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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爬上了树梢,原梦还在睡觉。原野守在他身旁,端祥着儿子,眉宇间透着慈祥的父爱。 原梦像是在做梦,他甜甜地笑了。原野也朝儿子笑了一下。突然,原梦说起梦话来:“爸爸……唐老鸭……你别走……美国……高楼大厦……爸爸!你别走——你别走——”他开始乱蹬起被子,原野急忙将儿子唤醒:“原梦——原梦——醒醒——醒醒。” 原梦醒了。他不相信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父亲,突然跃起抱住了他:“爸爸——我梦见你又回美国了……你别走,别走了,好吗?” 原野望着儿子道:“原梦,爸爸带你去美国好吗?” 原梦一听,高兴极了:“真的?” 原野认真地点头。 “说话算数?” “算数!” “太好了,爸爸Great!” 原梦吊住爸爸的脖子要转圈。原野带他转着,由卧室转到了客厅。父子俩欢快地笑着。 突然原梦想到一个问题:“妈妈呢?妈妈也去吗?” 原野不自然地:“妈妈……妈妈过些日子去。我们先走。过几天就走。好不好?” “好!” 原野说:“来,先吃早饭吧。我这有从美国带来的牛奶和汉堡包。爱吃吗?” 原梦点头:“嗯。” 原梦刚把汉堡包吃完,门开了,杜鹃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些豆浆和油条。 原梦问:“妈妈,一大早你干什么去了?” 杜鹃佯装平静地道:“妈妈去给你买早点了,你快吃吧。吃完了去上学。” 原梦说:“妈妈,爸爸已经让我吃过早点了。我吃的是正宗的美国汉堡包,太好吃了!” 杜鹃不高兴地说:“美国带来的有什么好?我就受不了汉堡包的那股生菜味。哪有中国的油条豆浆吃着香?” 原梦说:“你说谎。每回你带我到麦当劳,你自己都夸汉堡包好吃。” 原野不自然地看着俩人对话,这时插话说:“杜鹃,每天早晨你都让儿子吃油条吗?这样不好。油条里有明矾,吃了影响智力!我早就说过,中国的营养习惯要做一次彻底的根本性的改变!” 杜鹃没有理他,她在收拾原梦上学所需的东西。讨了个没趣,原野长叹一口气。原梦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妈妈,我爸爸跟你说话呢?” 杜鹃还是没有吭声。原梦便问:“你们俩怎么啦?” 杜鹃把书包挎在他身上:“没怎么,好儿子,既然吃饱了,那就快上学去吧。” 原梦问:“妈妈,我马上就要到美国去了还要上学吗?” 杜鹃惊讶地看看原野,原野向她点点头。杜鹃平静了一下:“孩子,走到哪儿都是要上学的。去吧,再不去,就要迟到了。” 原梦:“哎——妈妈再见!爸爸再见!” 杜鹃和原野故作姿态地跟孩子再见。等原梦一走,屋子里顿时变得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杜鹃先开了口:“你要把原梦带走?” 原野急切地说:“行吗?我已经把他的旅居手续办妥了。我觉得儿子到美国可以比国内有更多的机会得到发展。请你相信我,尽管我们俩离婚了,儿子还是你的。只要条件许可,每年我都让他回来看你,和你呆上一段时间。等他长到一定年龄,自立了,也许还可以把你接到美国……你始终是他的母亲……” 杜鹃说:“离婚可以,儿子我坚决不给。” “为什么?儿子又不是你自己的。” 杜鹃有些激动起来:“是的,儿子不是我自己的,但你能说是你的吗?四年了,你管过他一丁半点吗?你管过他的学习吗?你辅导过他做功课吗?你给他的作业本上签过字吗?你参加过一次家长会吗?” “可是,我给家里寄过钱……而且,如果你能同意我将他带走,我会连同离婚一起给你大笔的经济补偿……” “钱,难道有了钱就可以买走一切,就可以让我和我的儿子从此天各一方,音讯渺茫吗?” “话怎么能这么说,我不是说了他还是你的孩子吗?我只是带他到另一个地方去学习、生活,这和你在北京带他没什么两样!” “是吗?可是他到了那个地方,用不了半年,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而且,还有一个虐待他的后娘!” “你话不要说得这么损,都是有知识有修养的人。我们离了之后,我想你也会再婚的。而且,为了你的幸福,我还希望你能尽快再婚。设若你再婚了,对方带着一个孩子,你会虐待他吗?” “我当然不会!” “她也不会。” “可她毕竟不是孩子的亲妈!原野,你真的不能为了孩子,把我们的婚姻再维系下去吗?” 原野深吸了一口烟:“对不起,不能了。你应该知道,家庭赖以生存的基础只有一个,那就是爱情。孩子不过是爱情的派生物。或者叫爱情的结晶。如果双方的爱情之火已经熄灭了,那就等于一棵树的根已烂掉了,为了树上的果子来保持这棵树还有意义吗?” 杜鹃闭上了眼睛:“她比我长得漂亮,是吗?” 原野说:“那倒不是。不过,她……很奔放,很让人着迷……另外,很性感,她在洛杉机和旧金山都有自己的物业,她……很能干。还有……” 原野还想说下去,没想到杜鹃大喝一声:“够了!原野啊原野,真没想到你现在变得如此厚颜无耻。过去十几年共患难的日子你都忘了吗?你这是在侮辱我你知不知道?你侮辱了我也就是侮辱了你儿子的母亲,你又把如此纯洁可爱的孩子置于何地呢?” 原野说:“我不会再为昨天活着,也不会再为别人活着,我得为自己打算打算。” 杜鹃说:“你真是自私得可以。” 原野若有所思地说:“我是变得自私多了,可我知道我自己,永远不会回到从前的那个我了。……你可怜可怜我吧!那个女人是不要孩子的,我怕我将来……将来客死他乡时没人照顾……” 杜鹃没有说话,她心如刀绞。 原野说:“要不,我们的孩子也大了,我们问问他,我们尊重他自己的选择吧。” 还能有别的办法可想吗? 雨菲醒来的时候,爸妈的卧室是空的,客厅里那个蛋糕和那束鲜花一动没动。 她睡眼惺忪地寻找着爸爸和妈妈:“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儿?”却没有人回答。 雨菲感到非常奇怪:“爸爸——妈妈——你们去哪儿了?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我……我害怕……” 她呜呜地哭了起来。 终于,门开了,书君身心疲惫地走进来,看见雨菲在哭,忙跑过来把她抱住:“雨菲——雨菲——别哭,别哭,爸爸在这儿……” 雨菲说:“爸爸——你上哪儿去了?我妈昨晚上回来了吗?我们给她买的蛋糕她怎么一口也没吃呀?” 书君搂紧了她:“雨菲——从此以后,再不要提起你的妈妈。” “为什么?” 书君烦燥地:“因为,因为……” “爸爸你说呀,到底是为了什么?” 书君终于说道:“因为,因为……你妈她,她跟别人跑了!” 如晴天霹雳,雨菲被这一消息所惊吓住了:“我妈妈她……她跟别人跑了?她不要我们了么?” “对!” 雨菲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我妈妈,她……现在在哪儿?” “干吗?” 雨菲说:“我要去找她!” 书君生气地说:“不行!她都不要我们了,你还找她做什么?!从此,你就当她是死了,我们家再没有这个人了!——” 说着,他冲上去猛地把蛋糕从桌子上扫下,又夺过鲜花三下两下扯了个稀八烂,然后,他又扯下墙上若兰的照片,一把撕个粉碎。 雨菲大叫着:“爸爸!——”可是,喊也没用。此时的书君,就和疯了一样。 一直过了很久,书君才平静下来,雨菲怯生生地问道:“爸……我妈为什么要跟别人跑?她跑了,是不是就抛下我们不回来了?她不要雨菲了么?” 书君说:“她是不要爸爸了,雨菲她还会要的。不过,孩子,你已经十二岁了,是个大人了……你应该懂得……” 雨菲问:“爸爸,妈妈跟别人走是因为你们俩老吵架吗?还是因为我不乖?” 书君说:“都不是。是因为爸爸没有钱。爸爸没有别墅,没有汽车。爸爸不能让她在人前风光,而那个人却能。” 雨菲问:“那个人是妈妈的老板吗?” 书君点点头。雨菲说:“爸爸,你别难过,他有什么了不起,头发抹得油光,手上还戴个大金戒指。我看见他就恶心。爸,我长大了,一定要挣好多好多钱,给你买房子,买汽车。” 书君话有些哽咽:“雨菲,如果你妈妈再也不回来了,你会和她一起离开爸爸吗?” 雨菲坚决地说:“不会,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她想了想又问书君:“爸,你恨妈妈吗?” 一句话勾起书君的万丈怒火:“我恨她!恨她为了自己狠心丢下这个家。可我更恨自己,恨自己没出息、没本事!” 雨菲上前把一块尚好的蛋糕和鲜花踩个粉碎。然后,她眼泪汪汪地一步步走向父亲,对书君说:“爸——我也恨这样的女人!” 书君抱住她:“好孩子,从今天起,忘掉那个坏女人,我们父女俩一起过日子,爸爸如果饭还是做得不好,你就罚爸爸讲故事,讲最最美好的故事……” “爸爸——”雨菲扑到爸爸怀里,泣不成声:“爸爸,我以后听话。” 离婚的事,是在东来顺饭馆谈的。在气鼓鼓的书君和胆怯的若兰之间,潘自仁艰难地活跃着气氛: “今天这个饭局呢是我做东,就算是你们夫妻的告别宴吧。你们北京不是现在挺时兴告别宴的吗?我不知道这是谁出的点子,但我觉得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大家坐下来,一边吃一边聊,就可以心平气和地把许多问题解决了。难怪现在像什么东来顺啊,萃华楼啊,北京烤鸭店啊,生意那么红火,原来都是吃分手饭的。我认识的一家饭店最近就准备把名子改喽,叫离婚餐厅。嘻,有点意思吧?” 书君说:“潘自仁!你是个什么东西?!闭上你的嘴,今天我只对张若兰说话!” 潘自仁说:“好好好,你在气头上,我不说,行了吧?你们俩谈!” 书君对若兰道:“张若兰,这分手饭,我并不爱吃。是你们俩个硬逼着我吃的。所以这顿饭可能不是那么好吃。” 潘自仁一愣,禁不住又插话道:“那是,那是。我对不起你。不过,我愿意给你大量的经济补偿。我是真地和若兰好,希望你能成全我们。” 书君生气了:“我说了让你闭上你的嘴。” 潘自仁不说话了。这时服务生开始上菜,潘自仁下意识地又张了嘴:“请,请——”看书君瞪他,委屈地道,“我说请吃菜这总可以吧?边吃边谈嘛。” 若兰举起杯来:“书君,我对不起你。如果你还念我们过去的那点旧情,就请你干了这杯。” 书君举杯痛苦地一饮而尽:“你们什么也别说了,都怪我自己没本事。你走吧!我什么也不要!” 潘自仁和若兰高兴地互相对望了一眼。 “但是,我要自己的女儿。还有,张若兰,你得放弃对雨菲的探视权!从今以后,就当是你从没在这个家待过,我就当从没有过这个人!你们不许再在我和我的家庭面前出现!” 书君越说越生气,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若兰犹豫了:“这……我毕竟是她的妈妈呀!我……” 潘自仁劝她:“好了,不让看就不看!” 书君生气地道:“你还有什么脸敢称做她的妈妈?你这样的妈妈在她面前出现会给她起到什么样的榜样作用?” 若兰低下了头:“我……” 书君说:“如果同意,明天,我们去办离婚手续,然后你可以取走你的东西。” 若兰说:“我没什么东西可取的。” 书君说:“你还是取一趟的好,因为我准备把你所有生活过的痕迹都烧掉。”言毕,书君站起来,对潘自仁道:“现在,有句话要跟你说。” 潘自仁点头哈腰:“你说,你说。” 书君一字一顿地道:“这句话是这样的,姓潘的,常言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夺妻之仇,早晚有一天,我肖书君要报!” 说毕,书君起身走了。潘自仁看看愣愣的若兰,强挤脸上的肌肉,自嘲地笑了笑,可在若兰看来,那笑真是比哭还难看。 ※ ※ ※ 在隔壁的另一个包间里,杜鹃一家也在吃分手饭,只不过气氛比这边好多了。 杜鹃为原梦夹菜:“吃,多吃一点。” 原梦说:“我吃得已经够多的了。” 杜鹃说:“叫你多吃你就多吃,到了美国,想吃都吃不着了。” 原野讪讪地说:“怎么会?在美国,中国餐馆到处都是,什么时候想吃都可以……” 杜鹃没有理他,只是一个劲儿地为儿子夹菜。原梦吃饱了,问杜鹃道:“妈,我去广场上玩儿一会儿好吗?” 杜鹃点头:“好吧,别走远喽!” 原梦答应一声走了。剩下俩人,一时间显得十分尴尬。好久,原野没话找话地说:“真没想到我离开这么几年,国内就发展得这样快。我还以为……” “什么?” “我还以为得有一场离婚大战呢!” 杜鹃瞪他一眼:“你别以为我给你笑脸你就跟没事似的。我告诉你,我之所以不愿如此,只是不想在被撕开的痛苦的心灵上再撒上一把盐而已。其主要出发点,还是为了儿子。” 原野羞愧地低下了头说:“一个家庭的解体,也许意味着俩个幸福家庭的诞生。我希望你能很快再婚。” 杜鹃说:“你放心,我会的。你要以为我会为一个不爱我的男人守身就错了。我们比比吧。看谁活得更好。” 原野苦笑了一下:“那么,我们只有一个问题了,就是原梦跟谁。我们现在去问一问儿子吧!” 杜鹃说:“不必问了,他想美国想得都快发疯了,我同意你把他带走,只请你很好地待他……” 原野一听这话激动坏了,他站起身满怀深情地喊了一声:“杜鹃——”杜鹃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 ※ ※ ※ 吃完饭,杜鹃和原野来到天安门广场。原梦正在玩上回他玩的那个孙悟空造型的风筝。 风筝在空中高高地飞着,孙悟空已变得很小很小。风筝的拥有者——那个老头嘿嘿笑着。 杜鹃看着天上的风筝,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她掏出钱来,跟老者商量着,要买下那个风筝。老者连连摆手,很痛快地将风筝送给了他们,根本不要钱。 杜鹃叫来原梦谢过老者,指着风筝问原梦道:“喜欢吗?” 原梦说:“喜欢!” 杜鹃又问:“比唐老鸭如何?” 原梦想了想:“那不一样!” 杜鹃说:“你以后见了真人大小的唐老鸭,会把孙悟空忘掉吗?” 原梦摇摇头:“不会。” 杜鹃疼爱地搂住儿子:“这个孙悟空,你答应妈妈永远带着它,好吗?” 原梦点头:“好。”杜鹃眼泪又流了下来。原梦不解地问:“妈妈,你咋啦?你是不是因为我要走难过了?别难过。妈妈,不是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去吗?到那时我们就在thefifthstreet见面,那该有多好啊!妈妈,你一定要快点来啊!” 杜鹃擦去眼泪:“妈妈会去的,妈妈一定会去!” 晚上,杜鹃在为原梦收拾行李。她拿起原梦的小提琴,把它放进包里,对原野道:“他的小提琴一定要练下去,人家都说他现在已经很有基础了,要在国内,考大学可以减五十分呢!还有,一定要坚持用汉语讲话,毕竟那是他的母语。他爱起夜,半夜他要翻来覆去一定要叫醒他……到了那儿,先让他吃一段中餐,然后再慢慢地适应西餐,要不,他的胃会受不了……” 原野听着,一个劲儿地点头。 杜鹃又拿出一张自己的像片,放入包内:“他想妈妈的时候,就让他看看我的照片,要是条件允许,就让他给我多打几次电话,千万不要心胸狭窄,剥夺了他对我的这点爱……” 原野点头。他掏出一个存折:“我这一走,就算是美国公民了,我们单位可能会让你退房,这两万美金你留下,需要的时候,就在二环以内买间房……” 杜鹃拒绝了:“不,我不要。” 原野说:“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杜鹃沉下脸:“对不起,我们的离婚协议上没有这一条。” 她的这一句话使俩人本来升温的感情立刻降了下来。 杜鹃走进里屋去看儿子,原野趁机把那个折子放到了杜鹃的首饰盒里。 ※ ※ ※ 这一晚,杜鹃守着熟睡的儿子,一晚上也没有合眼。泪水顺着她的脸不断地流下来,浸透了枕巾和褥子……。 ※ ※ ※ 送别的时刻说到就到了…… 在机场,原梦一身礼装,手里拿着那个风筝,有些急不可耐地道:“爸爸,妈妈,快一点……我都等不及了。” 他们来到检票口。原野转过身来看了杜鹃半晌,轻轻地道:“我再一次请你理解……” 杜鹃说:“我对你理解也不理解,从爱的角度我一百个不理解,从变的角度我理解。人都说十走九不归,十去八个变。我对你没有希望也没有失望。所以,你不必再说什么歉意的话。” “那么,再见了。”原野向杜鹃伸过手去。 杜鹃和他握了握:“再见。”然后,杜鹃一下子把儿子抱在怀里:“原梦。我的好儿子……”她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原梦不解地问:“妈,你怎么又哭啦?我去美国你不高兴吗?” 杜鹃掩饰地:“高兴,高兴……原梦,到了美国,听爸爸的话,还有一个阿姨,不要惹她生气……” 原梦不解:“还有一个阿姨?妈妈,你跟爸爸是不是离婚了?” 杜鹃一愣:“孩子……” 原梦又问:“是不是从此我就再也没有妈妈了?” 原野伏下身来:“原梦,不是的。你还能见到妈妈,只是由于远,见不是那么容易。如果我们大人之间有什么过错,那跟你没有关系。你还是,也永远是爸爸妈妈的好孩子。” 杜鹃哭得更厉害了。原野说:“走吧。该登机了。到飞机上我再给你解释。” 原梦亲了妈妈一口:“妈妈,你早点来啊,我等你。” 杜鹃说:“我……我会去的……” 原野和原梦一步步走近通道口,走着,走着,突然,原梦转身向妈妈处跑来。杜鹃一愣,马上跑着迎了上去……原梦一直跑到杜鹃跟前才停下脚步,他把风筝放到杜鹃手里说:“妈妈,这个孙悟空您帮我保存着,看到它你就当是看到了你的小原梦,等你到美国来的时候再给我带来,好不好?” 杜鹃使劲地点点头,泪水又一次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亲人,真的就这样远去了…… ※ ※ ※ 这一晚,在人去楼空的屋里,杜鹃抽了整一盒的烟,放了一夜的歌曲。先是刘丽丽的《长相依》,之后是甘萍演唱的《潮湿的心》,再之后是苏芮……终于,她累得倚在沙发上睡着了,那个风筝掉在地上,她一点也没意识到。 ※ ※ ※ 天亮了。一个拉窗帘的声音将杜鹃从睡梦中唤醒。她睁眼一看——柳茵正在打开窗户散着烟雾。 杜鹃不好意思地问:“大姐……你今天是夜班?” 柳茵说:“嗯。一下班我就来了。”她把开了一夜的音响关掉,然后看了看她昨天听的那几盒磁带道:“你看看你这一蹶不振的懒样!起来,你还欠我一顿饭呢!” 杜鹃说:“还有这必要吗?” “当然有。你不想请,我还想吃呢!我刚上了一夜的班,这肚子正闹罢工呢!走吧,你不愿意做,我们出去吃。” 杜鹃不情愿地从沙发上站起身,简单地洗了把脸,轻施淡妆的时候,在化妆盒里看见了那个两万美元的折子。 拿着这存折,她百感交集。柳茵看见了这一切,明白了,她无声地拍了拍杜鹃的肩膀。 ※ ※ ※ 俩人来到一家虽不大但很清静的饭馆,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柳茵要了几个小菜,又要了两杯啤酒,然后对杜鹃道:“吃吧。” 杜鹃未吃饭先想哭:“大姐,我吃不下……” 柳茵把筷子放下:“那好,那就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今天当你的听众,把你最伤心的苦水都倒出来,我听个够!” 杜鹃说:“我最伤心的是自己的儿子。他就这样走了,给我留下的只有一个他最喜欢的孙悟空造型的风筝。我真怕他到了美国,见到了美国的唐老鸭,就把孙悟空给忘了。这个孩子,是完全西化了。可这怪谁呢?不是我老给他讲国外怎么怎么好吗?” “你怎么会同意他把原梦带走?那是你的命根子啊……” “我何尝不这样想?可是,他说了很多,说原梦有很多特长,例如小提琴,国外肯定比国内有条件让他发展,我想,人家外地还有好多人为了孩子到咱北京来做陪读呢!我不能因为我自己,就牺牲了孩子的前途……” 杜鹃说着,眼泪就往外涌。柳茵不好多劝,只是向她举杯示意。杜鹃端起酒来咕嘟嘟一饮而尽。柳茵一见急了,赶紧去夺,可杯中的酒已经见底了。 柳茵说:“我让你喝一点,也没让你全喝啊!” 杜鹃苦笑了一下:“这点酒……不算什么……我想醉一次,醉了就不知道什么叫痛苦了……” 突然杜鹃猛地站起身来道:“我不跟你喝了,原梦该放学了,我还得给他做饭呢!” 柳茵一把抓住她说:“你醒过来吧。你了解了吗?你现在正过着离异后的单身生活。这种生活的好处之一是我们今天可以不受任何约束地,自由地谈个够。没有原梦,也没有原野。” 杜鹃长叹一口气说:“那你还不让我喝酒?” 柳茵说:“你要实在想喝,又不怕当众出丑,那你就喝吧。大不了我背你回去。”她向服务员招招手。杜鹃把她的手压了下来:“算了。我也累了,讲讲你的故事。” 柳茵说:“我的故事你都知道。” 杜鹃说:“不,我想听,当时听和现在听肯定感受会不一样。” 柳茵想了想说:“那好吧。从哪儿讲起呢?” 杜鹃说:“就从你的初恋……” “说他?” “说他。” 柳茵突然脸上就带有了一种少女才有的羞涩:“他是我上中学时班里的团支部书记,长得很英俊,人也很聪明。他读过很多书,肚子里的故事一串一串的。那时我要求入团,就经常找他谈心。我爱听他讲话,他说话总是富有感染力和充满智慧。他爱踢足球,每当他活跃在足球场上,我不管干什么都要放下,跑到球场边上,看他灵活娇健的身姿,为他进的每一个球叫好助威!要是对方进了,我就跺脚起哄。在学习上,我佩服他的学识,羡慕他的聪敏。不论多难的几何题,他咬着嘴唇思索片刻准能解出来!他写的作文,可以当小说来读。他的成绩一直在班上拿第一。我们真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聪明。有一天,班上有个同学跟他开玩笑说:你的脑袋里不是脑浆,是纸浆吧?他很认真地说:是,是纸浆。全是用咱们的课本化成的纸浆。” 杜鹃笑出了声。 “我是那样深深地爱恋着他,可他对我并没有丝毫的表示。我心里老是酸酸的,就极力想引起他注意。正好那段时间,我们俩坐同桌。为了赶上、超过他,我背地里没少使劲儿,终于,我成为班上唯一能跟他并驾齐驱的好学生。我得意极了,而他也终于注意我了,原来他看我时很自然,说话也很流畅,可后来,他甚至连目光都不敢和我相碰,更别说同我说话了。就这样,纯真的恋情在我们俩个之间发生了……” 杜鹃插话说:“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文化大革命?” “对,我们都下了乡,到内蒙大草原上当了知青。后来,就遇上潘自仁那个坏蛋……他利用职权……我不想说了,提起他,我就头疼。这个混蛋,他前几天居然还恬不知耻地出现在咱们医院,就是原野回来的那个晚上……” 杜鹃听了一愣:“你是说,那个差点被一氧化碳熏死的那个?” 柳茵点点头。杜鹃道:“原来他就是潘自仁!难怪那么坏。拈花惹草,早知如此,真不该救他。熏死他就好了,可以为你出口气。” 柳茵叹口气道:“净说气话。他毕竟还是铁蛋的亲生父亲。” ※ ※ ※ 从饭馆出来,柳茵和杜鹃走在热闹的大街上。杜鹃有些踉跄。柳茵搀着她。 杜鹃半带醉意地问柳茵:“大姐,假如你的恋人现在出现了,你还会不会再婚?” 柳茵道:“一晃,这么多年了,我想,他也早已有了一个幸福的家,有了幸福的娇妻,这种情况下,他就是出现了,又有什么用呢?” 杜鹃又问:“要是他也像你我,家庭不幸,婚姻不幸呢?” 柳茵说:“哪有那么巧的事?” 杜鹃说:“哎,你别忘了,现在都市的离婚率一个劲地往上升,可以说,目前十个家庭里就有六七个有这样或那样的不幸,所以,说不准。” 柳茵说:“可人心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知道他这人的心变没变?处于水中望月,镜中看花阶段的男女,感觉往往都是良好的,可一旦进入婚姻,是否能脱得开贫乏和失望,实在是没有把握和信心。曾经沧海难为水,我对婚姻伤透了心。包括你,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我还是不想再婚。” 杜鹃说:“我不!我觉得,女人在遇到失败的婚姻后,应该是不怨不馁,应立即调整自己的感情座标。琴有情,高山流水觅知音。要有与分手后的男人比高低的志气!所以,我要再婚,我要享受生活,我要性爱。我要对我的第二个丈夫好,对他的孩子好,看谁活得更舒心!” 柳姐惊讶地看了她半天才说:“我知道六部委经常举办大龄和离异人的联欢会,到时你可以去找一个合适的,实在不行就在报上征婚。” 杜鹃说:“你也和我一起去!” 柳茵摇摇头。杜鹃说:“那,至少,你也应该打听一下他的下落。哎,说了半天,他叫什么名子?” “尹建国。” “这名子可是一般……”杜鹃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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