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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早已无影无踪了,但一股折磨人的烦乱却牢牢追着我。这车厢里到处是板、是椅、是人。
  在同样一个高节奏的震动中,人们按照各自的方式等待。这一格硬卧的六个男女加一个孩子,都走得很远。除了我,都象是事先想好了怎么度过这一段被运送的时间。
  两男一女三个青年,去什么厂代培的。从开车前就甩开扑克。没能抢占到车窗边的茶几,就抖开报纸,铺在相互对顶的膝盖上干。“拱猪”、“争上游”,不嫌腻味的老一套。边打边叫唤,抢起牌来,扭成一团,女的跟男的一样能闹。
  占了窗口的是个带孩子的妇女。在织件毛衣。一件男人的毛衣。手里一刻也不停。小孩趴在过道的窗口上朝外看,时不时,发出欢天喜地的叫嚷:“妈妈,大卡车!妈妈,羊!……”妈妈一律应着:“老实呆着。”一会儿,小孩又发出惊奇的小声叹息,不知又瞧见了什么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我拿出速写本,又扔到中铺上去。我默默盯着那几个嘻嘻哈哈的青年,不明白他们有什么特别值得可乐的!我从过道里许多伸七的腿上迈过去,灌了一杯开水。点起支烟,又想,是不是爬到我的铺上去,跟上铺那个精瘦的家伙一样,睡到目的地?他从开车就睡。带着一大堆可疑的玩意。在两个挺小的站,匆匆忙忙跑下去,提上来点什么东西。其余的时间,除了上厕所和爬下来吃饭,就一直呆在顶铺上,象蹲在树洞里的一只鸟。
  那铺上更狭、更闷,眼睁睁地倦着,烦上加烦!
  连个可以聊点什么的人也没有。我走到过道上,坐在小孩对面看着窗外。小孩挥着小手赶着烟雾。我把烟掐了。
  秋天的景色,在金黄的主调里,掺杂着土绿的色点。
  路基边,一片片成熟的庄稼地,一丛丛低矮的树木,闪光的河流,孤伶伶的小屋,不断地飞快甩到后面。远处,同样内容的、错落的景物缓慢地移动着。车窗象一个奇特的取景器,每一瞬间更新着画面,同时重复着消失和再现的交谈……。可是,连不断变幻着的景色,也显得单调了。
  我仍然无法摆脱浑身的焦躁。陷入这种没办法发泄的境况,糟透了!其实一切都明摆着,只有干下去,为什么还是这样烦?是为了那些听见。也没听见的人言?是不是它们在暗暗地搅得我不安?我从来也没有打算顺利地滑过任何一关,老天爷也没有这样安排我的命运。爱说什么说去吧!自个儿软下来,唾沫就能把人淹死。不屑一顾,走自己的路,那些废话不过就是吐在脚后跟的一口痰,一会儿,就被晒干了。现在最好是有个正儿八经、哪怕混蛋之极的家伙,当面骂我,扑上去就可以打一架。叫人难受的是,出面的却是她!
  她,一个曾经最新近、最信赖的人,我再恨她,却从来没有对她也架起最后一道防线。可悲就可悲在这儿。她并没有跑到政治部去揭发什么无中生有的东西,她也没有象长舌妇那样,跑到哪儿去乱抖家里的私事。可她却面对面,直接去阻挡我的事。在所有那些说三道四的人里,把我骂得最狠、对我伤得最厉害的,竟是她!但是我却无法挥拳,只有愤怒,心寒!这个世界上也许再没有一个人会使我这样不安。我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力、自己的力量。我无法使我身边的人相信我,我无法使她理解我,我也无法了解这么一个人。她对我的认识,原来就是这样!她总算自己说出来了……。
  有时候,不是力的较量,而是自以为最亲近的人的伤害,会使自信动摇。
  车厢里突然黑了。加倍的震动声。车内的灯亮了,在过山洞。黑乎乎的玻璃窗上,映着一个模糊不清的我。
  我盯住我自己,极力想要辨认清楚。……自己弄清自己,也许并不那么容易。
  微光渗入……,突然,外面又是自亮的天地。又是那些树。房子。河流。离火车不远的一条公路上,竟有一辆漂亮的旅行车在并行。
  在你的眼里,我成了一个商人!
  而我,你是知道的,我最大的渴望,曾经是当一个跑长途运输的司机。对落人无业青年地步的人,那简直是一个天堂里的位置。吃得香,把得牢,不求人……。
  ……那是一个朋友开的车。只能半夜学。白天在火车站帮人提行李,眼睛里盯着哪儿有活,心里背着“故障排除”。……“第一步,打开点火开关,检查电流表,如果电流表指示放电,说明低压电路工作正常,如果指针不动,故障在……”扁担戳在别人的脊背上,纸上谈兵,扯淡!哪会有一辆汽车肯叫我拆下来练练呢?还没用上考这段,就败下阵来了。那盘旋的山间公路,居然开上去了,可就是怎么也不敢倒下来。胆怯!那会儿学生味儿还没退净。还缺咬牙再撑住一下的狠劲儿,还缺看眼色。及时递过去的精明。蓝皮的驾驶执照,终于装在别人的口袋里。否则,我也许现在不会坐在这儿,为了一本画册去奔……。
  生活的路,是命运?是偶然?一个偶然的机遇或失落,就把人从这儿支到那儿……假如真是顺着许许多多没有抓住、无法实现的机缘走下去,我又会是什么样?
  ……可人,又不是死棋子。人由自己的欲望驾驭着,被命运扒拉。在这两种力之间,走出一条弯弯曲曲的路。
  火车又开始钻山洞。一个接一个。亮了,又黑。接着是一片昏黄的车灯。一下锗进意识中的事,有的很遥远,有的很近,有的很大,有的很小。
  ……塞得满满的抽屉,我从上到下翻了一个个儿,又把它扣在地上。几个小小的弹子球向四外滚去,滚得老远。我还在翻个不停。总该有随手扔在里边,漏在边缝中的几分钱吧!真要找了,却一分也没有。跪在那个抽屉跟前,我第一次感觉到,我是个要挣钱养活妈妈、养活自己的男子汉!那个想考美术学院,想当大艺术家的、志高气昂的男孩子,再也不存在了。
  可是,谁肯用我?仅仅做一个自食其力、有正当职业的人,也是那么难!
  ……那一次,被“涮”得太惨了!那家伙说,他能卖给我们那个小街道加工厂一辆七成新的“上海”牌,只要一千元。认不认得,人帮人,说得多漂亮,还是看在帮我转正的份儿上。天晓得这车的来路,不过牌照、发货单总不能骗的,头儿批了条,天天催着要坐车,谁明文规定,多少级以下的干部,就那么只管几个人的小“头儿”,就不能有专车!弄到手那天,我开着那辆车,在郊外兜了一大圈。轻风从车窗吹进,我对自己的运气感到惊讶。我突然生了奇怪的念头,没准儿我的才分根本不在那美术上,而在这个方面;落难,点化了我……
  翻得太快了。快得叫人来不及收缩笑容。
  那牌照竞不知是从哪儿摘来的。原来是辆黑车,一堆只能藏着的废铁!头儿翻脸不认帐,没叫我马上滚,叫我掏钱赔!父亲进了“牛棚”,母亲和妹妹还等着我干一天算一天的临时工工钱……。
  我急红了眼,提着钢丝锁,带着吴大平到处转。大街小巷、饭馆、电影院。我象疯了一样扑来扑去,不吃,不睡,总算堵住卖车的那小子。拉到没人的背静地方,抡开来臭揍了他一顿,他就是光求饶,不掏钱。我们拽着他的衣领去公安局。一大帮横眉竖眼的家伙,把我们围个严实。
  我生生夹在两股没法碰的强力之间。一个公办私事的头儿和一群黑社会的家伙。我只有一条路。
  那辆该死的车!我围着它转来,转去,仔仔细细地打算:一个外壳能卖多少,发动机总成、差速器总成能卖多少,分电器。汽化器,全都分着拆开,一样、一样地卖,能多卖几个钱。在那儿背熟的“排除故障”,在这里竟全都用上了。我生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彻底拆掉一辆车。没有合适的工具,又要小心翼翼。是起地雷,是跟仇人决斗,是给自己做手术。整整干了七天七夜。……在你的眼里,我现在象个地地道道的商人、恶汉,你想得到吗?我这么愚蠢!窝囊!我不会告诉你。可我不会忘记那七天七夜。就在那时候,我从自己的身上拆去了一些东西,同时,补上了一些在学校、在课本里永远不会教的东西……。
  长长的山洞。窗外只有黑暗,仿佛浓重的夜。车内昏暗的灯光,渐渐习惯……。
  ……我眼睁睁地瞧着。那些和我一般大的年轻人,在父亲脸上,很认真地用蘸墨毛笔画来画去。他们就这样向他交作业。妹妹和妈妈哭成一团。我没有眼泪。直直地瞪着。父亲成了一副奇怪、可怖、也很滑稽的模样。我心里只有个短句在机械地旋转:我再也不画!我再也不画!
  可是,当我每天扛完一件件上百斤的货箱,从外边回到家,栽在床上,连脱一下臭袜子的力气都没有了,缓口气,我还是拿起画笔。叫我咬着牙爬起来的,只是一个念头:我只有靠这支笔,才能改变我的生活位置……。
  就在货箱旁,我给一块干活儿的弟兄们画像。他们不懂什么梵高、塞尚、吴道子、张大千;不知道光、色、线长的优劣。他们唯一的评价标准:象。不象。大伙儿宁愿帮我多扛一点,让我多画一会儿。一张张板正忠实的炭笔肖像画。和我热爱。崇拜的大师们的画法,完全是两码事。稍微概括、抽象一点,弟兄们就投不赞成票,说看不懂。就是这普普通通、画来画去没什么技巧变化的肖像,也能给生活在底层的人们一点小小的欢乐。他们用镜框把画装起来,挂在泥灰剥落的、低矮的房子里,那么诚恳,认它是艺术品。
  艺术,也是实惠的。我从向圣殿爬的路上往回走,为了他们,也为了自己。
  我又改画油画去了。跟着时尚。不光荣,也不丢脸。有油彩,有画笔,有大块的油画布,有的是整面、整面的墙,整天的时间,画不完的像。画同一个人,每个画匠的画法都一样。按照格子,成比例放大。站在脚手架上,上部是大量的红色,下面用大片的绿色。可是,能吃上肉!那时候,一个月半斤肉,老老实实去排队,三个月都轮不上。……就在第一次敞开吃肉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清清楚楚地印下这么几个字:
  艺术,也是一碗饭。
  当落在生的最低线上,睁开眼要想的,就是怎么为活下去奔波。人,能够陷在仅仅为了生存、为了活着而活着的无限反复中,和大自然中的动物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当一旦能够心满意足地吃着肉时,我又被溶在血液中的另一种气质搅动,我感到丢失了什么的惶恐。总是在莫名的惶恐之中,已经过去的活泼泼的冲力、狂妄的大志、顽皮、逃跑、恶作剧,都成了流动的宁静。那么静,那么纯,是梦,再也追不回来。可是它牵拉着人,固执地牵拉着。使人对比自己现存的状况,不是生,仅仅是在吃饭。
  我离开了“圣像作场”,一个人到大自然中,在深山里,过了很久……。
  ……我没有学历证明,没有文凭,就凭着自己的笔,考上了一个画动物挂图的绘图员。动物!绘图!我的爱好又清晰地向我招手,诱惑着我,我似乎飞快向它跑去,又似乎不过是向圆心,顺着圆的半径,挪了一个距离丝毫不差的点。
  要我做的是,趴在绘图桌上,精细、准确地慢慢描,用极细的绘图笔和碳素墨水。
  我想要做的,是挥毫写意的,生动的,属于大自然,属于我的动物!
  直到现在,我天天在做着要我做的,和我想要做的。你难道不能体会这种更艰苦的细微的挣扎?我分割着自己。不断向两个相反的目标跋涉。我必须保持自己的绘画风格。我必须成为业务上的尖子,在工作上站住脚……。
  我从最低点爬起来,跟你一样!靠自己。可是你一点也不理解我。
  我不理睬任何咒骂,对的,不对的,一概不听。然而我对自己坦白。我是改变了,我被扭曲了。我堕落过!我不是纯质的,我是一个化合物。我承认!但是,我在挣扎!我还在往前爬……。
  在你眼里,我是一个庸俗的商人。我自己何尝不厌恶这些东西,厌恶我自己的这一面。可现在,艺术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它也是一个化合物!就是这最古老的,纯粹民族性的国画,也被商业化的气氛环绕。
  在浓墨、淡彩点染之间,我总是贯穿着一种时隐时现的紧迫感。有一个奇怪的感觉。这不仅仅是艺术,也是一场紧张的竞争。是一个没有定局限制的拳击赛。连正儿八经的比赛规则都没有。不仅是用拳,而且是用膝,用脚,用肘,象暹罗拳那样。又象柔道,带衣领绞杀的手段。这个场地很小,彼此都能容忍另一个的存在。你不击他,他要击你。每一瞬间都在防备中,紧张地窥视对方,寻找弱点。对手是别人,也是自己。老是在挥着拳,对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不断地打,非要打得爬不起来才算。真是活见鬼!
  我有时也问自己,为什么不能象许许多多的人那样生活?在我们的周围,有一个很慢地运转着的大世界。这一群社会人的共用生物钟,平稳、缓慢是正常的节奏,连滚带爬总象是出了毛病,我为什么就不能慢慢地走过大街,悠闲地逛逛商店?为什么不去舞场上发泄压抑,不到通宵的桥牌桌上去消耗无处发挥的智力、或者在女人的怀抱中度过一个个夜晚……。这是我身上原有的一种生命的本质?是纯梦幻的理想在现实中变态地追求?还是掺杂了在竞赛场上,越拼越眼红,身不由己的劲头?
  ……有的时候,我何尝不感到精疲力尽,觉得再也没有举手招架的能力,没什么新招数了。我也闪过躺下来歇一歇,甚至装出死的念头。但是,冥冥中好象有一个严酷的裁判在一字、一字地数着:
  一!一!三!四!五!……
  它不是在告诉我,这是面临失败的最后一息,马上就要被罚出场外,而是在催促我站起来。我总是又站起来了,又盯住对手:人、艺术、自己,一切又无限地开始了。
  实际上,不管人们承认不承认,不管每一个人在用什么样的速度、节奏活着,整个社会,跟大自然,跟生物界一样,都被安排在生存竞争的和谐之中。有些人自以为与世无争,其实也并没有逃脱柴、米、油、盐、工资、涨价的愁苦和牢骚,还不过是在被竞争的世界拖着走。对那些看来跟好孩子一样,对别人的争、奔嗤之以鼻的人,我常常感到怀疑,他们不是过份可爱,就是在装蒜!我坦然地承认:人,有无数的欲望,整个世界就在竞争中推进。不过,很累……
  然而,我所受的一切苦难、我所经历的一切挫折,都在把我推向竞赛场。在为生的挣扎中练就的体魄,不是为了给那些欣赏男人身体与力的女孩子降些安慰,而是为了如健牛般地去拼命奔波。在磨难、绝望的困境中练出的冷静的判断,都是为了搏斗,哪怕带着伤,也要干到最后。
  骂去吧!不论是他们,还是你。只要我自己认得准,我为自己的辩护就是干下去。坐着探讨,没用!
  柔情、语言、相同的经历、不言中的默契,在这个高节奏运行的生活中,难道只能时续时断,无法稳定地联接吗?!
  日光,在山洞与山洞之间,不知不觉地递减,黄昏悄悄降临。模糊的树木,勾着明媚的金边。这个时刻,永远给人某种怀旧的触动。
  “牛!牛!”那孩子又趴在窗户上,鼻子尖贴着玻璃,小手指头戳戳点点,大声欢呼着仿佛世界上第一次属于他的发现。
  一群牧牛一闪而过。
  忽然,最遥远的变成最近,最亲切的,我的童年!同样充满着这样不知疲倦的神奇感……
  一切。
  外面所有的,全都是那么神奇。
  ……算术课,现在想来是那么好,当初,我老在祈祷。那老头儿最好是病了,没来!每当他和学生们一块解出一道他自个儿早就明白的难题,他总是得意地乐不可支。我成不了他的信徒。只要一瞧见写满一黑板的算术式,一听到他那诵诗似的有韵有味的声音,就引起我一种奇怪的功能,开始被窗外各种动静扰得坐立不安。
  就在屋檐下,燕子吱吱叫着,飞来了,收拢翅膀钻进窝里,又扑拉拉地飞去,是忙着衔食,还是继续造窝?
  天空中,一阵悦耳的鸽哨,象就在耳边,引起心的共鸣,一会儿,渐渐消失了……
  窗对面一排浓密的绿树丛上,一只很大的飞鸟掠过去。
  仿佛很远,也仿佛是在课桌下面,“笃、笃……”均匀的敲击声。是啄木鸟在林子里,用坚硬的嘴巴和爪,把自己牢牢支在树干上,一,二,三,停了。又开始了……。
  猛然间,从很远的什么地方传来呼唤,是在叫我的名字……很近!老师叫我回答问题。我仓惶站起,带着轰隆隆挪动的课桌和椅子,还有哗啦啦撒在地上的铅笔盒,红着脸,瞪着眼,可该怎么回答这听得懂的语言!
  我从窗子里翻出去!
  我跑得飞快!用逃学,用回家要挨揍换来的自由,充满了冒险、刺激,外边的一切都变得格外鲜亮、活泼。
  黛色的远山边上,雪白的梨花,为山系着一条腰带。
  从山脚铺下来的,碧绿的牧草上,缀着一块块花斑。
  金黄色。油菜花。
  艳粉色。杜鹃花。
  还有星星点点的深紫、浅蓝、嫩黄……。
  蜜蜂嗡嗡地叫着,空气里含着温和、香甜,在微微颤动。
  一匹匹马的背在阳光下闪着细腻、圆润的亮光,马,在低头吃草,在轻松地追跑一阵,又回到马群中,在悠然地扫着尾巴,昂着脑袋,专心地瞧着什么,想着什么,在草地上打着滚。
  算术本,画满了马。
  不知不觉。遗留下美丽的余辉,太阳落下去了。牧人们赶着马群回去,我跟在它们后面走。马小跑起来了,瞧那四个蹄子,是那样交错着,太妙了!我跟着跑呀,跑呀……
  那个小孩,也是我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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