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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出去做了什么好事?” 料俏心虚地低垂螓首,“没有啊……” 那嫣两手插着纤腰,张大了一双杏眼瞪向眼前这个衣衫发髻凌乱,好像是才刚和别人大打出手十八回过,头上还沾了满头草屑的太子妃,不敢相信她只是与离萧出去外头走走,居然就走成了这样回来。 为了那个表面上似乎很好相处很温柔,私底下可能不是那么一回事的太子,她的心已经够不宁静了,他所为她带来的麻烦和疑惑,她都还没来得及摆平,这个跟离萧出去转了一天的料俏,顶着这么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回来,连离萧的情况也跟她是半斤八两,料俏要是想毁掉她太子妃的形象没关系,但她也别顺道毁了离萧的啊。 “离萧没看着你吗?”她还以为有离萧那个最会为太子维护形象的牢头看着,料俏就变不出什么花样来了。 她讷讷地频转着十指,“有啊……” 那嫣又拉着她身上残破的衣裳问:“那这是怎么回事?”她的这副德行,太极宫上下的人全瞧见了,害得司棋又要去向那些人洗脑,并威胁那些人不许说出去。 “离萧弄的罗。”料俏只好供出他们做了什么事,“我们只是在草皮上练练拳脚而已嘛。” “你又捅了什么楼子?”她又是做了什么事才让离萧大动肝火? “我没捅楼子。”她飞快地摇着头,“我也不过是想去隔壁的宫殿参观一下,结果离萧说那是刺王铁勒的西内大明宫,说什么也不让我进去,然后我们拉拉扯扯到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打起来了。” 那嫣听了一手抚着香腮,不断回想这个如雷贯耳的大名。 “刺王铁勒……”那个号称北狄武王,统领十八万大军的二星子? “都是离萧那个鲁男人……”犹不知那嫣已经变睑的料俏,还絮絮叨叨的在抱怨,“你看,他把我抓得青青紫紫,你都不关心我一下,就光会数落我。” “料俏。”回过神来的那嫣直按着她的肩头叮咛,“拜托你就安安分分的待在太极宫里,能离大明宫多远就离多远,大明宫的主人不是你能惹的皇子,知道吗?” 她不解地皱着眉,“那个铁勒会吃人吗?” “他不吃人,他会杀人。”这段在宫中的日子里,许许多多的宫闱秘辛她听了不少,也到其他八个皇子的为人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她不禁泛过一阵寒颤,“杀人?” “不是所有的皇子,都能和卧桑一样胸怀坦荡和善待人的。”提到卧桑,那嫣的表情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表姊。”眼尖的料俏忽地换上满回笑意,兴趣十足地扬高了眉,“你对卧桑的评价似乎不错?”从小就不曾见她的这张嘴恭维过任何男人,没想到卧桑却能破她第一个先例。 那嫣理所当然地看向她,“当然,他是太子啊。”见过卧桑的人,有哪个人不是对他赞誉有佳的? “那你是什么时候跟他那么熟的?”一回来就见卧桑挽着她的手和她亲密的坐在一块,而卧桑脸上的笑容,恐怕是她进宫来所看过最灿烂的一次。 “我跟他很熟?” “是呀,本来我还以为你准备躲他一辈子呢,不过我看你们俩处得倒是挺融洽的。”料俏坏坏地咧大了笑容,“你不打算躲他啦?”从一开始她就觉得那嫣和卧桑之间有点不对劲,相信只要她继续等下去,她就可以看到原因也说不定。 那嫣气息猛地一窒。 她有在躲他吗?不,不是这样的,她不是在躲他,她只是在有意无意间,回避着那一双会让她想起另一人的眼眸。 “我为什么要躲他?”她深吸口气,试着让表情风平浪静,扳过料俏的身子为她拿掉满头的杂草。 “问你自己啰。”料俏的心眼却很坏,刻意起了个头后,就把问题扔给她自己去想。 那嫣手边的动作顿了顿。如果可以,她很想告诉料俏,这问题她已经在心底问过自己不下数百回,可是得到的答案却令她害怕。 会躲卧桑,是因为那名夜贼的身影,在她的记忆里渐渐模糊,而卧桑的模样,却在她心底愈来愈近也益发清晰,近来,她的心多惦谁一分、多想谁一些、多念谁一点,她已分不清楚,而她更害怕去问自己,她进太极宫来想靠近的人,究竟是那名夜贼还是卧桑?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有双相似的眼的缘故,有时候,她会不知不觉地在心底把他们俩当成同一人,但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单凭身分来看,一个是贼人一个是太子,他们就不可能是同一人。 “陪那个牢头打了一天,我快累死了……”料俏边打呵欠边盯着她出神的模样,“你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那嫣正欲歇口,方抬起头来,不经易瞥见在窗外宫灯的映照下,除了如鬼如魅拍着窗的树影外,一道令她印象极深的人影,悄悄地自院里一闪而过。 她随即认出那道人影是谁。 是他,那夜的夜贼! “你要去哪里?”料俏莫名其妙地看她动作飞快地打开窗子,一骨碌地跃出窗外。 跨过宫栏、起身跃过嵌着琉璃瓦的厚墙,熟悉的紧张感又回到那嫣的身上,在凄蒙的月光下,她再次失去他的身影,又被他孤零零的抛下在黑暗里。 带着庞大的失落,那嫣寂寂地踱回房里,并在一头雾水的料俏靠上来前,先一步告诉她原因。 “窗外有人,我想知道他是谁。” “方才我什么人也没见到啊。”料俏搔着发,“会不会是你的错觉?” 错觉?不可能,自小就习武的她,这些年来一直权充着养不起护卫的裴家保镖,多年下来—她已训练成每每一有风吹草动,就能随即提高警戒,而刚才透过宫灯灯火的照耀,那道影子再清晰不过,她相信这绝不是她的错觉。 但……那道身影,为什么在此刻静下心来深想时,会觉得与卧桑的那么相似? 单单只是站在这儿猜测,那道深深在她心中的谜底,是永远也解不开的,她若是想解开谜底,查出那两道身影之间是否有着关联,唯一的办法,就是亲自去查出真相,而她也正好可以藉这个机会,确认一下卧桑和那名夜贼的身影,为何总会在她的心版上重叠。 “我担心……”她转了转眼眸,转身对料俏换上了一副忧愁的模样,“含凉殿里可能遭偷儿了。” 料俏马上精神一振,“你确定?” “是啊。”那嫣刻意引诱着极爱凑热闹的她,“含凉殿里价值连城的东西多不胜数,若是有偷儿想进宫来盗东西,我想偷儿应该会先去卧桑的殿里。”方才她看那名夜贼似乎是离宫而去,倘若此刻卧桑也正巧不在殿内的话,那他就有十足十的嫌疑了。 “我们去找卧桑。”不多疑的料俏马上上当,拉着她的手在深夜里直闯含凉殿。 以为她们早已歇息,没料到她们会在这个时辰来拜访的离萧,在殿内远远地看她们相偕走来时,神色仓皇左张右望了一会,而后连忙在她们未走进含凉殿前,飞快地关上殿门站在殿外迎接她们。 “卧桑他人呢?”赶来凑热闹的料俏,一蹦一跳地跳至他面前,不解地望着那扇紧关着的殿门。 离萧的表情顿时有些不自在,“殿下他……” 那嫣多疑地盯着他,“他在哪里?”为什么离萧的眼神闪闪烁烁的? “殿下他……”离萧忙一手指向身后,“他不就好端端的在里头吗?” 那嫣随即仰首看去,隔着玉帘窗,殿内明烛高烧,将殿内一景一物皆投映在窗上,其中,也包括了一道位在御帘前振笔疾书的身影。 “这么晚,你们来找殿下有事?”离萧在那嫣想凑上前看得更仔细时,先一步来到她的面前将她拦下。 “表姊看见窗外有个人影鬼鬼崇崇的,她担心有偷儿。”料俏边说边兴冲冲地踮高脚尖朝殿里探看。 “有我守在这,怎么可能有偷儿敢来这?你们一定是看错了。”离萧不着痕迹地将料俏推离门边。 “我进去看看。”愈看愈觉得古怪的那嫣,想上前打开殿门一探究竟。 离萧忙不迭地拦身在她面前,“不必了!” “为什么?”那嫣眯细了眼,对向来稳重持成的离萧,此刻他那显得有些焦躁的模样,更是感到怀疑。 “因为……”离萧转了转眼珠子,急急地挤出拒客的谎言,“因为殿下不习惯有人在他夜里处理公务时打扰他,关于这一点,他是很忌讳的。” 她淡淡轻应,“这样啊……”不都说是一家人、不必拘于礼节吗?怎又会突然坚持了? “真的没有偷儿?”料俏难掩一脸的失望。 “没有。”赶不走人,离萧索性又对她板起了恶睑。 “好吧……”累了一天没力气跟他打架的料俏,只好伸手拉着那嫣,“走啦,都跟你说过是你的错觉了。” 望若离萧坚持的神情,那嫣直觉地认为这其中另有文章,但殿内那道映在帘上的模糊人影,却又说明着她的怀疑似乎有误,于是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任料消拉回含元殿内歇息。 朦胧的灯影下,那嫣枯坐在桌旁思索着离萧方才的种种反应,和那道在转眼间就消失的人影,到底是哪儿来的。 “百思不解……”她烦躁地甩甩头,取来桌上的茶水试图让自己的神智清醒一些。 茶水入腹不久后,纷涌的睡意便像潮水般的袭来,而她的脑际里,也闪过了一阵迷茫的不适感—她睁不开眼地赶忙来到床畔躺下,接着一阵放松感,令她的眼皮不可自持地变沉,急急地抽空她的思绪,让她陷入突如其来的睡意里。 隐约中,一床杼被密密地盖上她的身躯,她睡意朦胧的睁开眼,只见到一张看不清面容的脸庞,仿佛正低首凝视着她,在他的身上,有一股轻淡似无的酒香,是秋露白的味道。 迷茫惺忪的感觉缠绕住她,她的睡意更深了,抚过她眼睫的大掌,似一阵温暖微薰的南风,缓缓地为她揭开一场梦境,那梦境,似无底的潭,正敞开了双臂拥抱她,直朝她淹过来。 叮叮咚咚,宛若飞泉滴落在岩上清脆的细微声响,从宫中很深很深的地方传来,有些模糊有些沉重,一声声地,像是她心跳的节律,但她听不清,汹涌向她袭来的梦境,也使得她没机会再去聆听。 ☆ ☆ ☆ 当秋阳斜挂在西方天际时,那嫣默不作声地在卧桑的御案上放了盏暖茶,又坐回他身畔不远处的软榻上,习惯性地盯着他的背影,但她的心思并不在忙碌的卧桑身上,她还在试着理清她昨夜所遭遇的梦境。 是她睡迷糊了吗?还是梦?昨夜那道恍惚的人影和酒香出现时,她正半梦半醒,因此她也不能确定那到底是真还是幻,可是她还记得那双依依的手,和那催眠她的掌温。 很奇怪的,从前她一向浅眠,也时常一夜不合眼,可是自从到了太极宫后,她总是一觉到天亮,而且睡得极深极沉,除了在入睡前会有些迷迷茫茫的不适感外,她这辈子从没睡得那么香过。不过除了她外,眼前这些同样也是太极宫的成员们,似乎就没她那么幸运了。 据她的观察,司棋在白日里总是会打瞌睡,有好几次,她也看到离萧偷偷的在打呵欠,连料俏也变得不似以往的活泼有朝气,总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而卧桑,虽然他是可以精神抖擞地处理国务,但她知道,他有时也会揉揉看来好像很酸涩的双眼。 尤其每到黄昏的这个时辰,更是众人皆睡我独醒的好时辰,打盹打了一天的料俏,等不及天黑,早就已趴平在桌上会周公了,而忙了一日的其他人,也都是硬撑着眼皮撑得很辛苦,于是她总会适时的去煎上一壶银毫,趁热一一捧去每个禁不住睡神召唤的人前,看他们在喝下茶汤后,才悠悠睁开一双渴睡的眼。 眼看着面前这一群又歪歪倒倒,打盹打得辛苦万分的众人,那嫣只好把她不解的梦境给摆一边,先让这些醒醒睡睡一天的人们醒过来。 她轻声地走至料俏身边,一手扶起她贴在桌上的小脸,阻止她继续把桌当床来睡,并端来一碗茶放在她的面前。 “天部黑了,你还想睡?”睡了一整日,她也该醒醒了。 “人家累嘛……”料俏不甘不愿地在榻上坐正,眼底还是泛着浓浓的睡意。 “老实告诉我,你近来为何老在大白日里就打盹?”她一定要问明白这个问题,因为她实在不解平常都能睡到日上三竿的料俏,怎会出现这种夙夜匪懈的模样。 料俏疲惫地揉着眼,“我每天夜里都睡不好……” “为什么睡不好?”她通常不是一沾到枕头就可以呼呼大睡吗? “有人吵我……”料俏边说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每天晚上都有很多细微的小声音扰得我睡不好,你都没听到吗?”宫里入了夜本来就很阴森幽暗,况且有那些怪异的声音在,她总是一夜不寐到天明。 那嫣好奇地托着香腮,“什么声音?”她怎么什么也没听到? 料俏一脸的沮丧,“我也不知道。”她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那么缺德,竟在夜半好眠时分扰人,可偏偏她又没勇气去追根究柢。 本来埋首在奏折里的卧桑,在听了她们俩的对话后,微微抬起头来,以眼神扫视着一旁始终不置一词的离萧和司棋,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的眼神,悄悄在他们三人之间流转。 “卧桑,你把表姊还给我好不好?”见他搁笔了,料俏忙不迭地去向他讨人情。“我最胆小怕黑了,没有表姊在的话,天黑了我不怎么敢一个人待在房里。”才把那嫣借给他几天她就后悔了,她都忘了多个人也好壮壮胆。 卧桑不语地扬高了一双方挺的剑眉。 还给她?她以为他千方百计的,为的是什么? “我知道是什么声音吵得你睡不好。”决心抢人抢到底的卧桑,马上换上了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坐至她的身边。 “你知道?”料俏马上挨到看似知无不详的他身边。 “是不是叮叮咚咚的敲打声?”他试探性地问。 料俏频频点头,“对对对……”每天夜里,总好像有人会在不知名的远处敲打上一阵。 卧桑不在意地挥挥手,“那只是宫中的冤魂在作祟而已,你听习惯了就好。” “冤魂作祟?”料俏怔了怔,一股寒意缓缓自她的身后窜过。 那嫣倒是很讶异“宫中闹鬼?”住在这好一段日子了,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 “是啊,东内太极宫是有满多的鬼故事。”卧桑从容不迫的姿态,原本就已经够有信服力了,何况话又是自他这名深具威望的太子口中说出来,不由得又让人多信了三分。 但某两个在宫中住了二十来年的人,怀疑的尾音却拖得老长。 “有——吗?”在他今日开始撒谎之前,他们怎么从没听人说过半则鬼怪之说? “当然有。”卧桑微瞥了那两个没默契的男人一眼,又转过头来继续在料俏的耳边大力灌输,“历朝历代可是有很多人莫名其妙的消失在太极宫里的。” “哪、哪些人消失在这里?”料俏咽了咽口水,不安地看向四周,感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 卧桑摊着十指细数,“例如说被暗杀的太子,遭人嫉妒而暗地里被其他妃子杀死的太子妃,或是些遭主子赐死的宫人,也有在宫争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骤起的风势,适时地自殿外吹来掩去了卧桑的话语,清索飕冷的风势,更是将殿里层层的殿幕吹得掀扬飞舞,早燃的宫灯灯苗,也在风势中掩然欲熄。 像是嫌吓人吓得不够多的卧桑,在众人皆无语地打量着哪来的风势时,更是打铁趁热地在料俏的耳边加上一句。 “像这种不知打哪吹来的阴风,咱们这里可是一年到头都在吹。”配合得太好了,真是应景。 漫天的冷意,瞬间朝料俏的头顶上盖了下来,一张红艳如脂的小睑,也急急地掺上了些许雪白。 卧桑笑笑地拍着料俏哆嗦的肩头,“若是夜半你听见有人在敲你的房门,别太害怕喔,那只不过是宫中的冤魂想找你聊聊天而已。” 离萧看不下去了,“殿下!”胡乱掰一通,他没事吓料俏做什么? “表……表姊,”料俏瞥了外头渐暗的天色一眼,紧攀着那嫣不放。“以后每到了天黑,你千万不要离开我半步!!” “不行喔。”卧桑笑意可掬的自她手中把那嫣抢过来。“君无戏言,你忘了你已经把那嫣让给我了吗?为了让她在白日里伴着我时能有精神,入了夜她就得回到她的房里歇息。”他就是要一劳永逸的把那嫣给抢过来。 料俏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问:“那我要怎么办?” “这样吧,我也借你个人。”他不慌不忙地朝离萧弹弹指,“我让离萧去你的房外守着,你若有事的话就叫他。”他是个在为自己着想之际,也不忘为属下制造机会的好主子。 “什么?”离萧总算弄清楚他在搞什么鬼了。 “是啊,殿下说得对。”司棋面无表情地配合著卧桑演起来。“在宫中,天黑了若是没个人陪着,谁晓得你在夜里会发生什么事?唉,我真担心咱们这又会不明不白的少了个太子妃。”既然主子想这样玩,那他也只有识时务一点奉陪了。 离萧扭过头去,“连你也……”他们是早就串通好的吗? “离萧,”无人可依的料俏,立刻忘记他们之间的不对盘,举高双手向恐惧感投降。 “你……”离萧在她黏上来时红透了一张睑,七手八脚地想推开她,“放手,别忘了你的身分……” 那嫣一言不发地盯着料俏他们拉拉扯扯的模样,而后,她的视线再缓缓落至身旁的卧桑身上,对他脸上那副不在意的笑,着实感到纳闷。 怎么这个太子,一点也不介意他的属下这么亲近太子妃?就算是他不拘礼节好了,但这未免也大放纵满心的疑惑给个解答。过了半晌,在发现她那双怀疑的杏眸依旧停伫在他的身上后,他索性不着痕迹地以指间拈起滴落在桌上的茶渍水珠,飞快地将它弹向殿内一盏盏的宫灯,让灯火霎时接二连三地熄灭。 “哇啊!”料俏的叫声首先在黑暗中响起。 离萧的声音则是又羞又急,“你……你别吃我的豆腐……” “大家别动,我去掌灯。”一派从容的司棋,缓缓地安抚着他们。 待在伸手不儿五指的黑暗里,不信鬼神的那嫣,并没有料俏那般惊慌,只是静坐在原地等待灯火再度亮起,突然间,一阵幽微的气息朝她飘过来,蓦地唇上一暖,接着,一个令她怀念的吻,瞬间挑起她所有的记忆。 他在这里! 那嫣张手就想捉住那个摸黑吻上她的人,但他似乎早有警觉,在她的手未抬起前,便已身影一退,赶在灯亮起前退回黑暗里。 重新燃亮的宫灯,让殿内所有的人影,无所遁形地再度回到她的眼前,她首先看向远处有着殿卫站岗 的外殿,在察觉不可能有人能通过重重戒备的外殿后,她又回过头看向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殿内,一阵不安和盼望,也在她的心底逐渐升起。 “表姊,你的睑怎么这么红?”惊魂甫定的料俏,边拍抚着胸坎边看向那嫣那张像是熟透的脸。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在她那张酡红似霞的小脸上,纷纷猜测着,方才在那片黑暗里,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望着那嫣睑上的红艳,离萧和司棋不语地转首看向卧桑那张始终保持着笑意的脸庞,并眼尖地察觉到,他的唇角似乎比方才扬高了好几度。 那嫣用力抹去一睑的燥热,以清凉的指尖贴上面颊,试图镇凉些许温度,而后抬起螓首,水盈盈的眸子,在眼前这三名男子的身上徘徊来去。 到底是哪个人?那名夜贼,是他们三人中的哪一个? 在场的男人只有三个,但司棋是万万不可能对她越矩的,而离萧也不可能在主子的面前放肆,可是卧桑是德行兼备的太子,他也应该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难道说……真的有鬼?不,她才不相信卧桑说得绘声绘影的那些鬼话,印在她唇上的那个吻温暖如昔,而那个人他那一身的气息,她怎么也不可能认错,他的确存在。 “你还好吧?”卧桑关心地递上一盏茶给她。 那嫣的两眼马上看向他在榻上的坐姿,仔细地找着他是曾在黑暗中移动过,但她却发现,他的坐姿文风未动过,而此刻他脸上写满的好奇也不像是在作假。 “料俏。”她深深吸口气,“这里可能真有鬼也说不定。” “不要再吓我了……”料俏听了又忙窝回离萧的身畔,将剑眉直皱的离萧给拥个死紧。 那嫣神色自若地绽出一抹微笑,“别怕,我会把他揪出来的。” 踏破铁鞋无觅处,昨夜追丢了他不打紧,此刻捉不到他也无妨,虽然她仍是不清楚那人是谁,但既然她已确定那人就在宫里,只要她针对宫里的人一一找起,她就不信他还能再躲到哪去。 “啊?”料俏很讶异她怎会突然有这个雄心壮志。 “我找他已经很久了。”她不要再疑心下去了,她要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都给弄清楚。 卧桑静静搁下欲递给她的茶碗,在飘摇的灯影下,茶碗里,清晰地映出他盛满的微笑。 ☆ ☆ ☆ 2 “你近来似乎很忙。”卧桑伸出一指,将那嫣四处张望的小脸转正至他的面前,“还在帮料俏捉鬼吗?” 在那日之前,卧桑从没发现过在他身旁的这个那嫣,她是个不定了决心就固执到底的女人,直到她开口说要揪出藏在太极宫内的鬼魂起,她就一改平日娴柔的模样,不再静静地待在殿内,时常在宫里进进出出四处找寻打听,即使像现在陪伴在他身边的时刻,她的一双水色杏眸,也不会专注的停留在他的身上,反而不时地看向外头或是殿内他处,一心一意的把心放在那名她想要找出的鬼魂身上。 “我……”发现自己不务正业被人逮到的那嫣,赶忙把眼珠子溜回他的身上。 他淡淡轻问:“捉到那个鬼没有?”活泼点是很好,但她这副人在这里心不在这里的模样,让他心底非常不是滋味。 她一脸的沮丧,“还没。”和当初相同,那个男子只是在她面前露露脸片刻,然后就消失在空气里了,即使她快将整座太极宫翻遍了,她也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那你还要继续吗?”卧桑一手撑在桌面上,将她一身娴娜的风情尽收眼底,趁她不注意时,以停在她下颔处的指尖,细抚她似雪的脸蛋一阵后,才慢条斯理的收回来。 “我非找到他不可。”她受够了,她不要再把问号往心里头堆,她要找出他来好好问问他。 “你就行行好别找了。”随侍在侧的司棋头痛万分地抚着额,“现在整个宫中都因你要找鬼这一事,闹得鬼影幢幢,一有风吹草动,人人就无中生有的当是鬼影出现了。”这阵子每天都有人跑来向他报告消息,指证历历的说宫中又哪闹儿了要他去查,害他累坏了。 “不行,我不要半途而废。”那嫣不服输地握紧了拳。 “你对太极宫的鬼故事这么感兴趣?”卧桑莞尔笑问,伸手接过一盅司棋温好的酒。 “我对这里的鬼故事一点兴趣也没有。”那嫣巧笑倩兮地扬高柔美的下颔,“我只是想查清一件事而已。” 浓醇的酒香阵阵扑鼻,她嗅了嗅,是她梦里的那个味道,带点不敢实信、带点忐忑的神色,她张眼朝他看去。 “这是……”那杯里剔透如霜的酒色,令她缓缓张大了杏眸。 卧桑轻晃着手中的夜光杯,“秋露白。” “你喝这种酒?”她迅捷地握住他执杯的手,一颗心急急被他拉至最高点,某种被释放出来的期待,一举占据她的心头。 他平淡地迎上她深幽的眼瞳,“每到秋露的时节,宫中人人都喝这种酒。” 不是他?真不是他? 那嫣讷讷地收回手,失望过后的心慌感,直窜进她纠结难理的脑海里。 她在期待些什么?她希望那个人是他?太妄想了,从第一次见到他起,她就在心底反覆的告诉自己,她所追逐的,是那道影子的主人,而不是眼前这名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她不是个贪心的人…… “来一盅吧。”紧盯着她怅然表情的卧桑,倾壶倒了一盅给她,“天渐渐凉了,正好可以祛寒暖暖身子。” 望着那盅香味四溢的美酒,她想起了从前。 从前,她是多么渴望能够改变她与生俱来的阶级身分,能够像现在一般,住在红墙绿瓦内,当个举杯啜饮此等美酒的人,仔细品尝着酒中的醇意和生活的惬意,用一种放松的心情来体会四季,而不是汲汲营营的生活在忙碌得没空看清世界的日子中。 可是当她进宫后,她发现梦想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它的距离,一旦得到了,那便不再是梦想,反倒成了生活,可是生活在这里,她极度的不自由。宫中的规矩、礼教、身分的束缚,若非一开始就生活在这里的人,是绝不能在这压抑的环境下感到自在的,现在这杯酒,她反倒失去了喝它的心情。 踌躇下,她的柔荑欲迎欲拒,迟迟没把他的那盅酒给接下来。而举盅等她的卧桑,眼角不经意地瞥见一道陌生的背影,在见他举盅的动作后,无声地转出殿外的门扉。 “司棋。”卧桑紧敛着眉心,扬起另一手朝他勾勾手指,“宫中河时又换人手了?”他的这双眼,过目不忘,而刚才转身出殿的那个人,却不在他的记忆里。 司棋很纳闷他怎会有此一问!“这阵子都没换啊。”在这危机四伏的宫中,若不是心腹,他怎敢轻易更换人手? 没换? 卧桑二话不说地将手中欲给那嫣的酒朝地上一洒,接着将酒瓶捧近细嗅。 “怎么了?”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从没在他脸上出现过的凝重神色。 他不慌不忙地自那嫣的发髻上借来一根银簪,将簪子探进酒瓶里,银白的簪子再取出时,簪上缓缓染上一届墨黑的色泽。 司棋的脸色直降为雪白,“殿下!” “别嚷嚷。”卧桑镇定自若地放下瓷瓶,“当作没发生过这事,暗中去把宫中的警备全都换过。”下毒?不过是一阵子不防而已,居然变得这么明目张胆了。 “是。”司棋随即奔出殿外。 “这是……”那嫣紧屏着气息,指尖微颤地轻触那根泛着妖异黑泽的簪子。 “小事,别在意。”他立即取走簪子,不让她再多瞧一眼,并在她的面前换上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 她不能理解地盯着他的笑睑。 小事?有人对他下毒,他却好像对这事已经习以为常,还叫她别在意?他这个养尊处优的太子,到底知不知道下毒代表着什么意义?是有人要他的命!他知不知道,他不可以如此等闲视之,因为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等待他去经营的国家。 “你……” 那嫣才想开口向他这个没危机意识的太子说上两句,就见他笑脸陡地一收,一掌飞快地覆上她的腰肢将她扯向另一边,并且伸掌及时牢牢地握住那支由殿外远处,准确朝他面庞射来的飞箭。 箭尖就静静的停止在他的眉心之前,脸上血色急速流失的那嫣,水漾的杏眸在怔愣半晌后忽地清明了起来,赶在远处宫顶放箭者的身影消失前,她咬咬牙,一手扳开他紧圈着的大掌,毫不犹豫地起身取来挂在墙上的挂弓,搭上箭翎,将弓弦拉至紧绷的顶点后就朝箭射来的方向放弓反袭。 划破宁静的尖锐箭啸声瞬间穿越了重重宫墙,为免失手,她又飞快地再补上两箭,在发现刺客藉着宫檐飞拦阻挡了箭势后,她迅速的放下长弓。 “我去叫离萧!”在这个节骨眼上头,那个受命保护卧桑的侍中是上哪去了?他根本就不该离开卧桑而去陪着料俏惹是生非。 卧桑一手拖住她的臂膀,“不必叫他了。” 她回过头来,心中的激越尚未平息,但她所迎上的,却是他一派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 “发这箭的人并没尽全力,他也许只是想给我一点讯息而已,真要我的命,他的力道不会这么轻。” 他语气轻松地向她解释着,并把躁动难安的她给拉至身边坐下。 她挣扎欲起,“但……” 他若无其事地抚着下颔,“别把这事告诉离萧,不然他要是知道他没在我身边保护我而让我遭袭,他恐怕会口口声声的嚷着要自尽谢罪。” “就这样?”她简直难以置信,“你不派人去追查刺客把他绳之以法?” “何必呢?”卧桑笑笑地耸耸肩,“他没成功不是吗?” “他想杀的可是你!”她无法对这种事责之不理,对方这次没成功不打紧,万一还有下次呢?万一他没有能再躲过一次的运气呢?不行,她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 “那又如何?”他不以为然地睨她一眼,“何需费工夫去查件不可能会水落石出的事?”倘若每个来行刺的刺客,都要他那么大费周章的去查去搜,那他可会因此而忙得焦头烂额。 “不可能会水落石出?”那嫣怔了怔,怀疑的眸子随即锁紧他,“你怎么知道?” 他笑意浅浅地轻耸眉心,“因为若有人有心要藏,那么这件事就绝对见不了天日。别费心了。”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在这宫里已经够多了,既是如此,那么那些已经被人藏起来的,又何需一一把它挖掘出来呢?睁只眼,日子是这样过,闭只眼,日子也一样是这么过,那些人人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好要让它浮上台面的事,既然有心人要藏,那何不让它继续潜藏下去?反正,它总有现形的一日,在时间来临之前,又何苦打破这每个人都费心经营的平静? 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学会掩藏和耐心这两门学问了,教他这两门学问的,不是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事,而是他的这个身分,是这个授命于天,可是也同时困他于地的太子身分教会他的。 他伸手取来另一瓶在炉中温着的热酒,再三确定无毒后,热了盅酒欲给她定定心神,但她没伸手去接,杏眸里的目光仍旧是热切而执着。 “为什么有人会想杀你?”若是没来由,他不会引来杀机,而看似知无不晓的他,好像也知道自己遇刺的原因。 “可能我在某些人的眼中很刺眼吧。”卧桑早就心底有数,也知道自己生命岌岌可危。“朝中分党割派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而我主张推行新政以消弭党争,若是有些人想保有党派封建巩固政权,好图个能在日后保有一世的荣权显贵,杀掉我,本来就是个好手段。” 被揭开一隅的秘密,此刻看来,像是原本晴澈的穹苍里多了一片黑云,黑鸦鸦地盖过天际,逐渐笼罩住一切,也重重地压上了她的心扉。 那嫣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知道了这些不属于她的事,可是她更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释然的?以他临危不乱和经验老到的模样来看,这应当不是他第一次被行刺了,他的那双眼,都是怎么看待这些事的? 卧桑深深看进她写满忧虑的眸子里,“你很怀疑我为何能说得那么云淡风清?” 她毫不犹豫地颔首,“对。” “这宫殿,本就是噬人命的。”他将酒盅安妥地放进她的掌心里,抬首看向外头美轮美奂的殿廊,“当你适应它并身处其中,看久了、看多了,那么任凭发生再多的意外,你也会变得理所当然。” “你被暗杀了多少年?”那嫣颤颤地深吸口气,夜光杯传来的热意才让她发现到,她的双手正因寒冷而频频打颤。 “从我一出生就开始在过这种日子。” 她掩着唇,“怎么可能……” 突如其来的现实,是那么的措手不及,一瞬间将她的心绪得紧紧的。 她以为,在这锦衣玉食的宫中,他应当过着岁月无惊的华丽美日,等待著有朝一日更上一层楼,晋升为统领九州的九五至尊,更进一步达到无人能及的高处,放眼天下、拥尽所有。她哪知道,其实太子的生命,是具形色鲜妍的彩瓷,摆得愈高愈美,也就愈容易跌落在地摔成粉末。 “在你的眼里……”卧桑伸指划过她如雪的脸庞,用一种迷离的语调在她耳边徐问:“这个国家是不是如史官们所写的,富庶繁荣、太平盛世,因此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更不可能会有人在暗地里伺机想除掉我?” 难道,不是这样吗?那嫣张大了眼,感觉他在她的面前忽地变得好陌生,在他那双看来未曾相识的眼眸下,她不禁怀疑起她所看见的一切来。他低低地笑开了,“那是表面,也是假象。” 无法阻止的,那嫣悄悄拉开他们两人间的距离,有点想要拒绝聆听从他口中所说出的另一个世界的模样,但他却像是摸透了她的心,不但不放过她,反而还朝她逼近,俯低了身子,紧紧将声音缠绕在她的耳际。 “史官们只写该写的事、只写能写的事,这样那些藏在阴影后的一场场噩梦,就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去掀开来,而他们便能如愿地保持那些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谎言,因此要盛世有盛世,要太平不愁太平,就算他们想杀个太子更是易如反掌。” 们?”那嫣一手止住他的胸膛,勉强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是谁想杀你?” 卧桑霎时沉默了下来,许久过后,一抹熟悉的笑容又溜上他的脸庞。 “不。”他微笑地拍拍她的头顶,一手拉她坐正,“我不知道。” 撒谎,他分明知道。 那嫣聚精会神地看着前一刻与此刻截然不同的他,眼尖地察觉,他的笑意里,似乎有着不肯流泄出来的沧桑。 “知道太多的人,是会睡不好的。”他似有若无地在嘴边淡淡述说,“所以,别知道那么多。” 她马上就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 这话,他是在对谁说的?是他,还是她? 若不是置身事内,她情愿自己从不知道这些,也不会去多管闲事,其实她是可以继续在他的羽翼下,当个不识愁滋味的小小女官的,但她无法忽视,他总会出现在脸上粉饰太平的笑意,她很想知道,在他的笑意下,他还埋藏了多少心事? “不喝吗?”卧桑一手指着她端棒了很久的酒盅,“喝了之后,你会睡得很好的。” 那嫣低首看了一会,自唇边绽出了与他相同的笑意。 “不,我不喝。”在这宫殿内,是不能睡得太深的,就算是要安睡,她也得先离开这里,或是找出愈来愈多的谜团之后,那个迟迟不肯现身的答案来。 ------------------ 书拟人生(http://www.bookli.net)nono、淡燃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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