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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自从那日和牧雍吵了一架后,璇芝的心情一直不好。他们以前也多次不欢而散,但总不似这回令她觉得空荡荡的,整个人恍恍无着落。
  她是不是做得太绝了?
  有关如意婚约,牧雍也是牺牲者,他的做法,在当时的情形下,或许是最好的;
  而且,在她离家的过程中,若没有牧雍的协助,后果实在堪虑,所以功过两抵,她再如此咄咄记仇,就有些不近情理了。
  他说,做不成夫妻,尚有朋友之义及兄妹之情可以相待;但面对他,总有许多厘不清的复杂心态和别扭情绪,即使想正常谈话,都难上加难。
  因为太怕愁思,璇芝变得喜欢和朋友在一起,常常一堆人在一块儿玩闹,甚至男女不拘,这样她才不会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春假期间,她们同宿舍的女孩子相约到紫禁城北边的寺庙里,看团团粉紫的丁香花和雪白簇簇的杏花园。在那儿,她们遇着了学生会的几个男人,璇芝只知道其中的刘克宇。而看到他,就会想起气红了脸的牧雍。
  年轻人很容易打成一片,璇芝很快就把烦恼暂拋到一边。
  天如此柔蓝,花如此清香,还有翩翩飞舞的彩蝶,她彷佛又回到了江南,那自幼成长的地方。感受到熟悉的明媚春光,她的心头渐渐加入了笑声。
  走出庙门,有几个村妇兜售着满篮的丁香和杏花,男生们都慷慨地掏腰包,分赠给女生。克宇是第一个抢着送给璇芝的,她有些惊讶尴尬,但为了不破坏气氛,也只好把淡紫鲜白的花儿捧在胸前。
  “你们瞧,宁欣脸上的颜色,是不是像杏花一样娇艳?”克宇像发现新大陆般叫着。“前几个月你才说宁欣像冬天里的一朵寒梅,怎么这会儿又变成杏花啦?”
  秀仪不怀好意地说。
  “我看,到了夏天又成了池上的荷花了。”庆兰说。
  “秋天不就是海棠花开啦?”李苹笑着接口。
  “你们若要拿我取笑,我就回去了!”璇芝板着脸孔说。
  “我们绝没这个意思。”
  克宇知道她认真的个性,忙说:
  “别生气,我请大伙到湖畔的茶棚坐一坐吧!”
  璇芝不想为这点小事坏了难得的好情绪,便随大家穿过参天的千年古木林,来到青柳垂挂的小湖。
  舒适的阳光已引来不少人潮,湖的四周分别群聚着击剑、唱戏、说书、下棋的团体。克字在湖的北岸亭子里找到一个视野绝佳的位置,叫了腊肠、花生、冬菜包子、杏仁羹……等点心,再点了一壶上好龙井,大家便很舒适地就坐。
  湖上片片新生的荷叶不大,尚可见下面清绿的水波。往左看是暗紫的西山,往前看是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的紫禁城建筑。
  “夏天的时候你们应该再来一趟。”
  克宇说:“这湖上开满了荷花,还有妇女坐在圆桶中采莲蓬,你们还可以吃现采的莲藕呢!”
  “有人说这小湖通到宫中的‘三海’,是真的吗?”李苹问。
  “大概吧!这只有‘里面’的人最清楚。”一个叫何虔的男生说。
  “逊帝溥仪真还住在紫禁城内吗?”庆兰问。
  “是呀!他被软禁,不能出宫一步。”克宇说。
  “一个人在里头长大,一定是个很奇特的经验。”璇芝忍不住说。
  “牧雍说,逊帝早该放出来了,只要紫禁城不开放的一天,中国人的皇帝梦就不会消失,封建余毒仍透入人心。”一名叫黄时兼的男生说。
  “牧雍的想法总比人激进一些。”何虔说。
  又是牧雍,连在这个时刻,他都阴魂不敬。
  璇芝正在想着,克宇突然站起来,倚在璇芝身后的栏杆叫:“瞧!那不是牧雍吗?”
  璇芝这才注意到右边临湖处,有几栋宫殿式的楼宇,雕栏之间分别写着某某饭店之名,若她记得没有错,这是北洋政府官员最常聚会的场所。
  克宇又叫了几声,璇芝方看清楚在一辆洋轿车旁的牧雍。他穿著绸制长衫和西裤,身边站着一位一身艳黄呢洋装的时髦女子,两人并立,像极参加完宴会的一对璧人。那情景,恍如一根针,刺痛了她的心。
  此时,牧雍闻声回头,所见的恰是克字立在璇芝身后,站与坐之间,状似亲密。
  他的心情已经够沮丧了,再看到这一幕,整个人似爆裂般,也没招呼一声,就径自跨过小径,穿越石阶,朝他们迅速走来。
  没有欣逢好友的喜悦,只有一脸的兴师问罪,他把在场的每个人看一遍,最后目光落到璇芝和克宇身上,说:
  “你们到这里做什么?”
  因为他的口吻太凶,表情太怪,大伙全都愣住了,结果还是克宇说:
  “大好春光,来饮茶赏花呀!”
  “是呀!你能来,难道我们就不能来吗?”璇芝也发出声音说。
  “表舅妈说过,你一个人在外,要注意分寸,千万别乱跑。”牧雍随口就说出来。
  “你不要再提什么表舅、表舅妈的。”璇芝气得站直身子。
  “喂!我们都是宁欣的同学朋友,算什么乱跑?你在骂人嘛!”秀仪也同时开口。
  “他们表兄妹从上回闹翻后,到现在还没和好,你就别搅局了。”克宇打圆场说。
  “还是为那柄袖珍如意的事吗?”
  李苹好奇地问:
  “那不是过了两个星期吗?”
  “难怪我们最近都没有江南点心可以吃了!”庆兰在一旁说。
  “好了!你们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克宇阻止地说。牧雍脸色稍稍缓和,正想说什么,穿著制服的司机走过来,很恭谨地说:
  “徐少爷,司长和小姐正等着您呢!”
  这句话让牧雍冷静下来,他掩饰所有的不快说:
  “对不起,打扰你们的游兴。大家好好玩吧!回学校见。”
  他转身走出小亭,每个脚步都沉重地踏在璇芝心上,她来不及阻挡,一种可怕的思绪就闯进她的脑海……若去年没那些风波,如意婚约顺利,牧雍就是她依靠一生的丈夫,而她的丈夫现在却和其它女人在一起……
  那醋意如此清晰,她可以感受到那蚀人的痛苦。强作镇静,她回过神,耳旁传来的偏偏还是牧雍的名字。
  “哇!一向标榜自由恋爱的徐牧雍,真的找到自己真心所爱了吗?”李苹惊叹地说。“不会吧!那位曹司长是曹锟的远亲,也是牧雍最痛恶的北洋军阀,他应该不会喜欢那种人家出身的小姐。”黄时兼很中肯地说。
  “那位曹小姐看起来挺漂亮新潮的。”
  秀仪说:“据说她是平津社交圈的一朵名花,追求者可排到西直门外。”
  “那当然!娶到她可以说是鲤鱼跳龙门,他们曹氏家族现在可是红极一时,连段祺瑞都要闪一边去了。”克宇说。
  璇芝实在听够了,她拉开椅子说:
  “我累了,想先回去。”
  “那么快,我们待会儿还想去逛天坛呢!”庆兰说。
  “你们去吧!我自己知道路。”璇芝不等众人说话,就步下阶梯。才转过山径,克宇就从后面追来,手上还拿着她遗忘的丁香花和白杏,并笑着说:“他们一致决定,由我陪你回宿舍,时兼和何虔陪三位小姐继续玩。”
  “这怎么好意思?你还是和他们一块儿去吧!”她说。
  “天坛我已经去过好几趟了,倒是你,才应该去看看。”克宇说。
  “我真的是乏了,不想去。”她再一次坚持的说。
  “那我们去天桥看杂技好不好?那儿热闹,也不用走很多路。”克宇建议着。
  “不了,谢谢你,我只想回宿舍。”璇芝耐心地说。
  沿着高高的黄色城墙,他们安静了一段路。
  走过一片广场,避开几头驮着货的骆驼和骡子,克宇突然开口说:
  “你真是我见过最特殊的女孩子,尤其是那高贵的气质。秀仪她们说的没错,你是冬天的一朵梅、春天的杏花、夏天的荷花、秋天的海棠,时时都有不同的风采和韵味。”
  “你不该说这些话的。”璇芝极不自在地说。
  “我早就对你心仪已久,只是苦无机会表达。幸好秀仪她们的安排,我才能亲自说这些话。”克宇说。
  “什么?原来这一切都是有计画的?”她瞪着他说。
  难怪她最近常会有意无意的和克宇“偶遇”,在这几次的场合中,她一点戒心都没有,还替他制造独处的借口。
  “虽然这是一个男女公开交往的时代,但要吐露心中爱慕的话,仍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克宇不顾她的惊愕,继续说:
  “尤其牧雍说过,你是极保守又极有主见的女孩子,不能唐突或轻侮的。”
  “徐牧雍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她的脸都白了。
  “他是你的表哥,为了慎重起见,我特别请示过他。他完全同意我的追求,并且愿意担保我的人品和身家,在你和你父母面前多多美言。”克宇没察觉异样,振振而答。
  璇芝心里气得说不出话来!牧雍自以为是什么人?他竟敢这样“安排”她的感情和婚姻?真太过分了!她恨不得此刻骂得他狗血淋头,咒他掉进湖里、跌下轿车,永世不得超生!
  印象中,她从没那么愤怒过,如火穿心,因此咬着牙紧往前冲,几乎忘了旁边还跟着一厢情愿的克宇。
  “我是抱着百分之百的诚意,你是我第一个仰慕的女子,除了一颗热情的心外,就是我这愿意随时为你所趋使的人,做牛做马都在所不辞,宁欣……”克宇兀自动情地说着。
  璇芝实时煞住脚,不然她真要气得一头去撞墙了。
  强做几个深呼吸,她面对眼前这可怜的男子,带点冷酷地说:
  “徐牧雍大概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是订过亲的人了。”
  克宇的脸陡地变得十分滑稽,嘴张合了几次,才吐出字句:
  “你……你订过亲?”
  “是呀!我一岁的时候就许了人家,对方这两年就会来迎亲,所以我是不能谈任何‘交往’的。”璇芝干脆把细节都加上去。
  “牧雍一点都没提到。”克宇看起来有些茫然失措,“可是,这种婚姻没有感情和幸福可言,你还要嫁吗?”
  “我凑巧很欣赏我的未婚夫,也愿意守这个婚约!”她把戏演到底,还带着一抹笑容,有种对牧雍报复的快感。但克宇可惨极了,他彷佛受到莫大的打击,垂头丧气的样子令人不忍。
  璇芝一反平日的矜持,拍拍他的手臂说:
  “对不起喔!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有才气又豪爽,只可惜我已订了终身;不过,天涯何处无芳草,北京城那么多姑娘,总会碰到你的有缘人。”
  “不必安慰我,我是个能够接受失败的人,无缘就是无缘,我绝不强人所难。”
  他苦笑说:“我最气的是牧雍,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害我出了那么大的糗。”
  璇芝只要不做声,必会造成两个男人之间的心结及芥蒂,但她的心尚未如此狠毒,只有委婉地说:
  “牧雍是我极远的表哥,并不清楚我的事,他所说关于我的部分都是不准的,你不必向他打听我。”
  “所以,他也不是有意瞒我的。”他自己下结论说。
  “嗯!”璇芝用力点点头。
  那日,克宇仍很有君子风度地送她回学校,两人一路谈着,气氛很友善,也比以前热络许多。
  待璇芝一人独处,湖畔种种的情绪又回来,扰得她什么事都没办法做,而那愁绪多半是牧雍和曹小姐双双离去的情景,还有他要将她“推”给刘克宇的事实。
  她在房间内不断地来回踱步,但愈走愈窄、愈想愈闷,好象她那找不着出口的痛苦及迷惑,只能发出声声怨叹。
         ※        ※         ※
  牧雍也在梧桐树下来回踱步。
  他是曹司长的座车一到胡同口,家门也没进,就骑着自行车往女师飞奔而来。他不知道宁欣回来了没有,但他人就是一刻也静不下来。
  然而,自行车才停下没多久,就偏偏被他撞见克宇送璇芝回宿舍的场面,他们两个单独相处,又谈笑风生,看得牧雍七孔生烟,人像要烧起来一般。
  这个璇芝也太不知避讳了!虽说现在讲究自由开放的风气,但女子仍要顾及名节,她这样随意和男子走在大街上,成何体统?至少她和他的如意婚约尚未结清,总要有些顾忌吧?
  还有克宇,太不讲朋友道义了!他不是一直暗示璇芝是追不得的吗?克宇竟还当他的面,带她去游山玩水,还敢大言不惭的说君子不夺人所……呃……反正很不应该就对了。
  他这一生从没像这样失去控制地愤怒过,但气归气,他的内心深处仍有一丝理智告诉他,他没有理由来干涉别人的自由交往,所以他不敢真的唤璇芝出来问话,只能在她的窗外像个疯子般猛绕圆圈。
  璇芝打开窗子,想看梧桐树,却看到立在树下望着她的牧雍,两人四目交接,全是藏不住的苦涩。
  他是来监视她的吗?他还敢来?璇芝心如浮涌的潮水,漫湮一切,还来不及思考,人就走出宿舍。
  “你……你又来做什么?”她一见他,就冲出口说。
  “我正好看见你和克宇状似亲密地走回来。”他的语气中有很明显的指责。
  “你没资格管我!”
  这话对璇芝而言无异是火上加油,她更愤怒地说:
  “你自己还不是在外面公然和曹司长的女儿出双入对吗?”
  “我那是应酬,旁边还有许多人在场,我和曹小姐从来没像你和克宇这样单独走在一起过!”牧雍回驳说。
  “单独在一起又如何?还不都是拜你所赐?!”她提起就一肚子怨!
  “你竟鼓励他来追求我,不但用了‘同意’两个字,还更扬言要‘担保’!你这不是太过份了吗?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
  “我……我并没有……”
  牧雍解释不下去,只说:
  “无论如何,不用我的‘同意’和‘担保’,你似乎已经答应克宇的追求了。”
  他把她当成哪一种女人了?处处招蜂引蝶吗?看到他那自作聪明的样子,璇芝连否认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她绞着手帕,站稳脚步,用一种不让自己崩溃的口吻说:
  “答应或不答应,都与你无关,我没有义务向你表明什么!”
  又是那拒他千里的倔强面孔,从一开始,他们就很不对头,这种不对头又引起他的痛苦,让他必须去挽回彼此间的劣势。
  他忍住心中的焦灼情绪,试图冷静的说:
  “你是没有义务,但我老觉得自己有照顾你的责任。出门在外一切都难,尤其你又是个女孩子家,我只是希望你多小心,别因一时冲动,做出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
  “你认为我接受刘克字的追求会后悔莫及?”她无法置信地问。
  “至少我觉得克宇不太适合你。”他很流利地说出,彷佛已在心中放了许久。
  “第一,他的个性很急躁外向,而你属于内敛安静的,我怕你会受不了他。第二,他的家是从商的,没有官宦及诗书的背景,我怕你会不习惯。第三,呃……”
  “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对待朋友的!一面允诺帮他忙,一面又扯他的后腿,简直是两面人!”璇芝打断他说。
  “我所做的种种,还不都是为了你的名誉和未来着想!”他激动地说,只差没有掏心剖肺了。
  他不说这一句还好,一说又勾起了她所有的委屈和伤心往事。
  她用最重的言语来阻止那种锐痛,出口便成控诉,“我的名誉和未来不早就被你毁过一次了吗?而现在,你还来继续毁我的自由与独立!在我的心里,害我离家在外的不是传统封建,不是吃人礼教,而是你!你才是我生命中最大的祸害!”
  够了!他得到的教训及责怪还不足以让他死心吗?从运河拉她上船的那一刻起,她所表现的就是排斥和痛恨;到了北京,她更坚决两人要保持距离,每次话一出口,就如刀光剑影,砍得人闪避不及,只有伤痕累累的痛。
  够了!她既不领情,他又何必把自已的热切诚意任人蹂躏呢?再下去,他就成了有被虐狂癖的人了。
  一声声够了,在他心里筑成一道道冰冷的墙。人不再激动,血不再沸腾,他用一种接近正常的冷漠语调说:
  “我早该知道,我在你眼中的评价如此低。一个万恶不赦的自私小人,一个自以为是的伪君子,难怪你千方百计要远离我。我懂了!我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他说完,看她一眼,便骑上自行车离去。沿着泥板路,沿着瓦墙,沿着两排绿树,他的身影转个弯,而后不见了。
  璇芝的四周霎时寂静下来,包括人声、风声、树声、鸟声,还有她自已心中闹烘烘许久的响声。一切都静了,好奇怪呀!
  有两片叶子在她眼前飘下,青青嫩嫩的,不是秋天,也非枯萎,怎么会有落叶呢?然后是两滴雨,轻轻滑落,到了她的掌心,她才明白那是眼中流下的泪水。
         ※        ※         ※
  牧雍用自来水笔醮了好几次墨水,总无法在纸上写下一个字,他心中乱极了,前所未有的乱,他怎么会把事情弄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局面呢?
  但这也不能全怪他呀!即使是圣人再世,也受不了璇芝那种烈性的脾气。看样子,她在宋家是被娇宠惯了,所以一点委屈也足够她折磨人一辈子。幸好他没有真娶了她,否则不就像娶了一位皇家格格回家,天天要称“奴才”,又喊“小的该死”吗?
  回想他们相识以来的种种,她始终倔傲无礼,难道她没读过女戒、女则之书,也没听过三从四德、男人为天的道理吗?呃!这种想法太迂腐封建,现代男女平等,女人也有权利为自己说话,只是璇芝也太不懂温婉为美了!
  随她吧!让她爱嫁谁就嫁谁,嫁错了也不干他的事!可是……可是这未免太便宜克宇那浑小子了,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赢得美人心,这太没有道理了吧?!
  唉!管她的!这早就不是他该操心的范围了,自尊心被践踏也要有个限度吧!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对手是个“难养”的女人也一样!
  想归想,但牧雍的心就是定不下来。他重重地把笔一丢,门一合,骑着自行车往胡同冲去,还差点和一辆驴车撞个正着。
  天蓝得亮眼,气温逐渐上升。弄得人心更浮气更躁。他最后停在学生会的红砖建筑前,一踏进去又偏偏看见正在值班写稿的克宇。
  “嗨!难得呀!很久没看你出现在学生会,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克宇一抬头便笑咪咪地说。
  瞧他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牧雍憋住心中的气说:“论文写烦了,出来走走!
  最近有什么消息呢?”
  “我看直系和皖系的战争是免不了啦!”
  克宇放下笔说:
  “倒段的风波从去年闹到现在,几乎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倒什么段?不过是权力分配不均在争斗而已。中国若要自救,最好就是把这些军阀全消灭。”牧雍忿忿地说。
  “嘿!你这么说,不怕得罪你未来的岳父大人吗?”克宇笑着说。“谁是我岳父大人?”牧雍眉一皱问。
  “曹司长呀!大伙都说你快成为他的乘龙快婿了。”克宇笑容依旧。
  “我真受够这些流言了!国家正值多事之秋,难道你就没正经事好谈吗?”
  牧雍借题发挥说:
  “我向来认为你是有为有守的好青年,从不风花雪月的,怎么最近常乱捡花边新闻,自己又乱追女孩子呢?”
  “我哪有乱追女孩子?”克宇抗议道。
  “宁欣呀!你不是已经开始采取行动了吗?”牧雍酸溜溜地说。
  “还说呢!”克宇脸上的笑意不见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宁欣已经订过亲了?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什么?”牧雍惊愕地说。
  “她说她碰巧很欣赏那位未婚夫,这两年就要成亲。你害我出了好大的糗呀!”
  克宇瞪着他说。
  “扼……我是真的没想到……”牧雍一时转不过来。
  “看来你果然是不知情。”克宇见他满脸的迷惑说。
  “所以……宁欣是拒绝你了?”牧雍又问。
  “就是我们在城北小湖相遇那一天,我第一次表白,就被她毫不容情地说‘不’了。”克宇耸耸肩说。
  可是就在那一日,他看见克宇送璇芝回宿舍,而璇芝也表明他们的交往不干他的事,结果让他以为她和克宇……原来她是骗他的!她并不是那种随便又不顾名誉的女孩子,但她为何要那么骄纵蛮横,又爱故意制造不实的印象呢?
  或许他们的每一次碰面,闹得不欢而散,那都不是真正的璇芝。面对他,她就爱把“是”说成“不是”,把“不是”说成“是”,特意地唱反调,就像一只虚张声势的小猫,想把自己变成一头虎。
  那么,其实生活里的璇芝并不是如此凶悍骄蛮吧?!
  因为太专心于自己的思绪,牧雍没听见克宇说什么,只兴匆匆地往门口走,一反方才凝重的神情。
  “喂!你又急着走啦?”克宇莫名其妙地叫着。
  “我又有灵感啦!赶着回去写论文!”牧雍头也不回地骑上自行车,奔驰而去。
  克宇抓抓头,认识牧雍学长三年,看他读书演讲、领导游行示威、编书访稿,都是冷静有组织,怎么这会儿毛躁得完全变个人,一下愁、一下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        ※         ※
  璇芝为了想走出那闷透人心的恶劣情绪,答应了克字的邀约,一行十来个男女学生,一起去西山郊游踏青。
  这是京城近郊的名胜,曾是干隆皇帝的狩猎之园。今日大小寺庙及别墅遍布,还可看见圆明园颓垣断墙之遗迹,颐和园亭楼阁之美,是春天赏花、夏天避暑、秋天观枫的好去处。
  男生用步行,女生则骑驴子走一段山径,一路上风清气爽,花树闻莺,不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到了第一座佛寺,有石塔,有大佛像,他们休息一会儿,克宇就催着说:“我们得快点,才能赶上西山有名的素斋宴,那是尝遍天下美食的干隆皇都称赞不已的。”
  “我们来这么多人,他们有准备吗?”李苹问。
  “我们早派两个人上去打点了,保证你吃个够!”克宇回答。
  接下的路程,除了驴子闹几次脾气外,一切都很顺利。他们近山顶时,日正当中,把一座斜梁飞字的大庙正殿照射得堂皇富丽。
  通向正殿的石阶两旁种着高大的老树,女生们也下了驴子,一步步拾级而上。
  愈往高处,风景愈美,一会儿可见悬崖,一会儿可见瀑布,在丛丛绿荫中,极赏心悦目。
  璇芝以近日少有的好心情眼观八方,地面上的看不够,还遥望天上的白云,梁上的飞燕,然后视线再落到那庙前的青铜炉时,也同时看见一旁站着的牧雍。
  他笑吟吟地望着她,彷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则是吓得差点站不住脚,不禁自言自语着:
  “他怎么也来了?”
  “他是你的表哥呀!”庆兰听见了说。
  这时,牧雍向前招呼,声音中有微隐的温柔。
  “你还好吗?最近忙着写论文,都没有空去看你。”
  璇芝答不出话来,秀仪连忙帮腔说:
  “没来看没有关系,只是连糕点蜜饯都不送,就太不周到啦!”
  “如果宁欣不反对,我改日一定送到。”牧雍笑笑。
  “我……我不爱吃那些东西。”璇芝总算冷静下来。
  “你不吃,还有我们呀!”李苹指着自己说。
  “你嘴馋,咱们快去吃饭吧!”
  克宇走过来,又说:“表哥和表妹和好了吗?”
  璇芝眉头微皱,牧雍见状,推着克宇往前走,并说:
  “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你别管。”
  一行人绕过大殿,经月洞小门,穿过一方菜圃,来到食斋的大堂。高阔木架的建筑,绘刻了满壁的佛像,檀香烟及炊煮烟弥漫半空,一张张圆圆的大桌,已坐了一半的朝山食客。
  这儿的素菜,是以特殊泉水磨制成的豆腐为主,加上自炼的菜油,其有一股独特的风味。
  璇芝闻到菜香,但却食之无味,都是因为同一桌坐着的牧雍。
  本来提到“表哥”及“表妹”的字眼,依照她往常的脾气,又要憋一肚子气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老冷硬不起来,该有的怒意彷佛封断在千万里外,招唤不回,弄得她整个人不上不下,卡在一种奇怪的心情之中。
  大概就从牧雍那日绝袖而去,她发现自己的泪水开始,一切都不太一样了。以前都是她摆脸色,说尽不客气的狠话,他则不断忍让陪罪来表达心里的诚意,哪晓得他也会有反击的一日!
  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竟害怕他的反击,在乎他的愤怒,甚至自问,他们真的从此一刀两断了吗?这就是近日来她一直愁闷的原因;也因此,在措手不及乍见他之时,她有了悲喜怨恨等错综复杂的感觉。
  他这人不也怪异吗?明明放言不会再来打扰她,而且还用了“一辈子”的严重说法,怎么如今又巴巴地出现在她面前呢?据她所知,牧雍绝不是这种没骨气,又把话吞回去的男人。
  饭后,大伙提议到山后的秘魔崖,那是悬空在半山的一个洞穴,可以俯瞰一片绿林深渊。
  璇芝本想拒绝,但又不想扫大家的兴,只好同行。这段路有时平坦,有时陡峭,不知不觉就形成一个男生帮忙一个女生的局面。
  璇芝很小心地避开牧雍,但总要顾及别脏了旗袍和布鞋,一会儿她就发现自己落了后,而且一抬头只剩牧雍在等地。
  “我扶你一把吧?”他微笑地伸出手来。
  “我能走!”
  璇芝去靠一棵树,硬硬的皮刺痛她的手,她瞪着他说:“你别等我了!”
  “怎么可以?我是负责照顾你的。”他依旧笑容可掬地说。
  “我才不要你照顾!你去前头叫秀仪和克宇他们等一等,我马上就来。”
  她不想和他独处。
  “他们不会等的。”牧雍顿一下,又说:
  “他们就是故意让我有和你说话的机会。”
  “原来你们都串通好了!我不去了,你自己走吧!我回庙里等大家。”
  璇芝一说完,就转身往下山的方向行。牧雍在后面跟随,一路恳求她不要意气用事。但她哪里听得进去?满山满眼都是呼喇喇的风声,再加上她存心要逃避的牧雍,脚步只有更快了。
  树摇得厉害,叶大幅度地舞着,远处山坳有一块沉沉的黑云,但璇芝没察觉,她的眼中只有山庙大殿那突出的宇顶,却遥不可及似的。
  “宁欣!璇芝!你小心跌倒!”牧雍试图阻止她。
  他一次叫了她两个闺名,让她心一慌,忽略了眼前一节横长的枝哑,整个人被绊得直往斜坡冲去。在她以为必伤无疑时,一只手拦抱住她的腰,跟着是一声闷叫,她被迫跌坐在地上,但离了危险。
  哦!至少她不必粉身碎骨!惊魂未定中,她看到牧雍也坐在一旁,正咬着牙握住手腕,白衣的长袖口渗出红红的血迹。“呀!你受伤了?”璇芝心紧缩着,主动靠近他说。
  “还好,一点小伤。你呢?有没有跌到哪里?”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关心地问。
  “你得包扎。”她不理会他的问题,径自拿出贴身的白手帕,替他清伤口止血。
  “你还是当我是朋友,没让我在这儿流血至死,对不对?”他轻轻地说。
  “这点伤死不了的!”她回他一句。
  这个人也真是的,都被树枝刮得皮开肉绽了,还那么不安分,言语间不忘作弄她,教人想谢也无从谢起。
  突然,天低吼一声,沉沉地荡到地底,四周湿气浮升,花叶乱抖一通,璇芝这才注意到天候的急速转变。
  “春夏之交,山岚雾气交会不散,前一刻天晴,后一刻暴雨,防不胜防!”牧雍起身说。
  “我们跑快一点,或许还能避开这场雨。”她说。
  “回山庙是来不及了。”牧雍说:“我记得前头有座施水的棚子,到那里避雨可能还有希望一些!”
  两人开步就跑,才下一小坡,牧雍就伸手拉着。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肌肤接触,但却是最久也最有意识的一次,她的双颊如火烧着。
  一到竹棚,璇芝挣开手,外头的雨也大滴落下。不一会儿,天黑云动,水雾交缠的景象,恍若另一个世界,而这世界里只有她和牧雍……
  “你还好吧?”他关心地问。
  “还好。只是担心秀仪他们,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躲过这一场雨?”她回答。
  “他们会的。”牧雍说。两人一时无言,在这寂静的空间里,雨的浙沥声特别大。璇芝看到他绑着她白巾帕的右手腕,想开口,他也同时出声。
  “你先说吧!”他露出笑容。
  “你的手还痛吗?”她问。
  “早不痛了,这点伤算得了什么?”他的笑意更浓。
  “很抱歉,如果我不跑,你也不会摔成那样。”她轻声说。
  他愣了一会儿,摆出了夸张的表情,最后才说:“呃,没想到你会道歉,因为从前你都是凶巴巴的,我被骂习惯了,以为……”
  见他欲言又止,璇芝瞪着他说:“以为什么?以为我是天生的蛮横不讲理吗?”
  “我绝没有那个意思!”牧雍赶紧说,深怕她把难得的友善又收回去。
  “我晓得我是该骂。还有上次为了克宇的事,我跑去质问你,也是很不应该,我根本没有这个权利。”
  “你本来就没有!我们因为如意,牵扯了十八年,退还如意,就该形同陌路了。”她语气中有难以察觉的酸楚。
  这句话看似平常,却像有重量的石块压在牧雍心底,他稍稍激动的说:
  “没有如意,难道连朋友都做不成吗?我真的很诚恳地想和你维持一段友谊,想想看我们在运河旁相遇,又在北京重逢,不就是一种冥冥中的缘分吗?”
  他的急切令她心生不忍,于是她说:“做朋友可以,就像和克宇一样,淡淡的君子之交。”
  又是克宇!尽管他明白璇芝已拒绝克宇的追求,但仍觉得不舒服。在她心里,他至少要比克宇那小子多一点分量吧?!但迫于情势,他只好说:
  “好,就像克宇一样。”远处传来喧闹声,璇芝正要探头看,秀仪已一马当先跨过一块大石而来;接着其它人地出现,把竹棚原有的宁静孤立完全破坏掉。
  璇芝看看天空,又呈一片明亮的澄蓝。林树款款摆动,花叶上水珠凝止,鸟儿啁啾叫着。原来她和牧雍谈话,太专心忘我,竟不知道雨早已经停了。
         ※        ※         ※
  山上的那一场雨,让几个护卫女孩子的男生都染上风寒。
  “学生会里每个人都无精打采,那里快要成为疫区了。”秀仪回来说:“不过他们说,徐牧雍更惨,头发昏,手又受伤,只怕论文赶不及了。”
  怎么会呢?克宇他们淋了雨,但牧雍一直在竹棚之内呀!璇芝仔细回想,才恍然大悟,因为那座竹棚小,牧雍把大半空间都给了她,自己暴露在雨中。难怪回到山庙,他也抢着用炭笼去烘干衣服。
  而手伤,他还逞英雄,直说没什么呢!
  璇芝坐立难安极了!想去探望他,又百般犹豫顾忌。但,管他呢!表妹去看病中的表哥是名正言顺的事,而且他的痛还是因她而起的……哦!这话不能乱说,璇芝捂住泛红的脸颊,不敢再想下去。
  她掩掩闪闪地来到近王爷府的四合院内,几株槐树已由嫩青转为浓浓的绿,罩了一地的荫凉。
  推开木门,一股煎药味传来。室内暗寂,牧雍正躺在床上睡着。
  她轻手轻脚地走近,见他面孔真的很苍白,手缠着纱布,桌上的药早已凉了。
  她重新旺起炉子,把药再热过。
  这动作吵醒了牧雍,他坐直身子,揉揉眼睛说:“璇芝,真是你吗?”
  “不是告诉过你,别叫我璇芝吗?”她看他一眼说。
  “说也奇怪,我就喜欢这个名字。”牧雍坦白说。
  “宁欣是我最早的命名,和你订亲后才改为璇芝,现在婚约解除了,应该叫宁欣才对。”她说。
  “哦?那我更要喊你璇芝了。”他笑着说。
  “你这人是病昏了,净乱说话!”她为掩饰内心的不安,又说:
  “我正要问你呢!你怎么手伤找西医,风寒用中药,中西混着用呢?”
  “我的风寒很轻微,吃几帖药就好。手伤看西医,是希望好得快些,能赶我的论文。”他说。
  “都是我害的。”她再一次歉疚地说:“对不起。”
  “别一直说对不起,我很不习惯这么柔顺的你。”他半开玩笑地说。
  璇芝把药重新倒入碗内,端到桌前,恰见牧雍审视的眼光。他一副家居的样子,又在炕床上,彼此间形成一种极亲密的气氛。
  她有些心慌,忙看向整齐堆栈的书稿说:“论文快完成了吧?”
  “基本上都好了,现在只剩下誊写的工夫。”他说。
  璇芝仍可以感觉他紧迫盯人的压力,故意轻快地说:“若只是誊写,我来帮你好了,如果你不嫌弃……”
  “我求之不得呢!想想看,我从半年前请你写字到现在,从未成功过,如今,你愿意献墨宝,我能说个‘不’字吗?”牧雍马上说。
  璇芝不理会他的调侃,径自拿起自来水笔抄他的文章。一字一句下去,有了事情做,才不会愈待愈不自在。
  他喝着药,情不自禁地说:“实在很高兴你来看我,好象这场病也值得了。”
  “病哪有值得的?你又疯言疯语了。”璇芝回他。“你没有去探访克宇吧?”他又问。
  “我为什么要去看他?”她放下手中的笔说。
  “他生病,你不探望;我生病,你却来了,可见在我们的友谊中,我还是比克宇特殊一点,对不对?”他带着自信的神色说。
  这屋子彷佛变小了,让她又热又臊,或许她是不该来的。
  保持着冷静的外表,她反应极快地说:
  “你别忘了,你老是表妹长表妹短地叫我,我既是你京城里唯一的‘亲戚’,不来行吗?”
  “是呀!好在我有这门‘亲戚’,才得以迅速地康复。”他顺着她的话逗趣着。
  今天主动前来,就有些示弱,加上言语一直被他占上风,璇芝摆出一副骄悍的脸孔说:“你这么吵,教人怎么专心呢?而且你也该好好闭目养神,再继续闹,我只好回去了。”
  “好!好!我安静了!”他可不想再惹毛她。
  一向沉寂的房子,现在彷佛漫进了各种奇妙的色彩。他眼中再没有灰扑扑的桌椅床柜,也没有堆满处的纸张书本,只有她脸上的嫣红、柔和的线条、淡蓝的衣裳、纤纤的小手、专注的模样……
  如果……如果他去年没有抗拒如意缘,此刻璇芝就是他的妻子,他们可以共效张敬画眉之乐,易安明诚读书之乐,甚至可以抱她个满怀,吻她如桃花般的红晕……该死!他在想什么呢?牧雍闭上眼,不敢再任思绪乱窜。他一定病得比想象中的严重,烧昏了脑袋,才会有这种不正常的想入非非。
  他和璇芝好不容易才从没有感情的包办婚姻中脱离出来,只能是朋友,这是时代的潮流,中国进步的希望,不能倒行逆施的……因为药物,牧雍又睡了,直到细微的声响传到他的意识中。
  一张眼,屋内已燃灯,璇芝正站在床边说:“天晚了,我得走了,你的晚饭怎么办呢?”
  “有个张大娘会帮我弄,她一会儿就来。”他起身说。
  “哦,那就好,我得快些,免得被她撞见。”她说。璇芝略清了清桌子,就要往门口走。
  牧雍叫住她说:“明天你还会来吗?”
  “明天你就会痊愈,不需要我了。”她回头说。
  “不一定呢!”牧雍期盼地说:“今日你来,我好了一半,明日你再来,我那另一半才会好。算你发慈悲心肠,毕竟你是我京城里唯一的‘亲戚’,不是吗?”
  “徐牧雍,平常看你能言善辩,一本正经,怎么耍起赖来同三岁小孩一样呢?”
  璇芝忍不住要骂他,忽而又听见外头有人声,她急了说:“我真的非走不可了!”
  佳人离去,屋里又回到原来的冷清。
  没多久,张大娘提着饭菜进来,嗓门加动作,把四周弄得砰砰响,但仍不像方才璇芝在时,即使无声,也感受到浓浓的温馨与幸福,彷佛是永远的春天,香妍的百花齐放着。
  或许这就是友谊的珍贵处……哦,也不对,他对克宇、时兼他们就没有这种“温馨”与“幸福”的感觉,或许女性朋友是不同的,这方面他缺乏经验,是不是就叫“红粉知己”呢?不!璇芝若听到,一定会大加反对并且挞伐。
  唉!真伤脑筋,还是写他的物理论文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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