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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尼在电视台编过几种舞步,他自己表演起来,举手投足都有无比的韵味。他不仅跳而且边跳边唱,内容一定很精采,他们听了都笑得打滚。只可惜对那些人物及逸事我不熟悉,听来不知所云。 贝珍看得心□,执意要东尼教她跳,东尼便说:“跳这种舞先要练腿功,要踏得准,力道要恰到好处,我苦练多年才有今天。” 贝珍说:“那么教我练习。” 东尼便找了一块长约半公尺的木板,放在地上,在木板正下方,又搁了一根粗棍子,架成一个翘翘板。然后他交踏着脚步,口中喊着一、二、三、四,每数到四,他的右脚便踏到翘起的一端,姿态优美,怡然自得。 他又放了一包火柴在翘翘板的另一端,每次一踏木板,火柴就被弹起,这时,他的左手便优雅地随着转动的身体抄起火柴。动作熟练的甚至闭上眼睛,也不会失手。 “重点是要把握踏点,控制力的大小,这一连串的动作要配合得自然而生动。” 贝珍试了又试,终于练到能把火柴抛起,且能用手去接的程度。东尼说:“好了,你现在蒙着眼,不许看,要能做到脚踏板子,再练用手去接。” “不行,让我多练一会。”贝珍求着。 “这也是练习的步骤呀,如果你习惯了依赖眼睛,就练不好了。”东尼说得有理。 于是东尼把她的眼睛用一块黑布蒙住,再把木板移到她的左脚前。贝珍右脚踏了个空,大感意外,我们都笑了,她把黑布拉掉,一看木板竟在左脚,大发娇嗔,说:“我一直是用右脚踏的。” 东尼说:“是我不对!忘了先跟你说该练习左脚了。” 于是再来一遍,东尼又把木板移到她右脚前,下令道:“左脚……” 只见贝珍左脚一踏,又是一个空,她不服气,东尼又说:“我话还没有说完,我是说左脚不要动!” 贝珍知道东尼存心逗她,心中也有了主意。这时东尼取了个塑胶杯子,里面装了水,放在翘翘板的另一端。以往他一定也捉弄过别人,所以深谙一些诀窍,他把杯子外侧略为垫高。我们都笑个不停,贝珍倒很笃定。只听得东尼一说:“踏左脚!” 贝珍想了一下,得意地举起右脚,用力一踏。板子是踏中了,那杯水的角度也恰到好处,杯子被掀到半空,□得满天银花花的透明珠子。贝珍站得最近,被水当头浇下,变成了一只道地的落汤鸡。 闹了一阵子,已经很晚了,我们才告辞回去。下了楼,刚走到阴湿的巷道中,刹时,东尼的神色大变。伸手摸着墙壁,全身虚脱,竟然滑倒在地上。 我吓了一跳,忙过去把他扶起来:“你不舒服?” 他没有说话,紧闭着双眼,嘴唇不住地抖动,身子也缩成一团。我摸摸他的额,竟是冰冷,而且冒着虚汗。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状态吓得六神无主,想找贝珍来帮忙,又不敢就这样把他丢下。想大声求救,又怕惊扰了附近的居民。糟的是这一带原本就行人稀少,这时一个人影也没有。 “你千万别动,我去找贝珍来。”我把他扶近墙边,吩咐他说。 “不!不!千万不要,我没事,我这就起来。”他挣扎着坐好,打着石膏的右手用力把我推开,又试着以左手扶墙,自行站起。他的双腿显然无力了,手一松,又滑倒在地,而且竟然抽抽搐搐地哭了起来。 我惊魂未定,实在不明白,刚才还生龙活虎地胡闹,怎么一出门便变成这样?我想起那封电报,其中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时不便多言,也就静静地坐在一旁。 “我是个罪人!”他喃喃地呻吟着。 “不!你没有错,不要这样说。”我猜多半是他的痛心事。 “是我的错,是我应该负的责任。” 我不知道电报的内容,无法开口,但是我很了解他的心情,一个从来不提过去的人,多半是因为往日有着太深的创痛。 我学着用尼奥的话来劝他:“你在追求人生的真理,你将对人类有不可磨灭的贡献,个人的幸福算什么?” 他呜呜地哭得更加厉害,我知道此刻沉默是金,只得噤口不言。但是他越哭越伤心,声音也越来越大,在静夜中,空巷的回音,嗡嗡不绝。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如果不能制止他,就得找人来帮忙:“现在夜深人静,你这样哭下去,贝珍一定会听到!” 他并没有停止,声音却小了一些,显然在努力自制着。 “何必闷在心中呢?告诉我,让我也分担一点你的苦楚。” 他由怀中掏出那封已经汗湿的电报,巷中没有路灯,黑暗中一个字都看不到,我只好交还给他说:“我们回去再说。” 他不肯起来,我又说:“我有过这样的经验,在悲痛中,最好放声一哭。这里离海滩很近,我们不妨回到大自然的怀抱,大家同声一哭,你看如何?” 这时没有月光,天上群星张狂地舞牙弄爪,地上却撒了一片黑幕。我们走到海边,海潮正在暴涨,白色的浪花在夜空下显得狞恶无比,澎湃的涛声则如同连珠的炮火,轰轰隆隆此起彼伏地爆炸不停。 东尼忍不住了,他扑倒在沙地上,号淘大哭。我则躲到远远的一角,记得在狂欢节的前夕,我也曾经深陷在痛苦的困境,与这片骇浪结过不解之缘。 自亘古以来,海涛终年不断,有谁没有听过那凄厉的嘶吼呢?可是又有谁知道,其中每一声的呼唤,是多少波浪由分而合,由合而分所激励的呻吟?有的波浪轻轻柔柔,不过是一声叹息,有的则激昂慷慨,砰訇连响之余,掀起了满天浪花。 但是真正令人怵然心惊的,则是那屹立如山,厚厚重重的一脉晶壁。那是历经了时空煎熬,堆叠了无数乖戾的愤懑,远渡重洋而来的滔天巨浪。它来时,无声无息,只是海平面在不知不觉中向上升起,天渐渐地变得低了。一望无垠的海水,已经凝聚成为一块完整的磐石,高高在上,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人生从古至今,又何尝不是分分合合,是是非非,多少忧烦堆积在心头?有人只是珠泪轻弹,也有人控制不住,号淘连声。但是那些伤痛,远远比不上隐藏在沉默下,表面还敷满了各种巧妙的伪装,长时期压抑的心头块垒。 这种块垒,不发则已,一发就是风云变色,山海倒置,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渺小的人类又能看到什么?海涛是一种声音,哀痛也只是一种感受,非身历其境又何从领会呢?说不定,在滨海的别墅中,有哪家豪门巨贾,正在欢度某个良辰,一阵微风,把天籁般涛声送进了华丽的帏幕。在杯觥交错下,感于上天的恩赐,有人说:“听!多么美妙的潮音啊!” 然而,海风无助地把东尼的悲号清晰地送进我的耳朵,我听到他凄厉的呼喊:“黛西!我的女儿……黛西!我可怜的小宝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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