说:“你们不卖,也不赠送,俺就要抢了。” 渔人吃了酒,横劲也来了,冷笑了两声,对艾虎说;“你说别的,看你年纪幼小,还算罢了。你说要抢,只怕我俩还不容你放手来抢。”说罢,站起身来,出了窝棚,揎拳捋袖说:“小厮,你抢个样儿我看!” 艾虎把包袱放下,笑哈哈地说:“你们不要怕,俺先与你们说明。俺要输了,任凭你等吩咐;俺要赢了,不消说了,不但酒要喝够,还要管俺吃饱饭。” 那渔人也不答应,扬手就是一拳。艾虎也不躲闪,将手接住,往旁边一领,那渔人不知不觉趴伏在地。另一个渔人一见,气忿忿地说:“好小厮,你竟敢真的动手。” 说着话,这个渔人从后面朝艾虎踢来一脚,艾虎转过身来,伸手抓住他的脚后跟,顺势往上一托,那渔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两个渔人看这小孩真有两下子,知道不是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单个的不行,就一齐拥上,小侠只用两手左右一分,二人又一次跌倒,一连三次,结果都被艾虎打了个趴下,这时二人方才服输,知道奈何小孩不得,便抱头鼠窜而去。 艾虎见他们两人去了,便分身进了窝棚,先端起一碗酒饮干,又要端那碗酒时,方看见中间大盘内是一尾鲜鲤鱼串,一尝味道鲜美,吃了几口,满心欢喜,又饮了这碗酒,也不用筷子,抓了块鱼放在口内,又拿起酒瓶来斟酒。他这里一碗酒,一块鱼,高高兴兴,大吃二喝,霎时间吃了个杯盘狼藉,也不去想那两位渔人现在的处境,心情怎样,会不会报复自己。正吃得高兴,酒却没了,他便端起大盘来,囫囵吞枣似的连汤都喝了。虽未能满足酒兴,也算解了腹中饥饿。 艾虎站起身行,伸了伸懒腰,回头看见有现成的鱼网,抓来一片把手擦抹擦抹,站起身来刚要走时,觉得一物把头碰了一下,扭头看时,原来是个大酒葫芦。他不见便罢,见了不由得满心欢喜,伸手摘它下来,捧到灯前一看,上面有个锡盖。艾虎很少摆弄这玩意儿,不知是螺狮的,左打不开,右打不开,一时性起,用力一掰,将葫芦嘴撅了下来,他就嘴对嘴匀了四五气饮干,一松手拍叉的一声,葫芦正落在大盘上,砸了个粉碎。他也不去管他,提了包裹,出了窝铺,也不管东南西北,信步走去。谁知冷酒有后劲,一来吃的是空腹酒,二来吃得太急,又让风儿一吹,不觉的酒劲涌了上来。他晃里晃荡才走了二三里的路,便再也挣扎不起来,见路旁有个破亭子,也不顾老垢,把包袱放下,做了枕头,放倒身躯,呼噜噜酣声如雷,真是“一觉放开心地稳,不知日出已多时”。 也不知他有多困,天亮了,也不知晓,路上行人,车水马龙,吱吱呀呀,叫个不停,他是混然不知,鼾声如雷。正在艾虎睡浓之际,他忽觉得身上一阵乱响,似乎有些疼痛,微睁二目,天已大亮,见五、六个人各持木棒,将自己围住。艾虎见此光景,猛然省悟,别人与我素不相识,不会打我,这肯定是昨晚让我打跑的两个渔人,调来“兵”了,再一回想,原是自己的不对,莫若叫他们打几下子,出出气,也就算完了事了。 这伙人正是那两位渔人请来帮手给自己出气来的,他们怎么知道艾虎在这儿呢?也是巧了。原来这伙人都是以打鱼为生的,那两个渔人被艾虎打了一顿,跑来知会了众渔人,请求同来帮自己出气,众渔人还是义气的,于是各各擎了木棍直奔窝棚而来。到了里面,大家看时,不独鱼酒都让人吃完了,而且葫芦也掰了,盘子也碎了,众人个个气冲两肋,分头去赶。只顾奔了大跑,不知小侠艾虎醉后混走,岔在小路上去了。众人追来追去,折腾了一夜,天亮时还不见踪影,都说:“便宜了他吧!” 只得大家分散了,走回,各去各的家。谁有两位是从小路上回家,走到破亭子附近,忽听呼鼾声振耳,走近了,见一幼年之人趴在后台上,看不真切,急忙令人看守,又通知了近处的渔人兄弟,凑了五六个人,窝棚中挨打的两人也来了,看了艾虎,便对其他人说:“就是他。” 众人就要动手,有个年老的说:“诸位不要混打,惟恐伤了他的致命之处,光天化日,谁也逃不脱,只为解气,就往他肉厚之处打,留他下次改了就是了。”众人听了,有了戒心,为朋友出口气,切不可摊上人命官司,否则一家老小怎么过,吃谁的饭?因此一阵乱响,又是打艾虎,又是棒磕棒,打了几下,见艾虎不动,大家犹疑,恐怕伤了性命。哪知艾虎故意的不言语,叫他们打几下子出气呢?迟了半天,艾虎见他们不打了,方睁开眼说:“你们为什么不打了?” 一翻身爬起,提了包裹,排了掸尘垢,拱了拱手说:“请了,请了。” 众人是围了个圈儿,哪里肯放他。艾虎对众人说:“你们为何拦我?” 众人齐声说:“你抢了我们的鱼和酒,也不付钱,更不道歉,难道就罢了不成?” 艾虎说:“你们不是打了一顿吗?打几下子出了气,也就是了,还要怎样?” 一个渔人说:“你掰了我的葫芦,砸了我的大盘,也不说个所以然来,不清不白的,算什么,你不是有钱吗?好好地还我,不然,想走不能。” 艾虎说:“原来你是说的大盘和酒葫芦,你说多少钱,我赔你,你改日上街买回新的一套来用吧!” 本来双方话说到这份上,也就该完结了,可是另一个挨打的渔人,脾气较大,不肯罢休,待艾虎说完,双手一叉腰,挺起大肚子,大声嚷道:“小孩子,你来我们这一亩三分地上,瞧你昨晚那么凶劲,打我哥俩个落花流水。告诉你,我只要我的原旧东西,要银子能做什么?” 艾虎一听,知道他要刁难自己,便想逗他一下,于是故作为难地摇摇头说:“这就难了。” “人有生死,物有毁坏,业已破了,还能整得上吗?你不要银子,莫若再打几下,与你那东西报报仇,也就算完了事了。”说罢,放下包裹,又重新躺在地上,闹顽皮子。闹得众人生气不是,笑也不是,再打也不成。年老的渔人说:“你这后生真呕气,在我们这里倒闹起顽皮来了。小心我们把你扣下,让你父母来领人。” 那个要原旧东西的渔人,本想要艾虎给他磕头哀求,讨回昨夜失去的面子,没想倒让这个顽皮的孩子,又一次把自己面子折了,想到这儿,怒气上冲,面对众朋友说:“他竟敢顽皮,我就壮壮胆子,把他打死,给他抵命。” 年老的听了,连忙阻拦,可不能看着他玩命,对那个渔人说:“休出此言,难道我们众人瞅着你在此害人不成?” 正说着话,只见那边来了个少年的书生,老远就看见众人举棍棒乱打,一会儿又站起一少年,现在少年又趴下,且在争吵,便想过去问个明白,主持个公道,走到近前,向着众人说:“列位请了,不知此人犯了何罪,你们都要打他?望大家看在小生薄面上,饶了他吧。”说罢,就作了一个揖。 众渔人见是个斯文相公,连忙还礼,解释说:“是这小厮抢了嘴吃,还把我们的家伙毁坏,实实可恶。既是相公给他讨情,我们认个晦气,也就算了。”说罢,众人散去。 年少的后生见众渔人散去,再回头看地上的艾虎,见他用袖子遮了面,仍然躺着不肯起来,便走上前把艾虎的袖子一拉。艾虎此时臊得面红耳赤,无话可说,噗哧的一声,大笑不止。书生对他说:“你先不要发笑,到底是怎么回事,站起来讲给我听,如何?” 艾虎无奈,眼前的这位文雅书生便是自己的恩公呀,只得站起,掸去尘垢,向前作了一个揖,不好意思地说:“惭愧,惭愧,实在是俺的不是。”便把抢鱼吃酒,以及毁坏家伙的话,毫不掩饰,全盘托出。说罢,又大笑不止。书生听了,暗暗寻思,听了他的话,倒是个直率豪爽之人。又看了看艾虎的相貌,满面英风,气度不凡,书生不由得倾心羡慕,问艾虎说:“请问尊兄贵姓?是何家世,操何行当?” 艾虎如实答话:“小弟姓艾名虎,是个孤儿,飘泊拜师行侠,流荡江湖,广交天下朋友。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那书生回答:“小弟在家人唤宝权,学名施俊。” 艾虎听了高兴,拉住书生的手说:“原来是施相公,俺这副嘴脸让您知道了,见笑,见笑,不是我没钱付钱,只是心中有事,错过了客店,耐不住腹中饥饿,他们不收钱,也不让我吃,又打不过我,就被我抢了鱼酒,我这人贪酒,喝得太多,没逃太远就睡着了,这不挨了一顿打,不是让您碰上,还不知道是何结果呢?” 施俊听了,客气说:“不用再提此事,年轻人腹中饥寒,抢个嘴吃,人之常情,你说的见笑?岂敢,岂敢。‘四海之内,皆为兄弟。’焉有见笑之理!兄弟的一身好武艺,一副侠气风范,我还真的服了您。” 艾虎听了“皆兄弟也”,以“皆”字当作“结”字,答话说:“俺乃粗鄙之人,焉敢与斯文贵客结为兄弟,既蒙不弃,俺就拜你为兄。” 施俊听了甚喜,知他会错意思了,更知他耿直可交,便问:“尊兄青春几何?” 艾虎口道:“小弟今年十六岁了,哥哥,你今年多大了?” 施俊如实告诉文虎说:“弊兄在家为小,有一姐一哥,论年龄比你长一岁,今年十七岁了。” 艾虎高兴极了,拍手欢呼说:“没说错吧!俺称你为兄长,果然不错。如此,哥哥请上,受小弟一拜。”说罢,趴在地下就磕头,施俊连忙还礼,二人彼此搀扶。 小侠提了包裹,施俊一伸手携了艾虎,离了破亭,直奔树林而来,早见一小僮拉定两匹马在那里张望。施俊来到小僮跟前,唤道:“锦笺过来,见过你二爷。” 小僮锦笺先前见二人说话十分投机,后来又见二人对面磕头,心中早已纳闷,如今听见自家相公如此说,不敢怠慢,上前跪倒,口中说:“小人锦笺与二爷叩头。”艾虎从来没受过人的头,没听见有人称呼过二爷,如今见锦笺如此,喜出望外,不知如何是好,连忙伸手去扶他:“起来!起来!”回身在兜肚内掏出两个锞子;递与锦笺说:“拿去买果子吃。” 锦笺接过,又叩头谢赏。艾虎心中暗自思索:“为何他又叩头?哦!是了,想必是不够用,还向我讨些回去。”又向兜肚内要掏。 艾虎当初在霸王庄做馆童,哪里受过这种排场礼节,所以不懂。确实也同情仆人不易,愿意多给。施俊见此情境,连忙说:“二弟赏他一锭是矣,何必赏他许多呢!请问二弟,意欲何往?” 一句话把艾虎的心思岔开,只听小侠回答施俊说:“愚兄要上卧虎沟沙伯父那里小住。一者浏览风情,其次寻我师父和义父。请问兄长意欲何往呢?” 施俊听了高兴,知道不是一路,急忙回答:“小生要赴襄阳县金叔叔家园,那里有些门生、秀才,可以一起看看文章,二来就在那里用功。我这叔叔喜欢文化,又身前一子,且有一女,待我甚厚。你我二人不是同路,不能畅叙,如何是好?” 艾虎听了,自然想得开,他对兄长说:“既然彼此有事,莫若各奔前程,咱们后会有期。兄长请乘马上路,待小弟送你一程。” 施俊说:“贤弟不要远送,我是骑马,你是步下,如何赶得上,不如就此拜别吧!”说罢,二人彼此又对拜了,锦笺拉过马来,施俊谦让多时,扳鞍上马。锦笺因艾虎是步下,他不肯骑马,拉着步行。艾虎不依,务必叫他骑上马,跟了前去。目送他主仆已远,自己才扛起包裹迈开大步,直奔大路去了。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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