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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饱尝宿醉之苦的丘斐容一直睡到中午,才在艳阳高照的洗礼下,挣开了她那微肿而酸涩迷蒙的大眼睛。
  她漫无意识的摇了一下铅重的头颅,在摇摇晃晃的晕眩中,挣扎着下床。
  好不容易站稳了身躯,没一秒钟,一阵令人头昏眼花的金星在她面前肆意飞舞着,让她难掩痛苦的冒出了一阵模糊的呻吟,赶紧捂着嘴,颤魏魏地冲进浴室,就着马桶大吐特吐一番……
  经历了一场宛如战火蹂躏的呕吐之后,丘斐容浑身虚软地将额头贴在冰冷的磁砖上,平复急喘的呼吸。
  然后,她缓缓地进行着刷牙梳洗的工作,并不断用冷水拍打自己那苍白而略嫌僵硬的面颊。
  跟着打起精神走进厨房,为自己做了一份简单的三明治,并冲了一壶香气四溢的炭烧咖啡。
  端着餐盘,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几分佣懒、几分呆滞的神情走进了餐厅。
  一向习惯着一边享用早餐,一边阅读早报的她,按照惯例地从信箱中取了一份报纸,却在不经意的瞥视下,发现了那张躺在客厅玻璃茶几上的便条。
  她对自己露出了一个沉重的苦笑,迟疑了好半晌,才决定在已经开始作业的大脑刺激下,带着一份宿命的悲哀,面对现实地拿起那张令她仍然芳心悸悸的便条纸。
  上面有着季慕飞漂亮飞洒又极具艺术气息的美工字体:斐容:
  自命潇洒的我,却老是笨拙得在你面前扮演着辞不达意的大ㄘㄨㄛ蛋,无法率真自然的传达我对你最真实的感觉。
  在此请求你相信我,我不会再让你做个容易受伤的女人,特别是为我而受伤,千言万语,难以道尽此刻我心中的酸楚、复杂,只求你把星期六晚上的时间空出来,抽冗到博爱路雅庭西餐厅一叙,让你有机会重新认识爱情,认识我。
  真的真的非常认真的ㄘㄨㄛ男子
  小季草
  一直刻意压抑、让自己的心情呈现“真空”状态的丘斐容,又被季慕飞这张来得异常突兀,又异常热情的便条纸给弄得方寸大乱,惶惑不已。
  几近凋萎的情思又开始蠢蠢欲动,和手持盾甲执意扮演保护角色的理智展开搏斗,斗得她心乱如麻,神情恍惚。
  而昨晚的一切,又开始趁隙作乱,纷纷涌回她几近溃决的脑海中。
  小季带着丰腴娇艳的方咏婷姗姗赴会,像一支冷不防的毒矛笔直地刺进她淌血的心扉上,跟着他又对那个娇嗲得可以挤出水的富豪千金大唱情歌,唱得她千疮百孔的心无处浇愁,只能傻傻地抱着玫瑰露品尝着酒入愁肠的凄惶……
  然后……始作俑者的他,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执意要当她的司机,把酒意醺然,神智混沌的她送回家……
  然后……她揉揉又开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勉强捕捉着回家之后的点滴记忆,却发现那是一段怎么也无法拼凑完整的模糊胶卷,只能依稀记得,她好象唱了一首歌,然后,小季吻了她……
  不,她摇摇头,那一定是幻觉!酒精作蛊下的幻觉!可是,她那不堪屈居下风的感情,又拚命地摇着旗杆,对她声嘶力竭的喊着:“那是真的,你的记忆并没有欺骗你……”
  然而,朦胧的喜悦才刚刷过她的心扉,理性又不甘示弱的闪起了黄灯:“就算是,那也只是一种同情心作祟下的安慰奖,不值得你雀跃地昏了头。”
  是的,应该是这样,如果不是同情因子的作祟,一向对她安安分分,毫无任何越矩行动的季慕飞,怎会冲动得亲吻一个既不浪漫又酩酊大醉的女人?!
  可是,以前他不也曾经大剌剌的搂过她的肩膀,而且,上个月在德恩育幼院,他还曾经顽皮的偷香了她的面颊一下,但,这对季慕飞那个落拓不羁的大顽童而言,也许是一种随兴又不具任何意义的举动,不值得拿它来当做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的借口。
  唉!她心思迷离的放下了那张便条纸,把不胜寒颤的柔弱身躯蜷缩在那张宽敞的软骨头中,不知道自己昨夜在酒精的作祟下,说了多少失态的醉言醉语?以至于季慕飞要写这么一张“诚挚又热情”的短笺来安抚她,甚至约她见面恳谈。
  也许,寄情酒精逃避情殇之苦的她,真的在酒汁翻腾的烧炙中,将内心最脆弱、最私密的一面,赤裸裸的暴露了出来,出尽了洋相,也让小季看穿了她的真面目——是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
  如今酒醒情怯的她,该如何面对季慕飞那个令她不想脆弱、却又难免脆弱,不想伤心、却又难逃伤心的男人呢?
  就在这理性与感性反复做怪,不断拔河的思潮万涌中,一阵啁啾的门铃声响起了。
  她强泊自己甩掉那份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轻轻地敞开大门,没想到却在毫无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看到了方咏婷那个总是教人吃惊的不速之客。
  有备而来的方咏婷并未给丘斐容任何消化的时间,她像个高傲而冷艳的孔雀,径自扭着腰肢,以一种先声夺人的气陷进入屋内,以最快的速度坐下,并故作优雅的翘起了她的玉腿。
  对这个一再喧宾夺主的骄纵千金,惯于息事宁人的丘斐容,还是尽可能地扮演著称职女主人的角色,倒了一杯重新热过的炭烧咖啡给她。
  方咏婷惺惺作态的喝了一口,然后,又以一种睥睨天下的挑剔口吻,朝坐在她对面的丘斐容说:
  “你这炭烧咖啡口味是不恶,但,远比不上我从意大利带回来的浓缩咖啡。”说着,她搁下杯子,以一种女王的姿态望着虽不耀眼亮丽,但却灵秀沉静,以气质取胜的丘斐容。
  “你应该知道我今天登门造访,并不是来跟你喝咖啡,攀交情的。我是来对你提出忠告,并维护我和小季的爱情的。”
  丘斐容轻颤了一下,对显然是来者不善的方咏婷露出一丝牵强的微笑,“方下姐,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并不是你的情敌,你不用这么辛苦的费尽心机对付我。”
  “是吗?”方咏婷一脸轻蔑的冷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小季暗恋许久的企图心吗?如果你对小季没有非分之想,你昨晚又何必抓着那瓶玫瑰露,演出借酒浇愁愁更愁的苦肉计呢?”
  丘斐容脸色微微泛白了,“方小姐,就算我对小季有异于友情之外的情愫,也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值得你大费周章的跑来向我兴师问罪吗?”她以一种不卑不亢的平和口吻和盛气凌人的方咏婷应战。
  应战?这是哪门子混沌迷离的胡涂仗啊!不胜负荷的丘斐容,突然涌起了一份非战之罪的嘲谑和无力感。
  “你既然知道掂掂自己的分量,晓得自己是个不足挂齿的小角色,你就应该有自知之明,退出我和小季的爱情舞台,别夹在我们中间作梗。”阴沟里翻船的方咏婷,得寸进尺地扮演着破坏者的角色,准备玉石俱焚地烧毁掉季慕飞和丘斐容充满曙光的爱情。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丘斐容一脸忍耐的挤出声音,试着和咄咄逼人的方咏婷讲理。“方小姐,容我再说一次,我没有刻意要夹在你和小季之间,我一向不喜欢和别人抢东西。”
  “对,你不喜欢和别人抢东西,但,你却懂得玩花样和别人抢情人!”方咏婷又蛮不讲理的扭曲、挖苦着丘斐容。
  一再吞忍的丘斐容暗吸了一口气,以一种平静坦然、却清晰有力的语气说道:
  “方大小姐,请你口下留情,别把我当成你假想中的情敌,火石齐飞地乱砍乱伐好吗?如果你对你自己有信心,对小季有信心,你实在没必要忌惮任何和小季有往来的女人,不是吗?”
  方咏婷脸色一顿,随即抬起下巴,趾高气昂地伸出她的利爪。“我对小季是很有信心,但,对你,对你那群鼻息相通的好朋友却不太放心,因为,像小季这种浪漫又重感情、讲求侠义精神的双鱼座男人,一向有同情弱者、重友轻色的习性,而你和你的那些风骚朋友们,却抓住了他的这个弱点,不断地给他人情压力,企图以友情变相的勒索爱情!”
  丘斐容的脸色霎时雪白如纸,一抹尖锐的痛楚迅速画过她满目疮痍的心,扩散到不胜寒悸的四肢百骸。然后,她下意识地紧抓着沙发的把手,竭力保持着自己的尊严和气度,对一心想击倒她的方咏婷露出了出奇温和、出奇平静的笑容。
  “方小姐,谢谢你“用心良苦”的忠告,我向你保证,我不会用友情向小季勒索爱情,甚至……有必要,我连友情都可以奉还给他,只要他爱的是你,什么情我都可以成全,都可以割舍!”说完了这些令她浑身揪痛而泪雾氤氲的话后,她吞咽了一口水,硬生生地逼回那些挣扎的泪雨,甩甩一头长发,望着方咏婷那张绽放着得意光彩的脸,以一种疲倦而冷漠的声音对她下达逐客令:
  “你已经演完了你的角色,我也已经诠释了我的角色,现在,我想好好地去吃完我的“早餐”,能不能请你离开,让我安心吃饭?”
  不请自来的方咏婷只好拍拍屁股走人,但,走到玄关处,她又不死心地回眸看了面无血色的丘斐容一眼,将信且疑的追问道:
  “请问……你准备怎么做?”
  丘斐容神色飘渺的笑了,“那是我的问题,不是吗?”
  “可是……”方咏婷咬着下唇,一副芒刺在背,寝食难安的神色。
  “方小姐,如果你到小季那么在意又那么没把握,你应该把错放在我身上的时间,用到他身上,那么……”丘斐容不愠不火的瞅着她说:“你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不安了。”
  此话一出,方咏婷纵有再多的不安心,也只能扬着头,再次像只骄傲而尊贵的孔雀,扭着玲珑有致的身躯,踩着细碎的高跟鞋离开了。
  一等方咏婷离开,丘斐容就像泄了气的汽球般,跌坐在沙发上,任一头柔软黑亮的青丝,随着她隐隐颤悸的身子向下披泻,遮住了她那泪雨斑驳的容颜。
         ※        ※         ※
  三天后,丘斐容整理妥一切行囊,带着不如飘然远去的黯然决定到新竹向麦德夫、汪碧薇夫妇辞行,并托麦德夫代转一封信给季慕飞。
  任凭汪碧薇说好说歹,说得口干舌燥,她仍像吃了秤铊的人,铁着心带着壮士断腕的悲痛,执意远走他乡,去完成她那停摆多时的游学计画。
  拿她的固执没辙的汪碧薇,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通关,看她隔着透明的玻璃帷幕向他们挥手,踏上为情远游他乡的迢迢路。
  满心不舍的汪碧薇,不由噘着嘴,又嗔又怨的望着未能尽到“妇唱夫随”职责的麦德夫。
  “你一向很懂得抓重点说话,今天怎么一反常态,闷不哼声,任凭我单打独斗,做个徒劳无功的失败者?”
  麦德夫淡淡的撇撇唇笑了,“那是因为我知道我留不住斐容,你看她温和沉静,很好讲话,一旦拗起来,她可能比任何人还刚硬坚韧。”
  “都是小季那个没心少肺的大浑球,要不是他带那个什么又娇又嗲的方大小姐来,斐容也不会心灰意冷的远走他国!”汪碧薇忿忿不平的咬牙骂道。
  “你以为小季真的是那种没心少肺的人吗?”麦德夫斜睨着她,“依我看,他就是人有“心”了,才会犯下这种弄巧成拙的错误!”
  汪碧薇震动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小季是故意带那个女的去的?”
  麦德夫轻轻点头笑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小季带方咏婷出席聚会的目的,主要是试探斐容的反应。起初我也很疑惑,觉得小季挑选女友的品味实在有待商榷,可是,一看到他对斐容酒醉后的反应,再与他对方咏婷的淡漠粗鲁相比较,自不难从中看出端倪了。”
  汪碧薇没好气的直摇头,“拜托,亏小季还是惯战情场的个中老手,怎么也玩起这种小儿科的幼稚玩意?”跟着,她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怪哉,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都没领悟到?”
  “所谓关心则乱,你和斐容一向感情深厚,对于小季的作为自然有着感同身受的愤慨,而我没你那么激动,自然比较容易看清楚事情背后的真相。”
  “我还是不懂风流自许的小季,干嘛玩这种拐弯抹角的小儿游戏?”汪碧薇一脸迷惑的轻咬着唇。
  “人是一种很奇怪而又相当矛盾的动物,面对自己喜爱的人事物,常会有一种“人人有信心,个个没把握”的疑猜。”麦德夫深思的说。
  “问题是——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斐容对他的感情,他又何必费事的来上这么一招?”汪碧薇仍是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
  麦德夫温文地笑了,笑得双眼熠熠生辉又带点耐人寻味的智能。
  “感情的事常常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就像苏东坡的诗词所描绘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他语音微顿地露出一丝感慨的微笑,“小季他之所以能够成功的在情场上进退自如,是因为他并没有把心投注进去,所以,他能像狡狯的狐狸,从容地在森林里和猎人玩游戏,可是……一旦他认真了,再聪明的男人也难免会有患得患失的盲点。”
  汪碧薇满脸震慑地望着他,明媚的眸光中溢满了赞赏的光彩。“德夫,我今天才发现你除了书教得好,还是个见解中肯、心思细密,EQ和IQ都很高杆的爱情专家!”
  “谢谢老婆的夸奖,愚夫愧不敢当。”麦德夫含蓄的笑了笑,“今日之所以会有如此深刻而精辟的见解,完全是有着迂回百转的实战经验。”
  “迂回百转?”汪碧薇扬着眉,兴味盎然的笑问道:“这话怎么说?当年你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闷骚的藏着你的感情冰封多年,直到我对阿奇死了心,你才悄悄地趁虚而入,扮演着疗伤带传情的张老师。”
  麦德夫深深地望着她笑了,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亲爱的老婆,你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你知不知道,我那份闷骚的感情,是在如何漫长艰难的忍耐和等待中,才得以熬出头,赢得你的垂青和接纳。”
  “是吗?”汪碧薇听得心里甜丝丝的,但在表面上又不免矫情一番,“我总觉得你赢得太轻松了,害我都没有机会享受那种破人苦苦追求的乐趣!”
  麦德夫轻轻搂住她的肩头,以一种半真平假的宠溺口吻笑道:
  “老婆,我是很想满足你心中的遗憾,再苦巴巴的追求你一次,可是,你现在是个带球走的孕妇,想跑也跑不了多远,只好请你稍事忍耐一下,将来我再带我们的孩子一块追求你,让你被迫得过足了瘾头!”
  “哼,这可是你说的喔!将来绕着地球跑,可别想我这个做老婆的虐待亲夫哟!”
  “我哪敢?”麦德夫眨眨眼轻笑了一下,“就算你跑上了火星、木星,我也一样穷追不舍啊!绝不会……”他倏地敛去脸上的笑容,错愕地看着突然钻紧了眉心的汪碧薇。
  “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惹你不高兴?”
  汪碧薇缓缓摇摇头,“我只是想到斐容和小季这段总是阴错阳差的感情,心中有很深的怅惘罢了,尤其是斐容这一出国,又摆明了暂时不想跟我们有所联系,只怕……”她忧心忡忡的摇头轻叹,“她跟小季的感情是难能以喜剧收场了。”
  麦德夫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别太杞人忧天了,感情这条路能走得平平顺顺的人毕竟不多,像阿奇和采晴,像我和你,都是经历了许多料想不到的波折,才得以修成正果的。小李和斐容若是有缘,即使相隔了千山万水,老天爷还是会让他们相爱相守的,何况……”他意味深远的笑了笑,“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人总是不懂得珍惜,斐容这一走,固然是好事多磨,但也未尝不是一个考验小季,试炼真情的机会,酒是愈陈愈香的,经过考验的爱情也才能在岁月的琢磨中,维持着永不褪色的芬芳!”
  汪碧薇再次被麦德夫这番言情并论,充满哲理的话给折服了,只好暗暗在内心深切地祈祷着:
  愿上苍庇佑斐容一帆风顺,也庇佑情路坎坷的她,能早日走出感情的阴霾,和所爱的人共谱佳话!
         ※        ※         ※小季:
  请原谅我不告而别,不能去赴星期六的约会了。
  在爱情生、旦、净、墨、丑的舞台上,我好象演了一出荒诞而自怜自哀的丑,。现在该是大彻大悟,下台一鞠躬的时候了。
  我本以为我对爱情有一种既谦卑又高尚的情怀,只要能默默地奉献自己,不求任何回馈,也能在心灵最深密的角落独自品茗另类爱情的滋味。
  因此,我总是以一种含蓄又严苛的方式,奢求自己能对你做到“无求”,只要你能快乐、幸福就好了……
  尔今才悲哀的发现,你的快乐、幸福,如果不是我所给予和参与的,我一样会贪婪地看到自己的嗔怨,看到自己那份伤秋悲春的落寞情怀……
  总以为自己可以伟大到无怨无尤的境界,现在才了解我不过是个平凡而容易受伤的女人;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一个有尊严的女人,我宁可失去爱情,也不愿乞讨爱情。
  诚如某位英国女作家所说的:“过多的乐观往往会伴随着料想不到的悲观,而人总是在奢求中养大自己的脾胃,既而在失望中虐待自己的心。”而我,不想再虐待自己,也不想再困扰你了,所以,我选择放逐自己,到国外充电一番,也许,经过一段心灵的升华,我能带着清新释然的心情重新回来,回来面对着你,面对着我们之间的纯粹友谊。
  我会深深地在地球另一端祝福你,也祝福着其它风骚朋友们,愿你们珍重,再珍重!
  斐容匆笔
  看完了这封由麦德夫亲手转交的信笺后,季慕飞胸腔好象受到了致命的撞击,一下子,就从狂喜的云端上跌落了寒彻心扉的冰湖中。
  所有苦心安排的一切计画,也因此被打进了冷宫,成了一份不知何时才能得见天日的梦想。
  他在麦德夫无言而恻然的注视下,露出了一丝艰困而凄怆的苦笑,“我会等她回来的,不管多久,我都跟她耗定了。”
  然后,他带着满腔的凄风寒雨,来到了德恩育幼院,对坐在图书室一角,专心画画的小妍说:
  “小妍,季叔叔来看你了,很抱歉,我本来有一串很美很美的梦想,等着跟丘阿姨,还有你一块来完成的,可是……”他喉头紧缩的吞了一口苦水,神情惨淡地笑了笑,“可是,丘阿姨却误会了季叔叔,带着失望的心情坐飞机离开了我们,你知道吗?我本来打算在星期六晚上再度向她求婚的,我都准备好了求婚的礼物,除了一颗心型钻戒外,还有一朵精细琢雕的水晶玫瑰,那是季叔叔特地请人到香港选购的……”他说到这,嘴角微微抽搐了,深邃迷离的眼眸中泛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望着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的小妍,语音沙嘎而痛楚的继续对她陈述着那份画好蓝图,却来不及实现的梦想:
  “我不送花,是因为你的丘阿姨对花粉过敏,而我乐观又天真的以为,只要能说服你丘阿姨嫁给我,我们就能尽快的领养你,成立一个快乐得不得了的幸福家庭,谁晓得……”他语音梗塞的顿了顿,“你丘阿姨对我会有那么深、那么深的误解……不过,”他满脸嘲谑的苦笑着,“这都是我的错,谁教我要有那么多的顾忌,那么多的挣扎,让她在漫长的等待中一再希望,又一再失望,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向她求婚,却又是ㄘㄨㄛ得令人扼腕,难怪她会拒绝我,偏偏……我又在自己的猜疑顾忌下,演出了一场令她寒透了心的试情记,弄得她酩酊大醉,无法体会我那颗早已为她心醉,为她酸楚的真心……”他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好深、好沉的叹息,为自己笨拙而不得要领的表现下了一个沉痛讽刺的批注:
  “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谁教我一直举棋不定,态度不明,也难怪你丘阿姨会对我失望透顶,毅然决然的远走天涯……”他悲凉的眨了一下眼睛,轻轻伸手抚摸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像个惊怯的小白兔,赶忙俯下脸作画的小妍头颅一下,语音幽沉而坚定的说道:
  “不过,我不会因此而气馁,而放弃和你、还有丘阿姨厮守一生的梦想,我会以无比的耐心、毅力等她回来的……”说到这,他又深抽了一口气,试图克制那份酸楚、悸痛而偾张复杂的情绪,不想在小妍面前演出“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画面。
  就在他自言自语对小妍发泄完他大男人的悲伤情怀后,他又轻轻抚摸了一下小妍的头颅,起身准备离开时,小妍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西装裤,默默的把图画纸递给了他。
  季慕飞看了画中那个以简单线条勾勒而成的长发女人,立刻知道小妍画的是丘斐容,他随即了然于心的蹲下身,轻轻抱住了小妍,“你想念丘阿姨是不是?”他压抑着满心的酸楚,以一种沙哑而温柔的声音问道。
  小妍却一脸天真的眨动着大眼睛,没有说话。
  季慕飞揉揉她那细软如棉的发丝,勉强地对小妍挤出笑容,“小妍,季叔叔跟你打勾勾,约定好一块等丘阿姨回来好不好?然后,我做你的爸爸,丘阿姨做你的妈妈,好不好?”
  小妍仍然没有说话,但,她却伸手轻轻擦拭着季慕飞湿润的眼睛,那份充满童稚的温柔,又再次揉痛了季慕飞的心。
         ※        ※         ※
  岁月悠悠忽忽的跳过了六个月。
  这六个月对季慕飞而言,比六年还漫长,还有着一份难以自处的煎熬。
  为了排遣那份一日比一日更无以复加的思念与守候之苦,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事业上,成了一位业绩惊人又零缺点的超级战将。
  即使碰上了人人渴求的周末狂欢日,他也留在办公室里研拟工地开发及建购计画,不让自己的心有偷闲喘息的机会,有被多情梦魇紧紧缠绕的空间。
  星期日则是个例外,他会在那一天,脱下武装了一星期的面具,带着温柔的心到德恩育幼院去探视小妍,望着她那漂亮稚嫩的童颜,他的心境总是格外的温暖柔软,好象在她身上看到了一幅充满憧憬梦幻的图画,画里头有着他,有着斐容,也有着让他们同样怜疼的小妍……
  那是一幅美丽而温馨的图画,一幅教他渴望执着彩笔立即去绘制完成的图画。虽然画面中的女主角一直音讯杳然,但,他从未放弃过编织梦想的热忱和希望。
  是的,希望,皆他陪着惯于默然而文静的小妍时,他几乎是看到了他和丘斐容充满远景的未来与希望。
  而麦德失和汪碧薇则在小心翼翼的喜悦中,等待着新生命的降临。预产期和汪碧薇相差不远的璩采晴,却在某个雾气弥漫的清晨,被集紧张、兴奋、焦虑于一身的雷修奇送进了中兴诊所,和生第一胎一样,剖腹产下一个健康红润、哭声嘹亮的小男婴。
  两个星期后,汪碧薇也不甘示弱地产下了一名清秀可人的小女婴。
  两个宁馨儿的降生,让两对风骚夫妻们深深浸淫在为人父母的欢愉中,肆意享受着生命传承的乐趣与骄傲。
  然而,他们的喜悦却无法感染到煎熬多时,却惨遭沈丹霓情爱重创的余盛仁身上。
  强颜欢笑,打起精神参加雷、麦两家合办的满月酒后,余盛仁和季慕飞这两个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便走进了一家气氛不错的pub,各点了一杯威士忌,开始伤心男人的对话了:
  “阿丹真的找你退婚,说她爱上别的男人了?”季慕飞注视着玻璃杯中晶莹波荡的液体,面带深沉的问道。
  余盛仁灌了好大一口烈酒,借着烧灼的酒精来麻痹他不断抽搐的知觉神经。
  “我早该有所警觉了,她一再借故拖延婚期,其实只不过是一种无奈的缓兵政策,她根本无心想嫁给我,而我的肥胖却成了她赖婚的最佳口实!”他悒郁的说着,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季慕飞深思的微微扬起一道浓眉,“我不认为阿丹拿你的体重做为退婚的理由是个很好的借口,因为,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你是个“中厚有余”的胖帅哥,她若想离开你,也不必等到恋爱七年,订婚快三年的今天吧!”
  余盛仁的脸扭曲了,“那是因为,我们之间一直没有出现第三者,一个可以满足她的虚荣心,甩掉我这大胖子的第三者!”
  内情果然如季慕飞所揣测的一样,他心情沉重的摇晃着手中的威士忌。“没想到,我们风骚六君子中的“圣人”和“花花公子”,都不约而同地在感情的道路上,遍嚼了酸涩的苦果。”
  “你跟我不同,你和斐容还有希望,还有转圜的空间,因为你们爱彼此的心是一样的,只不过,你体悟得比较晚一点,而我和阿丹就不同了,”他意志消沉的逸出一丝惨笑,“我们的感情一直是建筑在我的迁就和忍耐上,在她面前,我是个言听计从,小心翼翼的情人,就算偶有冷战热吵,最后都是我低头认输,以至于——让她吃定了我,最后又在别的男人蛊惑下,无情无义的甩了我这个老是被她骂为猪的大胖子!”
  季慕飞心中一片怛侧,“圣人,你也别过于妄自菲薄,你除了体重超出标准之外,你是个好处多多的绩优股,拥有很多别的男人所缺乏的优点,阿丹……她离开你,实在是她的损失,更可能是她终生都无法弥补的一种遗憾!”
  “谢谢你的安慰,我好象在我的脆弱和绝望中看见了一丝曙光。”余盛仁又喝了一口威士忌,“老实说,在四个月以前,我就听到风声了,连续有几个她的同事暗示我,说阿丹和一个拉保险的顾姓业务员走得很近,要我小心提防,可是我却……”他自我解嘲的扬起嘴角,“对自己,对阿丹太有信心了,我想我们爱情慢跑了七年,有着极为深厚的感情基础,阿丹不可能一夕变心,把我们的感情视若敝屣,轻易践踏的,然而,事实证明我错了,爱情的指数果然就像瞬息万变的金融股市,永远都有着难以捉摸的变量!”
  那天晚上,季慕飞陪余盛仁在pub生了整整六个钟头,喝了十大杯的威士忌,然后在酒气翻腾的疲惫中,叫了一辆出租车,把满怀失意,也满怀醉意的余盛仁送回家。
         ※        ※         ※
  沈丹霓和她的新男友顾颐庭的恋情,才持续了两个月的热度,立刻开高走低,跌到了欲振乏力的谷底。
  星期六下午,当他们看完了由达斯汀霍夫曼主演的“危机总动员”之后,坐在咖啡屋休息闲聊,又再度为了钱的事,引发一场面红耳赤的口角,也让沈丹霓彻底看清了顾颐庭亲近她的真面目。
  “你又跟我调钱?我上个礼拜才拿了二十万给你,怎么你现在又要我拿五十万借你?”沈丹霓略略激动的提高了嗓门,“我又不是银行,可以任你提款领钱的?”
  “我知道,可是……我上星期跟你借的那二十万,才刚进了股票市场,就被套牢了,”顾颐庭像痞子似的叨着烟,嘻皮笑脸的解释着,“而……我朋友找我合作开海鲜餐厅,我投资一百二十万,而我银行只有七十多万的存款,还差了五十万,你是我女朋友,我不跟你借,跟谁借?”
  “你不会去跟你老爸借,或者是你有钱的姊夫借啊!”
  顾颐庭微微一窒,随即又装出了一副无奈的苦相,“我老爸是个标准的守财奴,要从他那里挖钱,简直比唐三藏到西域取经还艰难,至于我姊夫……”他冷哼了一声,“那就不必提了,他每次一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我没钱”,你说,在这种先发制人的难堪下,我怎么有脸开口向他借钱?”
  沈丹霓半带狐疑的看着他,“你朋友要在哪里开海鲜餐厅?”
  “在……”顾颐庭目光阴晴不定地闪烁着,“我们还在研究商议当中,怎么……”他有所警惕的沉吟了一下,“你不相信我?你以为我在骗你?”
  “没有,只是……”沈舟霓面有难色的咬着下唇,“我银行户头内只剩下二十万的存款,其余的钱都跟了会,买了股票,根本无能为力再借钱给你。”
  “那……”顾颐庭狡猾的转转他那一对喜欢飘动,又不甚安分的眼珠子,“你先提出你那二十万借我应急,其余的钱,我再想办法借。”
  “什么?”沈丹霓又变了脸色,“你要我把所有的钱都提光光来借给你,那……我还要不要生活啊!”
  “你有薪水可以领,饿不死的!”
  沈丹霓为之光火的瞪着他,好一会,才憋着气说:
  “我不惜,从我认识你开始,除了跟你买保险,就不断的成为你借钱周转的对象,半年多了,你跟我借了八十多万,却没有还过一毛钱,我真怀疑你把我当成什么?是女朋友?还是吸金器?”
  顾颐庭脸色也变得不怎么好看了,“不惜就不惜,干嘛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再说,若不是我,你这个外貌瘦小平庸,乏人问津的小老鼠,只能和你那位比猪还像猪的余姓未婚夫绑在一起,成为全世界最滑稽爆笑的一对夫妻!”
  沈丹霓立刻绷紧了脸,浑身发颤的质问他:
  “那你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来亲近我?亲近我这个……瘦小平庸的……小老鼠?!”
  “那是因为……我看你虽然订了婚,但看起来却像是需要爱情滋润的寂寞女子,后来才知道,你的未婚夫是个赛比葛小宝的大胃王,两个人体态悬殊的像是天龙错配了地虎,有着令人捧腹发噱的有趣画面,”顾颐庭在捞不到钱的情况下,也懒得再跟沈丹霓做戏下去,索性讲个明白。“再者,我发现我在跟你谈话时,你的眼睛特别清亮,我就知道你对我颇有好感,而我……也从未交过像你这么普通平凡的女朋友,在需要你投保的业绩压力下,我决定跟你玩玩,为我的罗曼史再加上一笔光辉的纪录。”
  沈丹霓脸色灰白的倒抽了一口气,“原来……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愚弄我?”
  顾颐庭毫无愧疚的耸耸肩,“一个巴掌拍不响,没有你热情的配合,这场游戏还玩不成呢!再说……”他大言不惭的涎笑着,“我不是替你甩脱了姓余的那头大笨牛吗?”
  沈丹霓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门,这一刻的屈辱和难堪,让她深深洞悉到了自己的愚昧和残酷,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面子和虚荣,她竟然一手毁了自己的幸福,也伤害了纯情稳重的余盛仁……
  天啊!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的,而今噩梦临头,报应不爽的她,除了深刻的自责外,又能怨谁呢?
  一个巴掌拍不响,顾颐庭的话虽然刺耳难听,却十分真实,直实到她无力为自己的盲目(missing)停顿了一下,看了余盛仁那张凝肃而毫无缓和迹象的脸孔一眼,心头微微抽搐了一下,差点丧失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她垂下眼睑,望着自己紧绞在一块的手,暗暗吸了一口气,重新凝聚力量,试着一古脑儿把话说完。
  “正因为我无法坦然地面对别人的指指点点,所以,我对我们结婚的热度及兴趣也跟着逐日下降,再加上……除了你,我活到二十六岁,从未交过其它男朋友,就这么平淡的嫁给你,我实在有点不甘心,而……顾颐庭的出现和追求,不啻是满足了我从未饱涨过的虚荣心,也让我一时意乱情迷,犯下了一生中最不可饶恕的罪过……”说着,她不禁泪洒衣襟,悔从中来地低泣着。
  什么都不怕,就怕女人下雨的余盛仁,只好递上了一方纸巾给沈丹霓“稀释”一番,然后,他又闷不吭声的坐了回去,表情还是酷酷的,令人捉摸不定的。
  沈丹霓狼狈地擦了擦泪痕,神情黯淡的知道她已经失去任何优势,也无力为自己的错误“漂白”,失去了余盛仁,是她这一生最大的错误,最严厉的惩罚,她必须甘之如饴地背负着这副感情的十字架,活在永无休止的憾恨中,自我挞伐。
  于是,她面色苍白地对余盛仁挤出赢弱而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微笑,把那两盒卤味食品递到余盛仁面前,“我不敢企求你会原谅我,这是我特地为你买的鸡翅膀和鸭脖子,算是我对你的……最后一点心意……”
  余盛仁犹豫了一下,方才收了下来,并将之随手搁在茶几上。然后,似笑非笑地望着神色凄然而不失忐忑的沈丹霓说:
  “鸡翅膀,鸭脖子,都是我最爱吃的,你不怕我这个远看像座山,近看像头猪的未婚夫,成了一座更为壮阔庞大的喜马拉雅山吗?”
  心情沉重而几乎绝望的沈丹霓,足足愣了一分钟,才有所反应地张大了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珠子,“未婚夫?圣人,你……”
  余盛仁耸耸肩,慢条斯理的撇了撇唇,“没办法,谁教我的绰号叫“圣人”呢?总不能让你们白叫嘛,所以……”他半真半假的幽了自己一默,“只好圣吾圣以及人之圣,扮演一次网开一面,心胸宽大的超级圣人啰!”
  沈丹霓立即转涕为笑,不胜欣悦,不胜感激的蹦进了余盛仁“真的有够宽大”的怀抱里,热情洋溢的吻了他一下,“谢谢你,圣人,我会一辈子好好爱你,不再嫌你胖了,不再……”
  “真的?”余盛仁受宠若惊的打断了她,“那我可要不客气了?”说着,他已动作伶俐地打开了其中一个纸盒,津津有味的撕啃起来了,那副不胜陶醉的模样,让沈丹霓不觉莞尔,也毫不客气的加入了饱嚼美食的阵营中,和余盛仁在冰释前嫌的欢愉中,做对“夫馋妇随”的妙冤家!
  而被余盛仁关进阳台狗笼中的“糖球”,在香味飘送的诱惑下,也不甘寂寞的蹬着腿,狂吠了好几声,终于引起了余盛仁和沈丹霓的注意,大方慷慨地赏了它一只又肥又酥的类翅膀。
  心满意足的摇摇尾巴,糖球乖乖地趴俯在狗笼中,静静的享受着它的美食,那副狼吞虎咽的吃相,和余盛仁相对照还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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