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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阻隔了我与他,时间又唤起了希 望;居住的空间随着时间不断进行着 “物是人非”的动态组合。何处是我 的第三维 第二天,我如约来到我们曾无数 次相约的地方。我竟有些认不出面前 的他了——宽厚的肩膀、沉稳的气 度,一扫当年书生的文弱,那双望着 我的眼睛里不再见熟悉的游移和茫 然,取而代之的是坦然和自信。倒是 我自己,初恋般地羞涩了。突然,我 有些冲动,又有些隐隐的悔意。他那 么自然地揽住我的肩头,好像我们分 别了不是3年而是3天,好像我们不 曾分手只是短暂分离。一时,我无 语。 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头昏眼花,加上午饭后困意的袭击,眼皮像粘住似的张不开。我穿过明晃晃的操场,在小树林里的一张长椅上坐下,长椅的另一端是还没来得及刷洗的饭盆。 校园里静极了,教学楼、宿舍楼、图书馆……一切的人和物仿佛都进入了午睡状态。我真想回到那阴凉。干净的小屋,把腰和腿在床上放平,然后直睡到被上课的预备铃声惊醒。” 是啊,小屋里有我的一张床。软软的床垫是毕业时直接从学生宿舍挪到教工宿舍的,床上靠墙的一边,仍然像学生时代一样摆满了书和音乐磁带——那里有我的欢乐和梦想。这床架范围内便是我的全部世界了。沉醉在自我的世界里,不为外物所扰,内心亦不再纷杂,若是能安静地独享而不被打扰,我宁愿忍受空间的狭小。然而,小屋里还另外放着两张一样的床。 植得很密的柏林遮断了全部阳光,小树林里阴冷冷地,坐久了,就觉出些鬼气,据说这块地原来是一位和尚的墓。好在我也习惯了,不再自己吓唬自己。也许正是因为它四季如一的阴冷,和多少有些疹人的氛围,虽然里面摆放了不少长椅,却很少有人光顾。那些沉迷于吟风赏月的小女孩儿,更不会独自到这里来,倒是夏夜偶尔有几双影子晃动。于是,这儿便成了我的世外桃源。需要独处时,宿舍里显得拥挤时,我就是走进它,独享一份宁静。 此刻,宿舍里另外两张床上也许已经起了微鼾,那是属于二十二三岁正值妙龄的女孩子所特有的喘息。我想象得出,她们是一边听着摇滚乐一边在碗边堆满各种挑剔出来不能下咽的“边角料”地吃完午饭,然后用勺、叉敲着饭盆从水房胜利归来;在与隔壁。对门或再隔壁、再对门的女孩互相做了无数次串联之后;在大谈特谈市场经济对文化的冲击、试婚的利弊、化妆品直销与柜台销售哪种更好之后,她们才终于经不住困倦地睡去。我还想象得出,在下午第一节课预备铃响起之前,有课的那位一定会让她的闹钟提前大叫,而另一位没课的也会随着闹钟大叫地提出抗议。当然,如果我置身其中的话,无论我还是我的闹钟都不会叫,于是就成了她们和它们当然的听众。到了我这个年龄的女人,早已过了浮华、喧闹的阶段。可面对两个闹轰轰的女孩,我又能怎么办呢?老气横秋地教导她们?不,我可不想扮演老处女的角色。我也曾有过如花的青春,看到她们就像看到了我自己的过去。如果不是我非得忍受她们的喧闹之扰,如果我不是与她们同居一室,我甚至会欣赏她们的作为。 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我比她们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宿舍里住的是我们三个同龄的女孩子,蔷。薇和我。蔷从北方一个大学的心理系毕业后,来这里教公共选修课,她并不想搞什么研究,只想成为这座大城市的一分子,因为她的男朋友在这座城市有很好的前途。薇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姑娘,16岁独自一人来到这座城市读大学,然后再读研究生,硕士毕业时竟与我这个学士同龄。我们三个同一年参加工作,虽然搞的专业不一样,毕业于不同的学校,又来自不同的地方,但同龄女孩之间的相通使我们相处融洽。周末一起打牙祭,然后打扮得漂漂亮亮冲向舞会;假期过后总是各自搬来一堆家乡风味,然后都抢着吃别人的。当然,蔷被男友“掳”走,我和蔽少不了一起当面痛骂背后羡慕。那时我可真年轻,年轻到以为天下的好男人都是为我而生,由此便是对围在身边的男孩子更多是不屑一顾,只等天下最好的男人降临。 一年以后,蔷结婚了。她保留自己在宿舍里的所有用具,她说她有两个家。我和薇听了好感动,毕竟是相依为命的伙伴,少一个总不免有些凄凉——虽然蔷是去嫁人。每到她先生出差,她就跑来住上几天。我和薇总是盼着蔷的先生出差。但是,蔷究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蔷,我们的话题里多了一项,就是谈论蔷的家和她的先生。谈论别人的先生和互相谈论男朋友。罗曼史可大不相同。很微妙地,我竟然开始注意别人的家庭生活,而且不再以女孩自居,而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了。薇也突然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突然有一天,我过去的男友来了,我恰巧不在,是薇代为接待的。从大四第二学期分手,我们已有3年多没见了。3年里,他的影子一直在我心里时隐时现,每一个接近我的男孩子都会使我想起他,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我已经忘记当年为什么断然拒绝了他,今天再回首我已经能够明白那拒绝里有太多小女孩的任性。他本算得上一个优秀的男人,这一点,我年龄越大就体会得越深切。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曾经对他性格中深恶痛绝的东西淡化了,记忆中留下的是那些美丽的片断。一度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苛求了他。 第二天,我如约来到我们曾无数次相约的地方。我竟有些认不出面前的他了——宽厚的肩膀、沉稳的气度,一扫当年书生的文弱,那双望着我的眼睛里不再见熟悉的游移和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但然和自信。倒是我自己,初恋般地羞涩了。突然,我有些冲动,又有些隐隐的悔意。他那么自然地揽住我的肩头,好像我们分别了不是3年而是3天,好像我们不曾分手只是短暂分离。一时,我无语。 3个月的时间,我像服了迷幻药,飘飘然头重脚轻,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要走到哪里。除了上课的时间,就是和他在一起。我们像3年多以前那样地亲密。甚至他去办事我也跟着,然后痴痴地等在外面,像个无知的小女孩似的。他办完事一出来,我便飞奔着迎上去。 他和我都不曾提起过去,不曾提起3年里的思念,也不曾提起明天。我们彼此相拥着,对视而笑,足够了。 临别的前一天晚上,他告诉我,这次回南方办妥手续后,就飞离中国,不再回来。他是拥着我说这些话的,从他的声音里我能听出一片深情。然而,我们彼此都没有承诺。送他去机场的路上,我以为我会流泪,我会诉说我的依恋。但是,没有。我们还是相拥着说些话,像是一起去郊游。我送他一直到我们不能再相拥的地方才分开,甚至没有说一句:“写信啊”这样常规的话。像每次送我回宿舍那样,他紧紧搂一下我的肩,轻轻吻一下我的唇,转身走了。 望着白色的飞机钻人蓝色的天空,消尽踪影,我才放下仰酸了脖子的头。仍然是若无其事地搭上回程车。回到宿舍,躺在属于我的那张单人床上,突然间,伴着奔涌而出的泪水,喉头便咽出了声。薇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第一次我独自度过一个漫长极了的夜晚。我无所顾忌地出声哭泣着,累了就睡会儿,醒了再接着哭。我不知道是在哭他还是哭我自己,甚至不知为什么而哭,只是哭过之后才觉得憋闷的胸口能喘上一口气。如果他不来,没有这3个月的经历,我相信我的人生将会重写。可是他来了,又迷一样的地消失了。就像在沙漠里见到海市蜃楼一样,幻景消失了,我却再难回到现实中来。 每天不思梳妆,也不思外出。只要不是上课的时间,就抱着一大堆零食躺在床上翻小说,有时能一口气睡上十几个小时。就这样落落寡欢地过了半年,脸颊的红晕祥林嫂般地褪尽了,人也胖得走了形。我把宿舍里摆在各个角度的镜子都翻了过去。 一天中午,近日难得一见的薇兴冲冲把刚刚人睡的我摇醒,故作神秘地递过来一封信。直觉告诉我,那是他的。如果这封信是在他走后一个星期收到的,我会疯狂地欢呼;如果这封信是在他走后两个月收到的,我会激动得流泪;然而,在沓无音讯半年之后,在我已如祥林嫂般地消褪了脸上的颜色之后,我实在已没有了为一封信而欢呼而泪流的激情。信上是这半年来的流水帐和他初到异国的感受。扫一眼信的结尾,字迹变得有些零乱,我可以想得出他心里一定是在困扰着什么。果然,他说,那3个月弥补了3年多分离的痛苦,是他一生最美好的时光;然而,生存有太多的磨难和奔波,他已无力再像当年那样悉心培植爱情,他也不愿破坏一个完美的梦。就让它永远留在我的心底——他说。 这一次,我很平静,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里,我望着窗外呆坐了很久,心里一片空白。翻开影集,一张一张看着,从初恋到懂得爱情,他给了我怎样一个梦呵。如果他不是迈出了国界,如果我能够超越国界,就是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从他的心底浮上他的眼前。可是,如果不过是如果。难道空间真的就能够阻断我们吗?那么,时间呢? 又过了一年,薇也结婚了。她比蔷要痛快得多,一次就把宿舍里属于她的那三分之一搬了个彻底干净。也好,有了第一次蔷的经验,这次我反倒为薇的痛快而高兴。狭小的宿舍突然空旷了许多,心里虽然有些淡淡的失落,可能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对于一向强调自我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想想刚毕业时3个女孩的喧闹和一年多以前我自己的神魂颠倒,再看看今天空落的房间,我自嘲成了真正的“留守女士”。我把房间里的另外两张床搬出去,又买回一个书柜、一个衣柜,着实重新布置了一番,这就是我的一口之家了。 在安宁、舒适的环境里,我读书、听音乐,高兴了,甚至吼两嗓子、舞几下。朋友、老乡来了,可以一直侃到深夜,而不必顾虑影响别人休息。随着时间的流转,我的情绪也慢慢好起来。 夏天来临的时候,总务处管理住房的一位负责人找到我,告诉我今年新分来的教师中有两个女孩要住进我的宿舍。我为客人捧上一杯茶,客气地问: “那会另外给我一间宿舍,是吗?” 负责人像听天方夜谭似的看着我,说:“另外给一间?不,是你们3人合住。” 3人合住?可我已经29岁,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难道还要跟刚毕业的小女孩挤在一起吗?何况与我同年分来的年轻教师都至少有属于自己的一间房了。负责人不动声色地听完我的诉说,然后颇为诚恳地答曰:除非你结婚。如果你结婚,而且丈夫单位没有住房,那么这间就可以分给你住,否则,单身只能住集体宿舍。说的时候,他一脸的同情,大有唯恐我嫁不掉而赖在这间房里的担忧。 结婚?眼前他的影子一闪,我苦笑着摇摇头。“没有结婚就不该有一个家吗?”说着的时候我有些愤怒了,“如果我不结婚就该住一辈子集体宿舍吗?” 负责人见状连忙换上一付笑脸,安慰我道:“别着急,先在这儿凑和些日子,你会找到如意伴侣的,到时候问题不就解决了?” “可是……” “时间不会太长的,先将就一下吧,学校也有困难。再说,这是规定。”负责人不容我再开口,边说边向门外走。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当然不会为了一间房而出卖自己,我也实在不愿他再继续说些什么。 第三天,两个女孩提着行李来敲门了,后边还跟着总务处和英语系的儿个年轻人,他们已经把我扔到楼道尽头的两张床拾过来了。两个女孩一阵热情地你好请多关照之类,不容我开口就分别自我介绍一番,然后大声指挥着挪柜子、放床。 显然,这间宿舍已分给她们,她们有三分之二的使用权。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已经不可能再把她们拒之门外。我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告诉她们注意别损坏,然后锁上柜子出去了。 两年来的平静突然被打破了。虽然两个女孩还算懂事,也挺尊重我,可年龄造成的隔阂,以及需要独立空间的愿望,使我再难融入三人世界。我也明显地感到,我在的时候,她们就显得有些拘谨。第一次,我开始抱怨生活的不公平,为什么连一个可怜的生存的空间都不能得到满足。 眼前又是他的影子一晃。空间距离已经把我推向过一次绝望,是时间重新唤起了希望,难道我要再次陷于空间的困扰中吗?我不知道这一生我是不是还会爱上第二个人而去为人妇,也不知道是否我将永远处于这间宿舍“3一2一1一3”的动态组合里。我真的不知道在这个可感的时间与空间组成的二维世界里,何处才是我的归宿。莫非我是属于那个神秘的第三维世界吗?可是,第三维又在哪里呢? 下午上课的预备铃响了,已经有三三两两夹着书本的学生从小树林前走过。今天下午,我的两个室友一个有课,一个开会,而我又碰巧什么都没有,正好等她们都离开了再回去抡圆了睡上一大觉,我伸个懒腰,从长椅上站起身,端着该洗的饭盒,逆人流走回宿舍。 亦凡书库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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