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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随着其他赌客一起走出了胜发娱乐所,在后面远远尾随着朱揸等人,走了一段路,朱揸拦停了一辆马车,自己与一个随从上了车,然后向其他人挥挥手,马车向前奔去,大概是朱揸见范三“脖得厉害,得赶快送去医院。洪胜堂的其他人一时间便各散东西。 金城跟定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青年。他跟随林风平在省城打滚了几年,也曾跟洪胜堂的人打过交道,认识洪胜堂的一些人。他断定,这小青年只是一个刚加入洪胜堂不久的新仔。 这个新仔沿着惠爱路向西走,然后转入祥吕街,走进太中茶楼。 金城随后跟进,地下没找着,便上二楼,楼上人客不多,一眼便看到这小青年坐在大堂中间的椅子上,正手举茶杯,大大咧咧地要伙记赶快上菜,伙记不断点头,唯唯喏喏。 金城在大堂左边角的位置坐下,开了茶,点了两味菜,要了一两酒,自斟自饮起来。眼睛瞟着那个小青年。 小青年吃了大约三刻钟,结帐下楼,从祥吕街转入胡观巷,向西走去,大概是准备回位于五仙门(今省总工会一带)旁边的洪胜堂。 金城又尾随在后,他知道胡观巷前面不远处有一片烂地,没有什么行人,烂地里还有一间无人居住的木棚屋,心中叫一声:“机不可失!”赶紧走两步,离小青年渐近,来到那片烂地旁边时,金城正好走到小青年的左边,他左手一搭小青年肩膊,右手的左轮手枪已顶住小青年的腰间,同时低喝一声:“一出声就要你命!” 这个刚出道的小青年哪里会想到在这儿竞会遭人劫持,吓得即时愣住,嘴唇打抖:“是,是。” “走!去小木棚!” 金城的左手搭着小青年的肩头,外人看到只以为是两个好朋友在聊天。 来到小木棚前,金城一把将小青年推了进去,反手掩上门。 小青年看着乌黑的枪,再看看金城冷峻的神情,吓得脸色青白。金城也不哼声,只是用枪指着他,眼神冷冷地盯着,自有一种令小青年心胆俱裂的威势。 小青年终于忍受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打哆嗦:“大人饶命!小人……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大人饶……饶命!”边说边叩头,连句子都讲不通了。 金城见时机已到,便冷冷地道:“那好,你要老老实实回我的话!如有半句谎话,休怪我无情!” “是,是。”小青年又连连叩头。 “刚才你跟着他去捣乱胜发的那个所谓朱大爷叫什么名字?” “我听刘爷叫他朱揸。” “他是不是洪胜堂的人?” “不是。是刘爷请回来的。” “请他回来做什么?” “据说是要搞垮广龙堂的赌场,榨干广龙堂的钱。” “你知不知道他是怎样出千的?” “不知道,大爷。我们只是跟着他去起哄。保护他。” “朱揸平时有什么嗜好?” “不知道,大爷。我参加洪胜堂只有两三个月,朱揸到洪胜堂还不足二十天。大爷,我真的不知道。” “朱揸平时喜欢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大爷。这十多天,上午我们跟着他去胜发赢钱,中午回洪胜堂开饭,下午时时见他跟刘爷下棋,抽大烟,有时会招些女人回来玩,似乎很少外出。我曾经有一次听刘爷跟他说,无事不要出街,要出街也要多带几个人。可能是怕有人找他麻烦。” 金城见问了这么多活,没有价值,心中便有点急了。因为事态危急,再这样被朱揸“榨”下去,广龙堂完了,非尽快解决不可。但这小青年看来说的是实话,刘老七和朱揸都审慎得很,要下手不容易。 金城决定使出最后一招,这是他迫对方讲出有价值的情报的杀手锏。只见他以阴森的眼神盯着小青年,缓缓打开手枪的保险,那“哒”的一声足以令小青年肝胆俱裂;枪嘴对着小青年的天灵盖,语音低沉阴冷:“把你所知道的有关朱揸的一切详详细细讲出来!尤其要讲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小青年叩头如捣蒜:“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真的什么都讲了!我真不知道什么呀!大爷饶命! “慢慢说!” “他每次带我们去胜发捣乱,都要拜佛!都要拜佛!” “在哪儿拜?” “在大佛寺!在大佛寺!我们每次都要经过大佛寺,每次他都叫我们在大殿外等着,他自己进去拜佛!” 金城知道这个大佛寺,听了不觉心中一喜,但脸上不动声色——动了小青年也看不见,金城脸上仍是满脸的黑煤迹——把枪抖了抖:“好,这个说得不错。还有什么特别?” “还有,还有,朱擅喜欢下棋,喜欢下棋,下午时我见他常跟刘爷下棋,但他下不过刘爷,整个洪胜堂的人都下不过刘爷,据说连梳篦万都输过给刘爷……”“好了!”金城打断小青年越扯越远的话头,同时心中骂一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刘七!”口中却道:“还有什么特别?” “还有,还有,朱擅还喜欢抽大烟和玩女人,但这些都是刘爷供给他的,他就在洪胜堂里抽大烟和玩女人。” 金城知道这些都是男人的通病,尤其是那些有钱人与黑道上人物的通玻朱揸既然在洪胜堂里嫖吹,自己也莫奈他何。“还有什么?”再加问一句。 “大爷饶命!我真的不知道了,我真的什么都讲了!大爷饶命!”小青年边说边叩头。 金城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但这已经够了,已找到了下手的地方,也已抓住了下手的时机。于是话锋一转:“听你口音不是广州人……”“是,是,”小青年见金城的口气已经和缓,心中定了些,未等金城把话说完就连忙应答,“我是顺德大良人,前几个月才进省城想挣口饭吃。” “你叫什么名字?” “黄九。” “什么?黄狗?”在广州话里,“九”“狗”同音,使金城不觉有点怪。 “不是一只狗的狗,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九。因为我在家里排第九。” “刘老七一个月给你多少钱?”金城又把话锋一转。 “十个大洋。” “那好,黄九,现在我给你三十个大洋,你立即去天字码头乘船回大良,不得再回洪胜堂。并且在三个月之内不得再回省城,否则让我看见你,也不会跟你多说,就一枪打爆你的脑袋!”说完从腰间掏出个小布袋,递给黄九。 “是!是!是!小人不敢!小人不敢!”黄九本来已被吓得七魂没了五魄,现在见不但能够死里逃生,而且还得了这大笔款子,真是又惊又怕又喜,口中连连应是,双手颤抖着接过那袋子银元。 金城摆了摆手中的左轮:“立即走!” “是!是!”黄九一下爬起身,揣着那袋子银元,冲出小木棚,冲出烂地,一个左拐,向着天字码头的方向飞奔而去。(当年的天字码头在接官亭南侧,今天字码头东,三十年代时才迁至现址。)金城看着黄九已跑到没了踪影,自己便走出祥吕巷,沿惠爱路慢慢朝东踱去。一路上,盘算着该如何在大佛寺下手,除掉朱揸。 大佛寺在当年的龙藏街,清康熙年间建,是广州“五大丛林”之一,因内有三尊大铜佛而得名。这三尊大佛像,各高约六米,重约二万斤,后来移到了六榕寺——这是后话了。寺中还有一个所谓“宣谕亭”,是清雍正年间时增建的,供钦差大臣或地方长官宣讲皇帝的谕旨。1926年,周恩来曾在寺中举办“高级训练班”,为北伐培训军政干部。不过这些也是后话了。 现在金城却要在这寺中行刺洪胜堂的红人朱揸。他不但要杀掉对手,以保住广龙堂的赌业以至整个广龙堂,而且他还要不能让刘老七抓住确证证明是广龙堂干的,也就是说,行刺后还得安全脱身,固然不可被对方打死,也不可负伤被俘,否则,洪胜堂固然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双方火并,就目前情形来说,广龙堂处于绝对的劣势;而且,公安局也必会彻查,刘老七是陈炯明的亲戚,说不定广龙堂就要遭灭顶之灾。 “绝不能出错!”金城一再警告自己。 边走边想,不觉已来到了大佛寺。举头仰望,只见寺门上方挂着个大木匾,上书“大佛寺”三个烫金大字,在阳光直射下闪着光。走过山门,眼前是一个小庭院,绿树浓阴,甚是幽静,但闻鸟声啁啾。时当下午,阳光正烈。将届仲夏(农历五月)的季节,广州的天气已是非常炎热。庭院里没有什么游人,只有十个八个老人家在树下乘凉。庭院尽处便是所有佛寺的主体建筑大雄宝殿,距寺门二十来步,殿前殿中有三几香客,正在装香礼佛。 眼前的景致,令金城心中一震,正所谓触景生情,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老家兰州--—甘肃省省会,古称金城。那里有五泉山、白塔山、雁滩等处名胜,自己常在那些地方玩耍,度过了童年。五泉山上的崇庆寺与眼前的大佛寺何其相似!童年的生活虽然难苦,时常挨饥抵寒,但在人生的以后岁月,谁都难免会回忆起童年的乐趣。自己离开老家已经足二十年了!老家的旧泥屋还在吗?走散了的父母姐弟现在在哪里?跟自己从小玩大的邻居小妹妹欣儿在哪里?一时间,金城只觉百感交集,心中骤然涌起一股悲愤,眼睛有点濡湿起来。 发了一会儿呆,金城终于回过神来,慢慢走向大雄宝殿。殿内三个高大的铜铸佛像在盘膝打座,中间是释迦牟尼佛,从头顶披下一大幅红绸,一直垂到基座以下,左边是阿弥陀佛,右边是弥勒佛,三个佛像都是脸容慈样,弥勒佛更是挺着大肚皮,笑容可掬,有副很有名的对子:“大腹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张口而笑笑天下可笑之人。”是对他最形象的写照。 金城对着三个佛像看了一会,他突然似乎已看到佛像前将出现血光!心中紧了一紧,踱步到佛像的后面,看至释迦牟尼佛的背后正对着大雄宝殿的后门,走出后门,三步外便是寺墙,高不足二人,墙边还长着一株大榕树,下垂的榕树须又密又粗,有几根已入地成根。“好!”金城心中暗叫一句,他对自己一攀树便翻出围墙有十足的把握——围墙外是一条小巷。 离开大雄宝殿,金城又看了天王殿与宣谕亭。把寺中的建筑布局默记于心。然后走出大佛寺,把附近的街巷走了一遍,再踱步离去。回到鸿发赌场时,已夕阳西沉,心中也已确定了行刺的方案与具体步骤。 姜雄早已在鸿发等着金城,直到晚饭时分才见他安全归来,总算一块石头下了地,立即把金城让进馆中的偏角密室。还未坐定,便叫道:“城哥,你去了哪里?我以为你去杀朱揸了,真担心你出事!” 金城笑了笑:“是要杀他,不过不在今天。” “是了!”姜雄低叫起来,“今天中午幸好你一拳下去,否则打起来我们会吃亏。洪胜堂的那个家伙会不会死?” “那家伙叫范三,是刘老七的亲信,我对他下重手正是要逼走朱揸。若是打别人他可能还不会立即走。范三死不了,但要真治好至少也得个一年半载。” “如此轻轻一‘盈就如此厉害,城哥武功果然了得!” “那主要是看准了时机罢了。不谈这个。”金城摆摆手,“广龙堂现在被朱揸这样折腾,过不了多久就非破败不可。 我们现在要想办法从速除掉这个为洪胜堂卖命的老千!” “能不能不搞出人命?否则闹大了,两败俱伤。如果惹上公安局,刘老七可是陈炯明的亲戚,我们占不了便宜。或者能不能找人破了他的千术,又或者把他吓走?又或者用钱收买他?” “很难做到。”金城把自己跟踪劫持黄九的经过大约说了一遍,“朱揸的千木这样高明,短期内我们不可能找到人破得了他,况且就是当场抓住他,他也可以否认,因为其他人没法看得出他是如何出千。我们可以说是没法治他。刘老七和他都这样审谨,精于防范,加上你已经看到,他的武功上乘,要劫持他几乎不可能。更有刘老七为他撑腰,他不会害怕。也就是说,我们无法吓走他。至于收买他,广龙堂今天已负债累累,不可能出得起刘老七那样的价钱。更要命的是现在情势危急,若再让他玩上十天八天,广龙堂的赌场就只有全部关门,整个广龙堂立即声威扫地,下面的兄弟就会各散东西,接着就有可能被其他堂口吞掉。因此,我们必须用霹雳手段解决问题,只要做得干净利落,洪胜堂抓不住我们的把柄,公安局也就不会有多大的麻烦。”金城顿了顿,“况且,听说十多大前三山会曾去洪胜堂给刘老七找过麻烦,我们除掉朱揸,洪胜堂未必一定会认定是广龙堂干的,说不定这样可以扩大洪胜堂跟三山会的摩擦,对我们大有好处。不管怎么说,总之一句话,广龙堂已经赔不起了,我们不可再拖!”金城语气非常坚决,不容置辩。 “城哥所说也是,但我们怎样下手?” “你刚才已听到了,朱揸来胜发捣乱之前会先人大佛寺拜佛,而且还让他的随从留在大殿外。大佛寺寺内的情形,寺外的街巷我已全部观察过了,那是个利于行刺的地方。” 接着把所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这便是个难得的机会!” “城哥说得对!这确实是个要他狗命的好机会!”姜雄一拍大腿,然后担心地补上一句,“但要不留下把柄,下手后怎样走得脱?” “这个我想好了,人不要太多。”金城顿了顿,“容我失礼地说一句,我的武功比你好,枪法比你准,我就打算这佯干……”随后把自己的谋划细说一遍,“不知雄哥认为怎样? 有没有这个胆量?” “好计谋!”姜雄低叫一声,“既然城哥你自己冒大险,小弟我哪有不敢冒个小险的!明天就干!” “不,后天干!” “城哥你不是说要尽快除掉朱揸吗?” “我观察过,这大佛寺平日香火不旺,寺中人少时行刺,不好隐蔽,得手后也不容易走脱。” “后天就会多人上香?” “没错。明天是农历三十,后天才是初一。省城市民的习俗,初一拜神,后天大佛寺必会人头涌涌。那时才好下手,也好走脱。” “那明天胜发还开档不开档?” “开!小不忍则乱大谋,让朱揸来发最后一次财,好稳住他!范三重伤,刘老七不会就这样算数,他一定会要朱揸明天来,而且还会多带人带枪,好出今天上午这口气。我们就再忍他一天。” “就这样白等?” “也不。这回我们是只许胜,不许败。为了更有把握,明天一大清早我和你去大佛寺,等着朱揸,看清楚他是怎样拜佛的,才最后确定下手的时机。这个准备功夫不可少。” “城哥做事真是胆大心细。”姜雄由衷佩服。 第二天一大清早,两人匆匆吃了两个面包,然后化妆出发。金城扮成一个盲人乞丐,衣衫褴褛,一身邋遢;左手持个破瓦钵,右手拿着盲公竹,一脸灰尘,再加一个折了脚的黑墨镜,一顶烂草帽,先自己去了。姜雄扮成一个中年商人,脱下他平时穿惯的黑色唐装衫裤,换上一件纱绸白色长衫,戴一顶白色毡帽,上唇帖了胡子,戴上金丝眼镜,左边还垂下一条细细的金链,右手拿把纸扇,在金城走了一刻钟后,才离开鸿发,步态施然,向大佛寺方向而去。在路上,还买了一张刚出版的《国民日报》。 姜雄紧随金城之后来到大佛寺。这时寺门早已开了,有三几个香客已在礼佛,十个八个老人家在小庭院打太极拳。 金城已在寺门外“行乞”,姜雄在寺中慢慢转了一圈,然后坐在“宣谕亭”中轻轻地摇扇子,看看报纸,又看看那些老人家打太极,状似十分惬意清闲。 渐渐香客多了些,来了走,走了来,正如金城所说,香火确实不旺。到了大概上午八点半,山门外走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朱揸。金城弓着腰,托着钵,跟在这群人后面又进了山门,口中在不停地唠叨:“好心啦大爷、阿伯、阿叔、阿哥、大姐、大婶、婆婆……可怜可怜啦……”左手的破瓦钵在不停地颤抖着,把能够叫得出的称谓几乎全都叫出来。 最后,走过一边,蹲在东边的寺墙下,头低着,墨镜后的那双眼睛不时瞟瞟大雄宝殿。 朱揸与手下这群人来到殿前,果然如黄九所说,他让手下留在殿外,自己进了殿,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来,大概是拜完了,然后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金城与姜雄都把情况看清楚了。等朱揸他们走后,金城又托着钵,拿着盲公竹,慢慢踱到宣谕亭来。宣谕亭内除姜雄外别无他人,金城一边向姜雄点头哈腰,嘴里说的则是:“你把四周情况尤其是寺外附近的街巷情况仔细看清楚了,速返胜发,以免朱揸生疑。”姜雄掏出几个铜仙扔到金城的钵里,起身离去。 在四周街道上转了几个圈,记清楚明天下手后的退路,姜雄便回鸿发换过平日的装束,再返胜发。 朱揸与他的随从正在胜发“发财”。这伙人中少了黄九与范三,但另多了五个洪胜堂的人。姜雄走进去时,胜发已赔掉了二百多个大洋。摊官、巡场等职员一见姜雄回来了,都一齐望向他,似在求援;朱揸一看姜雄,嘴角又现出一丝冷笑。姜雄在众目睽睽下,显得若无其事。 接下去的赌,朱揸仍在必要时出“千”,姜雄紧紧地盯着他,但还是无法看出个所以然。赌场输多赢少,到朱揸他们留下嘻哈大笑,扬长而去时,赌场已输掉了一千一百多个大洋。 “雄哥,这样下去不得了,一定要想个办法。”午饭时,胜发娱乐所的职员围着姜雄,摊官苦着脸道。 “唉!”姜雄长叹一声,“斗不过人家就只有服输,有什么办法?”他担心自己的手下有洪胜堂的奸细,就算没有,但各堂口的人私下有个人之间的交往,也属常事,彼此说闲话有时就会泄漏秘密,在这紧要关头,不可自己吐了口风。 当晚,金城与姜雄便去了夜留芳过夜。 第二天是农历五月初一,江全在惠如楼把李珠玉连带三千元交与王克,换回三个烟档的牌照时,金城刚好化完妆。 这回他仍是扮作乞丐,但不是盲人,比昨天弄得更加邋遢,一套蓝黑色衣服更加肮脏得厉害,破烂得厉害。头上戴一顶脏得几乎已看不出原色的烂白布帽,脚上穿一双破烂黑布鞋,左手仍是拿个烂瓦钵,有手没有了盲公竹,但挽了个小小的黑色包袱,里面两件烂衫,裹着一支左轮与十来发子弹。 李珠玉被王克拉着走下惠如楼的时候,金城为了保密,正从夜留芳的后门溜了出去,他走后约一刻钟,姜雄也溜出夜留芳。他的打扮跟昨天没有什么不同,外人看去十足一个春风得意的中年商人模样,所不同的是他的左手拿着纸扇,而右手则多了一个小皮箱子,内装一支驳壳枪,十来发子弹。 金城先到了大佛寺。刚转过巷口,远远就已看到寺门口人潮拥挤,不少人鱼贯而入。金城一边抖着手中的烂钵,口中一边不停他说着:“多谢各位叔伯婶娘兄弟姐妹,可怜可怜啦……”挤过人群,走进山门。只见寺中确比平日热闹多了。大雄宝殿对出的小小庭院,散聚着的善男信女,足有一百几十人。殿内香客,一个个在三尊大铜佛像前上香叩头,口中念念有词,不断的祷告。一簇簇香头上,冒出一缕缕青烟,汇成一片片烟雾,在三尊大佛的笑容前缈缈上升飘散,渐化于无。 金城在寺内边“行乞”边观察,沿寺墙走了一圈。看看时间已差不多,便转到大雄宝殿后门。后门开着,走进去,只见殿前虽如此人头涌涌,在这殿后却是只有两个老太婆面对三尊大铜佛像的背后,低头闭目,嘴唇一动一动,在数着挂在胸前的念珠。金城见别无他人,机不可失,右手一掀从释迹牟尼头顶垂下来直到佛像基座的大红绸布,同时双脚一点地,整个人便已上了基座。绸布一垂,人藏在佛像的后背,外面的人已看不见了。 金城进了寺内,姜雄也随后便到。看着这拥挤的香客,姜雄心中不觉钦佩金城的判断。他在大殿内外走了个遍,然后回到寺门处,手中纸扇儿轻轻摇着,像在等人。 过了约四五十分钟,姜雄猛地看到朱揸从真元巷那边拐过来了,后面跟着洪胜堂的十多个人,一个个大摇大摆,望大佛寺而来。 姜雄嘴角出现一丝冷笑,踱步走进山门,施施然来到“宣谕亭”前,背对寺门,像在读立在亭侧的碑文。随后,他听到寺门口传来人声喧哗,知道朱揸这伙人进寺来了。 朱揸今天心情有点烦躁。一早起来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劲,看看身边全身赤裸地躺着的妓女,怎么觉得她比昨晚丑陋了许多。在珠海楼饮了早茶——广州人时兴“饮早茶”,那就是上茶楼喝茶吃点心,同时就是吃早餐--心中就已打定主意:赶快搞到广龙堂的赌场关门大吉,然后拿了刘老七答应给的一万大洋,随即离开省城,远走高飞。他现在虽然觉得有点不妥的兆头,但他万没料到,对方已经出手。 姜雄穿过香客人丛,走到大殿对出的空地处,那里距大殿大门十余米,距寺门不足十米。站定,打开手中皮箱,像是要把手中纸扇放进去,右手则已抓着打开了保险的驳壳枪把,一抽出,向着留在大殿门口正嘻嘻哈哈说笑着,或蹲或站的洪胜堂的十来人“啪啪!”连放两枪。 事变太过突然,洪胜堂的人已二人中弹。其余的立即全部呆了一呆,随即或趴到地上,吓呆了的仍在原地发愣,有几个够勇的则一声大叫:“抓住他!”拔枪向姜雄这边冲过来。 这两声枪响对于寺中一百几十个进香客来说,其吓人程度远甚于在晴天时空中突然响起一个震耳欲聋的炸雷。在枪响一秒钟后,整个寺院随即陷于混乱。大多数人撇下手中的元宝香烛,发出各自足以表达自己的惊恐的喊叫,朝寺门狂奔拥去。姜雄的身材并不高大,他把驳壳往小皮箱里一扔再把箱子一合,人已跑出了五六步,夹在了拥向寺门口的人丛中。一发力挤开身旁的人,随即便出了寺门,闪进对面的翠柳巷,一拐弯,没了踪影。这时候,一队巡警正向大佛寺冲来。 刚拔枪在手正向姜雄这边冲过来的人冲了还不够两步,就听到大殿内传来“啪啪!”又是两声枪响。不觉又是一愣。 朱揸跪在释迎牟尼像对出的正中间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心中在默默祷告:“恳求佛祖保佑弟子朱揸得了赏银,平安离开省城。”然后叩下三个头。叩下的第三个头刚要抬起,就听得殿外传来两声枪响。朱揸心中一打突,不愧是个老江湖,已一下子觉得情势不对,正要来个就地打滚,但他的身体还未动,说时迟那时快,释迦牟尼像左边的红绸布已扬起,同时一支左轮伸出,对准他就是两枪。朱揸应声倒地,眼光刚好看到佛像背后缩回一个人头。 五六个洪胜堂的人随即冲进殿内,冲在前头的一把抱起朱揸,只见他已是额角与左胸中弹,右手举起一指释迦牟尼佛像,嘴唇动了两下,但没能说出声来。 几个人立即冲到佛像后,一掀红绸布,见到一个烂包袱与一个烂瓦钵,其中一个人已冲出大殿后门,他则刚好看到一条人影翻过寺墙,跳落寺外的小巷。 ------------------ 书 路 扫描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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