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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的心思没有用在学习上,她在初一时就留了一级,考试依然是几门功课不及格。这一阵,她开始迷恋上班上的张勇。张勇长得有点像小虎队中的一名歌星。班上搞联欢活动,张勇唱了一首台湾歌曲,翠翠听了,觉得很像那么回事。她偷偷地给张勇写了一封信,约他一起看电影,张勇没敢去看电影,他大约是觉得翠翠虽然长得不错,然而学习不好,又是个留级生,主动约男孩子看电影,一定是个坏女孩。翠翠不死心,又给张勇写信,约他逛公园。张勇仍然不敢去,有时候女孩子胆太大了,男孩子反而害怕。 翠翠开始连续不断地给张勇写信,她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他,信一封接一封地写着。她的爱渐渐发生变化,从越来越爱到越来越恨,她继续给他写信,她的目的是先把张勇追到手,然后像摔掉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一样,让张勇好好地伤伤心。她一定要让他伤心。除非他跪下来向她求饶,否则她绝不饶恕他。 张勇在翠翠的苦苦追逐下,终于做了一件男孩子不该做的事。翠翠做梦也不会想到,张勇会把她写给他的信统统献给老师。当那位长得十分丑的女老师板着面孔,把翠翠叫到办公室训话时,翠翠看见老师从抽屉里取出那叠信纸,那叠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的信纸,她产生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这辈子永远也不可能饶恕张勇。“张勇,你这个混蛋,王八蛋,叛徒!”她在老师面前做出认错和害怕的样子,泪流满面,心里却在一千遍一万遍地诅咒张勇。 这样的事当然得让家长知道。田春霞只知道演戏,冯忠是个老实人,早为女儿成绩不好烦透了神,出了这事,正好新账老账一起算,痛痛快快一顿揍,这顿痛打揍得翠翠心服口服,把仇都记在张勇身上。 翠翠在课堂上根本不听老师讲课。她一心一意只想复仇,种种场面种种结局部想到了。最现实的办法就是找个力气大的男孩揍张勇一顿,张勇留的是小虎队队员的那种发型,看上去又好看又潇洒。翠翠不仅要找人教训教训他,而且要让教训他的人警告他,命令他永远不许留这种发型。永远不许留,要是再留的话,就对他不客气。 总算被翠翠物色到了一位复仇天使,他叫邓宇雄,现在比翠翠高一级,是她原来的同班同学。在一天,邓宇雄看见翠翠在路上甜甜地对他笑,觉得奇怪,便主动地和她打招呼。翠翠因为自己留了一级,见了过去的老同学向来不理不睬。 “翠翠,怎么看上去瘦了吗?” “我被人家老欺负,怎么能不瘦?” “嗯,谁敢欺负你,我帮你找他算帐。什么人,竟敢欺我们老同学?”邓宇雄也不是好学生,据说他所以不像翠翠一样留级,是因为他们班主任怕他蛮不讲理的哥哥揍他。邓宇雄的哥哥是劳教释放人员,曾是地段上很有名气的小流氓,现在开了架小餐馆,都传说他已经发了财。邓宇雄学习不怎么样,打架却是好手,向来在学校里称王称霸,没人敢惹他。 “你说话算话?” “当然说话算话。你说,要咱哥们帮你揍谁?” “算了吧,我才不相信你呢。”分明是相信邓宇雄的话,然而翠翠故意要急急他,她必须要再卖一会关子。 “唉呀,你说吧,到底是谁敢跟你过不去,是你们班同学?” 翠翠点点头。 “好,你说是谁?”邓宇雄卷了卷袖子,不当回事地说,“揍你们班的什么人,还不跟揍小鸡似的,不废什么事的,你直管说就是了。只要你一句话,我不把他屎揍出来,随你骂我什么好了。” “真的?” “这还有假?” “好,那你要说话算话。”翠翠把邓宇雄扯到一边,一五一十提出自己的要求,“邓宇雄,我都告诉你了,就看你够味不够味。” “一句话,一句话,”邓宇雄难得有机会可以在女同学面前露一手,兴奋得摩拳擦掌,只遗憾不能当场表演。 第二天,翠翠看见张勇鼻青脸肿地来上学,整个身心都感到痛快。张勇坐在她的左前方,侧着脸听课,翠翠不时地偷眼看他,心里暗暗叫着活该。他的眼泡肿得很厉害,睁都睁不开,眯细着,好像是变了一个人。张勇的狼狈样足以使翠翠在短时间内,忘掉了自己的仇恨。她已经教训过他了,并且让他吃了苦头。如果他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翠翠相信自己很可能就会心一软饶恕他。只要他是真心认错,也许她还能重新爱上他。重新爱上他可不是件容易事,他太没用了,叫人打成这样还来上课。也许他是害怕自己的缺勤影响功课,他就害怕自己当不了三好生,考不上大学。 下课的铃声响了,翠翠痴痴地盯着张勇的脸,毫无反应。张勇忽然起身,无意之中转过身来,看见翠翠正盯着他看,很不友好地瞪了她一眼,非常潇洒地甩了甩头发,向门外走去。翠翠突然之间又变得非常生气。 放学路上,她又站在路口等邓宇雄。邓宇雄有一点得意地向她走过来。 “你没有照我的话做,”翠翠板着脸,嘴翘得多高的,“哼。” “我,我怎么没照你的话做,”邓宇雄想不明白地说,“我把他揍得难道还轻吗,告诉你,这小子喜欢汇报,他已经告我们班主任了,我们班主任反正管不住我,说是要告校长。” “你怕啦?” “我怕什么,”邓宇雄刚夸完口,又改口说,“我当然怕了,校长可不是好惹的。” 翠翠扭头就走,邓宇雄追后面喊道:“哎,别就这么走呀,咱哥们为你卖了命,也不说一声谢,就这么走了?” 翠翠说:“谢什么,你又没照我的话做!” “我做了!”邓宇雄顿时脸红脖子粗。 “我跟你怎么说的,我说我看着张勇留长头发就讨厌,我不许他留那种发型,叫他留小平头,难看也要留!” “他留什么头,和你有什么相干?” “我不管,”翠翠斩钉截铁地说,“只要他不剃小平头,哼,你别想我会谢你。你别想。” 剧团这一次是大败而回。田春霞再也鼓不起重新上台的勇气,演了二十几年的戏,唱了十几年的主角,她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登台亮相时会有的恐怖。这种恐怖像黑夜深处的恶梦,不时地跑出来震撼心灵。她发誓不演戏了,就是要演,也绝不到那些有钱的农村去。唱戏唱到临了,总不至于应该像个叫化子那样,四处讨饭吃。田春霞是剧团的大梁,她拒绝演出,意味着承包不久的一班人马,树倒猢狲散,无形中土崩瓦解。一切都恢复到了承包前一样,又是无所事事的日子,上不上班都无所谓。剧团很快穷到了大家都只拿八折工资的地步。 阿林获得了一个拼命三郎的头衔,大家都忘不了他打碎消防箱玻璃,抢了把斧子冲出去的情景。在一件小事也值得大惊小怪的剧团里,阿林有着传奇色彩的经历,正被别人颠来倒去添油加醋地不断叙述。 “阿林,想不到你会这么勇敢,”田春霞提起此事,对阿林就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感激,“那天亏好是你。” 这件事彻底改变了阿林和田春霞的对立情绪。阿林终于发现一向专横跋扈的田春霞,也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他想到她那天呆立在舞台上的狼狈样,心里就暗暗好笑。虽然他当时非常愤怒,事后想想,又觉得就应该让田春霞出出这样的洋相。女人太得意了一点也不可爱,阿林喜欢女人温柔些,喜欢她们表现出希望和需要男人保护的模样。 剧团里不能老是不演戏,演戏又没人看。除非出现新的奇迹,要不然剧团只好解散拉倒。局里面三番五次的开会,研究讨论,依然想不出一个让剧团起死回生的绝招。解散的话当然是说着玩玩,一百多号人,解散了怎么办。社会主义不会让人饿死,是铁饭碗,不仅不会饿死,连挨饿实际上都不可能。着急的是领导,群众一点不急。群众急了反正也没用。剧团到了这一步,谁急也没用,戏是演给人看的,这年头人都不爱看戏,剧团又太多,谁也没那个能耐把死棋下活。剧团能够维持半死不活的地步已经很不错。 终于有了各式各样的怪事。剧团紧靠着闹市,有一家时装商店,看中年轻女演员的漂亮和风骚,用高薪聘请了一位去站柜台。那位小姐总算年纪小胆子不大,既怕剧团里的人妒嫉,又怕领导知道了要开除公职,一口咬定时装商店的老板是她的亲戚,因为找不到人才去帮忙的。时装店衣服多,年轻的女演员大过不花钱穿时髦衣服的瘾,一套一套换个不歇。 其他的女演员很快跟着模仿。这事显然有些不合法,然而剧团里根本无事可做,当领导的只好睁只眼闭只眼,由大家各显神通地去折腾。年轻的男演员自然不甘示弱,凭着唱戏的功底子,到舞厅里去学跳舞,学会了再去参加交际舞比赛,一比赛就得奖,得了奖便有某某大赛得奖选手的头衔,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当教跳舞的老师,或者是在舞厅里表演。只要肯动脑筋,只要放得下臭架子,干什么都比唱戏来钱。剧团的食堂因为大家都不去就餐停办了,现在把沿街的那堵墙拆了,稍稍装修,办一个小馆子,生意好得大家都不敢相信。 虾走虾路鱼走鱼路,剧团里乱成了一团,却又有了从来没有的生气勃勃。于是获得一个新名词,叫剧团的第三产业。名正而言顺,原来被视为邪门歪道的玩意,得道成仙,由地下转入地上,从副业变为专业。 市里有位领导的亲戚,看中了剧团的剧场,打算承包下来,办一个文化娱乐中心。志愿承包人穿着一身西装,戴一副变色镜,文皱皱的样子,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团长的办公室里。他看重的是地点实在太好,位于市区的黄金地段,不利用它一下太罪过。剧场是剧团的一块肥肉,看中它的人很多,团领导轻意不肯让它出手。一来二去,总算讲妥了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价格。这是出卖主权的大是大非问题,承包人要独包独揽,团领导坚持两家合办,谈着谈着又谈崩了。 承包人说:我承包,当然凡事都得由我做主,否则我承包个屁。你们剧团是坐享其成,到哪去找这种便宜事。 团领导说:我们不管。反正我们得出个人当经理,起码是副经理。 承包人一气之下,扬长而去。 事后双方都有些后悔,剧团方面想,剧场闲置在那也是浪费,既然旱涝保收死赚钱,不赚白不赚。承包人想,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妨给剧团的人一个位置,万一买卖做砸了也是个退路。 隔了不到一个星期,承包人又出现在剧团的办公室,还是那身西装,换了条大红的领带,开口说话前,先把那副变色镜取下来抓在手上。这次谈判比双方预料得都要成功,剧团的领导再三解释他们必须派人的理由。 承包人说:“老实说,我就怕和官场打交道。你们派个人来当领导,让我给他当小二子,你说我怎么肯干?” “不是当领导,不是当领导。”团领导连连解释。 “难道是当群众?”承包人吸取上次谈崩了的教训,始终面带微笑。 “人事上的事情比较复杂,当然,我们不可能整个地放弃领导权。” “所以说,你们当惯官的,权在手上,死活是不肯撒手的。” “话不能这么说,这样吧,剧团里的人,任你挑——” “挑个经理?” “正的副的无所谓,反正你挑一个。” “当然是副的,正的应该是我。我得做主,是不是?” “无所谓,你做主就做主。” 承包人忽然有了一个绝好的主意,这就是让大名鼎鼎的田春霞做他的副经理。他的父母都曾经是田春霞最热心的观众,他自己小时候也常看她的戏,事过境迁今非昔比,承包人为自己想到的主意暗暗叫绝。 翠翠和邓宇雄在他哥哥的那间小房间里。房间里很简陋,没什么家具,既脏又乱,地上扔的全是烟头,一股脚臭味。邓宇雄正全神贯注听耳机,翠翠笑迷迷地看着他,不时地问他怎么样。他们身后的那堵墙上贴着一张美国电影女明星的照片,女明星穿着极小的比基里泳装,她的嘴唇上方被圆珠笔涂了几道很滑稽的胡子。 “绝对,真他妈绝对。”邓宇雄摘下耳机,问翠翠,“你那儿还有什么好磁带?” “我好磁带多着呢。” “那还不再借几盘我们听听?” “你又没有录音机,再说,我爸爸知道了,也不会答应。” “不让你家老头知道不就行了。录音机有什么稀奇,我马上就叫我哥代我买一个,妈的买一个原装的,比你这个不知好多少倍!” 邓宇雄动不动就表示他哥哥有钱。翠翠有些不高兴,说:“晓得你哥哥有钱,吓唬谁呀?”邓宇雄把磁带换了个面,打算继续听,翠翠说:“好了,你有完没完,我不是答应借给你两天吗,你急什么。人家来玩了,你不跟人家说会话,就顾自己听,哼。” “说什么呢?”邓宇雄愣头愣脑地说。 “说什么都行,反正不能不说话,你不跟我说话,那我走了。” 邓宇雄连忙上前拉她的手。翠翠手一甩,说:“喂,男女有别,你少动手动脚地好不好。”她这句话,把邓宇雄说得脸通红的:“我我——让你不要走呃。”翠翠见真吓住他了,哈哈大笑。邓宇雄见翠翠笑,自己也笑,嘴里嘀咕着:“搞得不得了,不要吓唬人好不好?” “你本来就给我吓住了吗,”翠翠十分得意地说,“想不到你揍张勇的时候,倒是蛮勇敢的。嗨,你揍他时,他怎么样?” “喔哟,你们班的那个张什么勇,真是一点鸟用也没有。他起先还嘴凶,我说,我说你他妈下次再跟翠翠神气,我还揍你。” “你怎么能跟他提到我呢?”翠翠心里咯噔一下,想张勇已经知道是自己叫人揍他,他一定恨死她了,说不定还会告诉老师,“谁让你跟他提起我的,你真讨厌。”她一赌气,真的扭头走了,一路走,一路在埋怨邓宇雄,这个邓宇雄简直莫名其妙,称什么能呀,她想到张勇知道自己和邓宇雄这样的坏学生一起玩,心里就不舒服。她觉得张勇所以不喜欢她,肯定是把她也当作坏学生了,谁让她是留级生的呢。张勇肯定会想,坏学生只配和坏学生在一起玩。他肯定把自己当作了坏女孩子,一种自报自弃的悲哀笼罩在她的头顶上。 然而当翠翠在学校里再一次见到张勇时,看见他剃了小平头的滑稽模样,她的悲哀顿时跑到了九天之外。他张勇有什么了不起的,在邓宇雄的拳头教训下,还不是要他怎么样就乖乖地怎么样,什么好学生坏学生,一点男子汉气都没有的男孩子根本不可爱,她忽然想到还是邓宇雄不错,有男子汉气,勇敢,而且听她的话。 星期天上午,翠翠又跑去找邓宇雄。邓宇雄还在睡懒觉,见她去,脸上一阵高兴,很快又有些沮丧。 “你怎么啦,大懒虫,到现在还不起来?”翠翠上前掀他的被子,发现他下身只穿着条小三角裤,连忙把头背过来。 邓宇雄忙不迭地穿衣服,穿好了,说:“呀,我都不晓得你要来,你的机子给我哥拿去听了,怎么办?”他满脸惶恐,想翠翠又得板脸。“要不你在这等着,我去找他要去。” “讨厌,我说要你去啦?”翠翠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哥哥不是很有钱吗,干吗听别人的机子。你不是吹要买一个比我更高级的吗?” 邓宇雄磨磨蹭蹭刷牙洗脸,吃早饭,他脸上掩饰不住的沮丧让翠翠觉得奇怪:“喂,你怎么了?” 邓宇雄不作声。 “真讨厌,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邓宇雄勉强地笑了笑。 “今天我们出去玩玩,”翠翠兴致勃勃地说,“想不想跟我一起去玩,去公园。” 邓宇雄不相信地瞪大眼睛。 翠翠说:“喂,去不去,给个话?” 一个小时以后,两个人己到了公园里。邓宇雄喜气洋洋,和翠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逛公园,他觉得很露脸。这年头中学生早恋很时髦,邓宇雄真心希望能碰上熟人,最好是碰上他们班的男生。他们班的男生给翠翠打的分数最高。一致认为她在班上最漂亮,长得像电影演员。 可惜学习成绩不好,这么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却是留级生。 两个人在公园里乱转,见到有饮料的地方,邓宇雄便请客。玩得忘记了疲倦,好不容易在一张长椅子上坐下来,翠翠说:“你这会像个人了,刚刚在你家时,你干吗阴阳怪气的?” 邓宇雄不好意思地说:“我说老实话,你会骂我的。” “你不说老实话,我才骂你呢。哼,不说老实话,我就不理你。” “我觉得,我觉得你有些喜欢张勇——” 翠翠脸刷地红了:“我干吗喜欢他,他是什么东西?” “我觉得你好像喜欢他。” “我喜欢他又怎么啦?” 邓宇雄脸上漂过一层阴云。 翠翠不忍心看着邓宇雄难过,说:“真莫名其妙,你哪来的这种怪念头?” 邓宇雄咬了咬嘴唇,右手握成拳,朝自己的左手心捶击。 “喂,你不要傻,我才不会喜欢他呢,”翠翠觉得邓宇雄现在的样子可爱极了,“他一点都不像男子汉。” “女孩子有时候就喜欢男孩子不像男子汉,哼!” “我觉得你比他好。” “你少来哄我。” “你这人真滑稽,我干吗哄你!” 邓宇雄脸上的乌云顿时消失,雨过天晴。满心欢喜的邓宇雄,仿佛注入了兴奋剂,重新活跃起来。两人在公园里疯得像是开了锁的猴子。为了一点点小事,邓宇雄脸红脖子粗地要和人打架。翠翠在一旁起哄,推波助澜凑热闹,围了好多人看,终于公园管理人员来了,邓宇雄拉着翠翠往人群中一钻,笑着溜之大吉。这一天玩得实在太快活。 田春霞当真当了娱乐中心的副经理。她演了几十年的戏,当副经理依然和演戏一样。 她当的是什么事都不管的副经理。上任一个星期以后,她向承包者提出的唯一个请求,就是让阿林也到娱乐中心干事。“小伙子还是挺能干事的,上次在外面,你没看见他拿着斧子冲出去的样子,真是敢玩命啊。” 承包者摆出了经理的宽宏大量,表示乐意接受阿林:“那好,他既然这么勇敢,就让他看大门好了。” 阿林于是成了娱乐中心的看门人。所谓娱乐中心,不过是剧场肢解成一个个能赚钱的小单位。门厅改成了卡拉ok舞厅,售票处沿墙放一大排电子游戏机,剧场无戏可演,便用来放录相,全是通过关系搞来的内部片子,经理果然是个能人,什么样的点子都想得出,什么样的钱都敢赚,水涨船高,钱赚多了,娱乐中心的人福利也高,动不动就发奖金。剧团里一向是穷惯了,出门演出的话,还能得几个辛苦钱,闲在家里拿八折工资,看着在娱乐中心干活的人大把捞钱,心里痒痒的,不止一个人去找田春霞,想通过她到娱乐中心干事,好歹她也是副经理。 有一天经理无意中对阿林说:“你小子好运气,田春霞对你不错吗!” 阿林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眼睛看着他,不吭声,他不喜欢经理那种绝对自以为是的脾气。 “田春霞吗,长得是不错,可惜老了些,是不是?”经理自顾自说下去,“乖乖,我们小时候看戏,田春霞在台上,那真是一朵花。”经理的年龄比阿林大出有限,因此这话尽管不入耳,阿林却深有体会。“这田春霞也是的,老是拉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哎,阿林,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她后来介绍的几个,管那么多事干什么……”经理越来越不把田春霞放在眼里,他觉得给她最大的面子,就是让她天天晚上以副经理的身份,在卡拉OK舞厅唱两段为客人助兴。唱戏出身的田春霞在舞厅冷场时,站出来唱两段,往往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也是一举两得,田春霞借此过过戏瘾,顾不上丢不丢面子。她的收入不算小,看在钞票的份上,总不能不干活白拿钱。 阿林知道他是因为田春霞的求情,才有了这份差事。到剧团还没有一年,什么样的怪事都让他碰到了。他没想到田春霞竟然会这么窝囊,而且感觉良好到了有些迟钝。她似乎根本不明白掌声的确切含义,不明白自己的作为和卖唱没什么区别。难怪做为承包人的经理会藐视她。不知怎么搞的,阿林并不喜欢田春霞盛气凌人,但也不愿意她太窝囊。 当花花绿绿的娱乐中心的看门人,神气十足地坐在那,阿林觉得挺有趣。尤其内部录相片,通常一放就是两部,头一部因为要验票没法看,第二部却可以从头看到尾。他不算太聪明,也不算太笨,连看带学,很快掌握了放片子的那套技巧。剧场太大,当时还没想到买什么镭射大屏幕投影电视,只是一台最普通的单放机,加上五台十八英寸的彩电,剧场里随便坐,想看哪一台就看哪一台。内部电视看多了,阿林大开眼界,知道了许多从前不懂的事,当看门人拿钱多,干事少,还开了眼界,阿林觉得这一切都应该感谢田春霞。他发现自己对于田春霞的恶感已经一点都没有了,人要是变起来实在是太快,田春霞现在在阿林的印象中,既不是那位那舞台上轻盈来去的赤脚医生,也不是那位动不动就滥发老娘脾气的头牌演员,田春霞开始越来越像普通女人,女人只有首先像一名普通女人才可爱。 就在这时候,冯忠骑车摔断了一根肋骨。他母亲风瘫在床上,每个星期三都得送去医院治疗,借一辆三轮车,把老太太从三楼背下来,从拥挤不堪的马路上踩到医院,再吭哧吭哧背到医生那。一来一去,病人和送病人的都累得够呛。冯忠断了一条肋骨,这事再也干不了。他是孝子,一个星期三没送母亲去医院,到了下一个星期三,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田春霞对丈夫说:“你光急有什么用,我去找个人就是了。” “这种吃苦事,怎么好意思叫别人干呢?”冯忠是真正的厚道人。 “不叫别人,怎么办。总不能叫我背着你妈去医院吧?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你去求人,我脸皮厚,求求人不要紧的。” 阿林几乎没任何犹豫,一口答应了田春霞的请求,他正想着为田春霞做点什么事,以表示她对他提携和关心的谢意。很快就去借了一辆三轮车,在冯忠口口声声的抱歉中,阿林将老太太背下了楼,由田春霞亲自陪着去医院。她一路发不完的牢骚,脸色难看得就好像不是她在麻烦别人,而是别人在麻烦她一样。她恨自己摊上这么一位倒霉婆婆,真不如早点死了的好,省得不死不活地拖在那害人。老太太不会说话,脸上的表情也麻木了,但是阿林知道她还听得见,心里还能够明白,就这么当着面损她,真有些于心不忍。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阿林看到了人类最悲哀的表情。 “不要紧,”阿林诚恳地说,“以后由我负责送老太太来医院,就包在我身上好了,没关系的。” 中学生早恋已经成了很严重的社会问题,在那些学习成绩差的学生中尤为突出。男孩子都以自己有没有漂亮的女孩子为时髦。邓宇雄开始把他的零用钱都花在翠翠身上,他为翠翠买了她喜欢的港台歌星录音带,请她吃各种小吃,到处看录相和电影。 经常去邓宇雄家,翠翠和邓宇雄的哥哥邓宇强也有些熟悉。邓宇强两条手臂上各刺了一条青龙,他比弟弟宇雄结实,长得也比他神气。邓宇雄平时和翠翠吹牛的两大永恒主题,一是他哥哥劳教前打架如何英勇,一是他哥哥现在开馆子怎么赚钱。哥哥是邓宇雄心目中的英雄,翠翠受了影响,对邓宇强的印象很不错。他虽然说话粗鲁,满嘴的下流话,然而出手大方,邓宇雄每次开口要钱,他总是毫不在乎地打开钱包,最多骂弟弟一句,就把钱扔给邓宇雄。 “你小子倒真能用钱啊!”邓宇强在翠翠面前一向表现得非常慷慨。 “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年头票子不经用。” “我是不知道。”做哥哥的瞄了翠翠一眼,笑着说,“花点钱也就算了,你们不要没有数,一个个还是毛孩子呢,别他妈的搞出事来。” 翠翠和邓宇雄顿时脸红。邓宇雄说:“小狗日的,你不要瞎讲好不好。” “我瞎讲什么,我要你们当心的。哎,雄雄,我跟你讲,你他妈以后跟我说话,别老是小狗日的,我是狗日的,你呢?” 邓宇强扬长而去,他和某个女人有个约会。 房间里只剩下翠翠和邓宇雄两个人。 翠翠笑着说:“你哥哥说话真流氓。” “他绝对流氓,翠翠,你信不信,他保证是出去找女人去了,你不知道,跟他好的女人绝对多。” “你说,你哥哥刚刚说那话是什么意思?”翠翠似天真又不天真地问,她显然是故意在挑逗邓宇雄。他们对男女之事,说懂还不懂,说不懂,却又都懂了。邓宇雄同年级有一名女生已经堕过胎,这人和翠翠及邓宇雄都很熟悉。他们年龄都处于心理学书上所说的所谓青春期危险期。翠翠见邓宇雄避而不答,觉得非常好玩地又问了一遍。 “你别听他瞎讲——” “什么瞎讲,你哥哥保证真是这么想的。” “不会不会,他肯定是瞎讲。” “才不是瞎讲呢。” “肯定是瞎讲。” “你——”翠翠眼睛又圆了,“你不是吹跟你哥无话不说吗,你肯定跟他瞎吹,说不定还和别人乱吹,喂,你说老实话,是不是吹了?” 邓宇雄连连赌咒发誓。 其实也没什么好吹的。翠翠发现邓宇雄虽然很勇敢善打架,和女孩子在一起,不仅胆小,而且非常害羞。事实上,一直处在主动位置的是翠翠。翠翠总是不断地逗他,每隔一段时间,便让他尝到一点小小的甜头,她先让他学习外国的绅士,严肃而又庄严地吻她的小手。在看过一次由琼瑶小说改编的电影以后。他们第一次接了吻,初次接吻给翠翠留下非常恶劣的印象,邓宇雄嘴里一口大蒜味,她不知道该怎样调整自己的呼吸,也不知道该把鼻子放在何处。邓宇雄疯狂可笑地乱咂嘴,弄得她气都透不过来。 邓宇雄绝不会把他们接吻的说出去。翠翠觉得他和自己一定深有同感,这就是接吻一点意思都没有。 “今天我们干什么呢?”尽管接吻没什么乐趣,只要一可能,邓宇雄忍不住要亲亲她。 “喂,你文明一些。” 邓宇雄顿时变老实了,他搂着她不敢动,等她的反应。 “今天我们不出去玩了?”翠翠问。 “老出去玩有什么意思,我们就待在这,怎么样?” “待在这有什么意思。” “那你说怎么办?”邓宇雄不愿意出去。 翠翠接连出了几个她自己也不太满意的主意,一边把主意说出来,一边紧接着否定自己。 邓宇雄说:“算了,叫我说,哪儿也不要去,就在这待着,蛮好。”他依然搂着翠翠,忍不住在她那张又红又嫩的脸上啄了一记。 “不出去就不出去,不过你要老实一点。”翠翠警告说。 翠翠,我给你看个东西怎么样,”邓宇雄突然神秘兮兮地说,“绝对吓你一跳,信不信?” 翠翠转过身来,很有兴致地等着,不明白他要搞什么名堂。 邓宇雄掀开了被褥,拿出一本印刷精致的《人体摄影艺术》,刚想递给翠翠,猛地想到了什么,半路中又收了回去,“不给你看了,你这人难说话,人家好心好意地给你看了,看完了,肯定又骂我不要脸。” “什么东西?” “你不要看,不是好东西。” 翠翠动手就抢,邓宇雄连忙讨饶:“别抢别抢,当心弄坏了,这是我哥的宝贝,他从来不让我看,弄坏了,他非知道了不可。” “有什么了不起的!” “真的,千万不能弄坏。” 翠翠打开《人体摄影艺术》,“唉呀,你哥这人真流氓,”她一边匆匆浏览,一边惊叹地啧嘴说,“这照片真下流,你看这张——” “这张算什么,你再往后翻。”邓宇雄有些得意地在一旁指点。 “好嗳,你平时就偷看这种下流的东西。” “这有什么,这东西外面能买到,书店里就有。”邓宇雄把《人体摄影艺术》合上,让她看是哪家出版社出版的,“我跟你说,我哥上次搞到一本外国的,乖乖,那才叫下流呢!” “怎么下流?” “怎么下流,连干那种事都有。” 翠翠突然生气了,把《人体摄影艺术》往床上一扔,说:“不出去玩,原来就是让我们看这种下流玩意,哼,邓宇雄,我晓得你不怀好意。” “你瞎说。” “我瞎说?” 邓宇雄不作声,满脸不高兴和委屈。 “喂,又哑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邓宇雄悻悻地说,“我他妈活该,明知道你喜欢过河拆桥,真是活该找骂,我他妈活该!” “你本来就活该吗。”看他真急了,翠翠笑起来。拿憨厚的邓宇雄捏在手心里耍着玩,她觉得非常有趣。房间里就他们两个人,邓宇雄变得极度紧张和敏感,翠翠又一次拿起那本《人体摄影艺术》,翻开来,开始从头细看。邓宇雄耷拉着脑袋在一旁生闷气,翠翠说:“好了好了,别生气了。”邓宇雄依然还有些不高兴。翠翠一边翻阅,一边侧过头来,在他的腮帮上不轻不重地亲了一下。 春天来了,翠翠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她对邓宇雄感到很满意,他很听话,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忠心耿耿的邓宇雄在翠翠身上肯花钱。他像一条忠实的狗一样,跟在她后面出出进进。 她和他好了已有几个月,一切都是无师自通,从不会接吻,到吻得非常老练。挑逗邓宇雄是翠翠的乐趣。她早就注意到了他的那种欲望,当他们搂在一起接吻时,她不止一次感觉到他那男孩子的玩意仿佛小棍子似的顶着她。她只是挑逗他,故意一再提醒他不许越轨,虽然自己迟早都是邓宇雄的人了,但是对于干那种事,她还有一种本能的慎重。慎重之外,她还真心地觉得那种事有些下流。为了牢牢地控制住邓宇雄,有时的确也是为了表示感谢,譬如他为她买了一件太让人喜爱的东西,翠翠会适当地放宽一些界限。除了接吻,她让他把手放在自己胸前隆起的那对玩艺上,她觉得那是一对鸽子,乳头是鸽子的嘴,在邓字雄的抚摸下,小鸽子会抬起头,用嘴去啄他的手。她发现自己也成了一只飞在天空中的鸽子,蓝天白云,自由翱翔,忽而飞向远方,忽而收紧了翅膀直往下俯冲。 翠翠有时候觉得邓宇雄比她更胆小。她喜欢他听话的样子,然而在潜意识里,似乎又有些希望他有时候用不到太听话。春天的太阳暖暖地照在她身上,她变得懒洋洋的,什么事也不愿意做。上课集中不了思想,下了课也不高兴和别的同学玩,她老是有意无意地往邓宇雄所在的那个教室望。 她开始故意和邓宇雄闹别扭。老是吵,终于把他给逼急了,于是两个人摆出断交的样子来,大家退还信物,翠翠把凡是邓宇雄送给他的东西,能弄坏的就弄坏,不能弄坏的便把它弄旧,然后一古脑地还给邓宇雄。邓宇雄也只好依葫芦画瓢,把翠翠的礼物一五一十地还给她,他退还的东西中,只有一盘翠翠最喜欢的磁带不能完壁归赵。邓宇雄先扯谎说,磁带已经坏了,扔了,后来又说借给了别人,最后才说是在他哥哥那里。 翠翠决定自己去找邓宇雄的哥哥讨还磁带,这是她的东西,他哥哥有什么权利扣住了不还。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翠翠到了邓宇雄家,她去的时候,听见哥哥邓宇强正在教训弟弟。开了门,一见是翠翠,邓宇强说:“喂,丫头,你不是跟我们家雄雄吹了吗,你又跑来干什么?” “我来要我的磁带。” “什么磁带?”邓宇强显然明知故问。 “你弟弟说的,我那盘磁带在你这。”翠翠不愿意再理睬邓宇雄,情愿直截和他哥哥对话,她喜欢他身上流露出的那种流里流气的潇洒。 “噢,是在我这,怎么样?” “那你赶快还给我。” 邓宇雄赌气走了。翠翠到他家以后,竟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邓宇强见弟弟走了,眼睛一亮,说:“就算你送给我还不行?” “我干吗要送给你?” “我弟弟在你身上花的那些钱,都他妈哪来的,难道是偷的不成。你这丫头真没良心,说把我弟弟踢了,就一脚踢了,这一手是谁教你的?” 翠翠不想和他斗嘴,她只想讨回她的磁带。 邓宇强继续用话撩拨她。他这几年赚了些钱,同时和几个女人厮混,眼下面前这位漂亮的小女孩,早让他动心了,他所以迟迟没有吊她的膀子,完全看在她是弟弟的女朋友面子上。既然他们已经吹了,他觉得白白地放过翠翠太可惜,“磁带暂时还不能还你,没那么容易。” “为什么?” “不为什么?”邓宇强突然变得很生硬,吓了翠翠一大跳,“你要的话,让你家人来要,我倒是要和你家人好好谈谈。” “这和我家人有什么关系?”翠翠似乎非常害怕这一手,她漂亮的脸上显出惊慌的样子,如果让她爸爷妈妈知道她的事,那还得了。冯忠非把她往死里打不可。翠翠知道自己的父母最忌她小小的年纪交男朋友。 翠翠的表情全落在邓宇强眼里,他充满威胁地问道:“怎么样,我是不是要和你父母谈谈,我得告诉他们,告诉他们你和雄雄都干了些什么。” “我们又没干什么。” “还没干什么,你们他妈的出格的事,干得少了,想想你们才是多大的孩子?” “我们没有出格……” “赖,就能赖掉吗?” “我们就是没有出格吗。” “好,不谈这个,我就告诉你父母,你是怎么骗我们家雄雄花钱的。” “我没骗!”翠翠的眼圈都急红了。 “那你们出去玩,都是谁花的钱。” “钱有什么稀奇,你说,一共多少钱,我以后还给你。”翠翠的眼泪落了下来,她觉得自己根本说不过他。 “别哭呀,你看,我这人心软,”邓宇强又开始哄她,“见不得人落泪,尤其是女孩子,多漂亮的一张脸,全是眼泪,太难看。”翠翠禁不起哄,立刻破涕为笑,他笑着说:“这样多好,这样多好,女孩子一笑,就可爱,这样吧,磁带再给我听一天怎么样,就一天?”他的眼睛又是一亮。 翠翠刚刚被他一吓,都不想要那盘磁带,听他这么一说,觉得自己再说不要磁带,倒好像显得是真的怕他。 “喂,怎么样,明天来取,我邓宇强说话算话,说给你,就给你。” “我明天要上课。” “上什么课呀,你们逃的课难道还少。对了,你不是和雄雄吹了吗,你明天来,他正好不在,这多好。” 这主意不错,翠翠今天来,邓宇雄竟然敢赌气走了,她觉得自己再也不想见到他。 于是就算说定,翠翠要走,邓宇强说:“我正好也要出门,带你一段吧,你说送你去哪?他有一辆摩托车,翠翠曾看他十分威风地来来去去,一直没机会坐一次,今天总算给她赶巧。在大门口,翠翠往嘟嘟嘟响的摩托车上跨的时候,她看见邓宇雄正傻坐楼梯口,气鼓鼓地瞪着她。好像是为了存心气气他,翠翠故意板着脸看了他一眼。摩托车轰地一下开了出去。 摩托车从小巷中穿了出来,奔驰在大街上。邓宇雄又大声问她要去什么地方,她大声说去什么地方都可以。坐在摩托车上兜风实在是太有意思。他问她感觉怎么样,她格格地笑着说:“太好了,当然好了。” “好玩不好玩?” “好玩。” 刺激不刺激。” “绝对刺激。” “想不想吃点什么?”他大声地问。 翠翠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她坐在后面,只是摇摇头,邓宇强根本看不到。摩托车的速度减了下来,停在一家咖啡馆门口。翠翠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已经跳下车,领着她走进咖啡店,找了两个空位子坐下来。服务员小姐走过来招呼,邓宇强很潇洒地让她问翠翠,翠翠觉得自己这时候再客气,别人一定会讥笑她没见过世面。便老气横秋地随点了两样饮料。 邓宇强喝饮料的架式,一看就知道他是经常迸咖啡馆的老手。他显然和咖啡馆的好几位服务员都认识,大家微笑着点点头以后,那些女服务员老是偷眼看她。邓宇强在公共场合不像他弟弟那样咋咋呼呼,他表现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文雅,不急不慢地喝着饮料,突然打了个很脆的响指,让服务员小姐再送些点心过来。 从咖啡馆出来,邓宇强一直把她送到她家的巷口,临分手,他面带微笑,再三关照她不要忘了第二天去拿磁带。 翠翠心里想,她怎么可能忘掉呢。 邓宇强开着摩托车路过一家商店,看见那里正在卖过时歌星的清仓磁带,他将车子停在路边,引擎仍然开着,挥手示意要买十盒磁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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