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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二日 这是一支枪,烤蓝的游光令人目眩,握它手中。 象握着最早的青春岁月,蓝色的清晨,天渐渐亮时,手心温暖起来。窗口的原野一闪而过,看那秋霜如雪。不变是车厢酸痛,陌生感却逐渐占据风里身心。早九点,火车到达武汉。 小西下车,径到售票厅排队买票,莫名其妙买到一张晚上出发的站票。随后把包寄存,空身出去玩。寂寞来到华中理工大学,藏到绿荫下悄思。遥遥看见毛主席白色竖像,光辉灿烂,周围绿海如潮,学子梦深。 浏览到书摊上的书看完,觉得肚子有点饿。想到静静的餐馆里在斑驳光荫中吃一餐中饭,又迟疑,终折回。广场边有石桌石凳,走进一棵巨大优雅的白果树,那里有一方安静空地,最适宜沉思。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没在意那点寒气。很快他便伏在石桌上睡着,追寻学生时代的梦想去了。 什么能创造自己的天与地呢?那金色阳光围绕的世界,缓缓旋转的星球,廊前白栅栏的家园,小鸟在台阶啄食,世道循环,一切依然仿佛旧时。梦中一树金黄的叶片辉煌不已,地上也铺满了往日的相思,刻满青春的痕印。划着小船儿荡到湖心,静静的湖水上凫几只鸭子,浅浅白白好似云彩。当他继续睡着,不断有人在他身边穿来跑去,呼唤他人名。好象他是他们的一员。在午后的时间开始下起绵绵秋雨,秋水星落,可他还不想醒。往底深思。 当他醒来却已黄昏。秋雨终停,西天全是一片玫瑰泥。几对年青人正从花径上结伴而行,相对议论,渐渐远去。剩下大叶黄杨的树篱和草坪,蓄满雨水,好好一副画。秋风吹来,他叹口气,起身走了。 十月十三日 晚十点,小西随人流从广州火车站地下通道向外走。灯影瞳瞳,热浪翻卷,人挤人挨。装满自己的梦想和忧愁,他一直担心晚上歇哪儿?忍不住想哭。看不到自己面部表情。随它消逝在地下通道。出广场,吸一口南国气息,挺起胸膛,忘了自己。想起此行来的目的,是要建立一个国家。 在半明半暗的街边垂立,树叶飘落,一枚青色果实,落入一个雄心的忧郁,怀揣巨大的疲倦,象一把绕指剑,却不知钢锋要弯到何处。火车站左边搭着绿色塑料大棚,盒饭生意十分红火,中间广场歇满人,右边则是黑压压一片停车场。小西毫无主张地走到左边大街上,在绿灯光中左顾右盼,见路旁有个举牌拉客的少女,他心一动,走过去,那女孩在风中十分机敏,先嗨一声。 住一夜多少钱?便宜十块,贵的一百。不远啦,有专车接送,解放军办的,去吗?女孩子的声音很好听,让人欲拒不能。 不骗我吧。 一个人到广州打工? 你是大学生?那好办,大学生不难找工作的,等找到工作,关系函调,就是这儿人了,好多人都这样。 女孩在夜光中睁亮眼,仔细看,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子,很年轻,很嫩,他心却酸痛起来。榕树的叶子在夜风中轻轻地晃动。他扶了扶临时戴上的眼镜。 住单人间吧? 女孩话语很轻。 住不起。这里有很多乱仔经常抢别人东西,拿刀砍人。昨天就有一群民工的包被他们抢了。两人好象一对年青的情侣相对而立,女孩目光显出忧郁,望着远方。警察不管吗? 他们怎么顾得过来?我来帮你拿包吧? 谢谢,我自己拿。 随后两人都有些沉默。斜穿广场,果然有一辆不起眼的中巴停在车海。小西站在车旁,女孩子转身又去拉客,走几步,她回过身来,挥挥手,跑走了。小西仿佛看见地上掉了什么东西,走过去捡起来,是几粒钻石,夜光中闪闪发亮,小西一愣。很快,车里就拉满人,中巴向夜色妩媚的南国都市驶去,陷入迷乱狂烈的梦境。楼房却把丑容隐身黑暗,高架桥比比扩张,连成一个风情万千的钢筋水泥之舞。中巴拐进莫名黑暗的小巷中,小西心情激烈紧张,它终于停在一座孤岛似的三层楼前,窄小的前厅亮着灯光,象传说中的银河系。 小西走进灯光里,果然看见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他迟疑地拿出身分证,登记了一个铺位,交二十块钱,拎包上楼。女服务员开门随手一指,转身去了。小西发现自己已站在一个白盒子一样的房间里,挂两颗琥珀光灯泡,有人瞪着两眼望他。一层汗水从小西身上落下,象刮下一层皮。他回过神,晓得自己该安身这不知名的去处,现如今已很不错了。于是他平静下来,把包放下,随坐在一张空床上。 来打工的吧? 那人问。小西冷冷望他一眼,这是一个年青的小伙,眼光厉害。小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望自己,也回敬他一眼,有一会儿都不动。 是呀。 一看就知道。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哪,这里乱得很,我怕你不习惯。昨晚,这床位被人痛打一顿,半夜里。你带钱了吗? 带了,没钱怎么行? 你最好把钱交旅馆保存,小心晚上钱被人抢走。真的,我认你老实。 小西脸沉下来,气得不行,对他的好意表示不耐烦。那人很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地望他,观察他一举一动。小西终于有些坦然,他脱去衣服,露出胸肌,沉默不语。年青人愣愣望他一眼,好久,终于躺下了。 不信任。 他喃喃地说,似乎已睡。小西起来大步到水房冲洗一下,回来歪床躺下。原先的选择绝对是正确,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办?水国究竟从何处建立,却没一点底,想也白想。他可不怕,小西只是睡不安宁。他心不停跳着,似乎要跳出胸来,只好用手挡着胸口。想想,还是把钱放人家手里吧,也许可以认识人。爬起来,推开警卫室门,一对中年夫妇正在里面吃饭,他愣一下。 听说这里很乱,我想把钱放这儿, 你们替我保管一下,可以吗? 那两人迟疑片刻,等听清了,妇人起身答应。他解开衣服,把一千块钱都放在他们这儿,自己身上也留了一点。这是他在门边一刻思考的结果。 谁说这里晚上不安全? 我们房间一小伙。 放屁,哪有此事?你带我去见他。 小西没办法回绝,只好把门卫领到他们房间。门卫刚进门,目光一抬,顿时威严。那小伙从床上抬起头来,有些不理解这一切。门卫径直走到他身前。 你小心!你,就是你。 门卫指他,声色俱厉。那小伙居然十分老实,没出口反驳。 门卫余威炽烈,无人挑战,扬扬走出去。小西反而更加不安起来,觉得那小伙说的恐怕是真。他担心那笔钱的安全,但他很快沉入到梦中,洗水在故乡的长河边,江海无声,落花有意,随逐天际。梦见他在白房子里睡着,有人将他从客车上抱下来,抱他的人和周围人笑的,笑得灿烂极了。忽然,脑子灯又亮了,照得四周围明明白白。床上只是一床破毯子,身下只是一张破席子。原先都是对的,现在该怎么办呢?没人,也不可能有人跟随我,我走的是一条独自道路。他确信自己已真正地漂泊无凭,不禁就有一阵巨大的迷落袭击过来,轰炸头脑,全身落入冰窑。小西抵挡一阵,终究无法脱身,他觉得明天就会死,可他现在居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怎能知呢?他终于从头到脚开始颤抖。并且是不可遏止的,只好咬紧牙关,这颤抖就越发激烈,使床也不禁跟着摇晃,地震来了,大地沉落。 十月十五日 一夜没睡着,可天已亮了。爬起来,洗脸漱口梳头。看看没什么可能,出去敲门卫室。敲了半天也没开门,小西站走廊里,不禁有些尴尬。等很久,门终于开了。妇人穿着单薄睡衣,迷迷糊糊地开门,打呵欠,散发一股被窝味,问他干什么来的。 我来拿来钱。昨天她想起来,随和地让他进,小西进去,十分不自在。那女人把钱如数给他,小西装好,将包留在旅馆,带上证件出去。沿小巷走到宽阔的大马路,高架桥就竖在上面,使这下面一方天地显得脏乱。他终于等来了七路巴士,填了五毛钱,登进了。车里人显然都是上班族,衣冠楚楚,与他隔着很远距离。 我翘首盼望的你 莫名绿荫的下午 一千种舞步和头发 一千种香气和娇语 观赏街景的女郎 从辽阔的海洋吹来一阵新风 飘落在相思树中的绿叶 街心的花园七彩喷泉 掷一块瓦片在水波弹奏舞曲 多少次相遇 不管梦中 送你一方围巾抵挡秋天的风 秋天的江水送来点点落红 远行的船儿凄伤地离别 是不是你 我翘首盼望的你 在你面前的时候我无法看清 只看见火 看见云 看见雨 巴士在南国飒飒的晨风中行驶,拐到高架桥上,仿佛又进入另外一个世界。金色的阳光如同鲜花投进车内,气味翻新。让人既陌生又甜蜜。小西心头始终绷紧,不敢欣赏,使他面皮呈现一种苍白茫然。有时也莫名地微笑起来。 下了车,沿长街走着,南国浓浓的相思树荫下,真不知道自己将如何开始自己的事业?成功和失败的体验交相在心内滚来闯去,全身都觉得有一种被解放被溶解的自由。太好了,深深地呼吸吧,重新开始吧。中国大酒店巍峨地横在眼前。 走在出口商品交易大楼前,身上已开始出汗。他觉得自己体力透支,很想坐下来歇一下,但还是兴冲冲向前走去。走到火车站,广场上的人群就象红海洋。无数的欲望在那里涌动,巨浪滔天,波峰浪谷。不跟他一样吗?想到自己有如此之多的同行者,内心无论如何也觉得高兴。水国的事业也许并不需要我来完成。 想一会儿,只是无法集中注意力,穿过车流和喇叭,来到招工广场。太脏了。他爬上楼,走进一间破旧肮脏的大厅,尘埃落定,显出招工的桌子有十几个,款款而摆。他到哪个桌子上呢?犹豫良久,那些人都开始望他,等他上钩。他慢慢走向其中一张桌子,迟迟没有开口 。 找工作? 是呀。 要找什么样的工作呢?你们这里有什么样的工作呢?什么都有。 小西听了,久久没有说话,然后才轻轻开口说。 想找一份轻松点的工作。 轻松点的工作?你的证件? 他拿出了身分证。 那小伙慢慢看着,使小西有时间仔细地观察他。他显然比小西要年青,人却比小西要老练,知道自己干不了什么。小西不敢轻看。 这工作你愿不愿去? 轻浮的语气,使小西很生气。他也只低头藐看,然后摇头拒绝。那小伙又指了几个工作,小西都拒绝了。 你到底想不想找工作? 想啊。 只有一张身分证,怎么能找到轻松点的工作呢? 没有就算了,我不找了。把身分证还我。 这样吧,我提个建议,你到我这里来,保证不亏待你。 做什么? 帮我拉客。一月六百。包住不包吃。 我不行呢。 你行,你形象好,怎么样? 那我想想。看能否在别处找到工作,没有就再到你这里来。 那小伙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也只好把身分证还他。小西拿回身分证,马上转身就朝外走,这时那小伙吩咐一个人从后面跟上来,也不说话。小西看他一眼,这人是一个跛子。 小兄弟,你这件西服很好看,哪儿买的? 小西惊异地望他一眼,立即厌恶晕眩,不知怎么办才好。这就是自己要做大事所遭遇的啊?他暗暗沮丧。那人拍拍他肩膀头,把嘴巴贴切在他耳朵上,悄悄问。 嗯,小兄弟,商量一件事,把你这件西服卖给我好吗? 他只是不吭声。只是胃开始痉挛,为自己感觉悲哀。随后平静下来,沉默着长低头向下走。跛脚人紧紧地跟着他,不肯轻易放弃眼前这块肥肉。 到了外面,稠密人群的街头,跛脚人站在了他前面,正对他要挟。 现在你去哪儿?我们去吃一顿吧,好不好? 对不起,再见。 小西觉得这也太过分了,他拔然转身,迈开大步向前走去。一股力量使他走了很远,这时他忍不住回过头,看见那跛脚人低头在那里发笑发呆,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小西忽然对他可怜,不禁微笑,向他挥挥手,转身朝广场中心走了。 摆脱纠缠,暗暗后怕。直朝东走,拐上了一条莫名的大街。 先生,要假币吗? 这儿有发票。 想玩吗? 有人不断把他包围,令他既恐惧又厌恶。甩掉他们,却又不知上哪儿。呆呆地站在街口,两眼发直。随后他低头向远处走去,使一股力量驱使自己,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到晚上这又找回旅馆。 一天没吃东西,便到外面小餐馆要一碗水煮牛肉,一盘炒鸡蛋,一碗汤。一瓶啤酒,吃饱喝足。花三十多元,想也不想,两眼朦胧地回到床头。 吃过了? 那小伙依然不放他,向他打招呼。小西只点头,不多言。又有一条瘦子围上来。 听说你是大学生?我读过华农,大学生在这里多得很,关键看你有没有赚钱的手段。 我没有。不会的。没本事的人怎会出来呢?凡出来的人都是想干一番事业的,我说得对不对?几句简单的恭敬竟使小西有些飘飘然了,对这人产生好感。听这人滔滔不绝地吹牛。 火车站乱吗? 没事儿,我跟他们熟,有事找我,招呼就行。对老乡我向来是尽心尽力,去年火车站抓票贩子,我也被抓进去,这我很有经验,他们先是把你狠揍一顿,然后搞点钱好过年。我先给他们声明,你们问什么我都回答,只求你们别揍我。他们笑了,给果就没打我,给点钱就放出来。这是我经验之谈。 正谈笑风生,一个秀气的女人站门口探个头,扬手招他出去,他很不情愿地去了。 孩子哭,怎么办? 弄点饼干吃。 另一小伙一直沉默着,这时悄悄告诉他。 前晚挨打的就是他呀,被人家打好惨,你不要听他吹牛,最无用了,还是他老婆上来帮忙,才把人家劝开,否则怕被人家给打死。 小西脸色紧张起来,又露出轻蔑之意。武汉人进来了,继续吹牛,小西想不听都不行,后来他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什么? 想不想做推销员? 小西见自己又被这人推醒,气无奈,也只好爬起来。武汉人把几张照片递给小西,那上面是些盒子,问才知是骨灰盒。 恐怖,干嘛推销这个? 我也是给朋友帮助,出门在外,没有朋友怎么行呢?我这人最讲义气了,我打算承包一家无线电厂。 小西闭着眼睛由他讲下去,不断催动自己体力运转,保持一种警惕。后来武汉人也终于倦了,他这才睡下,却又没睡着,害怕有人来找自己麻烦。 十月十六日 早晨起来,武汉人不见了。淆水人和天水人进进出出,他没法睡下去,也只好起来,头重脚轻地到水房洗漱,回到屋里,那两人都在床前把他望着。 你打算上哪里去找工作? 先到火车站看看。 那就一起去吧。 两人一左一右地夹着他,小西没法拒绝。略微收拾,三人一起出去,不久来到了火车站,一时彼此又迷茫起来,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我到新市去了。 天水人先散了伙。淆水人还不打算放小西,他带着小西东窜西钻,一副做事很有把握的派头。小西早已不耐烦,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想干什么呢? 看吧,我会找到那个武汉人的,吹牛逼,我会把他戳穿给你看的。 有这必要么? 不愿意就算了。 那我走了。 小西说完转过身,独自穿越人群,到那边去。 根据一张广告的指引,他来到梅山大厦102室,这是南方人才市场报下面的一个职介所。房间只有几平米大,桌后坐着一男一女,衣冠楚楚,正儿八经。有几人正在谈找工作的事。小西挤边上看会儿,心里嘣嘣地跳起来。全身脱去一层汗水,使他里面衣服全都湿了。桌后的年青女人亲切的目光看着他。 找工作? 是。 请坐。 他低头一看,周围没坐位,只好还站那儿。 三证有吗? 有身份证,文凭。 哦,大学生,难怪与别人不同。想做什么样的工作呢? 与专业有关的。 很少听说,不好找呢。 她勉强翻了翻,说没有。看到小西失望的样子,忽一笑,又说。 南海车辆修理厂需要一名学计算机的,你行不行? 可以,离这儿远吗?不远。到省汽车站坐车,两小时就到。我告诉你怎么走。真的。 好了,现在交钱吧,一百元职介费,二十元手续费。一共是一百二十元。 贵了。 找不到工作退你,我们这里是正儿八经的职介所,不骗人,很多职介所骗人,象南方广场。 他把钱掏出来,钱躺在手心,象温暖的孩子。开了收据,走出梅山大厦,心想得赶紧回去拿行李,万一别人不要,自己也好赶回来歇宿。 辗转来到省汽车站,这里又肮又乱,到处黑洞。小西先到外面看看,门口有卖水果,卖矿泉水的,各种摊点密密麻麻。小西俯身在地图上看了看,这是一张广州地图,南海只在其中一角。他转身要走,被那老太太抓住了。 想走?看了就想走?你把老娘当什么人了? 小西还不习惯这种阵仗,想硬硬不起,立刻慌乱,急急忙忙说。 我是到南海去的,这地图上根本找不到,买它有什么用? 我管你有什么用,看了就得买。 他惶惑地看着老太太那双眼睛,那是一双十分凶狠的眼睛,不象人的。小西飞快低下头,为了水国,想自己该要退让。 好了好了,我掏钱买就是了,你放手吧。 他掏出钱来,那老太太这才松了手,小西反倒心虚地离开了。他突然又恨又气,到售票厅排队买票,买完票,找个位置坐下来。多是衣衫褴褛的打工者。 一名衣饰整洁的男子挤坐到他身旁,这男子左右观望,伸手往他肩上一拍。 喟,朋友,去哪儿?买票没? 他冷冷地望对方一眼,满面怒气。对方则满面笑容,真象是多年老友,倒是他记不起来似的。小西不动声色,回过头依旧想自己的水国建立。为什么要是水国呢?水是一种特殊状态,在它之上成长起来的生命,才具有更为丰富的结构。这种状态是十的二十次方中最好的。 那年青人一愣,象是受了某种侮辱,随后把脸凑到小西面前,死死看他。小西避无可避,可他依然在想自己的事,还是不动声色。年青人目光放大,里面有瀑布与河流还有山岗,一只老鹰在天上盘旋。他嘴里狠狠儿吐一句。 你还以为自己真是个人物呀?狗屎啊! 小西还是不作反应,湖水辽阔,有风吹过。年青人盯着看许久,也不禁有些佩服湖水之深,他把脸收回去了。小西也松一口气。 你小心点。 那人又说一句,似乎轻描淡写甩出一条鼻涕。不想却在小西水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全身上下犹如滚烫一般,又如长江大河,奔流不息,雅鲁藏布江的瀑布,飞流直下,想止也止不住。小西大吃一惊,怕自己要出事,拼命克制,脸色都变得青紫了。过了好长一会儿,他始终一动不动,低垂眼皮。全身的肌肉却开始酸疼起来,泪水也快涌出眼眶,周围静静的,眼看这一场架就要打起来,那年青人却走了。 下午一点钟,他登上了汽车,车厢挤得满满,长途客车开出城市,天空无遮无拦,太阳纯净灿烂,窗外进来的风十分清新,小西也慢慢有所放松。无边的绿的原野,一看就是那样的美丽富饶,他心中犹豫起来,感到自己是一种多余。成片的树林又高又大,新的建筑不断出现在视野里。从南方吹来了海洋的温柔气息,使人忍不住沉睡。小西果然就渐渐地睡着了。当他在梦中的时候,五千年的历史一一闪过,客车已经穿过一座又一座城市。他张开眼,不觉茫然。 南海平洲到了吗? 早过了,现在是顺德。 他一听,急得屁滚尿流,急忙喊师傅停车。客车在路边停下,小西跳下车来,周围光光净净,什么也没有。忽然间,一群摩托车将他围住,马达屁屁地响着,骑手都在头盔里望着他,阵式怪吓人。 到哪里去也? 南海平洲,离这儿远吗? 太远了,带你到汽车站咦。 本只想问问路,这时看了看,想要冲出这群人的包围,似乎也不大可能。他朝四周望了望,不远处有几座木板房,其余皆是稻田。风把路边的沙石都吹起来,一时失去了判断力,只好呆呆地站那里,任时光从脑中流过。 来吧。 那就带到汽车站。 看了几个,选了一个瘦小黑个,爬上他的摩托后座,戴上头盔。那家伙把车发动,飞快地骑走了。小西紧紧地抱着他,吓得胆战心惊。摩托很快进入到一座城市,尘土飞扬,生机勃勃。进了汽车站,小西下车掏十块钱,那人也不找,骑上车飞快跑了。小西愣了一下,挽包走进汽车站,终于上了一辆往回走的汽车,这回在平洲下了。大街空空荡荡,几乎无人。剩他在街上踯躅。 调整一下自己,指针指到当前状态,试图找到那家车辆修理厂。没想到竟让他找到了,厂子就在公路边,几个搭棚子的车间,电弧光闪闪亮亮,天车来往不断,看上去十分繁忙。厂门前挂着一张牌子,小西在那门前很站了一会儿,想要把自己想清楚。看门的老头见他站得太久,便走过来,问他什么事。 我是来找工作的。 他羞涩地说。老头看了他递上来的职介信,将他领到一间简单的会客室。里面挤了几张木桌,几盆植物,墙上贴几张奖状,一个中年人坐在里面。 你有什么事? 我是来找工作的。 那人看了职介信,身分证,文凭,扭身进去又叫了一人出来,这人看去年纪也不大,戴眼镜,十分活泼,亮亮地望着小西。 西安交大毕业? 是。 以前做什么? 在燕市。 条件很好啊,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小西脸红了一下,水国是他自己的水国,与任何人都不相干,因此他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那人却也并不勉强。 我们这里可是集体企业,条件很差的。 无所谓,只要有事做就行。 是这样,我们暂时还不需要学计算机的。 小西一惭,嘴唇渐白。旁边一人插嘴说。 现在文凭造假真多,谁知你是真是假。 真就真,岂可混淆。 那人笑笑,把东西还他,说对不起。 没关系。小西显得十分平静,没当回事,收拾起东西往回走。一会儿他又转回来,原来忘了拿职介信。这时他动作就稍稍显得有些慌乱,等到走出厂门,想着自己把自己戳破,内心一时伤心焦急,竟在路边蹲下身来,脑子里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已经把握不住,一时失魂落魄地向前直走,慢慢把自己收集起来。在街边拦了一辆回广州的客车,登上去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人,一时全身都绷极紧。客车尽在弯弯曲曲的道路行驶,有的道路都已经被挖掉了,也不知司机是怎么绕过去的。终于,客车开到一处地方,司机停下车,说到了。小西无言地跳下车来,四周都是居民楼,也看不清这是哪里。客车开走,他看看四周,发现还只有自己一个人,心中更是慌乱。阳光照不到这块地方,显得阴森森。他胡乱走进一条小巷中,到处都是积水,穿过积水却又是一片庄稼地。只好退回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低头只顾乱走,忽然抬头,就见一条大河横躺在他眼前,碧水清波,宽阔遥远。他震惊不已。抬起头,对岸一座繁华巍峨的城市矗立在夕阳中,玻璃墙蒙上一层金黄,好象梦中的海市蜃楼。不由得兴奋起来,沿河边步行一程。终于来到了一个渡口。渡口破碎,锈迹斑斑,只树荫浓重。有几人登上船,船就开了,淌进碧波里。河面摇动着一个个巨大的波涛,拍打船体,一起一落,激起高高水花,将人衣服打湿。船身抖动得很厉害,可它依然坚定不移地向江心驶去,好象选定要沉没一般。 死了倒好。 他默默地想,心中更加兴奋,微微扬起一种神采,吸纳绿水入怀,抚平他心内创伤。眼神追迎那细长江风,直奔向夕阳去。可是这船一路平安,它终于驶过江心激流,渐渐靠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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