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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小彻底休息了几天,又被丹尼尔强迫吃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补品后,脸色就不再那么苍白;但当她从丹尼尔手中接过出院的缴费收据时,险些没有再度昏倒,被上头的数字震昏了脑袋。 “五仟块?五仟块?就那样住一晚、睡个觉就要五仟块?”她瞪大眼睛,想将那废纸吞了似的,又心疼又肉痛。 丹尼尔素知她的毛病,摊摊手颇无奈的说:“没办法,你住的是头等病房,吊的又是高单位的营养剂又是急诊,伍仟块已经算是很便宜了。” “便宜个头!谁叫你自作主张送我上医院的?我随便休息一下就会没事,好好的白白浪费伍仟块,害我病情加重!” “怎么?你是不是又觉得哪里不舒服了?”丹尼尔紧张的问。 “这里!”苏小小指心脏。“我心疼!好好的被割去了一大块肉,会不会疼吗?” 她近乎没道理的埋怨丹尼尔,不外乎痛心她失去的五仟块,她越想越舍不得,捧着心呻吟说:“五仟块耶!不是小数目,钱又不是不能用,下次不准你再这样蹧蹋,没脑筋的暴殁金钱!” “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你突然那样昏倒……”丹尼尔解释说:“我吓住了,那个人就那样将你抱去医院!” “那个人?你在说什么?” 丹尼尔把那天发生的事全告诉苏小小,试探地问:“你认识他?那人好象挺了解你似的,比我还关心你。” “鬼才会认识那种人!”苏小小只顾着她长了翅膀飞走的五仟块新台币,埋怨那个不知名的恩人太多管闲事。“不知道是哪个天杀该死的家伙!多管闲事的人,害我白白飞掉了五仟块大洋。” 她和丹尼尔这时是坐在百货公司地下一楼的小吃街,丹尼尔因井绳效应,不肯让苏小小再为省钱只吃面包,硬是强迫她必须吃些有鱼有肉有营养的东西;苏小小拗不过他,受不了他唠叨,只好花比面包贵十倍的钱,吃些她口中所谓没营养只吃钱的垃圾。 此刻她心痛飞走的钱,不知图报感恩反而咒骂“救命的恩人”,当然也没去注意到坐在两桌之外,背对着他们的“那个恩人”。 沉广之通常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以往,苏小小看到他和他的女伴时,他们总是往百货公司顶楼的高级餐厅;他的身份适合坐在那种衣香鬓影、充满高级优雅感的高贵社交场合。 这次他瞥见苏小小和丹尼尔朝地下小吃街走去,便以带笑的口吻建议他的女伴是否想换个经验,尝尝平民的口味。 但很显然的,他对面的女伴对这种嘈杂的场所感到很不安,官能性地产生排斥作用。 他们两人坐在一堆平凡的红男绿女当中,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落难的贵族——突兀,而且不谐调。但沈广之并不在意这些,他悠闲地吃着蚵仔煎、喝着贡丸汤,一边仔细听着苏小小和丹尼尔的对话。 “小小,”丹尼尔说:“对不起!你会这样都是我害的,你把钱都给我了,所以才会拚命想赚钱,才会累惨了。” “谁说的?是我自己爱钱,我只对赚钱感兴趣。” “别骗我了!人再怎么爱钱,也有一定的限度,不可能没道理的死顾着钱。你把钱都给了我还债,才害得你不得不如此死命赚钱。虽然你从不曾也不肯告诉我你心里的秘密,但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梦想存在,我毁了你的梦,害你又要重新开始去砌筑,我说得对不对?” “不对。”苏小小仍不承认她内心存在的那个吟游的梦想。“我只是爱钱,没道理的爱钱,守财奴你知不知道?那是我的天性。” “你不说就算了。”丹尼尔叹了一声。 “丹尼尔,”苏小小用筷子敲敲丹尼尔的盘子说:“你不要一直在意那件事,钱再赚就有,可是如果你被砍断了一条腿什么的,会变的很难看,妨碍我的视线,那我就会变得很不快乐。” 苏小小表情连带动作,非常滑稽,丹尼尔被她逗出笑,脸上的愁眉苦恼一扫而空。 “对了,这边工作结束后,你打算怎么办?”丹尼尔问。 苏小小大口咬着蹄膀,狼吞虎咽,边吃边挥着筷子说:“我差点忘了告诉你,我拜托以前大学的同学帮我找到一份工作,包装搬运工之类的吧,酬劳很不错,一天有一仟块大洋。” “什么?搬运工!小小,不行啦!”丹尼尔未雨绸缪,替苏小小先行担忧起来。 “没问题啦!”苏小小一贯只要有钱赚,万事可以的态度。“其实也不是真正搬运什么粗重的东西,只是最近那家工厂出货大多,临时缺少人手,公司又急着催货,他们只好找人帮忙包装出货,偶尔帮忙搬搬货物而已。” 她说得轻描谈写、轻轻松松,丹尼尔却忧心如焚。 “小小,你为什么不考虑找份长工?又稳定,又比较不必担心随时会失去工作,再说也不用到处奔波。” “不!我不习惯。”苏小小摇摇筷子。“再说我既没学历、又没专长,也找不到什么称心、酬劳高的工作。” “那你何不重新回学校念书?” “回学校念书?咳咳!”苏小小吃得太急,岔了气。“算了吧!那所破学店! 丹尼尔,你别尽说些有的没有的,害我吃岔了气。” “但你这样总不是办法。” “别替我操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苏小小把饭扒光,指指丹尼尔的盘子说: “你这只鸡腿吃不吃?不吃给我。” “拿去吧!” 丹尼尔看着狼吞虎咽的苏小小,心头暖暖的;苏小小平素爱凶他,说些话剌激他,但她绝不说任何恶毒的话打击他。虽然苏小小不愿对他说出她拼命赚钱的理由,但他心里知道,在苏小小心里,他有着特别申意义——就像苏小小在他心里占的位置,也有不一样的意义一般。 苏小小死不承认她身上流有热情的血液,以最轻描淡写的方式带过她倾尽财产帮助他的恩惠,那是她对他至大感情的表现,但她就是死不承认。 她说她只爱钱——可是丹尼尔知道,她有一颗热诚的心,掩藏在嗜钱的假面下; 只是,她的感情飘泊无依。 他爱她、珍惜她,但他的感情是不够的,无法慰抚苏小小飘泊无依孤单的心灵; 她需要另一种更强烈的感情、更热烈的爱,才能够溶化她自闭、结实紧密的心。“小小,你这样爱钱,干脆找个体贴有钱的老公算了!”丹尼尔说。 “说什么傻话!”苏小小吃得满嘴是油,嘴巴周遭也全沾了油脂,丹尼尔抽了张纸巾替她擦拭掉油渍。“第一、有钱的不一定体贴;第二、体贴的多半没钱;第三、又体贴又有钱的通常不会是好老公,花得很,很容易招蜂引蝶。” 这是什么鬼逻辑理论?背对他们的沉广之听得暗暗皱眉。 “可是,我是说真的,你需要找个好男人照顾你。”丹尼尔感慨地说:“如果我不是……你知道我爱你,如果不是那样,我会好好疼你、照顾你一辈子的。” 丹尼尔只爱男人,苏小小是他唯一深爱的女性,但那种感情实在不一样。 “我知道,我也爱你。”苏小小笑了一笑,“可是找个爱你、又肯照顾你的男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好男人’那更是不容易!还不如靠自己。” “有时我真羡慕你这种豁达的态度。” 苏小小从小像孤儿一样长大,常有受欺凌的时候,又常把钱挂在嘴边,嗜钱如命,惹得不少嘲讽和讥笑,怛她总是一副不管非议的态度,反正被笑、被骂、被轻视又不会痛,还是赚钱最重要。 丹尼尔因为“倾性”的关系,饱受异样的眼光,他曾因痛苦得受不了而向苏小小哭诉,苏小小打了一个偈语,丢给他一张从人家劝人礼佛向上,印了先人智能语录的佛书上撕下的纸说:“‘寒山问拾得,人家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恶我、骂我、骗我时如何?拾得云,只可忍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这‘敬他’,我是不同意;不过这句‘不要理他’可说得好啊!理那些疯于做什么?你自己的人生你想要怎么过是你的事,何必在乎那些闲言闲语!” 这就是苏小小,死要钱、死攒钱、死赚钱的苏小小。 “哇!吃得好饱!”苏小小终于放下筷子,拍拍肚子瘫在座位上。 “小小,别这样,大家都在看你!”丹尼尔迂回暗示她的姿态很难看。“是吗?那表示我长得漂亮。”苏小小笑笑的,大言不惭。 在她看来,受制于别人眼光、看法和闲言闲语,是最呆最笨的事。 这时沉广之对面的女郎好似有点忍耐不下去了,她很有教养的征询沉广之的意见说:“广之,你看我们是不是该回事务所了?还有一些工作需要处理,再说这里这么吵,也没办法讨论事情。” 沉广之看看时间,点点头说:“对不起,我没想到这地方会这么吵,让你委屈在这种地方吃饭。” “没关系,也算是一种新奇的经验。”女郎笑了笑。 沉广之起身回头很不经意般看了一眼,苏小小跟丹尼尔也站起来,回头朝电扶梯走去。苏小小跟丹尼尔犹嘻嘻哈哈地谈笑,笑声抑扬顿挫之际,猛不防在摇首晃脑间看到沉广之,当然还有他身边那个女郎。 沉广之早把视线调开,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苏小小,苏小小庆幸沉广之没看到她,拉着丹尼尔避往一边说:“走这边,从楼梯上去。” 丹尼尔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改走楼梯,看她走得又急又快,也只得跟上去。 沉广之了解到苏小小在避开他,好不容易才等到苏小小“意识”到他,他觉得不能再失去这个机会,否则恐怕会永远失去她。 所以搭自动电梯上到一楼后,他匆匆对身旁的女伴说:“对不起,瑞嘉,麻烦你先走,我临时有点事要办,帮我跟思德说一声。” 他匆匆交托完,立刻往仓库室走去。而此时丹尼尔还在问说:“小小,好好的你干嘛突然改走楼梯?爬得我累死了!” 苏小小嘴唇微微嚅动,想说什么又放弃,显得很无精打采,沉广之几乎是用跑的追赶上去。 “小小,等等!”他抓住苏小小的手,对丹尼尔说:“对不起,我要借走小小。”沉广之追上来,突然出声叫唤和掳抓的举动全在苏小小的意料之外,她不禁有点惊愕,转而没来由的脸红,像是因突然的惊喜,又像是因突来的不知所措。 丹尼尔如坠入五里雾中,他并不知道苏小小和沉广之认识,更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而沉广之这样出场的方式,实在太戏剧化、太震憾了。 待他看清楚沉广之,他“啊”的一声叫出来。 “啊——小小,就是他!他送……” 但他来不及将话说完、把惊讶表达完,沉广之已抓着苏小小退避出太平门。 “身体还好吧?”沉广之紧盯着苏小小,几乎将她逼在墙角。 “嗯。”苏小小轻轻点头,对沉广之她无法像对田优作那样肆无忌惮,嘻嘻哈哈、打打杀杀的。 但这并不是因为别扭的关系;田优作不当她是女孩,言行举止粗鲁,她习惯了,也相当喜欢和田优作相处时的那种不受拘束的感觉,很开、很放、很自由。 而沉广之总让她意识到自己是个女孩,让她有种渴望被疼惜、被怜爱的清怀,她害怕那种感觉又隐隐在期待,心境受煎熬,又甜又苦,又掺杂说不出的味道。 她没想到能再与沉广之这样面对面,本来她已经死心了,看到他和他身旁那些形色皆美的女伴后,在她连自己都不知道算不算是爱意的火苗冒出之前,她就死心了。但现在,她心头那抹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的微热疼烫的火苗,竟那样不安地燃烧起来。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沉广之又问。其实苏小小的一切他非常清楚,只是他不想让苏小小知道他其实随时在注意她。 “二个月。” “为什么要辞职?”沉广之脱口问,立刻画蛇添足解释说:“很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听你们的谈话,但你们刚刚那样旁若无人的喧哗,我很难不听到。” 他尽可能摆出最冷淡的态度,可有可无似地探询他最关心的事,其实在那种嘈杂的吃食地方,他若不是有意想去听别人谈话,还是不容易听清楚谈话的内容。 “不是我想辞职,而是这工作一开始就说好只做两个月。”苏小小老实的回答,不安地反问:“你都听到些什么?” 她有点担心,因为她不确定她刚刚吃饭时和丹尼尔到底都说了什么,她怕她有什么“不妥的”言谈学止,被沉广之看到或听到,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这么在意沉广之,如果是田优作,她想她顶多笑一笑,任他讥讽,但对方是沈广之,她既在意又担心。 沉广之若有所思的看着苏小小,像是想研究她心里在想什么。 “听得够多了,差不多该听到的都听到。”他说得很慢,一边紧盯着苏小小,注意她脸上的神情变化。 苏小小只觉得脸上一团火在烧,想躲却无处躲,垂下头又欲盖弥彰,简直像猎物一样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环伺下。 “那……那我……”她像柿子红透了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有没……没说甚……什么奇……奇怪……的……的话……” 沉广之嘴角隐扬着笑,苏小小结巴不安的反应不知为什么让他心花怒放,觉得充满希望,他露出连月来第一朵难得的笑说:“你想你平时怎么大言不惭,刚刚就如何大言不惭。” 完了!那表示完全没“形象”可言!苏小小不免有点懊恼,随及又为自己的“在乎”感到失笑起来。她在沉广之面前早就没有什么形象可言,她也不是今天才认识他的,而沉广之也早就摸清楚她的“底细”,所以她反而坦然笑说:“没办法,你也知道我是守财奴转世,只对钱感兴趣。你不知道,有个好管闲事的家伙,在我昏倒时送我上医院,才住一夜吶!才一夜!就去掉了我五仟块大洋,真是坑人!我只是……呸,只是睡眠不足而已,那家医院简直在开黑店,比五星级酒店还贵!五仟块大洋呢!想想我要攒多久才攒得起来?所以实在不能怪我不知图报感恩,那家伙实在太多管闲事!” 她想沉广之已听到一切,就为自己埋怨“恩人”的言词解释脱罪一番。 “哦?你说得的确有道理!才因为小器省钱餐餐吃面包,又为了赚钱工作过度以致体力不支昏倒而住院,就被坑掉了五仟块大洋,实在很宽枉!”沉广之学着苏小小的口吻,似是而非地嘲谑她。 “你这是在讽刺我?”苏小小翻翻白眼,眉头也皱起来,完全忘了她和沉广之间那段形同陌路的生疏时光。 就连沉广之也好象忘了那场不愉快,和他意图“报复”的决心,他哈哈大笑,显得很愉快说:“我可没这个意思;不过,很不巧,我就是那个好管闲事的家伙。” “什么?是你!”苏小小乍知恩人,非但不感激,反而有仇似的说:“沉广之,你就是专门和我过不去!大惊小怪,害我白白被坑掉五仟块!” “别这样!我赔你成不成?”沉广之靠近,单手撑在墙避上,俯脸看着苏小小说:“你为什么不打算再回大学念书?那家学店真有那么糟吗?” 苏小小被他这么一看,刚刚的蛮横敛了敛,芳心悄悄在跳,他避开他的眸子说: “本来我是打算念完大学再说.但既然被退学,那家学店又实在是不念也罢,重考又不知要考到何年何月,倒不如……” 她蓦然住口,好险!差点又不防地说出心海深处的秘密梦想。 “倒不如怎么样?”沉广之追问说:“倒不如飘洋过海去追求梦想,是不是? 你拚命存钱就是为了想离开这里,出国去追求你的梦?你的梦又是什么?只是飘洋过海而已吗?” 苏小小咬着唇不说话。 “我无意刺探你内心的梦,但如果你飘洋过海只是为了单纯的吟游,我劝你不如找所学校好好念书,才不负你飘洋过海去追求梦想。”沉广之为苏小小着想考量。 他知道苏小小死命赚钱为的是飘洋过海追求梦想,但他并不知道她的“梦想”到底是什么。 苏小小听了却大大吃一惊、吓了一跳,她睁大眼睛说:“你怎么知道我想吟游四方,当个流浪的吟游诗人?” 她实在太惊讶了,沉广之总能窥破她的心思,却不知沉广之只是以她的个性判断,为她着想考量时所假设的疑问而已。沉广之没料到自己如此凑巧得知她的梦想,不动声色不露任何痕迹地说:“你想当流浪的吟游诗人,可曾想过,‘诗人’可能读过多少书、历练过多少人生经验? 再说,‘流浪’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通常可能意味着贫困与飘泊无靠,甚至可能受人歧视和轻视。” “是啊,我也想过,所以我才拚命存钱,我不要求舒适,但也不想象那些可怜的吉卜赛人。那种贫病交迫、无依流浪的诗人我可不当。我希望维持最起码的生存尊严,吟游天地,流浪一方又一方;其实这只是浪漫的说词,大抵只是像欧美青年自助旅行一般,以最省钱的方式旅游四方,去体会各种不同的山高水深。”苏小小心想沉广之既已知道一切,便不再隐瞒和盘托出她的梦想。 “但你这样赚钱、存钱要存到几时?你打算存够多少钱就去追求你的梦?” “我想存个六十万,可以供我吟游三年。” “那三年以后呢?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苏小小楞了一下,像是沉广之这问题问得非常突兀。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她茫然榣头说。 沉广之料到她有这种反应,一连串问题倾巢而出,他说:“你怎么可以没去思考这个问题?三年后你回到这里,一无所有且一无所长,难道你想再像现在这样,过着不知明天在哪里的生活?你现在可以这样,那是因为你还年轻、你有梦想,但是,当你那个梦想达成以后,你该怎么办?你的‘梦想’只对你的心灵有帮助,对你的实际现实生活却没有帮助,三年后你回来只是空得一个满足的心灵,你的见识也许增长,但你的谋生能力却没有任何增长,到时你不再年轻了,又没读过什么书,又无任何专长,你该怎么办?难道你想象现在这样,到处打临工,这样没出息的过一辈子?结果,你不但成不了诗人,你连什么都不是!” “我不知道,我从没想过!”苏小小喃喃摇头。沉广之的话句句如当头棒喝,她所想、所考虑的只是吟游的梦,并没有想太多,沉广之却想得深远。 “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话。”沉广之更靠近苏小小,眼神流露的全是爱意和关心。“你可以像现在一样,为飘洋过海的吟游梦想努力,但你一定要计划妥当,找间好学校,好好的把大学教育受完。相信我,念书受教育对你的人生绝对有帮助,不只是实质上的,藉由你从书中得到的一切关于性灵或形而上的思想,你会获益良多,体悟更高、更深远的东西。你可以一边念书一边利用假期四出吟游,这样两相兼顾,等你回来以后,就不致于感觉太空泛。” “我……我不知道……”苏小小还是茫然的摇头。 “不必迷惑,你还是照你的目标计划进行,只是方式修改,把漫无目的的吟游流浪改为学游并兼的充实生涯,同时着手搜集学校的资料。” “搜集资料?” “这一点你别担心,交给我,我会帮你挑选一间风评好、内容实在的学校,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飘洋过海’?” “总得再过一两年吧!”苏小小无精打采地回答。 她知道沉广之是为她好、为她着想,但是思及现实问题,她的“梦”,还是只能先搁在一旁。 “为什么?”沉广之问,他以为苏小小该是“迫不及待”。 “因为……”苏小小脱口而出又急忙住口,她总不能告诉沉广之,她已囊空如洗。 “是因为经济因素?”沉广之察颜观色,试探地问:“我没有意思要窥知你的‘私房钱’,不过,我想你应该存了不少钱才对吧?” 他用玩笑幽默的方式化解尴尬。依他的想法,如果以苏小小自订的六十万为基准,估量她没日没夜的工作情形,保守估计大概也攒下了三分之一的费用,剩下的三分之二,他不管用什么方式也会迫她接受他的帮助,他是舍不得让她离开他身边,但他更迫切想帮她达成她的梦想。 但是他千想万想,还是难以料到丹尼尔那个“意外”。 苏小小当然也不会告诉他这件事,她耸耸肩说:“的确是不少,不过……算了!”她甩甩头。“我得去工作了,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 “等等!”沉广之拦住她不肯放她走。“把话说清楚;还有,你该不会真的跑去当那什么搬运工吧?” “这你也听到了?”苏小小嘻皮笑脸地说:“我好不容易才托以前的同学帮我找到这份工作,酬劳挺不错,一天有一仟块大洋。” “求求你好不好?这个钱不要赚!那种工作根本不是你做得来的!”沉广之看她那样嘻皮笑脸,完全不当一回事的模样,简直快疯狂,他实在无法想象苏小小那样纤细的身躯,背负四、五十公斤,可能比她体重还重的货物的凄惨景象。 “没问题的啦!你怎么跟丹尼尔一样紧张兮兮的?又不是你们要去!”苏小小还是那一贯只要有钱赚,万事皆可以的态度。 “不行,算我求你,这个钱不要赚!你要工作,我可以帮你找工作,总之,就是不准去赚这个钱!”沉广之用专制的口吻说:“你还是好好计划这个暑假出国念书的事,把时间腾出来,先打好一些语文的基础,出国以后就比较容易进入情况。” “这个暑假?沉广之,你是不是疯了?”苏小小被沉广之的话吓到,他简直在说天方夜谭。“现在都快六月了,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我到哪去找六十万?还有到什么地方落脚?哪间学校肯要我?都是问题!” “所以我才要你现在开始好好计划。”沉广之说:“手续和学校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处理,你只要想好方向就好,好好计划你接下来几年的生活;至于费用问题,你不是已存了不少吗?还缺多少?” “是啊!是不少!”苏小小语气又好笑又无奈。“但离我的下限目标还差一截,少说也要再一两年的时间。” “为什么?” “为什么?”苏小小啼笑皆非,沉广之这个问题简直问得又可笑又滑稽,她又重复一次说:“为什么?因为我没有叔叔,舅舅的腿也都不长;更没有什么陌生的、暗地呵护我的长腿公、婆、伯、叔、婶、娘;我又不信天主,圣诞老人不会眷顾我; 我又不能去抢劫银行,这就是,‘为什么’!明白了吧?沈大少爷!” 她说到最后,口气越来越酸,沉广之掂掂那酸,微微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天啊!这简直是更没脑筋的话!苏小小的大梦什么问题都没有,就是钱的问题,钱是阻碍一切的关键,也是叫她最需要担心的实际问题,她翻翻白眼,轻声哼了哼: “这个才最叫我担心!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回去工作了。” “等等——你还没答应我,不去当那什么搬运工。”沉广之又抓住她。 “沉广之,你有病是不是?还是太闲了,所以跑来这里讨人嫌?”苏小小无奈的站住说:“我不工作就没钱赚,难道你要我喝西北风吗?我和你那些高水平的女伴不一样,我们层次不同,我只能形而下的谋生计、讨生活,和你们那种上高级餐厅、优雅的喝着研磨咖啡、聊些形而上的玄谈等生活方式和哲学完全搭不上调,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请你不要以你世界的标准来要求我,我会自卑的。” 她说得真真假假、非非是是,口气很正经,沉广之却完全否定她的“异同论”,诡着笑脸说:“是吗?怎么我听不出一点‘自卑’的味道?你只是找籍口排斥我,我不觉得你和我之间有什么不同,更没有所谓层次的问题,你说我们世界不同,纯粹只是为了排斥我,这一点我早已很明白。” “我干嘛排斥你?我只是说事实,要不然,叫你上‘空气流通店’吃饭,你受得了吗?没三分钟你就不自在透了,这就是层次的问题。打个比方说,你是贵族,我是平民;你供养宫廷画师,而我则心仪流浪的吟游诗人,你看看,我们的世界实在是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沉广之再度逼近苏小小。“你不是常和莎白上高级餐厅吃饭吗?那一次我看你的态度倒是自在得很。你根本不当那是一回事对不对?还有,你说得不对!我并不欣赏宫廷画,我喜欢民间采风。” “算了,我说不过你。” “那你是答应了?” “沉广之,你是存心逼我喝西北风是不是?还是你要养我?”苏小小瞪起眼睛。 “有何不可?”沉广之低下脸,咬字极轻:“只是,你肯让我养吗?” 他突然说出这种荡人心弦的话,苏小小芳心不禁又是一跳,但沉广之说这话却没有意淫的味道,自然又顺口,完全是健康的感受,他接着说入正题:“你还是放弃那个工作,到我事务所来,我给你一份工作,这样你就不会喝西北风了,行吧?” “可是我能做什么?我又不懂建筑……”苏小小踌躇又犹豫。 沉广之轻轻笑起来。 “放心,不会叫你做那些‘高难度’的工作。”他笑说:“你只要帮忙做一些杂务性的工作,偶尔帮会计处理简单的账务工作就可以了。” “唔……”苏小小沉吟一会。 “怎么样?”沉广之笑着问。 “听起来好象很轻松,但——”苏小小耸耸肩,大言不惭:“但可想而知,这种‘类小妹’的工作,酬劳一定不会多!” “老天,你可真贪心!”沉广之忍住笑,苏小小的反应在他意料中。“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的,一天一仟块银元怎么样?” “真的?”苏小小眼睛亮了起来。 那是漂准的守财奴眼神,钱鼠唯一的光辉,但她仍稍有犹豫说:“可是,这样不太好吧?别人会不会说闲话什么的……” 这下子沉广之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脸皮一向不是很厚吗?一向不在乎别人的非议,怎么?良心突然不安了? 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我的座右铭没有‘良心不安’和‘不好意思’这八个字。”苏小小不受激,但有钱赚的事她不放弃。“就这么说定,你不许反悔。” “我才怕你反悔呢!就这么说定。” “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不急,等你这边工作结束再说,我会再来找你。” “这工作下星期就没戏唱了。”苏小小说:“你想‘聘请’我就别拖拖拉拉,我可不希望两头落空,到时失业啃老米饭。” “那好,今晚我们一起吃饭,我把该告诉你的都先告诉你。”沉广之愉快地笑说:“七点,我来接你。不准有籍口。” 沈广之满意点头,陪着苏小小走回百货公司大堂,走了几步侧头对苏小小说: “对了,就到你说的‘空气流通店’吧!” 苏小小陡地楞了一下,扬起笑点点头。 看着沉广之含笑的脸,苏小小也不禁地含笑点头,心里那模糊的期待悄悄地、努力地在画清轮廓。 她心里明白沉广之关心她、对她好,而经过这一长谈、梦想的剖吐,面对沉广之,她也越来越自在,对他有说不出的欢喜和亲近。 ------------------ 转自Pinepro's Gate 扫图:Geneva 辨识:雅雅 排校:Curiou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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