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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节

　　　　企业家和策划人之间的关系是老
　　板和雇员的关系，但同时还是学生和
　　老师的关系。
　　　　是否能合作愉快，就看这两种关
　　系是否能和谐共处，是否能找到一种
　　平衡。

　　北京，永定门外皮裤权胡同三号。夜。
　　卧室里，刘惠琴正在往一只做工考究价格昂贵的提拉式行李箱里放衣服，付从之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你每次都给我塞那么多衣服，根本用不上，还怪沉的。”付从之睁开眼侧身道，“带两件衬衫几双袜子就行，别弄那么多。”
　　刘惠琴一边继续从衣柜里取出衣服放进行李箱一边说：
　　“多带几件怕什么的反正带轱辘的，可以拉着走，又不费劲。
　　近没怎么玩……”
　　“你老惯着她护着她！”
　　“我怎么惯她护她了？哪回不是我打她！长这么大了你动过她一个手指吗？老是嘴里嚷嚷得凶……”
　　“废话，我还没动手呢，咱妈就先劈头盖脸抡起我来了“你那个妈呀……”
　　“我这个妈怎么了？”
　　“没怎么，好！好得不能再好啦！”
　　“我妈不容易，从小到大拉扯我……”
　　“我知道，我也没说什么呀！哎你说我对你妈怎么样？
　　算不算个好儿媳妇？”
　　“不要骄傲，要再接再厉……”
　　“去你的，说正经的！”
　　秋风轻轻掠过小院，秋虫呢喃寰环安详，付从之在这一片平和寂静中沉沉睡去。
　　但他此时此刻所无法料想到的是：海南之行，正是他灭顶之灾的开始。
　　亢河——一年前被他设计挤走的朱联学——就在那里，正在平静无忧地生活着，并且，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孩正在悄悄地爱上他。
　　以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如此之大之浩瀚，这二人竟无法错开甚至是擦肩而过！身为旁观之笔者，也同样深感匪夷所思。
　　也许这便是俗话所说的“命中注定”？
　　全面整顿，并且要加大对市场的启动力度。他希望能尽快获取经济效益。
　　飞机呼啸着降落在海口机场。
　　机场出口处，王瑞军在人群中翘首张望，他一看见付从之出现，就挥动着双手迎了上去。
　　“付先生您可来啦！”王瑞军握住付从之的手大声道。他身边的司机赶h来接过付从之助手拖着的行李，付从之也笑了。
　　“对不起王先生，没有守约，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没关系没关系，您来了就好，来了就好！”王瑞军一边说笑着，一边替付从之拉开车门0一行人钻进车内，奔市区而去。
　　“哝，您看看，这是今天的报纸。”王瑞军将一张《海口日报》递给付从之，指着第一版右下角的位置道，“晚报也是今天发消息，另外，电台昨天就广播了……”
　　付从之接过报纸，看见一行醒目的标题：著名策划人付从之先生今日抵琼讲学。这则消息大约有二三百字，说白了就是王瑞军为自己做的广告。付从之草草浏览一遍，笑着道：“何必这么兴师动众……”
　　“噎——付先生是名人嘛！”王瑞军也笑道。
　　汽车驶进海口一家著名的酒店。透过车窗，付从之看见酒店的门媚上挂着一条横幅：热烈欢迎付从之先生下榻本店。当〔I童替他拉车门的时候，他的微笑显得更加从容自得。
　　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宴会厅，密密麻麻坐满了神情专注匆匆笔录的听众。没有人走动，没有人说笑，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个声音透过音箱在回响。
　　“……策划业是一个智力密集型的行业，是知识、智慧和灵感相结合的行业，它不同于广告业，不同于咨询业，是一个古老而又崭新的行业……”
　　付从之坐在主讲人的位置上侃侃而谈。他面对的是海南商界的精英巨贾，其中就有金海岸公司的老总葛长银。
　　葛长银对付从之的大名早有耳闻并且一直有心结交。今天，他带着几位副总和部门经理赶来听课，并且已经通过王瑞军与付从之约好，今晚共进晚餐——当然，这是需要花钱才能办到的。
　　金海岸公司自产品面市后，经营状况一直不甚理想。一方面，大量的广告费用被平庸的广告策划和创意抵消殆尽，难以起到应有的作用；另一方面，市场销售的组织和管理也混乱无序漏洞百出，各地代理商的欠款越积越多，而营销中心仍在不断地发货。葛长银显然并不具备管理这样一个大型现代化企业的综合能力，尽管他是董事长郑国庆的贴心人——在“金海岸”有郑国庆的位置，也就必然会有他的位置——但他身上的压力显然是十分沉重的。
　　葛长银对手下人——特别是营销中心的人几乎失去了信心，但又心存顾虑，不愿闹到撤职辞退大换血那般地步。于是只好转而寻求“外援”。
　　他觉得，付从之是最理想的人选。
　　“金海岸”有坚强的实力，足以承受任何一种价位ho合作条件，他需要的只有一条：启动市场的钥匙。
　　付从之来了，他们的手握在了一起，并且几乎要在一走合作了——尽管付从之提出了一系列令人咋舌的条件，但葛长银还是基本上接受了。
　　在付从之结束风光无限的海南之行的前一天，他们在金海岸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里草签了合作意向。当葛长银与村从之各自俯身在意向文本上签上自己的大名时，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外，一双眼睛恰好隔窗不经意地瞥过，但瞬间定格，凶光暴射，死死凝固在了付从之的身上。
　　一只正待敲门的手也随之悬在了半空。
　　门外站立的是金海岸公司行政部经理亢河——前北京盖洛普公关咨询公司总经理、“北京国际绅士节诈骗案”主犯来联学。
　　大约过了十几秒钟，这双眼睛消失在门外。
　　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门开处，付从之走了出来。
　　金海岸公司办公楼的三层，一扇窗户后面，一个阴冷的目光俯视着付从之走出大楼，在一辆林肯车前驻足，与葛长银说笑着握手，钻进车内。汽车开动，消失在街道上的车流之中。
　　那双眼睛许久未眨冷若冰霜。
　　有人敲门。
　　亢河从窗前转回身。“请进。”他说。
　　葛长银的秘书走进来：“亢经理，这是葛总刚签的一份意向书的备份。”
　　亢河接过，秘书转身出门。他在办公桌前坐下，打开这份意向书，细细浏览。
　　这是海南金海岸实业发展总公司与北京豆·2喝点子创意有限公司为“美神花粉口服液”的市场营销策划而草签的意向性协议。协议主旨有三条：1、金海岸公司委托1·2·3公司为“美神花粉口服液”的营销策划代理人，代理期限为一年，代理费为人民币100万元；2、代理期内，金海岸公司全部广告及公关费均应按1.2·3公司的策划方案交由1·2·3公司在其指定媒介上投入；3。1·2·3公司只负责“美神花粉口服液”的市场营销策划，不负责具体实施。
　　亢河的双眉拧成了一团。
　　这是一个明显不利于金海岸公司的合作，不仅费用巨大，而且对对方几乎毫无约束。
　　也许，付从之的名气足以震慑像葛长银这样的门外汉，足以令其仰视甚至是盲从。他只需要开价，不需要约束——
　　他的事业正如日中天红红火火，有无一单两单的生意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在这个时候，要想请动他，就得这个价，而且，不容商量。
　　也许，葛长银此时别无选择。举目华夏，能与付从之比肩的策划人寥若晨星，能有他这般成就的唯此一人。葛长银已经有百多万元的广告费打了水漂，他不能再失败了。付从之如果能在此时介入，对葛长银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又怎能再冒着风险去讨价还价呢？
　　亢河心中涌动起一股激情。他觉得，葛长银太傻，付从之太狂——他们似乎都忘记了一个人。
　　一个曾经与付从之比肩齐名甚至略高一筹的人。
　　他起身离开办公桌，踱至窗前抱肩而立。窗外的天空被灰色的凝固的云团覆盖得严丝合缝，云层下的城市似乎不堪重压显得郁闷丧气毫无生机；高楼孤耸呆头呆脑，行人寥寥各奔东西，车流缓慢愚笨爬行……亢河冷眼观望仁立良久，心中涌动起的那股激情渐渐平静下去。他听见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是内线电话。
　　“亢经理？我是黄小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刚下飞机，有事吗？”
　　“没事。我听他们说你出差回来了。哎，今晚有事吗？
　　我想约你一起吃晚饭，然后去龙舌湖参加一个Party，怎么样？”
　　Party？亢河听到这个突兀而至的外语单词时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对这种眼下似乎非常时髦的说话方式颇为反感——您要么全英要么全汉，半英半汉半阴半阳半文半白半死半活的令人半懂半懵，纯粹是在卖弄！而且，说实话——他还真不懂。
　　但是我们这位可爱的黄小姐却偏偏喜欢这么说话，有时一句话里甚至会蹦出一长串的外语单词——似乎她这个北大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对英语情有独钟对汉语却不屑一顾。
　　这令亢河常感尴尬，因为，他的英文水平几乎仅仅就是：
　　YeS和No，最多加上一个“Sorry”，还只会说不会写。
　　亢河能不对此深恶痛绝吗？
　　所以他说；“什么趴踢趴踹的！跟你说多少回了，在我面前不要这样说话。”
　　Sorry，sorry，don’t angry！”（对不起，别生气。）
　　“你还来劲了？”
　　“哈哈哈……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了，说正经的，去不去？”
　　“你好像今天挺高兴？”
　　“对呀！今天是白萍女士的受难日。”
　　“白萍？受难日？”
　　“想知道怎么回事吗？那你就答应我今晚听我安排。”
　　“听你安排？你要把我卖了怎么办？”
　　“喊！有人买吗？”
　　亢河听到这话心中怦然一动，刚刚被黄小菊逗出的一丝笑意瞬间凝固——有人买吗？他一下子联想到了许多……
　　“喂？怎么不说话了？”
　　“没别的事吧？还没下班呢，注意影响。”
　　“那你去吗？”
　　“下班以后再谈。”
　　亢河挂断电话，呆立在办公桌前若有所思。
　　“你好像心事重重。”黄小菊盯着亢河的眼睛道。餐厅里很清静，大多数服务员都背手站立着，面无表情百无聊赖。
　　这对唯一的食客在宽敞堂皇的餐厅里显得孤苦伶汀。
　　“没什么，中午刚下飞机，有点累。”亢河一边整理着眼前的餐具一边道。他今天中午刚从外地出差回来，正想去向葛长银报到并且汇报一下情况，不曾想却看见了付从之。他的心从看见付从之的第一眼起就一直收缩着，直到现在。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黄小菊笑着问。
　　“我听你说是一个叫白什么的受难日。”
　　“白萍。”
　　“白萍是谁？”
　　“我妈妈。”
　　亢河吓了一跳：“今天是你妈的忌日？”
　　“去你的！我妈活得好着呢！忌什么日！”
　　“那怎么受难？受什么难？”
　　“哎呀你可真是个土老帽！二十三年前的今天，我亲爱的妈妈在医院里忍受了痛苦的煎熬后，生下了我！”
　　“嗨——你累不累？癞蛤螟不叫癞蛤螟偏叫蟾蜍！整个一穷踹！你可真有把豆。”
　　“你懂什么……”
　　“啧啧啧小声点儿！大庭广众公共场合不要大声喧哗。”
　　“你懂什么！人家说儿女的出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这是对母亲赐与自己生命的一种感激之情……”
　　“也忒酸了点儿吧？”
　　“你好像对母亲……”黄小菊忽然收住了话头，因为她听亢河讲过他的不少往事，知道他与孤儿无异。
　　亢河没有察觉，他此时的大部分心思并没有放在与黄小菊的交谈上。他似乎有点魂不守舍迷迷瞪瞪。
　　菜上来了。亢河举起酒杯微笑着对黄小菊说：“生日快乐。”
　　黄小菊也举起了酒杯，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甜美的笑容，目光竟有几分迷蒙。她轻声道：“谢谢……”话音中透出一丝颤抖。
　　“二十三了？”
　　“嗯’“真年轻！好日子还多着呢！”
　　“我要谢谢你。”
　　“谢我？谢我什么？”
　　“有你在，我总感觉很充实，很快乐。”
　　亢河的心骤然一跃，一股巨大的温情磅礴而至，令他几乎把持不住。他脱口而出：“其实我也一样……”
　　尽管亢河顿然收口，但还是晚了。
　　黄小菊抬眼望住他的双眸，目光中充满无限柔情和感激。她明亮的双眼几乎洞穿亢河的一切情感，她令亢河张惶失措。
　　“我去趟卫生间……”亢河从黄小菊的凝视中挣脱出来狼狈奔逃，途中与一位上菜的服务员淬然相撞，一声惊叫，他的西服下摆和裤腿溅湿了一片，几片菜叶点缀其间。他与那个服务员点头哈腰犹如一对晚清的遗老相见打躬，引得黄小菊无奈摇头闭目苦笑。
　　“你那个趴什么踢的我就不去了，”亢河站在餐厅的门口对黄小菊说，“我想回去了……”
　　“为什么？”黄小菊瞪圆双眼吃惊地道，“不是说好了一起去的吗？怎么又变卦？”
　　“我……我不太适应那种场合，都是年轻人，你还是自己去吧！”
　　“年轻人怎么啦？况且你也不算老吧？”
　　“我真的……真的不想去。我有点累……”
　　黄小菊愣愣地仰头凝视着亢河，过了一会儿，垂下眼睑，噘着嘴小声啼咕：“那……那我也不去了……”
　　“别别别你还是去吧！你不是都跟人家约好了嘛！不要失约。我没事，自己溜达回去就行了，你甭管我……”
　　“不，你要不去，我一人去也没意思，我也不去了。”
　　“晦你这孩子可真是的……”
　　“咱俩一起散散步吧！”
　　亢河无奈，只好转身与她一起漫步。街道上行人不多，四季常青的树木在街灯下轻轻摇曳着腰身，树影婆婆枝叶欢舞，给这条清幽的街道带来无限温情和浪漫。亢河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再回到那些敏感危险的话题上，否则他将陷入难以自拔的窘境，于是他说：“告诉你一件事，我今天在公司，看见付从之了。”
　　“付从之？”黄小菊一愣，但立刻便记了起来，“噢，就是你上回说起的那人。”
　　“对，就是那个人。”
　　“他来咱们公司了？来干什么？找你？”
　　“他找我干吗？他又不知道我在这公司。他是来找葛总的。”
　　“他找葛总？”
　　“嗯，葛总委托他为‘美神’花粉口服液作市场策划，开价100万。”
　　“100万？！”黄小菊的五官瞬间错位。
　　“葛总可真是糊涂！”亢河一边摇头一边掏出香烟点上，“不过，也怪你们这些人太不争气……”
　　“又关我什么事了？我都下野了。”黄小菊噘着嘴小声嘟囔。
　　“嗨——谁让人家是大腕呢！人家做多大的局你就得铺多大的面儿，哼！没辙啊！”
　　二人无语，沿街漫步。街灯擦肩而过，身影忽长忽短。
　　“你为什么……”黄小菊欲言又止，片刻后，终是难耐，满怀希望地驻足问道，“你为什么不能接手呢？你也曾经亢河挥手打断她的话，低头无语，沉思了一会，道：
　　“与我无关。”言罢复行。
　　“与你无关？”黄小菊提高了嗓音，追上亢河拦在他面前，“怎么是与你无关呢？难道你不是‘金海岸’的员工吗？”
　　“可我是行政部的亢河，不是什么搞策划的朱联学！”
　　“可你想过没有，”黄小菊显得有些激动，嗓门又高了许多，语气中带有明显的质问，“你想过没有，不管你是谁，早晚有一天，你还得是朱联学！”
　　亢河愣住了，他显然没有听懂这话的意思，但他并不愿去细想，绕开拦在面前的小菊，低头耸肩快步前行。
　　“亢河！”黄小菊飞身追上，再次拦在他面前，双颊飞红气喘嘘嘘，面色凛然目光如炬，她大声喊道：“别让我看不起你！”
　　亢河的身子一动不动，嘴角忽然浮上一丝冷笑：“我不是为了让谁看得起才活在世上的！”一字一顿语气冰凉，目光阴冷傲慢。
　　黄小菊被吓了一跳，愣住了。
　　亢可再次绕过她，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
　　温情和浪漫转瞬即逝，巨大的失望和落寞从天而降，罩住枯立在街心的黄小菊的全身。她背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眼前幽深的街巷模糊不清。她伫立良久，回身时，身后静寂空旷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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