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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我指着他的那只脚问:“这是怎么了?”
  他颓然地回答:“昨晚上在饭馆喝多了,酒醒了的时候,才发觉这只脚不对劲了,我也不知怎么搞的。”
  旁边一女士插言:“是不是跟人打架了啊?”
  他晃了一下头:“我这样哪还敢跟谁打架哦?”
  我问:“严重吗?”
  他说:“脚后跟骨裂了。”
  我一惊:“这样了,你怎么还往这儿跑?”
  他显得乏力地把两个胳膊架在我办公桌的挡板上,叹了一口气:“唉,不顺心的事都往一块赶。我的电脑坏了,启动不了了。三个月中写的文稿全毁了。我昨夜折腾了半宿,也没用。我来,是想找楼下打字的帮我去看看,他听了情况,说我的机子得换件了。”
  “那得花很多钱?”
  “两千来块钱吧。”他说罢,又长叹了一口气。
  他的神态,到这会儿,真给人一种遭过谋杀而万念俱灰的感觉。
  我能体会到他的难处。他到京城之后,开销是很大的,他得租房住,他得自己起灶,他还得按月付水电费,这些开销一个月没有一千块钱是撑不住的。而他卖文的收益还不甚理想。他每每写一篇稿子大都打印三五百份往外投寄,命中率也就百分之十左右。
  即使是这样,那些用了他稿子的报刊能在一两个月内付酬的还寥寥无几,可他的投寄费却是必花的。他得买纸买信封买邮票。他选择的这种生存方式着实不易。他还不能停下来,一天不写,一天就没有稿子往外投寄;一天没有稿子往外投寄,就会减少一天的收入来源。因此,电脑坏了,对他不啻是一种致命性的打击。因为他现在没有别的什么依托,唯有他的电脑可以为他谋生。他现在还只能靠他自己在京城这块土地上拼争。我是真心的想扶助他一把。因为我一直认为他能到京城,多半是冲我来的,是出于对我的信任,是相信我会给他提供点什么方便。我不能让信任我的人失望。我自然也是尽力了。但还无法立刻让他如意地改变他的处境。我现在只能做到:为解决他的交通问题,送给他一辆自行车;为扩大他的发稿范围,把京城的一些报刊界朋友介绍给他;为提高他的名声,为他出版专著。仅此而已。因为我毕竟还不是百万富翁,在经济上我还没有什么实力,我也还正处于自己打天下的过程中。不过,眼下,看到他陷入这种窘境,我想我还是应当再帮他一把。两千来块钱现在对他来讲,不是小数。他即使带着些积蓄,光治他的脚伤,也要破费许多。
  还巧,正赶上单位里发这月的工资。我的月薪总数是五百三十六元。我把三十六元零头留下,把五百元大票全部递给了他。
  我说:“你拿着,也许能解决你点问题。”
  他大概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他一点没有客气地收下了。
  我当时的自我感觉是我做的很仗义,很有点宋江扶危济困的架式。
  然而,当我与他分手于单位门口,独自骑车行进在回家路上时,我忽然有些后悔了。这不是因为吝啬。而是我忽然想到:我这个月怎么过?就靠这三十六元钱过得去吗?我现在正忙着做黑马丛书忙着编审女作家作品系列,半年多了没有为报刊写过任何稿子,也就不可能会有稿酬贴补。且我又没有其他任何经济来源,我该怎么办?更重要的是,我想到了真。真实地说,真的来信一下子打消了我这些天来对她的所有怨恨。这说起来是很奇怪的。但对于我来讲,又不奇怪。因为我骨子里确实是爱这个女人的。我之所以那样恨,是因为她要背弃我;而她现在主动向我走来了,我怎么能不会又异常欣悦起来呢?我想这五百元钱应当给真汇去,做她的机票钱,让她马上飞到我身边来。她不是说了“不再犹豫不会犹豫”?我要让她马上就过来,以证明她确实不是在与我做一场游戏,证明她确实也在爱我!
  可是,钱已经出手了,再去索要回来,那不是一个男人应当做的事。再苦再难,我只能自己承受了。
  当下,我调转车轮,向我父母家骑去了。我张口向我母亲借了两千元钱。我说我要急需办一件事。这对于我是史无前例的。我给许多人的感觉都是手头很宽松的。尤其对于父母,我的观念一直是做为子女只能付出而不能去索取,因为他们对子女已经付出得太多了。但这回,我还是硬着头皮向母亲张口了。我确实有点赤手空拳别无他路了。
  拿到钱之后,第二天,我还真的向真汇去了五百元钱。
  一个星期之后,真收到了那钱,当即给我打来了长途电话。
  她在电话中告诉我:她那头已经了断,她四月一日将到北京。
  她说:
  “我好想你。我一天也不想在这儿呆了。”
  我当时,真有一种眩晕感,是激动的眩晕。我拿着话筒,竟半天没有回应出一句连续的话,只是一个劲地说:“好!好!”
  而这一切又是有前兆的。
  就是在前天夜里,我忽然发现东南的天空中,有一匹黑色的马腾空而来。那天空好蓝好蓝,也好深远,就像有一年我梦见凤凰飞向我时一样。它是那样矫健,它的蹄下没有云,它是大跨步地向我奔来。它昂着头,黑色的长鬃高高地向后飞扬着,那使得它的整体形象如若一杆疾风中的旗帜。但风却丝毫阻止不了它的猛进。
  当我在床上醒来的时候,我才发觉那是一个梦。我感到很惊奇。我当时没有想到真是属马的。但我认定它在向我昭示着什么。我相信,我从小就相信,冥冥之中肯定会有什么超然的东西存在。
  而当我这天上午十一点来钟走向单位大门的时候,我更意外地听到一阵喜鹊的鸣叫。
  那是在我头顶的上方,在高高的白杨树梢上,一只黑白相间的喜鹊向我鸣叫了三声。我一仰头,看到它。它似乎更有意向我表现,张扬起双翅,腾然而起,在蔚蓝色的高空中翔舞一圈,才倏然飞去。
  这是一个奇特的景观,来到办公室,我禁不住写下了这样一首诗——喜鹊!喜鹊!
  你站在那极高极高的白杨树枝头
  让我回首
  让我需仰视才得见你
  你连叫三声在我看你的时候
  你尖尖的喙正指向东南
  那是你来自的方位吗
  那个方位正是我爱的人所在之处啊
  喜鹊!喜鹊!
  我能有什么喜事值得你来相告吗?
  诗,到此住笔。而恰在这个时候,我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我想,这着实有着天意。
  真,终于登至我的家门。不,应当说,她终于登至她自己的新的家门。
  在她登至她的新的家门之前,也就是在我把她从北京火车站接出之后,我打了一辆黄色的面的带她做了一次环城游。
  我想让她进一步认识一下北京这座城市。这座城市对于她,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将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而不再是过客,也不再仅仅是观光者。我也是想由此让她感知到她所面对的是一个怎样开阔的天地,她失去的相形之下是不值得吝惜的。
  我们驱车从北京站出发,在建国门南大街上二环路,环绕一圈后,从建国门外大街又上了三环路,一路向北经三元桥,往西过安贞桥、蓟门桥、苏州桥,向南至六里桥,最后驶至位于太平桥的住家。
  一路上,那车子宛如瀚海轻舟,随着路面的起伏时而沉于谷底时而跃上浪峰时而又苦凌空而过。这对于我,也是第一次。我从小生在京城,但从未如此专程走过。那也使我开了许多眼界,使我看到这座城市变化之巨大,沿途各式新型的建筑此伏彼起,尤其是那些高层大厦确实奇丽壮观,如同群峰竞秀;而所经之桥亦是气势如虹,使人心旌鼓舞跃跃然浮想联翩。
  真坐在我旁侧非常愉快地观赏着从车窗前闪过的一切。她似乎很愿意我为她做出这种安排,眼里不时闪出惊喜的亮色。久别重逢,我们之间是有许多话要说的。但她显然知道我们互诉衷肠的时间将是充裕的了,没有任何限制的了。她端庄地沉浸在这座城市一幕幕地向她展示的新与美之中。
  真实地讲,她从那火车车厢中一走出的时候,给我的感觉是她比以往更憔悴了许多。她不再能给我一个出群超类的美女的感觉了。她的肤色是枯黄的了,不再有一点柔润的色彩;她也瘦了许多,这使她的脸部肌肉出现了松弛。这种变化是任何女人都命中注定的,但我感到它似乎来得过快过早了一些。她为什么这么快这么早地就玉褪香消了呢?为什么不能在我们真正能走到一起的时候,让我再充分地感受她的美色呢?我是喜好美色的。我贪恋那种欣赏中的愉悦。但她还并非到了残花败柳的地步。她丝毫没有改变的端庄的气质仍在给我一种感观的享受。我仍觉得她是不俗的。她走向我,仍让我兴奋。我是兴奋地帮她把三件行李搬上面的的。我是兴奋地对她说:“我们干脆环城绕一圈,你也好好看看这座城市吧。你将完全属于它了,它也将完全属于你了。”
  走进家门之后,她显得游兴未消地说:“北京真是好大。”
  我搂住她说:“你早就应该拥有它。”
  她带来了她已经完成的小说手稿和离婚证、婚姻状况证明她是真心实意地要做我永世的情人永生的爱人和永远的同志的。
  她告诉我,她之所以给我写过那么一封信,说也许她永远不会有和我走到一起的这一天,是因为她当时确实面临着那么一种处境。当时的他,也就今天的她的前夫咬定,即使两人分手,也不许她嫁给我,只有等他重新组建家庭后,她才有自我选择配偶的自由,她不答应这一点,他就不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而这一点,他又让她必须写进俩人私下的离婚协议书中,做为提交法院的正式离婚协议书的补充。那变成文字是这样的:离婚后,女方不能再婚;女方允许男方寒暑假探望,探望期间仍以夫妻相处;女方要以个人名誉和人格担保不得违约,直到男方有了新的伴侣此条才自然作废。也就是说,她即使与他离婚,她也必须为他保持独身。这应该说是极苛刻的,也是毫无道理的。可是在当时,她不同意这一条,与他分手就无日可望。他会永无终日地耗下来。可是她一天也不想和他耗下去了,她答应了他。而答应了他,她又觉得对不起我,因此给我写了那么一封信,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但她真实的想法并不是那样的,那纯粹是出于无奈。她说,为了达到和他分手的目的,她真是“心灯都快熬尽了”,也费尽了口舌。她说自从我在贵溪做了她小屋的五天主人之后,她就横下一条心,一定要尽快跟他了断。但他死活不肯松口。他说他这么多年来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除非她能调到北京去,而他能调回到上海去。在这种情况下,她只好决定采取行动了。她对他说,如果不能心平气和地分手,她只好撕破脸独自一人搬到单位里去住,他要死要活怎么威胁怎么造舆论她都不在乎了;她也许还会在哪一天离开当地,上哪儿去,也不会告诉他。她只会恨他一辈子,而不会也不愿再在他生活中出现。他一看没辙了,才提出了那么一条。那可以说是他做出的一个不小的让步。
  知道了这一背景情况后,我彻底消除了我因那封信引起的对真的怨恨。但我又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那一条。那一条实质上就如同王母娘娘在牛郎和织女之间用银钗划出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只能让我们相望而不能走近;即使走近了,也不能有合法的名份,最多只能维持一种情夫情妇的关系,同居了,也属于偷情。而他却可以理直气壮地在什么“寒暑假”继续占有她!这叫什么局面?两个男人同时享有一个女人?西方式的三人家庭?还是牲畜间的不定式交合?那让我恶心,让我感到肮脏,也让我感到我自己被欺辱,我的一片挚情被蹂躏践踏。我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喜爱的女人让别的男人去碰呢?在这世界上任何一种雄性动物也不会眼睁睁地在什么时候出让自己的配偶任从他人享用!我当下对真说:“我们已经走到一起了,我们再往前跨一步,不要管他了。如果你对他真的无所留恋,而对我是从心里接受,那我们现在就去登记结婚。我需要我们的关系是合法的,并且能够得到法律的保护。”
  那是在我们吃过午饭,躺在床上一起休息时,我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这个时候,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太多的甜言蜜语了,要表达的可以说早已表达尽了。现在,一切都应该讲求实际了。马上去登记结婚,在当时绝对是当务之急的事。合法,将使我们的爱名正言顺。
  她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当天下午,我们便一起到西单一家照相馆拍摄了结婚合影。
  第二天上午九点,我和真同时走进了位于月坛公园内的结婚登记处。
  那一天,是清明节。那一天的那一刻老天爷给了我们一个好天气。
  清明节,在世人眼里是鬼的节日。但那一天,皇历上讲九点至十点宜婚娶。我在选择这一天时,是翻看了皇历的。我觉得我们的古人在推算吉凶上是有超越现代科学之处的。我相信它。我相信这一天尽管不是黄道吉日,但这一刻却可以注定我们今后的日子如意如愿。而我之所以不想避开这个鬼节,还在于,我与真获得合法名份的心是非常急切的,同时,我也是有意将我们的关系告之于天地鬼神,让它们知道我的挚诚。我觉得这是个机会。这个世界所有的亡灵都在这一天云集于我的上空,在他们的注目中,我与真郑重地宣告我们正式站到了一起,并将永远,那也是极为庄严神圣的啊!我相信鬼若有情,也会为我们而欣然欢庆。而实际中,那一刻,也就是在我们拿到结婚证书之后的那一刻,天空好明媚,阳光好和煦,视野内桃花、杏花、迎春花盛开在不同方位,一簇簇鲜黄一簇簇粉红,又好娇艳。穿过那嫩绿的柔柔的柳丝,我们登上了公园内最高处的亭阁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我也好感动。要知道,以往的这一天,大多是阴云密布凄风惨惨的。我觉得天地鬼神都在成全我们。
  直到我们顺畅地到家之后,也就是上午十点之后,天空才突然起了变化,黄土风骤然而至,从大西北骤然而至,像突然炸开堤坝的黄河水一样汹然漫溢,天地间变得一片昏暗,而天日亦在这一刻被不知从何而摹然生成的黑云所遮蔽。
  我搂着真的肩来到窗前,面对这一切,我对她说:“你看到了吧,我们选对了时间。”
  那一天的夜里,我和真一起在卧室的地上围着床立起了一长龙般的蜡烛,那一共有七十六根。它标志着我们年龄的总和,也代表着我们共同的生命。我们一根根点燃了它们。在黑暗中,它们燃烧着,为我们向天地鬼神做起正式的宣告。
  是的,它们代表着我们。我相信天地鬼神能够听到它们的声音。它们闪动着光焰,是在说——我们将永不叛离。
  尽管我们的情已相融爱已相融,无需再借助什么做进一步的亲近,但我觉得,也有必要如此宣告,让天地鬼神听到,让天地鬼神听到。
  而在那金黄色的光焰的簇拥中,在我们赤裸着褪尽所有遮掩物地相拥而跪而让灵魂完全融合成一体时,我觉得随着这无声的誓约更有我们有声的心声飘升于无际的星空之上,并在那里回响。
  ——我们相信定数,也遵循定数;我们想到了劫难,也会经受住劫难。我们选择今日,是天意所致,任何阻止我们的企图,只能更坚定我们永远站立到一起的信念。如果说,我们都曾亲手葬送过以往的感情,那么,今日正是那墓地的最后一块墓砖。我们踏实它,也正是为了戳起我们的旗帜,这旗帜的名字就叫真爱,它将飘扬我们永不被浸染的贞洁。是的,只有格守贞洁的爱才是真爱。
  我们如此宣告,也是为了得到永世的证人!
  七十六朵闪烁的烛火也构筑出只有我们两人的世界的肃穆。
  而我们的婚床正是天地间的圣坛,它使那个夜也有了依托,不再有午后那风的狂躁。
  七十六朵闪烁的烛火也在演奏着只有我们两人才享有的婚礼乐章。它使我们的生命更加充满激情,使我们在面对它最后的结束时,更真切地感到我们共同的生活的开始,想到了怎样做才能无愧于天地鬼神这四大证人。
  小红帽突然给我打电话来。这是第二天下午一点钟。她新换了工作,她现在的职位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助理。但丰厚的经济收入并不能给她带来实质性的人生惬意。她还不能放弃对佛学的追求,还无法远离诗歌而忘掉我。
  她说:“艳齐,你现在在忙什么?真的好想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想能跟你再坐到一块聊聊。我周围的许多朋友也想见见你。
  今晚,你有空吗?我们到全素斋坐坐怎么样?我已经约了几个朋友,那儿环境不错。”
  我很高兴。她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个很有品位的女子。我也很愿意听到她的声音。她有很多让我思路开阔的想法。我在电话里对她说:“行。我的妻子正好也在家,我们一起去。你告诉我几点到吧。”
  她听我这么一说,突然犹豫了一下。她沉默了半刻,说:“哦,我跟他们再商量一下。”
  十分钟后,她给我回电话了。
  她说:“对不起,有点变化了,我约的那几个朋友说今晚他们有事,最好改期。哪天再聚我再给你打电话吧。”
  我当即明白了。她想见的是我,而不愿我去了身边还有一个女人。女人,这个尤物,可以使异性春风得意,更可以使同性相形见绌。她大概是怕出现这种情形。或者说,她恐怕一直还没有想到我会有妻子。诗人,追求的是至善至美,而世上的女人是没有至善至美的,他怎么会选定一个女人为妻呢?选定了,那哪还会有诗的浪漫诗人的潇洒呢?而我确实有了,她感到意外了,也大失所望了。因此,她慌忙告退。因此她一定发觉再与我坐坐毫无价值和实际意义了。
  她也不会再给我打电话来了——我当时就想到了这一点。而实际中,她从那一天起,永远地在我的世界消失了。我梦中的小红帽也确实只属于一个梦,一个短暂的梦。
  我当下对真说:“这正好。我们踏踏实实地干我们的事情。”
  这一天,黑马丛书的第一批书已经全部装好,印厂通知我可以拉书了。我带着真在一个路口接住从印厂发来的运书车,然后一起押车把书送到西绒线胡同的新华书店北京市店。市店答应过我,黑马丛书,他们愿意包发。当我把书拉到他们库房时,他们热情地接收了,四五个小伙子一起极卖力地帮着卸了车。我一共给他们送去了三百套。他们先要这个数。他们说,如果发得好,会让我随时添货的。而我是完全寄希望于他们的。我原先认识的华龙发行部的老赵已经不于图书这行了,王怡庄、呈兆基这哥俩当时也没在北京。跟外地搞书的直接联系,我也没有那个精力和时间。
  天津倒是有个搞书的公司曾要过我的《京城歌厅》,但那次他们又大量退货,闹得很不愉快,没法再利用了。于惠绢曾让我结识了几个二渠道的人。但由于跟她的关系断了,也无法再与那些人联系。
  而我对那些人也是极不信任的。我自己就被他们坑过,华超也被他们坑过。我现在唯一敢信任敢依靠的只有新华书店了。他们是国营性质的。他们起码有人制约。我希望他们要完这次书后,马上能追加数。他们与此同时,帮我在他们店所属的发行所向全国各地的新华书店发了征订单。但得两个月之后,才能知道订数。
  这批书我印了五千套。也就是说现在还有四千多套压在印厂的库里。但我很自信。我相信这套书上市后会有好的销路的,因为我的舆论已经先行,那么大的宣传声势会吸引读者竞相前来购买的。
  而且,京城这么大,光流动人口每天就有上百万,区区五千套书当属小数。而市店下属有好几十家分店,三百套书分下去,一个店也就十来套。他们会很快再要数的。我想。
  真很乐意跟我在一起忙活。实质上,我们还在蜜月中。我本当在和她一起拿到结婚证之后,一起和她去做一番蜜月旅游,但就是因为有“黑马”的事,我离不开京城。我得盯着这种要书送书。
  这是一件大事。书出了,不能及时送到书店,就无法及时与读者见面;与读者不能及时见面,也就很难达到出书的原有目的。而这样度蜜月也不失它独特的意义,从中可以体现出我们走到一起的重要性。我需要她做我永世的情人永生的爱人永远的同志的同时做我无私无怨的助手。
  她愿意做我的这种助手。我们第一次统一行动是很劳累又很愉快地结束的。
  从市店回来,已经是傍晚了。我让真先回家,我自己到单位去了一趟。我要看看单位里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在那里,我拿到了一封来自中华教育艺术研究会的来信。我打开一看,是全国著名的演说家李燕杰来的。他在信上说,他在许多大学讲学时发现许多学生都在传看我的诗集,甚至有的学生因为买不到我的诗集,借来整本整本地抄录。他说这是近年来少有的现象,它说明我在青年学生中是有影响的。做为一位教育工作者,这值得他关注。
  他希望我在方便的时候与他一晤。他在信上留下了他家的电话号码。
  他在我心目中是一个很有声望的人。我当即给他家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正巧是他。
  一聊才得知,他的住家,离我单位所在地并不远。我说:“那我现在就过去一下吧。”
  他说:“那太好了。”
  一刻钟之后,我赶到了他家。
  过去,我只是在电视中见过他。面对他本人的时候,我发现他比电视中的形象更健壮也更让人感到随和亲切。他大概有近六十岁的年龄。他十分热情地把我让到座位上,然后,询问起我的创作情况。
  他的确是个做学问的人,我们交谈所在的房间一面墙挤满了书柜,另一面墙前的两张并排的写字台上边也堆满了书,只在一盏台灯下留有一方只够一个人伏案写作的地儿。书柜和写字台又是十分陈旧的,样式早已过时。那让人感到,他生活得极为简朴。但他活得很感充实。他告诉我,几乎每天都有青年写信来,向他请教人生的问题。他很愿意为他们解答。又正是因为他对青年人的命运十分关注,他看中了我的诗,觉得我的诗有许多之处可在他为青年演讲时引用发挥。他希望我能同意他这样做。他说他特别欣赏我如下的诗句——没有爱的交合天地间没有黎明没有爱的拥抱人世间没有温馨爱是一张宣纸滴上泪会涸出不逝的苦涩滴上血会开出惨烈的杜鹃人生在世最深的痛苦莫过于与爱的无缘而快乐的极至也唯有灵魂与灵魂和谐的交融新的爱情的临至正是你新的生命的开始临分手的时候,他递给我一首早已用毛笔写好的诗,那是写在一张极白的宣纸上:艳齐展诗艺,情怀满爱心。
  天光云彩美,春野画卷新。
  情送美谊盈心,霓虹玫瑰爱为神。
  花有情方美,人存爱方馨。
  潇洒伴飘逸,爱心映诗魂。
  文思长江月,灵感黄山春。
  江流千山水,山生万木林。
  已经息止的黄土风突然又刮了起来。那是在真到京的第六天上午。天又被刮得昏黄了,沙尘弥漫于空间,让人视物不清,且时时睁不开眼。
  我们只好躲在房间内等候它的重新息止。
  但又有让我们躲不开的。
  那也是我想不到的。
  她的前夫正是在这一天这个时候从江西追赶到了京城。
  他通过一个知道我呼机号码的人通知我:让真马上去见他。
  他在他们单位的驻京办事处等她。
  我没有隐藏这件事。我让真去了。我觉得我应该有这样的度量。她与他毕竟曾是多年的夫妻。让她去看望他一下,无悖于情理。
  然而,让我无法容忍的是,她从上午十点钟去了,至夜里九点还不见回来。我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可以推断出将会发生的事。
  现在,我是真的丈夫,我不能容忍别人把她无限度地留在什么地方。
  我给那个办事处打去电话。我对接电话的人说:“请你帮我找一下真。”
  几分钟之后,真来接电话了。
  我问:“怎么回事?”
  她小声地告诉我:“他要让我回去,回贵溪。”
  我一听就火了:“他有什么资格这样?”
  真说:“你先别急。我一两句话也说不清。你容我再跟他说说。”
  我吼道:“你没必要耗在那里。你马上回来!”
  她哀声:“可是我走不了。”
  我狂怒地问:“他想干什么?”
  但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了,断了。
  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当下几乎没有做任何思考,跑到街上,打了一辆的士赶到了那个办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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