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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拉着李珠玉走下惠如楼的时候,金城正看清四下无人,悄悄地从夜留芳的后门溜了出来,去执行一项重大使命。 这项使命,不仅关系到广龙堂三间赌场的生死存亡,甚至可以说是关系到整个广龙堂的命运。跟其他在省城与四乡的堂口一样,赌,是他们最重要的偏门生意之一。如果赌场亏损,做其他生意所赚的钱也得填进去--广龙堂现在就陷于这样的境地--填不满,就要么一败涂地,被别人吞掉;要么用刀枪解决问题。 当时广龙堂把持着三间赌场:一间位于仓边街都府里,名鸿发;一间位于大塘街挹翠巷,名裕发;一间位于惠爱东路部前坊,名胜发。这是广龙堂一条重要的命根。 当年的广东,赌业非常兴盛。光绪二十六年,也就是公元1900年,李鸿章来广州就任两广总督,说要筹措海防经费,便开了赌禁。广州城中公开的大赌有赌番摊、白鸽票、铺票、山票等,小赌,又或称杂赌的则有牌九、麻雀、天九、升官图、状元筹。十三张、十五糊、三军、候六、纸牌、诗韵、通宝等等,简直数不胜数。据各种文史资料的记载,晚清时广东赌业之盛,可以称为居全国之冠。 在这里简略说说各种大赌的主要赌法。所谓山票与铺票,这两者的赌法大同小异,都是以一百二十个字任人猜买,都是每月每旬按定期开票,都是分设带家代理向市民收票汇交总厂。只是在内容细节、开票方式和派奖率方面有所不同而已。山票的字选用《幼学千字文》最前一部分,由“天地玄黄”起到“遐迩壹体”止,中间删去“吊民伐罪”一句,共一百二十字。买者在票丁上面圈十五个为一条,买多少条任便,连买款交带家。带家开出收据,第二天拿去换‘票根’。 开字用当众‘搞珠’的方式,从一百二十个字中开出三十个字。得彩便是根据买中多少,分头、二、三等派彩。 铺票,原来是选一百二十间店铺的宝号,如‘和记’、‘祥记’、‘兴炉、‘年丰’、‘无亨’等等,让人投买。每月开奖一次。后来制出一首似诗非诗的五言韵语,共一百二十个字,作为票字。也是根据买中多少‘票’分头票、二票、三票得彩。 这两种票开票之日,人山人海,可见广东赌风之盛。 赌白鸽票跟赌山票一样,也是买字。所选字亦是《幼学千字文》,不过是从‘天地玄黄’到‘鸟官人皇’为止,共八十字。买者任圈十字为一条,每条赌本仅一个铜仙或三几个铜仙,远比赌山票、铺票为微,故很穷的人也会参赌。而赌法跟赌山票并不相同。 山票、铺票的开字方式是搞珠与抛杯,是‘天行字’,纯粹碰彩数。赌白鸽票则是由设厂老板所雇请的师爷揸字,投买人是‘赌心水”,就是靠猜揸字师爷可能会选出的其中二十个字。 具体赌法是厂家备个‘大钱罂’,即朴满,内中塞满‘票’百数十条,票中印好师爷所选的二十个字,用绳子把这朴满高吊在票厂门口当眼处,另外系上一串鞭炮。开票时间到了,投买者拥挤在那儿,厂方便点着鞭炮,乒乒乓乓烧到最后,把绳烧断,线罂便掉到地上砸碎。票撒满一地,投买者便争相拾龋票厂也抽起几张。至此开票便算完成。然后根据中字多少派彩。后来到陈济棠统治广东的时候,赌白鸽票也渐用搅珠的办法,有的又添上“字胆”,相当于今天香港六合彩的“特别号码”,令更多人对此趋之若骛。不过,这些已是后话了。 广州是广东的省会,当时人称作“省城”,历来是广东的文化、经济、政治中心。赌这种东西,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因而开赌禁赌,在近代广东历史上是几起几落。掌权人物有的公开纵容赌博;有的确实想禁赌,并曾认真地做,但下面的人却不真的去执行;有的则是明禁暗纵,从中取利。 广龙堂把持省城中的鸿发、裕发、胜发三间赌场之时,正是陈炯明第二次,也是最一次主政广东的后期。陈炯明当时是粤军总司令、广东省省长,及后又是陆军部长兼内务部长。尽管后来在一九二二年四月孙中山免去了他的三个职务,专任陆军部长,但他仍是广东的实权主脑人物,大权独揽,一手遮天。说来今天很多人可能不知道,这位几乎要了孙中山的命的大军阀在广东发迹,是以提议禁赌为政治资本的。 话说公元1900年李鸿章开了广东的赌禁,招商承办番摊,设立善后局派员督办(官督商办)这一“海防经费”。 随后全广东省各地便番摊馆林立,在广州衙署附近都有摊馆开设,门前挂着红黑字灯笼,上书“承办海防经费”,俨如承办其他捐税的公司,受政府的保护。同时山票、铺票、白鸽票也一律承饷开办,广东真的有点变成了赌的世界。 1910年,也就是宣统二年,当时身为广东省谘议局议员的陈炯明与其他议员一道提议禁赌,几经论讨,决定从盐斤加价来弥补禁赌后所损失的巨额赌饷。于是在宣统三年三月初一日,两广总督张鸣岐出告示正式禁赌,是日省城的番摊馆、山票、铺票公司一律关门,民众庆祝巡游,颇为热闹。直至九月十九日广东宣布脱离清廷独立,公开的聚赌在这大半年算是偃旗息鼓。 1912年(民国元年)至1913年上半年,陈炯明与胡汉民轮流主政广东,公开的赌博也被禁止。 1914年龙济光入粤主政,虽不敢公然在省城招商复开番摊,但复办了“山票”与“铺票”,并美其名为“十字有奖义会”和“十五字有奖义会”,而对其部下各在防地包庇开设番摊与其他赌博,充耳不闻,致令广东赌风又起。 1916年旧桂系军阀陆荣廷率兵入粤,把龙济光赶往琼崖,自己把持广东政权,借口筹措军饷,在省城复行招商承办番摊,前清“海防经费”的名堂便成了“防务经费”。各县各乡随即又是摊馆林立。杂赌虽仍不许开设,但在各地恶势力包庇下已是一纸空文,广东赌风再次大盛。 1920年(民国九年)秋,陈炯明打垮旧桂系,重主广东,十一月下令禁赌,大赌小赌全禁。公开的赌表面上没有了,但变着花样的各种赌从未绝迹。当时广龙堂堂主林风平面对陈炯明的禁赌声势,来了个随机应变,买通王克,把鸿发换个招牌,改名“娱乐所”,暗聚赌徒继续大赌不误,而把胜发、裕发改为烟档经营。到1921年六月,孙中山任命陈炯明为援桂军总司令,陈挥师入广西,到九月尾平定广西全境。就从援桂开始,陈部将士逐渐军纪松弛,进而大赌特赌。省城赌禁表面上虽未解除,而赌风已渐死灰复燃。林风平见又是时机已到,便把胜发、裕发也变回“娱乐所”,再发其财。不过他万没料到,王克由于想霸占自己的女人不成,竟因此而与自己翻面,进而查封广龙堂的两间烟档。 王克这一行动虽是“公报私仇”,但却非常“光明正大”。1921年十二月,粤军总司令部与广东省长公署发表会衔布告,重申烟、赌禁令。王克便是举着这“尚方宝剑”来找林风平的麻烦,实在是师出有名,不过他也很聪明,他不去动林风平的“娱乐所”,因为他知道刘老七已在给林风平捣乱--他犯不着去惹刘老七。 刘老七是洪胜堂堂主,更令其他黑道人物惧他三分的是,他是陈炯明的外戚。他想打垮广龙堂,进而扩大自己的势力。他从各方面的迹象与所得到的情报猜度,陈炯明终会跟孙中山反目为仇,那时省城将政局混乱,正所谓乱世出英雄,自己便可以趁机坐大,有陈炯明这个实权人物做靠山,直至可以称霸省城。 刘老七是个老江湖了。他知道广龙堂的重要经济命脉是那三间“娱乐所”,而这三间“娱乐所”又正是他最容易、最有把握加以打击捣乱的。他打的如意算盘是,为广龙堂打理烟档的是叶流,叶流这老江湖多年来跟随林风平在黑道上出生入死,跟刘老七曾多少有点交情,而且软硬两手都来得,刘老七不想在这时候跟他撕破面皮;更重要的是,公安局稽查科科长王克已在觊觎林风平的烟档,他不想在这时候插手;广龙堂的妓院春香园与夜留芳是由富国威打理,这富国威脾性暴躁,动辄动刀动枪,刘老七在未有十足把握打垮广龙堂之前,也不想闹出人命,免得公安局来找麻烦,两败俱伤。负责广龙堂三间赌场的则是郭工前,此人虽也是个老江湖,但相对很多黑道人物来说,为人比较厚道,不喜欢动刀动枪,而刘老七刚好在不久前结识了一位身怀绝技的老千,姓朱名揸,尤擅“飞子”的千术。刘老七用重金将他收买,再给他配上十余名助手,靠他来“榨干”广龙堂,叫它终至破产。 这帮人在朱揸带领下来到广龙堂的胜发娱乐所,接连“出千”,令广龙堂一天之内白输掉一千几百个大洋。郭工前与姜雄明知是有人“出千”,也探知是洪胜堂刘老七的人马,为首的人叫朱揸,人称“朱大爷”,但就是抓不住对方的把柄,只能连叹倒霉,却束手无策。 这是种什么“千术”呢?这得从番摊的赌法说起。 当时省城中的赌场基本上便是番摊馆,当时的赌风是,男人喜欢赌番摊,女人喜欢买字花。广龙堂的三间赌馆自然也是做这种生意。那时还未有什么轮盘赌、老虎机之类的现代玩意儿。 赌番摊,说起来很简单,赌起来也很容易。具体赌法是,在番摊桌放一大堆铜钱或磨成小圆形豆青色的小瓷片,叫“摊皮”,从中揸出一小堆,用“摊盅”,也就是一个有短柄的铜制盅盖盖上,任人猜买。另用一块“摊正”,也就是一件正方形的锡片或木片,摆在这堆摊皮之前。在靠近“摊皮”那一边为“一”,顺着右边为“二”,对面为“三”,左边为“四”。参赌者想买什么,便把赌注押在“摊正”的那一方面。开摊时,揭去摊盅,用“摊竹”,也就是一根长约一尺的小竹竿,将那一小堆“摊皮”拨开,然后逐四个四个一皮,拨回那一大堆里,看最后一皮剩余多少,猜中者得彩。比如买一,最后一皮正剩余一粒,便是中。这里面也有很多学问,如买法分“番”、“捻”、“角”、“正”四种;此外还有“射三红”、“两头番”;又有所谓“赌缆”,研讨“摊路”等等,说来光怪陆离。 赌番摊行骗的手法主要有三种,第一种叫“落”,所谓“”,就是一颗特制的摊子(即摊皮),外看与普通摊子一模一样,但掌理扒摊的摊官凭精湛的技巧,动作灵敏地用摊竹的尖端轻轻一拨,便可将它一分为二。从而可以将“一”摊变“二”摊,“二”摊变“三”摊。 第二种叫“扒大细”,照赌番摊的规矩是逐四个一皮扒的,但摊官手快脚快扒,把三个作一皮或把五个作一皮,从而改变最后的摊数。 第三种便是“飞子”,即飞一摊皮入摊皮堆中以改变摊数。手法尤需超妙,如变魔术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也能瞒过众人。 一般说来,开摊时揭去摊盅,到扒干摊皮约需一分钟的时间,摊官都是心细而精于计算的老手,在远远还未扒完前便已看出要开哪一门,发现开出的正是最吃重的那一门时,便有可能使用以上三种骗术,以反败为胜。这时还有助手充当赌客,挤在一四角的人群中,做出突然举动以分散真正赌客的注意力,以利于摊官做手脚。 不过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以上的“飞子”千术,高超的赌客也会用来欺诈赌场,刘老七收买的这个朱揸,正是这一千术的绝顶高手。在摊馆里,他一般只,“射三红”。 所谓“谢三红”,便是买齐相邻的三瓣。比如坐“二”不要四。也就是说,开“一”,开“二”,开“三”都中彩,彩银得原本的三分之一,开“四”便输了,谓之“射穿窿”。跟随他的十余名手下也跟着买“射三红”。若开出的是不中的那一门时,这十余手下就会一些怪叫,一些拍摊桌,一些乱骂娘,以分散摊官的视线和注意力,朱揸同时就使出他的绝招,如变魔术一般,众赌客虽是个个对着那堆摊皮虎视眈眈,却也无人看出他的千术,因而几乎是每买必中,令广龙堂的胜裕娱乐所一赔再赔。 金城受命接过郭工前的职位,主管鸿发、裕发、胜发三间赌场,深知自己的使命重大,更深知自己所面对的艰险。 离开林氏宗词,金城与姜雄先去鸿发,一路上听姜雄讲述洪胜堂的人来捣乱的情况。在横街窄巷里拐了几个弯,走了一段路,便来到了“鸿发娱乐所”。 这是一间用民居改建的番摊馆,推开门,便进入馆内,只见馆中横放一张似餐台而略高的长方形木桌,桌上铺着席于,桌端一张高椅上坐着一人,正用竹竿拔“摊皮”。高椅背后贴着一张绿纸,上书四个白色的字:“貔貅座镇”。四面墙上贴着“大杀三方”、“青蚨飞入”。“白壁进来”等字幅,正中墙上还挂着一个镜架,里面的那幅画,画的动物狰狞可怖,据说就是摊官高椅背后的写的“貔貅坐镇”的“貔貅”。 古代行军,前面有猛兽,就举起画着貔貅的旗帜以警众。当然,这种所谓貔貅的形貌到底如何,看来只有天晓得。 金城再看摊桌,只见摊桌四周正围着一伙赌徒,总共十来个,一个个把眼睛瞪得灯宠般大,看着桌上那小堆“摊皮”。 开设一个番摊馆要有多个“工作人员”。坐在高椅上负责拔摊皮的叫“摊官”,站在摊官右侧负责管理银钱数目的叫“横柜”,站在靠墙一边的人负责帮赌徒把赌注放在“摊正”上,开摊后又做杀钱赔钱的工作,叫“荷官”,负责监察职员的勤情和有无作弊的人叫“巡潮,权力颇大,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要维持秩序,充当打手。负责接待客人的叫“进客”,其实就是知客,叫“进”而下叫“知”,是忌讳,因为“知”“支”同音,而赌场记账,“支”数表示输钱,“进”数表示赢钱。管杂务供奔走的。叫“执大”,原名叫“执斜,因“斜字不吉利,“欠人债”也叫“小人钱”,因而“执斜变成“执大”,也是忌讳。这些人员加到一起,小的摊馆至少有十个八个,大的摊馆可以有二三十个,甚至四五十个。 金城踱了几步,突然听到赌徒们爆发出轰然大哗,有人高叫“赢了!”“发达啦!”有人大骂“他妈的!”也有人自叹倒霉,有的则一言不发,呆若木鸡。一个个精神极度紧张,亢奋,金城却脸色平和,听若不闻。 在馆中走了一圈,姜雄与金城都没哼声,只对馆中几位手下点点头。 两人默默走出鸿发,来到大塘街,拐了两个弯,便到了裕发娱乐所。 这个番摊馆比鸿发大,有两张摊桌,还多一个假二楼。 楼板正中开了一个井口,井口正对地下的摊台,四边有围栏,以供赌客凭栏俯视摊台,参与地下的赌。这种设计主要用于把银牌赌与现钱赌混合起来。 这时,一个小竹箩正从上面吊下来,并从上面传来一声喊叫:“十两!买三!”只见两个“荷官”忙得手不停挥,目不暇给,既要应付现钱的赌注,又要应付银牌的赌注,还要听楼上“吊箩”的叫买。但忙虽忙,却应付自如,动作敏捷,一赔一杀,没有一个赌徒提出异议,可见其心算确实敏捷。 金城默默地看一回,见场中只有不足二十名赌客,低声间:“洪胜堂的人有没有来过鸿发、裕发捣乱?” “从来没有来过。”姜雄低声答道。 “为什么两间赌场的人客都这么少?” “自从胜发被洪胜堂的人搞到整天赔钱,不少人客也涌到胜发去跟洪胜堂的人射三红,使我们赔得更多。那里倒是人头涌涌。” “洪胜堂的人是什么时候开始来的?” “十几天前吧。” “每天都来?” “差不多。林老大出殡那天我们没开门,他们也没来。” “是不是赌足整天?” “不是,他们上午来,下午不来。可能赚够了,便去抽大烟。” “这帮人一般什么时候到胜发?” “差不多在这个时候。” “雄兄,立即给我一套又旧又脏的三行工人衫裤。” “干什么?”姜雄大奇。 “换掉我这件纱绸唐装,不让洪胜堂的人认出来。” 一会儿,姜雄把一套当时三行工人穿的短装拿了来。金城走到馆中的偏角密室门口,转头对姜雄道:“雄兄,你先去胜发,我随后就到。记住,在胜发见到我,不要打招呼,不要让人看出你认识我。”说完,推门进室换装。 当金城来到胜发的时候,他已成了一个十足的运煤工人,从草帽到衣裤,从脸到手脚,全是黑煤迹,好像是刚放下手中功夫,来此地赌上两手。 这胜发确实比鸿发兴旺多了,虽然同样也是只有一张摊桌,面积也是差不多大,馆中却聚了五六十人,但真正在赌的只有十来个,其余的人在墙边墙角或站或蹲或坐,像在等待什么。 金城尽量避开众人的注意,稍稍走到能够清楚地看到门口动静的左边墙角的人丛中,他也在等待。 大概过了不足一刻钟,门口处起了响声,馆门开处,走进来十多人,为首的那个四十来岁,穿着蓝黑色纱绸唐装衫裤,中等身材,鼻尖口小,额宽腮鼓,两道稀疏浅淡的眉毛下是一双锐利的眼睛。一边走一边跟旁边的人说笑,跟在他左右两边和后面的随从一个个嘻哈大笑,趾高气扬:“各位兄弟,我们又来发财了!” 这帮人一进馆里,候在馆中的赌客立即发出一片喧哗之声,有的大叫:“朱大爷,我们在等你发财啦!”有的高兴得大喊:“财神来了!”大家一边喊着叫着,一边齐齐涌向摊桌,摊桌四周立即被挤得水泄不通。 朱揸与随从分开众人,站在摊官的对面,朱揸二话没说,把十个大洋往“二”位上一放:“射三红!” 他的随从也一样跟着掏出五六七八个大洋不等,同样往“二”位上一摆:“射三红!”其他赌客十之八九也同样跟上,只有少数更大贪的买“一”。“三”独门,而“四”位竟没有一个人买。 金城站在朱揸的斜对角,他也跟着买,但他的眼睛主要不是看摊官怎样拨摊皮,而是要看朱揸的“千术”。 开出来的是“三”,赌场赢少输多,赔了五十多个大洋。 下一轮,众赌客跟着朱揸买“三”位的“射三红”,开出的是:“二”,赌场又是赢少输多,这回赔了六十多个大洋。 金城看看,“摊官”,额头已出了细细的汗珠;看看站在人丛外监视住整个摊馆的姜雄,正双眼盯着朱揸,脸色发青。再看看朱揸,他正在嘻哈大笑,得意非常。 到此为止,金城没有看到朱揸出“千”,在摊皮未拨完之前,他也已看出是要开出“三”门和“二”门。朱揸的随从在摊皮拨完之前也没有喧嚣,看来确是赌场输了。 下一轮,众赌客跟着朱揸又买“二”位的“射三红”。 摊皮在每四个每四个一皮地拨去,金城突然看到,开出来的将是“四”,也就是说,这次“射三红”将要“射穿窿”,摊桌上这一大堆在“二”门上的大洋将全属赌场所有。金城的心猛地一紧,他知道紧张时刻到了,朱揸必定会出“千”,眼睛立即盯着朱揸。果然,一些眼利的赌客随后也看出来了,朱揸的随从中已有人叫出声来,紧接着,这帮人开始狂呼乱喊,有的更手指摊官骂他出“千”,有的则在拍摊桌,其他赌客则在跟着起哄。金城看着朱揸,只见他不动声色,原来按着摊桌的左手举起揉了揉鼻子,嘴角出现了一丝冷笑。金城立即再看摊桌,糟!摊桌上的摊皮已多了一粒,开出来的将是“一”门!赌场再败! 摊官额上的冷汗几乎要滴下来了。他知道有人出“千”,而且知道就是自己对面的这个“朱大爷”出“千”,但他没能当场把对方捉住,甚至连对方是怎佯出的“千”也丝毫没能看出来。整个摊馆的赌客几乎全都站在“朱大爷”的一边,他知道叫出来也没有用。他拿着摊竹的右手已在微微颤抖,他只能自认倒霉。金城看看朱揸,他嘴角挂着的一丝冷笑仍未消失。 赌场输了,这回赔出了近八十个大洋。接下来,赌场一输再输,只赢过三两次,而朱揸则揉了好几次鼻子。到将近开中午饭的时候,赌场已输掉了七八百个大洋。 又是一轮。众赌客跟随朱揸买“三”位的“射三红”,银元在“三”位上堆得像个小丘。原来的摊官因太过紧张,手在微颤,姜雄便叫换过一位新摊官,姓万名良,是胜发的巡场,也是广龙堂的骨干。姜雄给他打了个眼色,他便替换原摊官,坐到背后贴着“貔貅座镇”的高椅上,拿起摊竹,每四个每四个一皮地拨着,金城看到,开出的将是“四”门,赌场将又要赔钱,就在这时,摊桌四角那边突然有赌客一把抓住自己身边的赌客,高声大叫:“你想打我荷包!?” 挥拳就要打。众赌客转眼望过去。金城听声音已知道是自己赌场的人,便盯着朱揸,看他有没有警觉。就只在这一眨眼间,摊桌上的摊皮多了一粒,开出来的将是“一”门,赌场将反败为胜!哪想也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朱揸已一把抓住了万良手中的摊竹,厉声喝道:“你落出千,全赔!” 照赌场规矩,摊官若出千被赌客当场抓住,那未摊馆便算一、二、三、四通通开齐,所有席面摊正上所押的赌注,不论买什么,买多少,都要一律照赔。朱揸这一招,立即令全场赌客哄然大叫,尤其是买了“番”的(即买独门,买多少赌场便要赔多少,除抽水十分之一),更是叫得高兴。 万良知道这回赖不掉,但他一直见这伙人,尤其是这个“朱大爷”不时出千使自己的赌场输了这么多钱,早已憋了一肚气,这时被他一下子抓住了把柄,赌场要赔二百多个大洋,不禁心头火起。他猛地一抽摊竹,然后一指朱揸的鼻尖:“你说你有没有出千!” 这一下全场的人都不觉一愣。朱揸不愧是见过风浪的老江湖,况且是收了刘老七的重金专来跟广龙堂过不去的,心中更是肆无忌惮,只见他还未等万良的“千”字说完,已左手执摊竹向后一拉,同时一跃身上了摊桌,右拳已闪电般击中万良的鼻梁。万良根本没料到对方动作如此敏捷,出手如此迅疾凶猛,躲闪不及,整张高背椅应声往后便倒。 众人一下子都呆在那儿,姜雄实在已忍无可忍,大喝一声:“让开!”左手发劲一拨,分开赌客,右手已拔出别在腰间的左枪,一指朱揸:“再动我就一枪打死你!” 朱揸知道这个姜雄是广龙堂的首领之一,是负责这间胜发娱乐所的,武功不错,枪法也准,姜雄冒火的双眼告诉他,姜雄现在不只是吓唬自己,而是来真的;双方距离这么近,自己的武功再好,也难以逃过那颗不长眼睛的子弹。朱揸这老江湖不愿吃这眼前亏,宁愿稍失威仪,暂让一下,于是便真的站在摊桌上没动,不过紧接着,姜雄的脑袋也已被三支手枪指着。 这下子全场大乱,双方带枪的人全都拔出了枪,互相指着;一些赌客已被吓得呆在当地,双脚已不懂得走路;更多的是边失声惊叫边夺门而逃,连赌本也不要了;也有几个大胆的抓上一把银元再拼命冲向门口。就在这双方持枪对峙,窄小的门口挤拥着一群赌客,喧哗惊叫声大震的时候,站在金城旁边的一个持枪随从突然“呀”了一声,左手一下按着自己腰间的命门穴,慢慢地蹲了下去。朱揸别过头一看,见是刘老七的亲信范三,心想不好,此人有什么不妥,自己不好向刘老七交代。他知道这时姜雄也不会开枪了,便一下跃下地,把范三扶起,只见他已脸色青白,嘴唇动了动,但没有说出话来。好像是一下子患了急症。 朱揸左手一把将范三揽住,右手向众随从一挥:“带上赢了的钱,我们走!”说完扶着范三向门口走去,众随从也跟着走过来。这时有些赌客还未挤出门口,看是打不起来了,心中也定了些,一见“朱大爷”走过来,连忙躲过一边,让洪胜堂这伙人出去。 朱揸他们一走,其他赌客也立即跟着鱼贯而出,一下子全部走光。姜雄挥挥手,馆中“执大”随即把馆门关上。这一天,“胜发娱乐所”没再营业。 ------------------ 书 路 扫描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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