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学,现代小说,当代小说,当代文学,当代作家,现代作家:肖尹宪-->腕儿们-->第十二章　小试牛刀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十二章　小试牛刀

1.逗逗大陆仔的钱，小意思啦
　　港仔海鲜馆里弥漫着水下世界的情调。坐在这里的食客不用费劲就可以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到水下世界的斑斓和繁华。
　　这是新开业的、轰动香港的一处隶属于华资的餐厅。
　　南国剑在这里订好了桌，等待着闻名港台和东南亚一带的“新影艺传播公司”的老板罗纳德。他抬腕看了看手表，还有五分钟。趁这五分钟的空档，他又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十分得意地在面前的珊瑚石小餐桌的桌面上弹着手指头。
　　他是三天前离开上海回香港的。
　　在上海的锦江饭店，他经上海的朋友介绍认识了池田杏。当时，他正以自己的皮包公司“香港美丽电影公司”的名义，斥资五十万元人民币与人合拍电影《侠肝义胆》。朋友说，有个公司准备拍一部武打片《猴拳》，正在物色导演，问他有没有兴趣见一见。他一打听，公司是金城的，片型是电视剧，立刻便就应承下来。锦江饭店是中国女界名流董竹筠女士创办的。它最有名的菜式是川菜系列。南国剑在这里摆下了最豪华的鸳鸯火锅宴，与这位池田杏女士会面。当池田杏在爱新觉罗的陪同下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的印象竟然是怀疑自己见到了江青！关于江青，他根本没有见过，但是从香港的报刊媒体上他读到不少关于这位“红都女皇”的描述。这在他的脑海里便勾勒出一幅画像：这是一个矜持的、不可一世的女人，自以为满腹经纶然而却十分浅薄，注重外表的风度比注重生命还重要。而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名叫池田杏的女人，第一眼看上去，不知怎么的把他以往读过的文字描绘得来的印象一下子同她融合起来，并且严丝合缝。他不由得先自打了一个哆嗦，暗自叮嘱自己：要小心这个女人。
　　池田杏十分简洁地介绍了一下这部电视剧的情况，并且说已经有十来位导演要求上这部戏。不过，她很希望能有一位擅长拍武打片的香港导演来导。
　　南国剑小心地探询：“你们打算投入多少成本？”
　　池田杏：“初步决定投入三百五十万。”
　　南国剑：“想用哪里的演员？”
　　池田杏：“这由导演定。”
　　南国剑：“拍摄周期有限定吗？”
　　池田杏：“以保证质量为前提。”
　　爱新觉罗补充道：“也就是不催进度。”
　　南国剑：“设备呢？”
　　池田杏：“我们准备用两台硼九百，双机拍摄。”
　　在这一问一答中，南国剑飞快地谋划着用一个什么样的诱饵将面前这条大鲸鱼兜进自己的鱼篓，而且越巧妙、越有吸引力成功率越高。他根本不相信什么“有十来位导演要求上这部戏”的神话，认为那是企图把自己打下台的扫膛腿，虚晃的一招。他之所以急切地要把这部戏抓到手，最主要的缘由是打开自己闯荡大陆电视剧市场的路子。电视剧，他还从来没有拍过。资金，他也没有几个钱可以投入。池田杏这部（猴拳》居然不用他合资，高达一集三十五万元的成本投入，足可以玩得十分潇洒。这么高的投入，即便是在香港请成龙、元彪出场参演也差不多了。他以极其平淡的语调说出了极具诱惑力的话：“如果你们认为我合适的话，拍这部戏我不要任何报酬。”说完，他看了池田杏一眼。
　　池田杏的心里怦然一跳，心想：这可太好了。可是i她却不动声色地说：“我们并不想无偿占用导演的劳动价值。我关心的是导演用哪些演员来创作这部戏。”
　　咬钧了。南国剑心中暗喜。在他看来，池田杏提出演员问题，是他甩出去的诱饵钧住了大鱼，该收网了。于是，他指了指滚开的火锅：“请，请。”
　　他们终于动了筷子。
　　南国剑涮了一条肥牛肉片，说：“如果我担任导演，我将根据剧本提供的基础，延请大陆、香港、台湾两岸三地的武打名星联袂出演，造成一种大中华文化圈的盛事。这对这部电视剧未来的市场运作肯定会有号召力。”
　　对于南国剑的“探营”，池田杏没有料到。她没想到会遇到这么有爱国心、民族情的香港导演。但是，她依然提防着自己不要被假象所迷惑。所以，到酒过三巡、杯盘狼藉，连爱新觉罗的舌头也硬得开始拍着南国剑的肩膀叫“大鹅（哥）”的时候，池田杏也没有丧失“革命”警惕性，依然保持着矜持的风度。她款款大方地说：“这件事，待我向我们凤凰影视公司的董事长汇报之后再给你个答复吧。”
　　爱新觉罗却说：“大鹅（哥），你机（知）道不？俄（我）们凤凰影细（视）公稀（司）的老板，细（是）……细（是）她的干儿子！”。
　　南国剑一怔。
　　池田杏却得意地一笑，嗔了爱新觉罗一眼：“你今天喝多了。”
　　南国剑狠狠地把他编织的网口一收，说：“明天我将飞回香港。如果贵公司要研究的话，希望能在飞机起飞之前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因为对于我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我正准备跟亚洲卫视谈判下个月为他们拍一部戏的合同问题。”
　　这一招果然厉害。当天晚上池田杏便回了电话，说希望他退掉回香港的机票，跟她一起去金城，共同研究拍《猴拳》的有关事宜。
　　就这样，他跟池田杏和爱新觉罗到了金城。不过并不是马上，而是拖了几乎整整半个月。因为他与上海方面合资的《侠肝义胆》的资金尚缺二十万元没有到位，人家扣下了他的片子。他费尽了口舌，答应再过几天便把款汇过来，这才在精明的上海人走眼的时候偷偷跟着池田杏从虹桥机场溜到了金城。一到神州大厦他便发现这家所谓的凤凰影视公司其实跟他的美丽电影公司一样，只不过是一家要人没人、要啥没啥的皮包公司。所不同的是，他的公司真的全在他的皮包里：一本支票。一枚公章、一支笔、一台手机。如此而已。凤凰影视公司起码还正儿八经地有间办公室，坐着十几个工作人员。他想，像上海那家庞然大物一般的国有企业他都玩得转，这个公司里的几头烂蒜可真是小菜一碟了。于是，晚上九点一下飞机，他便摆开了流水宴，由着公司里的几个年轻人给他指点金城最有名的咖啡座、晚茶店和饭馆，他租着几辆车拽着他们来个“曲江流觥”，给他们留下了一个“豪爽”、“大方”、“直率”、“有钱”的深刻印象。
　　第二天，当江海涛刚打开他的笔记本电脑，准备读网上信件时，侯也夫敲开门，神神秘秘地探着头：“老江，你过来一下。”
　　江海涛进了他的办公室。
　　侯也夫关上门，拉开抽屉，从里边拿出一只装在塑料薄膜袋里的“LDBOR”牌手表，精神紧张地说：“你说，南国剑这是干什么呢？”
　　江海涛看了看表：“他送给你的？”
　　侯也夫：“不是当面给的喽，我一来，是尹君伊交给我的。她说是南国剑让她给的。”
　　江海涛：“他给，你就收下呗。”
　　侯也夫严肃地：“那怎么行喽？！我老侯一辈子没在经济上犯过错误，怎么能接他的礼物呢？这不是行贿吗？他刚开始就跟咱们谈合作问题就来这么一套，这是什么意思吗？”
　　江海涛安慰道：“事情没有那么严重。这种表不值钱，在香港那种地方它连十块钱都不值。南国剑给公司里的每个人都送了点小礼物，这是香港人初次见面的礼节表示。再说，一块手表就能买通财路，这他也把大陆的社会形势看得太不值钱了，相信没有人会接到一块不值钱的大路货就会为他网开一面。收就收了，事情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就当没这码子事儿！你要是不敢要，给我。”
　　侯也夫：“不算犯错误？”
　　江海涛：“不算。”
　　侯也夫：。“你有没有？”
　　江海涛：“有哇。一大早，尹君伊就转交给我一块，你瞧，我腕上这块就是。这玩意儿，一次性的货。给你了就赶紧戴，要不过段日子电池没电了，你换上新电池它就不走了，你修都没地方修。不值。”
　　不过事后侯也夫还是把这块“不值钱”的手表上交给了干休所的党支部。他不想在自己的晚年生涯里留下一个污点，哪怕它小得像沙粒儿。保持晚节对他来说甚于保持生命。把手表上交以后，侯也夫才把悬到嗓子眼的一颗心落到肚子里，正儿八经地开始跟池田杏一起与南国剑谈拍摄《猴拳》的合同。商谈到半途，池田杏说她还要抓《猛男痴女》的后期制作，提前飞回了上海。其实，只有爱新觉罗才明白，她拐了个弯去了天津，为她女儿的一场个人独舞晚会进行安排去了。侯也夫心里没底，找了那云飞问他这份合同怎么签。那云飞要来合同草稿十分仔细地看了几遍。侯也夫忐忑不安地注意着他脸上表情的变化。
　　那云飞看完了，问：“你看怎么样？”
　　侯也夫：“我怎么好说呀？这要领导定啊。”
　　那云飞：“说说看法嘛。”
　　侯也夫谨慎地说：“我听沙总交待过，南国剑当初跟她池田杏说的是他个人不要酬金，这里怎么又提出来个四十万呢？还有这一条，他要台湾、香港、新加坡等五个国家和地区的海外代理发行权，这一点沙总没有交待过。这怎么行呢？”
　　那云飞“池主任是什么意思？”
　　侯也夫：“合同的草稿就是她拟的。”
　　那云飞把这份草稿又看了几遍，决定约江海涛一起跟南国剑商谈。当然，侯也夫也得参加。那云飞想，这事的确不小，如果不控制住便会使三百五十多万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之前，他已经跟江海涛混得很熟，觉得老江是一座有待开掘的富矿，他有着广泛的社关系，上至文化部的部长，下至遍及全国各地的文学艺术界的名腕们。在当今这个时代，关系也是财富，而且是相当宝贵的财富。还是在大学读书的时候，他就亲眼目睹了班里一位被人称为“大款学生”的同窗好友如何凭着腰里别着的“大哥大”，便把几百立方米的木头从长白山上通过关系砍下来，又通过关系把它装上汽车、捣腾上火车，吭哧吭哧地几千公里一直运到他那个远在山西交城县小山沟的村里，为村里建起了“木材加工厂”。他自己从中收取了五千块钱的“中介费”，至于那家“木材加工厂”就更不用说了，每年都有他百分之二十的利润作为人股分红。还没毕业，甚至都没离开大学校园，仅仅凭着关系就办成了二切，成了闻名全校、轰动全省的“大学生款爷”。关系的重要，使那云飞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他自己不正是通过父亲的关系才进的凤凰集团并当上了董事的么人江海涛这个富含“关系”的宝藏沙金山竟然窝在身边不开采、不利用，也真够可以的了！当他兴致勃勃地去找江海涛时，这位老兄却又不知跑到哪去了。
　　江海涛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金城出版社的朋友一拽就把他拉出去“联络感情”去了。
　　那云飞只好和侯也夫联合作战去对付南国剑。
　　侯也夫问道：“导演酬金四十万，我们认为太高了。你知道，内地和香港是不同的。据说你提出来自己……”
　　南国剑没等他说完，便解释道：“我不要酬金可以，我要请的港台明星总不能不要酬金呀！如果你们觉得这一条不可以，我并不反对删下去，但是请港台演员的事我就不管了，公司自己去联系好了。”
　　这分明是以退为攻。可是南国剑退得光明磊落，攻得也击中要害。在凤凰影视公司里，谁有能耐或脸面去请香港和台湾的当红武星到金城来？没有，一个都没有。南国剑说得有理，请人家来表演能不给人家钱吗？如今连大陆都找不出几个这样的“无私奉献”者了，遑论港台乎？侯也夫和那云飞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个疑点便排除了。
　　侯也夫改换了话题：“关于代理发行的事……”
　　南国剑又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的话说：“这一条我并不强求，如果你们觉得由我来代理不合适的话，可以取消。昨天池主任给我看这份合同草稿的时候，我就不大满意。在香港，任何一家传媒都不会白为别人干的。我当发行代理，却不提发行成本和活动经费，这就够亏的了，加上不要导演酬金，你们说我是不是犯傻？如果我是内地的，恐怕要当电影界的雷锋啦！”
　　那云飞：“发行上的事，老实说我们不懂，海外市场怎么运作就更不清楚了，既然我们一起来运作这部片子，那么相信我们都会精诚合作。”
　　南国剑：“我不用说啦，关键看你们啦。”
　　那云飞：“如果你觉得这份合同没有什么需要探讨和修改的，我看可以签了。”
　　侯也夫提醒道：“我建议加上一条。”
　　那云飞：“加什么？”
　　侯也夫：“有关拍摄《猴拳》的未尽事宜，双方可经友好协商另订补充协议。在本协议执行过程中如发生争议，由提出争议方所在地管辖。”
　　南国剑：“这一条我看没有必要啦！”
　　侯也夫：“有必要。我们并不是不信任你，我觉得还是先小人后君子好。”
　　那云飞看看南国剑，又看看侯也夫，认为补不补充都无关紧要，现在签字的时机已经成熟了，便说：“我看就签字吧。”他这句话等于一下子就删掉了侯也夫的补充意见。
　　就这样，南国剑带着微笑，带着那份双方盖章画押的合同，也带着凤凰影视公司送给他的十盒新开河人参登上了金城直达香港的飞机，降落在启德机场，降落在他的爱妻怀中。当他告诉太太，半年之后他将在大陆捞回几百万元人民币的时候，妻子的一对小眼睛瞪得比铃铛还大。
　　现在，他要为这未来的几百万元进项开始安排了。
　　他抬手腕看看表，离约定与“新影艺传播公司”的罗老板见面的时间还有一分钟。
　　回归之前的香港，游客陡然骤增，每个人都想争做历史的见证人，目睹这块繁华的英国殖民主义者在东半球、在亚洲的最后一块飞地归还它的祖国的瞬间。这种庄严的时刻是不多的，因为几乎所有的殖民统治者都从来没有过和平交出殖民地的先例，每一块殖民地的独立和新生，都掺和着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血肉搏斗，只有香港将不费一枪一弹并且是在觥筹交错、拥抱握手和掌声与眼泪中实现“和平过渡”的。这是人类历史上一次伟大的实践。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经过最初的“世界末日”的恐慌和“树倒猢狲散”式的大出逃之后，终于惊魂落定。他们开始复归过去，实践“马照跑、舞照跳、股照炒”的伟大构想。南国剑就是他们当中自认为牵住了牛鼻子并准备大发一笔“回归财”的精灵。
　　当表上的指针移向十八点三十分，新影艺传播公司的罗老板罗纳德和他那位漂亮的私人秘书手挽着手准时出现了，准时得分秒不差。
　　大腹便便的罗纳德老远就伸出手来：“南先生，恭禧恭禧啦！你老兄在大陆玩得转啦！”
　　南国剑握住他那只虚胖绵软的手，不无自得地说：“哪里哪里哟。没有你罗老板鼎力相助，我南国剑就是有三头六臂，守着金山银山也无能为力呀。请，请坐！”
　　罗纳德摆摆手：“共同发财啦！”
　　南国剑：“共同发财，共同发财。”
　　罗纳德捻捻手指头：“这回，能赚这个数？”
　　南国剑洒脱地一笑：“嗨！逗逗大陆仔的钱，小意思啦！”
2.是你们请我来的
　　“哇！池主任来啦！”吴媚娘夸张地叫起来，一把拉住池田杏的手：“我们刚才正念叨你呐！”
　　“是吗？”池田杏迅速扫了一眼，只见董事长室里坐着司马龙、侯也夫、江海涛和那云飞，脑子里飞快的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们在开会。开什么会呢？她没有时间揣摩，便颇有身份地问：“打扰你们了？”
　　侯也夫忙说：“哪里哪里。”
　　江海涛站起来，让着沙发：“池主任，坐。”
　　池田杏不客气地坐下来。
　　司马龙：“池主任有事吧？”
　　池田杏：“是啊。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嘛。”
　　梁雨很乖，从池田杏一进公司便跳起来，迅速刷干净了一只杯子，冲上茶送进来放在池田杏面前。
　　池田杏单刀直入地说：“我要钱来了。”
　　这句话让屋里所有的人在一刹那间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在几秒钟的时间里竟静得连人们喘气的声音都像火车在叹息。这句话又像是一把盐撒进了爆豆锅里，在屋内几个人的心上膨膨叭叭地炸响。池田杏作梦都不会想到，他们坐在这里不只是开会，还是在开关系到她的会。那云飞经过半个多月的调查、了解和个别谈话，决心采纳侯也夫的建议，对公司进行全面、彻底的整顿，“把部队上的老一套变成地方上的新一套”，把在电视台行之有效的规章制度原封不动地拿来规范凤凰影视公司的企业行为，切人点便是财务状况。为此，他采取了几个措施，先收了尹君伊的账，要逐一查阅；接着便让侯也夫制订了公司的一些规章制度；然后就是定岗定责。他今天召开这个会就是讨论《猛男痴女》的决算何时向池田杏索要和《猴拳》的预算何时让池田杏上交等等问题。谁也没想到会开到节骨眼上池田杏会闯进来，而且一坐下来开口就是要钱。
　　司马龙的反应很快：“要钱干什么？”
　　池田杏：“花呗。《猛男痴女》后期的钱该发了，《猴拳》前期筹备的钱也该拨款了。”
　　司马龙：“你报个计划来吧。”
　　池田杏：“有这个必要吗？”
　　司马龙：“当然，总得让公司审批一下。再说……”
　　池田杏：“什么也别说了，我马上就要走了。飞机十一点起飞，来不及了！”
　　那云飞：“那，现在没钱。”
　　“没钱？”池田杏一怔。她扫了一眼坐在老板台后面的大转椅里的那云飞，不由得眉头一皱。那个位置本来是她的干儿子沙金山的，现在怎么他坐在那儿？！他还竟敢那么干脆地顶撞她。她根本不相信那云飞说的话。她干儿子有金山银海，怎么会没钱？这时，她突然想起自己刚进门时吴媚娘说的那句话，原来自己没进来之前他们正在念叨自己的不是别的，而是怎么卡住她呀！策划这一切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坐在她干儿子宝座上的那云飞，还有咄咄逼人的司马龙！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政变”，第二个反应是“阴谋”，第三个反应是“纂权”！她必须挺身而出进行反击，保卫她干儿子的利益！保卫干儿子的利益就是保卫她自己的利益！于是，她明知故问地扫了那云飞一眼：“你怎么知道？请问，金山的钱都哪去了？”
　　那云飞不由得火冒三丈。这种话是你池田杏应该问的吗？说好听点儿，你是我们凤凰影视公司聘请的制片主任；说不好听点儿，你不就是个打工婆吗？沙金山的钱流向哪儿，和你池田杏有什么关系？那云飞瞪了她一眼，他想对她说：请你摆正自己的身份。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如果目前手头有钱的话，他本不想那么直截了当回答她的。他会请她汇报一下目前《猛男痴女》已经花了多少钱，还需要多少；《猴拳》第一笔资金拨多少可以周转。然而，司马龙的忠诚质问打乱了他的想法，池田杏的傲慢和颐指气使挑起了他的欲火。他只有以干脆对干脆了。为了挽救处于悬崖边上的整个凤凰集团，他调拨了八百万注入进房地产公司，以便使它运转起来；接着又拆借了三百万偿还到期的部分债务的债息。目前，确实头寸紧张一点。但是他必须沉住气，撑住门面。可是池田杏偏偏在这个时候逼上门来要钱，还理直气壮，不给他任何回旋的余地，这能不让火拱脑门儿吗？
　　“沙金山的钱也不是你的，你没有权力问都到哪去了。”那云飞不客气地反击了一句。
　　池田杏：“你是谁？你有权力吗？”
　　司马龙：“他是那总，现在是公司的总裁。沙总的全权代表。”
　　池田杏扫了他一眼：“我没有问你。”
　　司马龙：“你问谁也不能这么说话呀。”
　　池田杏：“我怎么说话，你有权力管吗？我是你们请来的，不是我自己乐意来的！《猛男痴女》这部戏没钱了，好哇！没钱就停下来，不做后期了；《猴拳》这部戏没钱吗不是？也好哇！没钱就停止筹备吧，这很简单！你们以为我乐意遭这个罪、受这个累、窝这个气呀？你们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公司有钱就办，没钱就散，用不着骗人！”
　　叭！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那云飞噌地站起来，二话没说转身走了。他不是不想说，“放肆”两个字都随着他一拍桌子到了嘴边。不过他还是咽下去了。他想：好男不跟女斗！可是又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因为哪怕再多呆一分钟他都会爆发！
　　侯也夫一看，连忙起身跟了出去。
　　司马龙和吴媚娘相互递了个眼色，也噌地站起来，摔门子走了。
　　屋里只剩下了江海涛和池田杏。
　　池田杏压根儿就没想到事情会突然演变成这个样子。从宾馆出来的时候，她的心情好极了。昨天晚上，她睡得很香，所以直到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才懒洋洋地爬起来。她一拉开窗帘，便看到了如同鹅毛一般飘舞的杨花，兴奋得大呼小叫地喊起来：“爱新觉罗，快看，六月飞雪！”
　　爱新觉罗翻了个身，没有起来。
　　池田杏上前一把掀开被子，硬是把光着身子的爱新觉罗揪到窗前让他看这北国独有的风光。
　　爱新觉罗这才睁大了眼睛：“哇！雪，有冤案啦！”
　　池田杏：“去！看清楚了，这是杨花！”
　　“噢。”爱新觉罗没趣地又倒在希梦思床上。
　　“哼！没意思！”池田杏扯上窗帘，进了卫生间。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发现又多了一些细碎的小皱纹，不禁有些感伤。她是从来不向命运低头的。还在别的女孩子幻想白马王子却又羞于去追寻自己的真爱时，她便已经偷着品偿了“禁果”的滋味，竟没让比富尔摩斯还厉害的老师和爸爸妈妈发现；在别的姑娘煞费苦心地应付学业和工作时，她却已经借着领导的“栽培”成了省歌舞团里小有名气的“独舞”和“领舞”演员，虽然风传她付出了肉体的代价，可谁也没有“捉好成双”地抓住过把柄；在别的妇女忙于“相夫教子”，搞得自己“人比黄花瘦”时，她已经转移战场在电视圈里连踢带踹地开辟出了一番新天地。她自认为自己的一生是成功的，虽然为了这种成功她有过酸楚、悲枪和失落，但那一切都有了回报。她对着镜子，无不得意地拨拉了一下鼻子，笑了。当她光彩照人地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见爱新觉罗还没起床，便嗔骂了一句：“懒鬼。我走了。别忘了去接站，今儿个化妆和服装从北京来。”
　　“知道。”
　　“我不在的时候，少出去招猫逗狗！”
　　“哪能呢！”
　　池田杏根本不相信他这个“哪能呢”，可是就如例行公事似的，每次离开他的时候她都要正告一下，如果哪次忘了说，心里就会像猫爪子乱挠一样难受它好几天，直到再见面。今天，她没有时间跟他较真儿了，必须赶紧到公司里批出两笔钱来供《猛男痴女》和《猴拳》两部戏周转。尽管干儿子沙金山不在了，她相信公司里还没人敢得罪她这个“干妈”。她踌躇满志地投身到满天飞絮的街道，又披着一身洁白的绒花钻进红色捷达出租车，心情好得极想跟开车的小伙子聊天。
　　“金城这飞花真美呀！”
　　“美啥？污染！”
　　得，自讨个没趣。
　　但是，这个出门便碰上的“丧门星”怎么能跟她进入公司之后碰上的这一群“丧门星”比呢？池田杏扫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江海涛，忿忿地：“他们是什么意思嘛！”
　　江海涛一直在冷眼旁观。平心而论，池田杏今天是够盛气凌人的了。可是，双方僵持成这样，他只有当消防队员先把火压住再慢慢理论。听池田杏这么讲，便说：“别上火，慢慢说什么事说不清楚？咱们毕竟是打工仔。”
　　池田杏却蹿了：“打工仔也没这么受气的！”
　　江海涛：“该咽气的时候还得咽，要不除非不干。”
　　池田杏：“老娘今天就给他撂了！”
　　江海涛没吭声，心想：你嘬得够意思了。别以为别人怕你撂，不知道自己姓啥，到哪也没香饽饽吃。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没这么说。他站起来：“你坐，我去给自己倒杯水。”
　　池田杏被彻底撂在这里没人理了。她拎起小坤包就要走。你们不是撂我吗？那好，看咱们谁撂谁！《猛男痴女》和《猴拳》我都给你们撂了！她刚要出门，一下跟侯也夫撞了个满怀。
　　侯也夫：“咦？哪去？”
　　池田杏：“回家！”
　　侯也夫：“开什么玩笑？！”
　　池田杏：“拿工作开玩笑的是他们！”
　　侯也夫：“这你就不对了。大家都在想办法嘛。公司不是没有钱，而是一时周转不开。”
　　池田杏：“这我不管。我没有钱，也周转不开！”
　　侯也夫把牛皮纸口袋里的一万块钱掏出来：“拿。这点钱你先拿去应急。你知道这钱是谁的吗？三千块是阿兰的，二千五是尹君伊的，四千五是我的。你点一下，写个收条。”
　　池田杏：“我怎么能要你们个人的钱？”
　　侯也夫：“你不是急着用嘛！”
　　正在这时，董事长室外面的大厅里传来了听不清是什么人的争吵。侯也夫听出来了，是沙金花的声音，便赶紧回手关上了门。
　　沙金花几乎是冲进公司大厅的。她进门便喊：“叫她出来！谁骗人了？！我们拿出三百多万让你在外边折腾，到现在连个账也不报，让你出个计划就这么厉害。你算什么东西？”
　　阿兰硬把她拉进厨房里，生怕池田杏听见，两个人打起来。
　　沙金花其实并不知道公司里发生的事。她甚至连池田杏的面也没有见过，只是听沙金山说她是他的干妈。呸！世界上哪有这么当干妈的？那云飞一回到白桦别墅便破口大骂池田杏不是个东西，随后跟来的司马龙和吴媚娘又添油加醋地把池田杏形容成了个令人生厌的母夜叉，这无疑点着了沙金花闷在心里的怒火。本来她就不同意办这个影视公司，跟沙金山吵完之后，他竟不再跟自己说关于影视公司的任何事情，谁料到他竟又背着自己找了个“妈”！这个“妈”还居然真的把沙家的财产当成了她自个儿的，吆三喝四的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这么下去还了得？不是得把她当佛爷、当祖宗供起来了吗？不行！你们不敢惹她，怕沙金山回来不高兴，我怕什么？
　　阿兰苦苦劝道：“表姐，别生气。池主任是急着用钱……”
　　沙金花：“你别护着她。”
　　阿兰：“我护着她干嘛？她要是真的不管后期了，咱们的三百多万不是白扔了吗？为了把咱们的钱赚回来，咱们也得忍着。刚才，我跟君伊和老侯已经把自己的存款垫上了，让她拿去先做后期。”
　　沙金花：“她滚没滚？”
　　阿兰：“没有，还在里边。”
　　沙金花转身就要冲出去：“我去找她评评理！”
　　阿兰使劲拉住她：“不要去。吵翻了对谁都不好。”
　　沙金花：“那她还赖在这儿干什么？”
　　阿兰：“大概是钱还不够吧？”
　　沙金花叹了口气，说：“你们响，都对金山太好了。其实这是害了他。现在，骑上这么一只母老虎，上又上不得，下又下不来，由着她折腾还有个好吗？”
　　阿兰：“不会的。那总不是开始抓了吗？情况会好起来的。”
　　沙金花平静下来，拉开随手带的手包，取出一千美金扔给阿兰说：“把这给她池田杏送去，让她知道知道我们沙家到底有没有钱！她要是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滚。那三百万就算喂狗了！”说着，拉开门子走了，咚地一声摔上了门。
　　梁雨吓得一哆嗦。
3.大悲大喜的一夜
　　池田杏的嚣张。使得原本消极起来的司马龙象是打了针兴奋剂似的亢奋起来。
　　那漫天飞舞的杨花，在他的眼里成了节日的焰火。
　　此刻，他坐在西方歌舞厅的十八号台上，享受着唾手可得的胜利之果。自从吴媚娘到西方歌舞厅来展示她的歌喉，司马龙每天晚上都来。作为她的哥哥，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有责任来，不是只为了捧场，也不只是为了保护。他对吴媚娘有着一种永远也看不够听不厌的喜爱。起初，他是站在歌台边的角落里，为吴媚娘的每一个台步、每一个手势、每一个嗓音强弱进行监督指导；后来，随着沙金山的到来，陪他坐在十八号台，对沙金山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甚至每一声干咳都进行体察和揣摩。现在，沙金山不在了，十八号台依然属于沙金山包下来的专座，现在任由他司马龙坐在这里充当主人。那震耳欲聋的“重金属摇滚”器乐声和尖厉的嚎叫，都像是一种欢呼胜利的交响乐章。
　　在他看来，池田杏终于败了。
　　凤凰影视公司是在他司马龙的精心操纵下诞生的。为此，他苦口婆心的说服沙金山，威逼利诱陈天雷，巧妙的利用池田杏，关心利诱侯也夫，使用了浑身解数，岂料池田杏却倚仗当上沙金山“干妈”的优势居然开始不服他的管辖，大有骑到自己头上纂夺公司领导权的势头。如今这个年头，权就是钱。丢了权不但丢了钱，连以前得到的一切都有可能会被逼得吐出去。这个实实在在的威胁，他司马龙不能不提前预防。他抓住《猛男痴女》不放，不断逼池田杏交账，就是他采取的以攻为守的策略。照实说，他并不知道也无从猜测池田杏是否有鬼，只是一种“经验”和感觉使他认定池田育手脚不干净！不然，她不会不交当初的预算和如今的计划。她曾经问过侯也夫，当初池田杏上《猛男痴女》的时候交没交过预算，侯也夫说没有。那么，这里边可做手脚的花招就不知道有多少了。他自己在《西夏落日》剧组就曾经小试牛刀，在群众演员费的白条子上先后打过四次埋伏，每次都多少不等地超报十来个人数，吃吃空额。一个人头的群众演员每天是五十块，前后他从中捞了两千多块的甜头。乱哄哄的群众场面，谁有闲功夫去清点人数？何况还是白条子呢！池田杏能干净到哪去？除非她是傻子。但是，沙金山却越来越听她池田杏的，而把自己撂在一边了。沙金山远走美国，这么大个事竟然事前没有告诉他；公司的工作，竟然没向他这个挂着“常务”头衔的副总经理做过交待，也不让他负责；甚至也没把公司交给名为“法人代表”的吴媚娘，却全权交给了跟凤凰影视公司不沾一点边的那云飞。这让司马龙感到震惊和失落。他大有“朱元璋当朝，刘伯温出走”的感叹。于是便开始用各种借口为理由怠工，对凤凰影视公司的事不管不问了。这使吴媚娘心里直打鼓：“哥，这不行吧？沙总回来要是知道了，还不有看法呀。”
　　司马龙忿忿地：“他还能有啥看法？！脚上的泡是他自己走的。”
　　吴媚娘忧心忡忡地：“反正，咱们也别太那个了。那云飞其实啥也不懂，你没看出来呀？他这么的那么的，有啥呀？还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们老这么躲清闲，不是由着侯也夫和江海涛往他耳朵眼里头灌迷魂汤啊！时间长了，他对咱们就更那个了。”
　　司马龙眨巴眨巴眼，觉得他的媚娘妹妹说得有理。
　　吴媚娘：“咱们硬晒他，还不如积极支持他。”
　　司马龙：“你的意思是……操纵他？！”
　　“哎呀哥！你咋说的这么吓人呢？”吴媚娘真的吓了一跳，没想到从司马龙的嘴里蹦出这么让人害怕的主意，便说：“咱们可别搞阴谋。”
　　司马龙讪笑道：“啥叫阴谋？你没听有位老名星说呀，无产阶级在地沟里策划的事也叫阳谋，资产阶级在太阳地儿里策划的事也叫阴谋。这里边有个阶级之分。咱们是啥？无产阶级！”
　　从那以后，司马龙一反常态，又每天风风火火的带着他的媚娘妹妹冲到凤凰影视公司，以“常务副总经理”的身份审议侯也夫辛辛苦苦搞出来的公司各项规章制度，还不忘了让梁雨把每份都复印出来带回家去存档。这让侯也夫好生恶心也颇觉奇怪。司马龙抓住池田杏的“大闹公司”，着着实实的挺身而出，捍卫了那云飞的权威，捍卫了公司的利益，这使那云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知道西方歌舞厅的夜总会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吴媚娘见司马龙还坐在十八号台发呆，便跑过来叫道：“哥，走哇！”
　　司马龙这才醒过腔来。
　　周围那闪闪烁烁的灯光已经熄灭了。服务员们正在打扫环境，而耳朵里还在回响着“重金属摇滚”乐队那震破耳膜的敲击声。
　　吴媚娘：“想啥呢？”
　　司马龙：“想咱们今天出击池田杏的胜利！媚娘，真有你的，要不是你提醒我改变战术就糟了。看来，人永远不能消极，应该进攻进攻再进攻！”
　　吴媚娘格格地笑了。
　　为了庆祝他们按“既定方针”初战告捷，他们决定放松放松。自从有了那一次的“心心相印”之后，司马龙和吴媚娘十分默契地又恢复了原来的“哥哥妹妹”关系，只是到他们都觉得需要“心心相印”了，相互那么看一眼，就都能读懂各自眼神里的意思。于是，他们驾着摩托到“白天鹅宾馆”开了房间。关上门，他们分别给自己的老公和老婆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自己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当一切该掩饰的都掩饰了，该清洁的都清洁了以后，吴媚娘小鸟依人般地偎在司马龙的怀里。司马龙的手在园丘间游动，身子滑坠下去，整个脸钻进了丛林之中。生命之门给予他的快感激起了狂热。他抓住机会，适时地发起了进攻。
　　在这个世界上，司马龙认为自己是个最成功的男人。
　　剧团到外地去演出，团里的男男女女们见了庙就烧香，遇到佛就磕头，他颇不以为然，也从来不向那些泥胎彩塑顶礼膜拜。他也逛庙，也看佛像，那只不过是游玩而已。在其他人念念有词的三叩九拜的时候，他已经跟庙里的方丈、沙弥们扯上了禅学梵语，谈起了大乘小乘以及佛义和喇嘛的差异。他是把佛当做一种“文化”来看待的。所以，每当别人为求得一个“上上签”还是“下下签”或兴奋或懊丧不已的时候，他却已经在脑海里回味着自己新得到的知识。知识充实了他，使他决心做“人上人”，而达到这个雄心壮志的措施就是瞅准机会，揪住就不放。因为他明白，单靠他那个蹬三轮车的老爹和糊纸盒的老妈，他是永远也不会飞黄有腾达的。上戏校大班的时候，正赶上“文化大革命’闹腾得昏天暗地，隔壁住的陈大爷成了专政对象，开始的时候造反的人们让他在太阳地里挂着十多斤重的牌子罚站，身上穿着戏台上的大靠戏袍，一站就是一天，没人敢理他。司马龙就敢。他端着水碗让陈大爷喝，吓得爹妈硬去扯都没扯回来。
　　“小祖宗，你不要命了！？”
　　司马龙：“最高指示！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三大纪律个个要牢记，八项注意切莫忘记了。”
　　爸妈和造反的人们不知道他喊的“最高指示”是什么时候发表的，却也不敢去阻挡。陈大爷喝上了水，还吃上了司马龙送来的面包。这个陈大爷就是名噪华夏的京剧名角、戏剧学院的党委书记陈少鹏。以后风声松下来，陈少鹏感激司马龙感激得不得了，就收他当了自己的关门弟子，亲授了“陈派”绝技。以后文化部评“梅花奖”，陈少鹏又细心调教了司马龙三个月，在有他本人当评委的那一届，送给了司马龙一尊“梅花奖”大奖杯。司马龙只付出一份同情，却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文革”以后，戏曲越来越不景气，有一次省里组织下乡演出。团里的几个角儿都随着穴头跑了，没人挑大梁。那个时候还是跑龙套的司马龙挺身而出担纲主演，跑遍了全省的七沟八岔十面坡，名声大震。后来省里召开八届人大时，上边点名让他当了省人大代表。这让团里的那帮角儿们羡慕得眼珠子发蓝。艺术上，他拿了奖；政治上，他成了省“议员”，还缺什么呢？缺钱！钱到哪去找？有一次他参加校友聚会，饭桌上跟在北京发财的一个同学聊了起来。那位同学开着一家很大的买卖，知道他在省里有关系、有门路，还挂着一个“省人大代表”的头衔，便主动提出来要在金城开分店，请他帮忙找个人才做总经理。司马龙一听，这不是“机遇”吗？他拍着胸脯说：“这事儿兄弟包了！”于是，他便成了金城大华皮草行的总代销商。开业的头一个月，他给自己置办了胯下轻骑“长春铃木”，当年收支平衡，他的存折上有了五位数字的积蓄；第二年，小亏一笔；第三年，大亏一笔。与此相辅相成的是他的个人账号上已经累积了七位数的存款。他的那位同学有点恼火，打电话发电传催问他是怎么回事。司马龙对他说，金城这个地方市道不景气，冬天人们认羽绒服，夏天认真丝绸、纯棉布，皮草行有点臭街，只能放长线钓鱼。那位同学忍了一年，忍了两年，忍到第三年头上忍不住了，不再往金城发货拨款。司马龙电传给他说：弹尽粮绝，难以为继。对方只好又寄过来一批货。司马龙便滋滋润润的继续经营着他的“第二职业”。
　　吴媚娘的手在他的身上水蛇似地摸着。
　　司马龙浑身酥痒，十分得意地说：“你说那云飞听不听喝？”
　　吴媚娘：“我哪知道。”
　　司马龙：“你没发现他有个弱点？”
　　吴媚娘：“什么弱点？”
　　司马龙：“自以为是。这一点，他跟沙金山不一样。他毕竟是个大学生，沙金山啥也不是。所以，沙金山非常自卑，生怕别人瞧不起他。跟沙金山，你就得处处捧着他，你想说的话、想办的事得想法儿灌输给他，让他去说，让他去办，你还得夸奖他英明、他伟大，他正确。他就吃这个。那云飞就不了，他不会听任何人的，他只想信他自己。那好，咱们就投其好。他跟沙金山一个自卑，一个自尊，一对难兄弟。嘻嘻。”
　　吴媚娘：“你怎么投那云飞的所好？”
　　司马龙：“说穿了，跟对付沙金山一个样。”
　　吴媚娘：“哥，你可真坏。”
　　司马龙：“我的傻妹子，不是你哥坏，是狼太狡猾。咱们空手套白狼，不精明点就该让狼吃了，这个他妈的公司是啥？我算看透了，是狼虎窝、一个他妈的比一个精，谁也不比谁傻！”
　　忽然，司马龙的手机响了。
　　这时候了，谁能来电话呢？吴媚娘说：“别接。”
　　司马龙却打开手机，说：“别。说不定是沙金山从美国来的电话呢。”刚说完他便对着手机喊起来：“什么什么？哎呀，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住哪？……那好，我马上就去’！”
　　吴媚娘见司马龙开始穿裤子，忙问：“谁？”
　　司马龙：“我的老板，皮草行的。”
　　吴媚娘：“他来了？”
　　司马龙：“嗯。奇怪，他怎么从北京来了？来之前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哎，你先睡，我去去就来。”
　　吴媚娘噘着嘴：“都半夜了，什么要紧的事不能明天说？”
　　司马龙：“我的傻妹子，这你就不懂啦。皮草行的生意我只是他聘请的代理商。就算什么事也没有，他当老板的召我述职，天下刀子我也得去呀！没事，你先睡吧。”
　　这一夜，吴媚娘没有睡着。到朝阳把一抹桔红的光线涂到宾馆的西墙上的时候，司马龙才回来。他像一根遭了霜打的紫茄子，一进门便瘫倒在床边。吴媚娘从卫生间出来，吓得大呼小叫起来。
　　司马龙摆了摆手，要水喝。
　　吴媚娘忙三忙四地倒了水，又帮他脱了起褶的外衣，焦虑地问：“哥，出什么事啦？”
　　司马龙：“没事儿。”
　　吴媚娘：“没事儿怎么成这样啦、”
　　司马龙看看她，想告诉她昨天他离开她之后发生的一切。但是，他忍住了。司马龙不想让吴媚娘看到自己“走麦城”的狼狈相。他要保持住“哥哥”的尊严，继续扮演神圣的保护人角色。不过，突然发生的事变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使他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重击。不知道他的同学得到了什么信息，昨天突然从北京飞到金城，立即查封了他当代销商的皮草行，卷走了一切账本，这才打通他的手机，调他到“南湖大酒店”去面谈。他刚进门，还没等打招呼，那位曾经相当信任他的同学便向他宣布撤销他的“总经理”职务，要他“交待”皮草行开业三年来的往来经济问题。开始，他质问对方是什么意思，后来便以记不清来搪塞，最后只有半推半就、半真半假地承认一点经营不善或不善管理等小问题。在他就要举手投降、竹筒倒豆子的一刹那，他跳起来指责对方在搞非法拘禁，他要控告对方。他那位同学却讪笑着说：“好哇。世界上没有在总统套房里喝着咖啡的非法拘禁。你心里明白，法律也明白，这是述职而不是拘禁。如果你要控告，现在就去。不过，只要你离开这个房门，我们就将你推上经济犯罪的被告席上。你愿意选择法律解决而不是述职解决，那很好，谈话到此结束吧。”司马龙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只好彻底述职，交待了他“经营不善”的真正内幕，请求这位“老同学”看在“朋友”的面上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他愿意退回所有的不义之得。那位同学什么也没说，只是扔过来几张表格纸，让他如实去填写，等待总公司的发落。司马龙当时就跪了下来，请求无论如何不要送他去吃官司；无论如何不要登报公布撤销他的总代销商的“声明”；无论如何不要告诉他的老婆孩子。这三条“无论如何”对方只是说要看他的态度如何再答复。态度好坏就在他如何填写给他的那几张表格上。所有这一切，司马龙能告诉吴媚娘吗？显然不能。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不敢保证这件事败露后自己的老婆会不会离他而去，当然更不能保证吴媚娘会不会弃他而去了。他必须死死捂住，尽一切努力让它烂在肚子里。于是，他苦笑了一下说：“你先去公司吧。我太累了，想睡一会儿。”
　　“那好吧。”吴媚娘走了。
　　司马龙跳起来，插上门，飞快地从兜里掏出那几张纸的表格，急不可耐地逐项看下去。这是一张清单，需要他填报各种物资的去向，大的涉及皮草货的卖出与存底，小的居然涉及到铅笔几支、图钉几盒的消耗。最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公关费用”去向和“利润分配”结果。那不啻等于让他写上他一共昧了多少钱。看到这里，那些项目已经不再是文字，而成了射向他心灵的利箭，敲响他脑瓜的棒槌。他只觉得两眼发黑，一头便栽倒在地毯上。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