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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今夏


      暗色的窗前有张木桌
      一抹淡淡的秋光自身后划过
      桌前坐一个沉思的女人
      好象黑暗房屋里一支小小的花朵

      窗外的植物在风中亭亭玉立
      窗里的人儿洁白的手臂
      托着小小的脑袋望着窗外出神

      秋天来了 秋天来了
      一种潮湿的寒意自屋里升起
      雁字向南飞去
      田野金黄了

      绿意辣辣的植物呵
      春华秋实的一生
      那窗帘更是被风卷起
      屋内更加的阴暗和潮湿


  十一月二十五日

  走到廊前,细风悠扬,推开那冬之门,里面是阴暗,宽敞,和潮湿,好象很久都没有人来,又象是蒙有一层薄薄的灰苔,桌上亮着温暖的台灯,今夏坐在灯里写字。
  今夏。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小心翼翼喊一声。今夏抬起头来,眼睛一亮,十分孩子般的喜悦。
  你来了?好象很久都没来了,是吧?是不是很讨厌这里呀?
  哪里。
  我每天都把机器打开预热。
  其实,机器坏了,用不成。
  坏了可以修呀。
  帜工呢?
  她开会去了。
  就你一人呀。
  他松一口气,大起胆子,坐到帜工的藤椅中,安安稳稳放松一下,却又向门外望一眼。今夏嘲笑道。
  这会儿胆子又大,平常怎么小小心心的呢?
  你不怕她?
  她好是她,谁希罕!
  今夏皱一皱鼻子,做个鬼脸。小西一愣,仔细端详一下对方。她眼睛还象孩子般漆黑,这时脸却象洗过一般放起光来,水色清亮,思想纯净。今夏在灯下不看他,边写字边说。
  食堂好吃吗?
  不好吃,有时自己做。
  上外面吃过吗?
  没有。
  告诉你,有一种春饼,又香又软,特好吃。
  他心一跳,不知回答,想起请她吃饭的往事,只好假装沉思。她只把头轻轻点点,不再往下说了。
  等到下班,他真的独自出厂门,到外面找吃的。街上摆摊设点,卖菜开馆,理发寿衣,眼镜诊所,川流不息,无所不有。小西在黄昏的街道里东找西望,找不见相识的人物。路口一个农民卖蛇,一条游动的蛇挂在他手上。小西春饼也不吃了,赶紧回。

  十二月一日

  上午,他来到帜工处,今夏和女伴在一起,她们瞄他一眼,喁喁切切。小西没理,打开复印机,顾自在那里擦拭硒鼓和放电丝,然后打开机器,里面闪过一道亮光,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然后轻嗒一声,机器安静,说明它已准备好了。
  今夏恰这时摆开女伴走过来。
  小西,帮我印一下。
  她口气象老朋友一样自在轻松,张开睫毛望着他。小西只需抬头,就可知什么是人生真义,可他偏偏把头低着,始终不肯抬起头来,只闻到她身上那少女淡淡的香气,是害怕,是忧伤?他接过她递来的一张歌星彩页,也不认得那是谁,只把声音喑哑地说。
  你不知道吗?机器坏了,印不成。
  试一试吧,也许好了呢,你刚才不是擦过了吗?
  他沉着个鸟脸,象有气,把那位歌星放在玻璃上,合上机盖,喂一张纸,按动开始键,纸被印出来了,上面有一些明显的黑线,象张艺术照。
  你看,我说不行吧。
  嗯,可以,蛮好,谢谢你,太好了。
  不知为哪一点,今夏倒真的很高兴,她和女伴啁啁喳喳一番,忽然又在叫他。
  喟,小西,她也想印点东西,帮帮忙吧。
  印什么?
  《读者》上一篇文章。
  可以,就怕印不清。
  她女伴应声出去拿书去了,今夏瞪他一眼,问。
  你今天怎么啦?怎么不说话呀?好象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得罪你啦?
  没有。
  哼。
  她女伴拿书回来,小西给她印了。
  怎么搞的,这么多黑线,我不要。
  给我,我要。
  今夏把那篇文章接过去,手指摩娑,小西没吭声。

  十二月三日

  这几天,他在办公室没什么可呆,便又跑到帜工这里来。今天他拿一本《林海雪原》在这里看。今夏也在屋里,两人相安无事。看一会儿小说,小西歪在椅子上竟睡着了。今夏也不出去,就在那做她作业,当他醒来的时候,看见今夏还在,心中模糊觉得安全,仿佛回到很久以前。
  啊,你醒了?怎么这么多瞌睡呀?
  不知道,只是觉得心中疲倦。
  你好象不大合适似的,总看你孤零零一人,和你师傅也处不好,是不是太骄傲了?
  我们一起来的有个小伙叫小月,身材人品都是一流,介绍给你吧?
  又吹了,这人我见过,不怎么样,嘴巴有点大,上次校友会我看见他了。
  那次你也去了?可惜我没去。
  我爸也是天大的。
  去也没办法,我又不会跳舞。
  两人轻轻谈话,正谈得拢,小百进来,他是科里团支部书记,身材高大,气魄宏伟。
  喂,你们两个谈些什么呢?这么亲热?
  两人没理他。
  喂,你这工作究竟做什么呢?
  你管我做什么呢?
  哎,我只问问,关心一下,整天印什么节目单啊,这正经就不是工作。
  是啊,我也反对。
  我早就想和你好好谈谈,哎,我是认真呢。我觉得你这个人有点颓废消沉,是不是在哪里受过什么挫折?这不光是我一个人看法,大家都觉得你心中好象存有什么苦处压力,象个鬼影,倒出来,让我们大家替你分担,行不行?大家都是哥们儿,对不?
  没有。
  你是否不信任我?坦率讲,你给人感觉就是整个精神不振,压力太大。如果不是相信你是好人,我还懒得关心你,说话细声细气,走路轻手轻脚,没见你唱歌跳舞,不吸烟,不喝酒,不追女孩子,我有时都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一个男人?
  这最后一句刺伤小西,使他觉得面皮薄脆,手执虚刀,有些难以为继,就只好挤出几句话来。
  你认为什么样的男人才是男人呢?袒胸露怀,喝酒打架便是男人?我不这么认为。每个人要走他自己的路,做他自己的梦,谁也劝不回转。至于别人怎么看,谁又顾得上谁呢?现今的时代是一个重复,我不知道会有什么大事,也不晓得会出什么大人物。只想糊里糊涂过日子就是,还要你我多说什么?
  渐渐升上来的语气使书记愣了,接下来他发表他的观点说。
  但你也不得不想想,你不能光想你自己,因为你生活在社会当中,你必须在社会中担负起你所应当担负起的责任,否则一个人就无法在社会中立足。这方面你是否想到过呢?你也应当想想了,不能总是无所事事。
  算了吧,我不认为自己所作所为有什么了不起,但也不觉得自己的选择就比别人差。感觉好呢,就多相处一些,感觉不好呢,就少相处一些。还是那句古话,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时间长了,各人是什么样的人,自然也就清清楚楚。再说一句,我从不想和别人比高低。这方面吃的苦真是多了。
  象你这人就有点阴,跟你不太容易交心。
  团支部书记作一句总结,起身去了。小西觉得已被打败,有些孤独和沮丧地坐倒在椅子上,暮色来临,晚风吹过窗棂和廊前。
  我最讨厌他了。
  他这才发现今夏还一直留在屋里,刚才的话,她显然全都听见。
  我最讨厌他了。有一回春游我没骑车,让他带我,他说今夏你好重啊,我听了气得直想跳下来,也不过跟我一样职高毕业上个大专,你才是真正大学生呢。
  愤愤不平的样子,激烈语气和神态,所为何来?都让他觉得好笑。她明显站他一边袒护他的立场和做法,却又不禁令他感动。想想自己是没真本事的回头人,又不禁悲从心来,直感到痛彻心肺。他没再多说什么,径直起身夹进下班的人流中走了。

  十二月五日

  帜工看见小西的时候,笑吟吟,保持距离。
  小西,你这台复印机要搬走呢。
  他不由陷入沉思中。隔一会儿,茫然地抬起头来,回答说。
  搬哪儿去呢,我也不知搬哪儿啊。
  那我就管不着,反正得搬走,这间屋子我要用。
  好的,我搬就是,只是得找人帮忙,我一个人也搬不动它。
  小西细声细气说完,转身出去,觉得很有些压头,可又想不出办法。便去科技协找宋师傅和马师傅。
  你不要理她,那房子原是两科共有,她凭什么赶你?
  我怎么答复她呢?
  你就说我不搬,只管在那里印你资料,她又能奈你何?出了事有我们呢。
  我恐怕她不高兴。
  你管她高兴不高兴?再跟你说吧,即便你把复印机搬出去,那房子也不归她,她也搞不成实验室。
  告别他们,小西感到安慰,在门口又恰遇到副总。
  不要理她,你尽管做你的,出了事我们负责。
  小西有些愕然,有了这些话,他似乎并不觉得高兴,反而心中更加沉甸甸。突然一阵痉挛跑过脑际,使他手脚有些混乱,不得不停住脚步。
  复印机,自己是绝不搬的了,况且也无处可搬,还要再去帜工那里解释吗?那也不必,不去就是了。
  都不是什么好人。
  再也见不到今夏了。
  他愤激而忧伤地想,把自己整天限制在办公室,哪儿也不去,至少是不去帜工那里。时间一久,更加不能去了。

  十二月七日

  星期天,他茫然地飞到一处停车场,各种各样的人和车混杂那里。
  到独县五块。
  他盲目地爬上去,找个位置坐了。中巴驶出城市,进入北方的高山里,在山道七弯八拐很久,有一处路边塌方,中巴小心爬过。又有一处小镇,名叫茶店,再过去,便是梯田和山岗。满山杂林,沓无人踪,翻过山口,公路朝下,沟底一辆运煤车四脚朝天,煤落一坡。他以为自己又看到往事,不禁兴奋脸红,觉得不虚此行。渐渐的,能望见下面一条河,那就是有名的丹江,在红色山岗岩石间,一条不卑不亢的河流,河道不宽,河水丰沛,沿岸会有多少生活美丽的人家啊!河上一座雄伟的斜拉桥即将竣工。渡口聚很多车辆,正等过河。等到渡轮靠岸,车子你抢我夺,争相上船,一片混乱。终于过了河,来到江边这座小县城下了,别一番风情。
  沿一条干净马路越走越上,渐渐看清它通向一座小青山。那望远肃立的便是烈士陵园,在山脚,长有高大茂盛的法桐,挂满千万颗悬铃,枯黄叶子落满一地,干白树冠里,红砖楼房传出老师授课声。
  同学们,刚才讲到鸦片战争
  他静静地站立一会儿,走进校园。芳草萋萋,又一排高大法桐,金色叶片,内心充满伤感,远处操场有群学生在上体育课。
  登上烈士陵园,有革命前辈题写的园名。这里曾是革命老区,山上种满松柏,四季常青,簇拥着一个水泥方碑。站山上辽望,群山渺渺,天南地北,看见丹江,奔流到远方浩荡的水面,茫无际涯,直接天际,那就是丹江水库。
  在小县城转够,坐车回。

  十二月十日

  偶尔到科里,看见墙上贴两张大红喜报,一张是惠同志光荣入党,一张是惠同志被提升为副科长。
  我最看不起这种人,嘴里说共产党如何如何,心里巴不得早捞到党票。
  旗师傅在办公室里尖刻地说。大家不表意见,旗师傅想说谁就说谁,连总厂下来检查工作的人都敢骂,谁也不敢把他如何。惠同志烟瘾很重,粗犷随和,见到小西总想把他扳倒在地,小西也没把他放心上,现在却成领导了。

  十二月一十五日

  早上忘记跑步,不知怎么有点心灰意懒,散漫无力。上班成一件奇怪的事情,教他学会并安于顺服。他可不想这样,今天走下坡时,太阳升起来,照耀他,使他痴痴迷迷起来。建立复制一切的理论做成自己的王国
  这个理想曾鼓舞他,成了他一天工作的动力。傍晚下班洗了衣服,又没有多少事情可做,他便铺开一本信纸,坐回桌前,扭亮台灯,想写出自己往事。这对他很方便,也很重要。他想要给自己将写的书取名《惶惑》,在他看来,当机器人看见抉择,便有人的觉醒,在其实现为抉择之前,机器人还没有成其为人,他不是人,也不再是机器人,而是介于机器人与人之间的过渡。将过渡取名惶惑,还有比这更贴切地表达将醒未醒的智力,残酷的三大定律?他要从水国毁灭那一天写起,那天,机器人带着指令,乘船离开了居住地,侥幸逃过爆炸而生存下来。他下笔很快,没什么阻滞,一口气又写了十多页,站起来伸伸腰,心里满意。

  十二月一十七日

  昨晚到文化宫健身房去,发现门已锁了,问了周围人,才知不开了。在报纸上看到体育馆有健身,女子健美,跳舞培训的招生广告,他便步行去。体育馆位于偏远城区的山岗上,前边一块开山平地,停满各色崭新中卡。
  他进去之后,看见挂牌招生的一间办公室,一位妇女接待他,引他去看健身房,狭促低矮的一间房子,里面摆放简单的几样器械,地上铺地毯。交三十块钱,晚上就去。一个体形优美的小伙充任教练,小西微笑,教练来到他面前,冷冷瞪视。
  你笑什么?
  小西难堪,练习一会儿,有个小伙和他打招呼。
  嗨,你是我们厂的吧?我认识你,我在弹簧车间,我叫小波,以后一起锻炼,好吧?
  行呀。
  练完健身,小波要拉他上舞场去看看,说不要钱。
  我可不想跳舞。
  看看呗。
  两人进舞场,里面灯光昏暗,舞曲粘乎,分辨不清。果然有人在黑暗里学跳舞,两人看一会儿,小西转身就走,小波跟出来。
  你干嘛不喜欢?我们跳可免费,那去看看女子健美班吧。
  两人来到楼上,一间大厅挂满玻璃,地上铺木地板。一大群妙龄女郎在上面立跟头,劈大腿,前滚翻。一名男教练在旁尽心尽力指导,汗水淋淋。小西站边上看一会儿,他眼睛近视,对周围事物看不太清,很快便转身下楼,小波跟在后面急急说。
  有几个女孩长得还可以,看见没?靠窗穿黑衣服的那个,多秀美。
  看不清。
  怎不戴眼镜呢?
  不想。
  两人出了体育馆,小波骑自行车走了。小西则在黑夜里慢慢步行回去,同时放松全身的肌肉,为什么会有一种在黑夜的无人处暗暗哭泣的感觉呢?

  十二月二十一日

  早晨打完开水上来,柳枝站在办公室中央,头发打开,丰盈厚美,亮黄色风衣,芦花般丝巾,一改平日简单装饰,容光焕发,看去象一株金黄的芦苇。她不时发出清脆笑声,不经意旋转衣裳,卷一道暗香。
  旗师傅,还有他们都炒股去了,你呢?
  一阵喧闹过后,屋内平静下来,只落下这两人。他看见她心情极好,有时无端微笑,梦境深邃,脸皮光滑,不由涌起一阵交织的痛苦,孤独太久,渴望太多,话到嘴边,又变讷讷无言,两人十分沉默。
  嗨,你会法语吗?
  柳枝抬头问他,第一次相见的笑容又出现在她脸上,情意纷纷,恍如秋叶飘堕。
  不会。
  他淡淡说,目光转向窗子,铁窗落寞,有些疲倦,室内通暖气了,温暖如春。
  她身体软化成糖,她脸颊贴玻璃板上,哈出白蒙蒙一片。她心里极轻轻的叹息,却又象什么也没发生。时光飞快过去,电话响了,副总打来电话,叫小西过去,来到厂部总师室,副总交给他一叠厚厚的英文手册。
  这是七百五十公斤链式回火炉技术手册,你尽快翻成中文。
  小西抱回来,分给厂里大学生们翻译,以前也这样做。他一一打电话,落实翻译人员,朝总和惠科长来到办公室,宣布要组织法文翻译,这是厂里很重要的一项工作,抽调上来人不少,有习师傅,柳枝,舞舞,冰冰,还有两名男士,另有一般人在科里开展配合工作。

  十二月二十二日

  早晨小西站窗前,穿越时空隧道,他们没来,他已经打好开水,打开窗子,在墙上走一圈。在高楼眺望,上班人渐多,汇成一条无声河流。洪峰过去,大道渐渐萧疏,输送车嗒嗒地运送零件,一个女孩子在雪松的阴影下走。
  她那富有弹力的脚步,年轻脸庞,齐耳短发,和那柔软身材,小西辨认了一会儿,认出来了,那是今夏。只见她逐着小鹿一样轻松的步履,没想到会有人在高处看着她,一会儿她消失在雪松之间,进了她的实验室。
  她倒是无忧无虑,看了让人高兴,也让人嫉妒。自己早没法去帜工那里,自然也没法见到她,也没法和她说话。
  他们进来,象没看见他这个人似的。

  十二月二十七日

  相处一段日子,大家熟了。今天他打完开水,回到楼上,冰冰笑着在等他。这是一个清丽女孩,有一头雾状秀发披肩,衬托她早晨的容颜。
  每天都是你打开水,怎么这么勤快呢?
  我不打谁打呢?
  你整天都在忙些什么呀?
  冰冰径直朝他走来,她穿一件纯白的羊毛衫,长过膝盖,显得身材娇小玲珑。她伸出嫩白的手指,翻翻他桌上书,有水一样冰凉的气息漫延而来。小西端坐不动,柳枝进来了。
  冰冰,来得这么早呢?
  我在看这位大侠做什么?
  他呀,他能做什么呢?
  谈话间,其他人陆续都来,屋里笑语哗哗,轻松自如。惠科长走进来,指挥大家搬走东西,他手里拿一架照相机,见小西孤零零坐在角落,便说。
  给你照一张。
  恐怕光线不好。
  没关系,反正最后一张。
  他吸口烟,将相机对准小西,小西坐在椅子上,无法抵挡,微笑着转过身来面对大家,只听咔嚓一声,闪光灯一闪,这一刻竟成永恒。
  一行人闹哄哄搬下楼,屋里霎时安静下来,好象一片银河,留下他一人在这里说笑。彷徨幽闭,无处可去,残留的影像陪伴他,又似乎还有阵阵欢声笑语。他掏出信纸,在办公室里写起小说来,一点不顾影响。台灯的光圈笼罩他,不停写,有如痴狂,渐渐隔离开周围的世界。他探索记忆中的蛛丝亮迹,想象奇异的一刻。雨水中发生的凄凉故事,同窗的各奔前程。他想起他那时做的一个梦,他梦见千喜沿着尘土飞扬的公路独自向他跑来,短短的头发,绿底带花的裙子,再仔细看,她眼圈周围是淡青色的,好象有什么浓重的忧伤,她能有什么忧伤呢?那梦代表那时代,那是他们光辉岁月。自己虽和她关系平淡,然而梦却留在记忆深处,岁月如河,愈洗愈鲜。九三年元月三日

  小西正在办公室里规划自己写作大计时,旗师傅推门进来。他已没了自己位置,屋里又无别人,只得对他开口说。
  小西呀,怎么只你一人呢?
  他们都去了。
  去哪儿了?
  感叹一声,旗师傅端起茶杯踱来踱去,踱一会儿,他放下茶杯说。
  我下去了。
  小西就目送他拎包匆匆离去。

  元月四日

  下午,小西正爬楼梯的时候,忽听身后有人叫。
  小西。
  他回过身,就看见一个英俊剽悍青年,黑大衣,浅色眼镜,在楼梯下笑望着他。原来是大学同学小科。小科看见一个衣着俭朴,双肩宽阔的青年,眉目忧愁,似乎睽别经年。
  小科,你怎么来了?
  到襄樊出差,顺便来看看你。
  两人对视片刻,一缕苦笑渐渐爬上小西嘴弯,形成一勾下弦月。
  你白发似乎更多。
  是啊,没在意,你还好么?
  学校日子真好,吃穿不愁,好玩,做梦。
  领他到办公室,两人无话找话地聊一会儿,谈起互联网和联机检索。小西陪他去吃饭,上街吃了,小西没发工资,小科会了帐,然后两人就在街边告别,小科上火车站去。

  元月八日

  天明时,体内升起一股烟尘。他已进入地底,走入充满矿物质的洞中世界,美好感觉从他左边升起。许多绿色车子向北驶去,不知何时,脚下岩浆翻腾,火热潮湿,自己面容被映成一片黄玉,一个人在那里挣扎。星期天,小西穿身干净衣服,消遥自在地在小街行走,内心缓缓运转体液,练过的肌肉有些疼痛,早上冲一杯蛋花喝了,不怕得不到恢复。也许昨晚练习太多。
  走得慢,不愿破坏体内节奏,让它自在涌动。身体节律有时象小溪流水哗哗,有时又如池塘静无语。他停下,扶住栏杆,站那不动,倾听体内声响,光滑连续。双脚稳当,周围细风环绕,肌肉自然收缩,状态很好,也许已经练成。
  仰身四望,时代风雨,迟早会将这座小城宁静掀走,搅乱他们步履,捏碎人们梦臆。那时,自己又在何处漂泊谋生呢?现在身体是没问题,只是自己究竟要做什么?想来想去,他有些迷失。在街口书摊,拿一本杂志看,只看不买。
  小西。
  有人叫他,转过身就看见今夏站在阳光里,冬日的阳光,宁静温暖。
  今夏,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家不是离这很远吗?
  刚下课。
  原来你在这里上课,那你衣服上掉了一颗扣子。
  嗯,知道了。
  两人相对微笑无语,她女伴忽然跑过来。
  小西,借我十块钱吧。
  他摸遍口袋,一分钱没有,十分抱歉,那两女孩就向他告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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