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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莹热衷的校花竞选,经过泪水的冲洗,觉得太没意思了,可它阴错阳差,落在我的头上。全校皆知:校花岑小莺,甚至连老师也知道了。我没有惊喜,也不觉得意外,而是增添了失落感,心里空空的。 为了那顶荆棘编成的桂冠,程莹流了一回热泪,眼圈红红的,我把她留下了,没让她在雨夜里走出学校。她的泪珠落在我的怀里,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破天荒的,我和她挤在狭窄的单人床上,侧着身子睡了一夜。她搂住我,悄悄在我耳边说:“岑小莺,你真好!……”我很感动,和她贴得那么紧,热得出了汗。 她的床上洒满了香水,两个青春女孩挤在一块儿,没有内衣的隔阂,也是温馨。然而,总会不尽人意,熟睡后的不拘小节和说梦话,失掉许多少女的美好。两三天之后,小阁楼的居民,心里刚刚趋于平静,那个讨厌的评选结果,突然传进寝室来了。 邓小如没有顾忌,非常坦诚地,笑着嚷:“他们选出来了,岑小莺,校花是你!”小阁楼里突然寂静,沉甸甸的气氛,邓小如不解,“真的!他们刚刚告诉我。” 我的心一震,好像被拉出了燕儿窝的群体。 程莹略一惊,默默地从我的身边走开了。她坐在床沿,垂下了眼帘,美丽的睫毛内一定有泪水,但她忍住了。 无论谁当选,邓小如都会那么高兴,杨雪瞪她一眼,她闭住了嘴。沈娟娟不屑,她瞧不起这类莫名其妙的事儿,从此瞧不起我。 我仿佛遭了雷击,在床铺上坐了很久,对这项虚荣的桂冠,我曾经有过触动,并未想去得到它,也没去竞争。岑菲儿比我美,比我出众,是初中时代压倒群芳的校花,却连读书的机会都失去了,去当一个让人议论的茶馆服务女。一想到姐姐,我的鼻子就发酸。小城高中的校花桂冠是程莹倾心追求的,她不坏,模样儿挺美,浪漫,开拓,也很坦荡,最有新潮女孩的青春气质,何苦要让她失望?我害怕面对她,我很内疚,在她的心的深处,会忌恨我的,我伤害着她。 我找到了程莹,对她说:“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没抬头,声音轻轻的:“没什么,岑小莺,别想那样多,应该是你。其实,我也看透了,真的没意思,捉弄女孩的,愚人节。” 我像哽下了一个李子,再也没说出话。 茜茜公主沉默了好些日子,失去了她甜甜的笑容,八号女中学生宿舍少了许多温馨。到这时,女伴们才知道,小阁楼太需要程莹了,她不能“死去”。 校花的桂冠不仅是“愚人节”,并且是长满刺的花环,因为它不巧落在我的头上,使我失去了太多的自由。走在校园里,上操、集合,都抬不起头,羞臊,躲闪,回避注视的眼光——我好像突然陌生了,需要同学们重新认识,熟悉,似乎是一本不期而落的书,得一页一页地翻阅。从早到晚,我的脸都泛红,背心和胸脯都沁汗,湿腻腻的,只有回到小阁楼,才算得到解救,八号女中学生宿舍是我的安全港湾。 杨雪擦着眼镜,说:“岑小莺,你干吗那样作贱自己?你欠了别人的什么?把头抬起来!多一些自信!” 她责备我和程莹是一对傻丫头,被人绑在同一辆囚车上,不应该屈就自贱,应该有女孩的气魄,自尊,自强。 话虽这么说,但要做起来多么难啊! 有的男生,特别是毕业班的,寻找机会接近我,和我说话。每当这时,我的心律都混乱了,脸由红变白,巴不得地裂陷下去。我很感激艾建,他往往在我最难堪的时候出现,站在我身边,使对方怏怏而退。也因为这样,越来越造成同学们心中的错觉,真以为艾建是我的,让我们双双背黑锅,暗暗地伤害着岑菲儿,尽管她不知道这些,作为妹妹,心里不安。 那天早晨,我到学生伙食团去打饭,正赶上高峰期,食堂的窗口挤满同学,大多是男生。他们见我去了,居然自觉闪开,给我让出一条直达窗口的市道。我不好意思走上去,他们都喊着“岑小莺”,叫我“不必客气”。我的脸却突然通红,拿着空饭盒跑回了小阁楼。 我没有吃早饭,饿了一顿。上午最后一节课,饥肠辘辘,头昏眼花,老数学教师的教鞭指向了我,第一次斥责我上课没精打采,心不在焉。 “你想什么?除了努力学习,没有别的捷径!我早就说过,一个人起码要做到,爱国、正直,知识渊搏,能力强!” 老教师从来不责备我,像这么重的话也绝不会当众落在女生头上。我明白,就因为“校花”,他最反感这类影响学习的现象。我把泪水包在睛眶里,不让它落出来,也不敢埋下头去,就那样看着他,控制不住,泪珠终于滚到了脸颊上,静静地流。 艾建在我旁边,看我,抽着粗气,情不自禁地把手伸进了他的衣兜。我深怕他把手帕掏出来……数学教师一声叹息,向我投来安慰的目光。 一回寝室我就哭了。午饭是邓小如替我买的,一踏上木楼梯她就大声说:“岑小莺没吃早饭!”并讲明是毕业班的同学告诉她的。 我真想哭个够。 杨雪跺脚了:“岑小莺,你真没用!” 在高一(A)班,马宁是最臭的男生,女生都不正眼瞧他。他也太不自尊,对女生老是挺臭地一笑,那张嘴开口就很麻烦。程莹不知多少次骂他“乌鸦嘴”,反反复复地咒他:“去死吧!”他反而满足地笑,最后一解释,说:“诸位想想,谁才骂谁去死?对了,你爸和你妈吵嘴的时候,怎样?女性的口头禅!”程莹的眼泪都气出来了。赵小华发怒,想教训他,在男生寝室有过交锋,听说打成平手,谁都是胜利者,谁都很窝囊。 就这位仁兄,在校花竞选中特别尽力,赛过足球场的公牛队主力。据说他公开呼吁:小城高中的校花,非岑小莺莫属。这后补的消息传出来,我感到受了奇耻大辱。沈娟娟因此说:“岑小莺被绑在了耻辱柱上。”我原来对马宁抱着很宽容的态度,现在真的恨他了。 可谁料到,男生和女生之间竟是个谜,真似被罩在千丝万缕的网儿里,你越躲避越会联系上你。如果说是缘份,女生绝对不情愿承认,那太羞臊,太丢人。 星期天,我从水中花茶庄回学校,在街口遇到两个混小子,他们喊着“校花”,叫我和他们去卡拉OK厅。我的血往上涌,心跳都快停止了,既羞又恨,可我没法儿,只有绕开道行走。两个混小子却不让,嬉皮笑脸的,嘴里还唱着:“谁能爱我到天长地久……” “下流!走开!”我吼。 马宁从斜刺里跑出来了。一拳头打退一个,第二拳头又落在另一个身上……三个绞在一起,打得好凶啊!我呆呆地看着,连喊都喊不出来了,马宁简直像个勇士,为了我在拼命。他爸爸拿着修理店的铁棍出来,怒吼,三个都吓跑了。后来才知,那两个是马宁熟悉的街娃,还是朋友,真难为他了。 马宁的脸被打肿了。第二天到学校,而他成了新闻,他闭口不淡发生过的事,谁问他谁碰一鼻子灰。 学校严格禁止学生打架,在校外也不宽恕,一视同仁。老师把他找去了,应该是凶多吉少。 “帮助老爷子修车子碰的!” 老师不相信,先是值周老师当偶发事件抓获,尔后移交给班主任。乔玉老师问他,也是那句话,并且编造出漏洞百出的事发经过,还笑笑:“为了锻炼劳动技术,具备适应社会的生存能力,是校长讲的。” 他在骗姐儿老师,骗得很过分。我心跳难堪,多想对乔玉老师说明真相啊,走到办公室门口又犹豫了。他狠狠地瞪我一眼,大声对姐儿老师说:“就这么回事,乔老师,信不信由你!” 信不信都放了他,班主任要他自己严格要求自己。 他答应了,却扭脸对门外的女生挺臭地一笑。我转过身去,脸悄悄红了。 程莹诡谲地指指我,我真想骂人。 我改变着对马宁的看法,有时,不自觉地为他说一两句好话,女伴们对我不满意了。我不好意思说出街口的奇事,默默地在心里为马宁抱屈,也告戒自己:从此不提男孩的话头,洁身自好,可自己却去悄悄做着宽容男生的事,这一点,我很像岑菲儿。 那顶气死人的校花桂冠,把姐姐卷了进去。 小城高中的一年级,有好几个学生是我和岑非儿的初三同学,他们知道我们姐妹的根底,因为那份没有意思的殊荣落到我头上,把那些开始淡忘的记忆翻出来了。现在,我成了新闻人物,而在初中时候,我却只是个成绩特别好,并不显眼的女孩,被淹没在中不溜儿的芸芸众生之中。那时候,岑菲儿是全校皆知的风采女孩,在这儿读书的几个男生曾经爱慕过她,有单相思的感情,给她送过友谊卡,悄悄写过信。姐姐心里明白,虽有几分羞恼,但不伤害别人,很有分寸地惋言谢绝了,告诉对方:“我们还小,要好好读书,不能拿青春去犯美丽的错误,我不能害了你!你的情我领了,算作友谊吧,谢谢你!”当着男生把信抛进了河里,让友谊卡洁身流走。有个男生气度极小,涨红着脸,含着恨,顶撞岑菲儿:“你骗人!你想的是艾建!”姐姐非常气,却嘲讽地一笑,说:“就算是吧。没意见了?”即使处于那种情景,她的笑也是那么甜。她是搪塞那男生的,竟传闻成岑菲儿在相思着艾建。真是冤家路狭,前一个星期她来小城高中,又撞见了那个男生。境迁人变,当时的同学已是高中生了,岑菲儿落到了打工妹的地步,她应该避开,更不该相见如故,对问候报以甜美的一笑。 在这儿读书的两个女生,尽管考上了第二重点高中,还是属于模样儿出众,智商平平的范围。初中时,她们也挺有风采,颇受男生看重,因为想当校花,命运比程莹还不如,因此一直怨恨岑菲儿。到了高中,校花的桂冠又在她们头顶绕一圈,落在了岑菲儿的妹妹——我的头上。既然走进了高中的大门,谁不想读大学?谁不为自己的前途着想?可这愚人节似的校花竞选偏偏要出现,也许男生闹着玩,可女生,尤其是漂亮的女孩,不能不在乎,两位模样儿挺不错的女生,接连败在我们姐妹之下,心里能平静吗?不知会传出我和岑非儿的多少闲闻逸事! 我把小城高中竟选校花的事告诉了姐姐,她骂了我。岑菲儿既气又恨,眼里闪着泪光,恨声骂我不争气,她害怕我步她的后尘,和她一样中途离开学校。我非常委屈,噙着眼泪,对岑菲儿说:“姐姐,我不会让你失望,不忘你的养育之恩……”岑菲儿用手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出该对妈妈说的话,她哭了。 我们在小屋里坐了好一会儿,直到窗外的苍穹有了星星。我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对岑菲儿说:“姐姐,明年你也考进小城高中来……艾建在盼你。” 她没说话,终于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 没有多少价值的校花桂冠,似无形的红线,把我、岑菲儿和艾建串在一块儿,演绎成美丽而奇特、朦朦胧胧的爱恋故事。 那一天,程莹挽着我的手臂,倚在校园小河边的树上,她含着笑,好像在无限向往,望着飘过几朵云的晴空,说:“岑小莺,我羡慕你们姐妹……” 我心里骂她:“你疯了是不?真不知道我和姐姐的处境?岑菲儿太可惜了!她多艰难啊!”我的话没有出口,她又说下去。程莹的感情很投入,不容别人阻止她。 “你姐姐好幸运,有个艾建。岑小莺,对吧?她读初中的时候,在校门外摔伤了脚,艾建设有俗气,把她抱上自行车,送进了医院……” 我盯着她,头嗡嗡响了。如果是其他女孩,我会骂她,情急了也许会打她。可程莹是纯真的感情,很坦诚,而她,只听到了原初中同学的传闻,并不知实情。当时,我姐姐因为被一辆横冲而来的摩托车逼倒,从自行车上猛摔下去,脚踝扭伤了,不道德的骑手驾驶摩托车跑了,她在地上没法起来,脸痛得惨白。有一个浪子趁机喊着:“小妹,我来抱你!”岑菲儿噙着痛出的泪水,怒斥他。这时候,迟出校门的艾建看见,跑上前,却不敢伸手。我姐姐的眼睛在求他。艾建壮着胆儿去扶岑菲儿,可她不能站立,那个浪子又在轻薄地喊“抱”,艾建急了,双手搂着我姐姐,把她半扶半抱送上了自行车。他们离开的时候,后面响着浪声浪气的唱:“妹妹你大胆地朝前走哇……”在医院里,老骨科医生给我姐姐检查摔伤的部分,问艾建:“她是你哪个?”“我姐姐!”“把你姐姐扶好,不能动!”老医生的手好狠呵!艾建紧紧扶住我姐姐,岑菲儿娇,痛得叫“艾建”。满脸的汗,依偎紧艾建……这一切,除了我,姐姐对谁都没吐露过,就是在我跟前,岑菲儿也显得羞臊。多亏程莹不俗,没有瞎判断,这是她的可贵之处。 我警告程莹:“不准再说,不能让闲言碎语沾污了我姐姐!” 程莹点头了。 她说岑菲儿最好,缠着我带她到姐姐那儿去。我扭不过她的感情,答应了。那是一个没有风的傍晚,小城初潮的灯火很好看,很引人入胜。 程莹给我姐姐买了很多东西,还有一束鲜花,她要岑菲儿也作她的姐姐。她偎依着岑菲儿,问:“菲儿姐,和男生初恋很甜蜜吗?” 岑菲儿嗔怪地看我,怨我带去了程莹。这时候的姐姐红了脸。我低着头走开,倚门站立,背着她们。 岑菲儿告戒程莹:“我没和艾建初恋,真的,我们之间是友谊,比友谊更深一些……女孩儿不要轻抛自己的青春,要不,会后悔的……” 程莹一定要姐姐告诉她:和艾建之间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岑非儿拒绝了。 姐姐叫我过去,要我和程莹好好读书,不要犯美丽的错误。程莹不全相信姐姐的话,而她被姐姐的感情打动着,也向岑菲儿点了点头。 回学校的时候,程莹叫了一辆新人力三轮车,拉我同坐,贵族小姐似的,她对我说:“岑小莺,你姐姐好成熟呵!” 艾建是我姐姐的保护神,从初中到现在,绝不容许有人伤害岑菲儿,因为那顶校花桂冠,有女生对校外的校花说了难听的话,艾建是女生共认的最佳文明男生,他突然发怒了,唬得那个女生红着脸,再也说不出话。 艾建保卫着心中的女神,也暗暗保护着我。 艾建只有在发怒的时候,才展示出他的男子汉气魄,别人才能看出,他也是个叱咤风云的威武男孩。他能这样,是因为同学伤害了我的姐姐。艾建暴怒时同样会不顾一切,只有我如水一般的眼睛看着他,他才会冷静下来。男孩是个谜,女孩也一样。 我越来越了解艾建了,也了解着杨雪。我希望他们多帮助岑菲儿,多为姐姐查找资料,盼望杨雪能到岑菲儿的小屋去。她去,不会问姐姐的初恋故事,在程莹的眼里,杨雪也是个成熟的女孩。可是,杨雪不到茶馆,更回避和艾建一块儿出现在我姐姐面前,甚至不让岑菲儿知道,那些对复习应试极重要的资料,有她一半的功劳。 可我姐姐知道,她早就知道。 邓小如独自去了水中花茶庄,找到了岑菲儿。姐姐不认识她,她也不敢断定是不是岑菲儿。她对我说,她是从长相、身材和美猜出来的。在岑菲儿那里,她没有顾忌,把女孩该说和不该的话都讲出来了。她告诉岑菲儿,她带着艾建去寻找我,艾建“眼瞎”,踩进了河边的水坑里,要不是她眼疾手快,把书呆子拉起来,淹死的恐怕不是岑小莺,是艾建了。那样,“我也要为他哭! 姐姐的含笑敛了许多,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邓小如很惊奇:“你从哪儿知道的?” 岑菲儿不再说话。 妙玉怏怏地回来,给我讲,我也不想多说。她很委屈,说是:“总算明白了。”邓小如明白女孩的坦荡中还有隐情和不该讲的秘密。 岑菲儿的小屋与小阁楼息息相关,程莹戏谑它是燕儿窝第二。戏谑之后,说:“岑小莺,艾建找你!” 我不信,真的不相信。艾建和我同桌,他干吗不当面对我说呀?纸条也该有一张……想到这儿,我难为情了,自己也傻。 程莹嗔怪地一笑:“真的,没人骗你!” 我本可负气说“不去”,却匆匆走向教室。“错了!在图书馆!” 如果艾建在学校图书室里,一定有杨雪,我怕茜茜公主捉弄我,呆着不动了,再说,我有不坦荡的心理,不愿看见他们一块儿呆在那里。 “你快去呀,艾建等急了!”程莹在银杏树下嚷,闹得谁都知道了。 我心里骂她:“真坏!” 艾建果真在里面,却不见杨雪。我身上突然潮热了,有些进退两难。艾建看见了我,他向我点点头,清晰地喊:“岑小莺!”开学这么久了,他还没有大声叫过我的名字,更别说当着其他班的同学叫我到他跟前去了。仿佛触动了女孩特有的神经,我心也跳脸也发烫,迟疑了片刻,才鼓足勇气跨进那道门,如果杨雪在这儿,不至于会这样。 艾建惊疑地看看我,他说,岑菲儿还需要一些复习资料,要我帮助她,翻书,找,念一念。我却脱口问:“杨雪呢?” 艾建一怔,说:“她不来,她不能来了。” 我心里震动了一下,看着艾建,脑海里冒出许多“?”。 艾建说:“岑小莺,别耽误时间了,你姐姐等着用。” 我做着杨雪所作的事,远不如她从容和熟练,更由于我有些心神不宁,艾建常常停下笔等我,有时指点,帮我翻书,不慎触及到我的手腕,我一松手,书落在了地上。我红着脸站到一旁,艾建不知所措,书还是他捡起来的。 艾建自己去翻书,我非常难堪,真有想哭的感觉。 “岑小鸳,我骗人没有?” 程莹那银铃儿似的声音先到,她匆匆赶来,解救了我和艾建。她问我翻这些书做什么,“想当学者?”我告诉她:为岑菲儿找复习资料。 “艾建,你也应该喊我!” 艾建没吱声,但终于把脸掉过来了,他捧着那本书,不知应该交给谁。 只着背心和内裤的程莹,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把她那娇美洁净的身体绷得长长的。“哎,睡觉是享受,睡早晨好舒服啊!”看见我在梳头,她打趣:“岑小莺,昨晚失眠了吧?” 我知道,昨天下午我和艾建在图书室的那一幕被她窥见了。我怕她戏谚出我和艾建的什么,连忙说:“快穿吧,懒虫!别人进来看见脸都不要了!” “谁那么胆大……少见多怪!” 因为昨天和艾建呆了许久,今早她的兴致极好,边穿衣裤边含着笑,好像在回忆一种甜蜜,问我:“哎,管家婆,几点钟了?” 说得多难听,一高兴她就忘乎其形。我嗔怪地看着她,由于我是室长,不得不说:“快拉铃了,太阳晒‘脸’了!” “你就直接说太阳晒屁股得了!对吧?瞧,不会迟,我这手表没停!” 小窗上早已有一颗新的太阳,程莹这才发觉她的名牌女表不是没停,而是没走,于是兵慌马乱了,洗脸、刷牙、梳头。吃饭……都得在短短的半个钟头之内完成。她怪可怜地求我:“妹,看我菲儿姐的份上,不能见死不救!” 我替她找鞋,找牙刷,找梳子,好像接力赛,快速地,用了就扔,来不及跑水笼头打水,把毛巾伸进我洗过的脸盆里,她又嫌水脏,“岑小莺,这水腻腻的,洗得好委屈!” 我生气了:“你就别睡懒觉呀!” “睡一回就倒霉,常睡懒觉的心宽体胖!”说话犯忌,她又把沈娟娟刺痛了。这些日子,沈娟娟一直不高兴,不和同伴说话,程莹无意间伤了她,她虎着脸,不屑地看我。 我索性责备程莹:“应该自觉一点儿,别让女管理员老点八号女中学生宿舍的名。” “还有没有?”程莹不屑,冲着我。 “她说燕儿窝的小姐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懒,只管自个儿干净,不顾寝室卫生……” “她没说这话!”我动了气。 “那就好!她还挺脏呢,十天半月不洗澡……” 杨雪听不下去了,问程莹:‘有这事?” “等着吧!” 杨雪骂她:信口开河,既冤屈了燕儿窝,又贬低了别人。 “杨小姐,你就别助纣为虐啦,你看,我已经啃干面包了!” 我看她噎得难受,忙给她凉一杯开水。 “谢你了,我们的岑小莺。真的,哽死了多可惜!”她边打嗝,边说。 程莹的床铺一团糟,还得帮她理整。我匆匆忙忙地,发现盖下有一个乳罩。她已经用这个?避开同伴,我悄悄给她塞在枕头下。 早出寝室的邓小如,兴冲冲跑上木楼梯,告诉我们:“高一和高二的同学要去青城山旅游……” 程莹十分惊喜,赶忙把一团干面块哽咽下去,差点儿被噎闭气,地伸伸脖子,问:“谁给你说的?” “高二的同学。” “男生?” 都看着邓小如。 邓小如有些委屈,喃喃地说:“男生怎么啦?我碰见的是男生呗。” 铃声突然响了,因为程莹,全体都呆在寝室里,这会儿才百米冲刺,木楼梯咚咚咚响个不停。程莹猛喝下半杯水,嚷:“哎,岑小莺我的袜子呢?” “不穿了,快跑!” 今天的早自习,千真万确,讲的是:去青城山旅游的事,邓小如的消息真是又快又准确。燕儿窝的女孩,没有第二个有她这样好的缘份,妙玉真是得天独厚。 短短一个节课,程莹特别狼狈,过后她说:“光着脚穿那鞋,好像吊脚脚(疯子),没有上厕所,尿憋得我要喊娘!” 我想笑。 “还幸灾乐祸呢,干吗起床不喊我一声?” 小城高中能够让学生去旅游,实在难得,也算是校长的开明。马宁开口没好话,鹦鹉学舌地模仿了一句广告词,叫做“挡不住的诱惑”。 程莹说:“别说得那么难听,你不想去?” “不想,真的不想。” “别假眉假眼的,你不跑断脚算你有涵养。” “我不是赵小华,他当然应该去,非去不可!” 程莹又骂他“嘴臭”,“乌鸦嘴”。 “程小姐,我骗你不得好死。你知道不?选在星期六。”他说校长是“资本家”,比他老子修车还会打算盘,谁去谁傻。 程莹不想和马宁这种处理品男孩多说话,她厚着脸皮去和艾建商量,没话找话说,问艾建决定没有。 艾建被闹怔了。 “你和岑小莺都要去,你呢?”她又命令似的加上一句,“你不能躲在屋里。” 好一个茜茜公主,那口气好像是我和她商量好的,是我叫她去找艾建。我没办法阻止她,暗暗拉她一下,偏偏被艾建看见了。我极不好意思,艾建却很明确地答应了程莹:去。 程莹很满足。赵小华既忌恨又恼火,脸色都变了。程莹见他那般模样,扭头就走了。赵小华连忙赶上去,刚要开口,程莹竖眉怒眼:“谁和你说话?我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赵小华呆在原地。程莹扔下他,潇洒地飘然而去。 “真把人气死了!”过后,她对我说:“我最讨厌不坦荡,瞎猜疑的人!”她可算一石三鸟,我的脸不觉有些发烫。 赵小华到底不死心,找到程莹,男子汉的气魄荡然无存,说了许多好话。程莹受理不理的,居高临下地瞧他。白马王子是真正来和程莹商量的,他说:“我把爸爸的桑塔纳开去,我们坐小车……” 程莹叫起来了:“我和你?你疯了是不是?如果那样,我宁愿去吊死卜…,你坐不坐乌龟壳,关我什么事?烦!” 程莹打赌,赵小华不敢把公车弄到青城山去:“谁跟着他去翻车陪葬?”她更讨厌赵小华当着老师和同学,想“偷”小车去兜风,纵然是“脑袋有病”也不该那么严重,她气得差点儿又骂出粗话来。 从宣布去旅游到出发,有几天的准备时间,程莹想得很周全,连高级小巧的照像机都找齐了,可是临走的前两天,我忽然告诉她:“我不去了。” 她骂我,追问我什么原因:“当着艾建商量好的,不去也得去!”她很横蛮,一个人说了算。 我不再说话,也不忍心顶撞她,默默地坚持:绝对不去,无论程莹怎样,我都摇头。她气得无可奈何,不再问我。我是说不出那份理由:交不出包括车费、门票和中午伙食的二十五元钱,我身上没有,不能去向岑菲儿要,我能读书是靠姐姐牺牲她的青春。想到这一点,我的眼眶就会湿润,还能伸手向她要钱去游山玩水吗?花季的女孩,谁不想出去换换空气走一走呢?再想也得忍耐。 艾建看见我了,问我:“你真的去吗?” 我仍然摇摇头,在他面前我把原因袒露出来了,虽未说话,但他能读懂我的眼语。 他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也不去了,我想……” “你去吧,别管我……”我央求他了。 程莹不再和我提游青山城的事,她悄悄去了一回水中花茶庄,回校后便加紧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她买了矿泉水、水果。糕点……别人有的,她有;别人没有的,她齐全,整整两大食品袋,拜托邓小如替她提。邓小如好生奇怪,问她是不是想在青城山安家落户?“你别管!想当道姑你去!”她说。 分班编组的时候,我低着头想离开,程莹一把拉住我:“慌什么啊,离当老太婆还早着呢?” 乔玉老师宣布:“八号女生宿舍一个组,组长岑小莺……” “我……”因为班主任在讲台上,我张了几次嘴,都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等乔玉老师念完了,我才红着脸走上去,对她说:‘侨老师,我没交钱,没有我。”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她惊讶地看着我,说:“你这不是交了吗?程莹替你带来的钱。”指着收费名单,又看看程莹。 “她忘了!”程莹说。 同学们的眼光都落到了我身上。我把头低得不能再低,费了好大的劲才从讲台走回来,坐在艾建身边的时候,浑身都软了,只有急促的心跳。 下了课,程莹在花坛边抱怨我:“你真笨!” “程莹,以后还给你……”我想到并未给岑菲儿说过,又给姐姐欠下一笔债,到了那儿还有额外的花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程莹火了,骂我:“谁要你还?不就是二十五元钱?我们不是姐妹么!岑小莺,什么最宝贵?” 我无言以答,真不知该说什么。 程莹有个心愿,燕儿窝的全族都到青城山,一块儿游览,刚好凑成“6”,大顺了。我说:“你信这个呀?”“闹着玩,反正迷信数字的人不少。”她说,“同路不舍伴,难得十年寒窗哟,缘份挺珍贵的。” 谁知,邬蓉蓉第一个向乔玉老师请求不去,她说,小麦该下种,油菜要移栽了,不能玩掉一个双休日。班主任了解傻大姐,默默地点头,有话不能说,她把脸掉向一边,眼睛潮润。 程莹说:“哭都没有心情。”她知道,邬蓉蓉还有一个原因:学习的费用都成问题,哪敢奢望旅游。程莹也不可能再替她负担,因为我,茜茜公主已经国库空虚了。 紧接着,杨雪宣布不与女伴们为伍,不去青城山,燕儿窝的游览族只剩下“4”了。“大不吉利!”程莹骂。她气恼的不是闹着玩的数字,是杨雪本人。程莹认定杨雪是富家女孩,执意不游青城山,无非是瞧不起小阁楼里同甘共苦的同伴,自认为鹤立鸡群,骄傲,自满,故作清高……反正,杨雪这臭丫头的罪状罄竹难书。我不好提说程莹数落女伴的过分,只在心里希望她待人宽容一点儿。 程莹也怪罪乔玉老师是个糊涂姐几,她气不过,找到杨雪,要杨雪坦白地说:究竟为什么要远离群体,因为什么格格不入? 杨雪很惊愕:“谁格格不入啊?程莹,你怎么老是以鸡肠小肚度君子之腹?” 程莹气得说不出话,最后吐出一句:“永别了!” “永别?”杨雪盯着程莹,她也挺气,背上包儿就出校门了,真有点儿“别”的味道。 由于第二天要按时上车出发,星期五不上晚自习,部分不参加游览的同学都提早回家了,小阁楼里只剩下程莹、邓小如、沈娟娟和我。程莹仍然气鼓鼓的,说:“太没意思了,青城山的风景再好也没心肠,该去的没去,不该去的去了!” 女孩都是敏感的,心眼儿小。程莹的话一出口,沈娟娟就知道在指谁了。这几天的沈娟娟真有点儿失魂落魄,常常独自失神,连报名游览也十分勉强,听了程莹的话,她呼地跳下床来,瞪程莹一眼,欲言又止,朝寝室外去了。她转过身背向大家的时候,我看见她好像在揩眼泪。我的心沉沉的,担忧有什么不幸的事落在她的头上。 分组的时候,乔玉老师曾说,给燕儿窝的女生派一个男生来,或者两个,以便有个照顾和保护。程莹的眼睛一亮,悄悄对我说:“估计乔老师叫艾建来!”我马上心跳,不吱声。而班主任的意思并非派艾建来,所以,程莹不等乔玉老师宣布便申明:坚决不要男生。她说:“我们的岑小莺比男生强得多!男生来只能添乱,没意思!”敢肯定,程莹一定使不少男生心中对她不满,面对燕儿窝的女生没出发就闹别扭,我倒真有些担心了,不知在游览中会是怎样的情景?如果出了事,脸儿可无处搁了。 吃过晚饭,我和程莹到水中花茶庄去了,得给姐姐说一声。见了面,岑菲儿有些愧疚地对我说:“妹妹,以后再去旅游吧。姐姐……” 没等岑菲儿把话说完,程莹赶忙告诉姐姐:“岑小莺要去,我们都准备好了。菲儿姐,你别操心,一切有我……不放心我吗,菲儿姐?” 姐姐没说什么,用眼神责备我。她一定明白了八九分,一再地叮嘱我们。如今的岑菲儿越来越似当年的妈妈了,生存的重负使她失去了许多少女成分。 姑爹和大姑并不高兴茜茜公主去茶馆,甚至有些反感。程莹不似我们姐妹,在茶馆里好像自己是主人,评点这评点那的,她翻找到了岑菲儿搪塞姑爹买的那一堆磁带,“哇”一声惊叫,“这么多!”居然塞进收录机,还跟着起舞。 姑爹铁青着脸,假如不是突然响起炸雷声,程莹拉着我与姐姐道别,说不准大姑恼极了会冒出骂女孩的脏话。 我和程莹在小城里步行,遇上了突如其来的夜雨,双双躲在屋檐内。程莹说:“糟了!要是雨不停,被‘馋狼’叼了,那才惨呢?”她半戏谚,半认真,说得我心里七上八下,像猫抓似的。 不小的雨果真不停,幸好有一辆人力三轮车经过,程莹叫住了它。车夫是个小伙子,敲我们的竹扛。程莹说:“哟,你疯了是不?想在我们身上发财呀?亏待两个女孩就百富翁了?我们还没有钱呢?”车夫扭头就走。“喂,你等等!坐三轮车的钱是有的。”在关键时候茜茜公主还挺行,她那嘴儿够厉害的,连说带磨,那车夫答应载我们了,只多收一元钱。 雨夜的小城,非常寂静,几乎看不见行人,路灯隐隐约约,车走在幽深的小巷里,真有些怵人。我睁大眼睛,极专注地辨别,害怕车夫把我们拉向另外的地方。程莹却潇洒自如;问车夫:“认识公安局长不?”车夫说不认识。“交通局长呢?审车的交警大队长呢?”车夫只说见过那位掌握生杀大权的大队长。 “唉,冤了。我们恰是两个局长的女儿,审车的交警大队长是她的表哥呢!”程莹指指我,“要不是回学校遇雨,谁搭你的车?还想收我们的高价,但愿你的车不会被扣……” 车夫不吭声,到了校门口,而小了,付车费的时候,车夫把多收的一元钱退给了程莹。趁门卫刘大爷下锁的最后一刹那,我们挤进了校门,程莹噗哧一声笑了。她说:“如果我不吓唬那个拉车的小伙子,他起坏心,把我找到不该去的地方,你想得妙,后悔都来不及!” 我无意间冒出一句:“可我们吃亏了!” 她明白过来,揪我:“你想得妙,贼坏!”又说,“不过,少给他一元钱,心里过意不去,人家一身淋得精湿!” 走一趟回来,小阁楼里连人影都没有,既不见邓小如,也不见沈娟娟。 “两个丑丫头哪去了?躲我们?” 我估计邓小如多半圆了家。 “不管她们,我们够狼狈了!”程莹说,她又要我和她挤在一床,说是难得亲热一回,并且要一块儿睡在我的上铺,“下这么大的雨,假如涨大水了,在上面淹不死!”她笑。 果然,第二阵大雨又来了,小窗外一片哗哗声。我倒有点儿担心,不是怕洪水,是害怕睡在狭窄的床上,不慎落一个下去,那就苦了。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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