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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智惩奸商

　　那是一个不大出名的海鲜餐馆，也挂出了海味酒楼的大招牌。这天小卓麻一时性起拉着副主席要下馆子、开洋荤，品尝品尝生猛海鲜。副主席自知要出血也不能有求不应。名气大的酒楼不敢进，找个中不溜儿的来应酬。进得餐馆，服务小姐双手捧上菜单，卓麻生来怕蛇，他们省了蛇菜，对虾、蟹黄点过之后，在珍奇菜类发现了“娃娃鱼”，他们一看标价五十元，副主席也觉得不算贵，卓麻也想尝尝味儿，便点了这道菜。等端上桌来，看到尺半长的一条肥鱼，四个爪爪儿趴在盘子边沿上，加上绿叶红花配盘显得十分气派。主席声称：“嗯，不错，好大的一盘，够实惠的。”他让卓麻动筷吃肉，自己先嫌过一只爪儿填在嘴里：“嗯？和鸭掌一般。”小卓麻吃了一口娃娃鱼肉说：“品起来还是鱼的味道，没啥两样。”“吃吧，反正也不太贵。”没想到酒足饭饱，小姐过来一算帐傻眼了：大数一千二，零头优惠了！主席急了：“我们是照菜单价格点的菜，不到二百块呀？！”服务小姐淡淡一笑：“老先生没搞错吧，这条娃娃鱼是二斤二两，鲜活的娃娃鱼，每两五十块，就这一道菜就一千一百元呢！”副主席又要来菜单一看，在单位栏目里，是有个不醒目的“两”字。副主席大呼“上当！”也无可奈何，挖空了兜兜、口袋；也不足四百块。只好副主席留作人质，小卓麻出来找钱赎人。
　　郑浩听了把两手一摊：“凑凑吧，先把主席赎回来。不然咱们就没头儿了。”
　　“谁有那么多钱呀，快该回家了，谁不带点土特产品回去向老婆交账呀？！”渔夫连声叫苦。
　　“如此说来，我们只好抢他出来了！”菜包子还在开玩笑。
　　“算了。钱，我先垫上。不过你们都得听我指挥，我能叫他们白白吃了鱼，还要给老板一个大难堪！”韩梅非常自信地说。
　　“使不得，使不得。这钱么，只能言借，借借就还。”菜包子拿着腔儿道。
　　“别啰嗦，等我稍事打扮，陪你们去，咱定能把事办得圆满。”
　　韩梅打扮得高雅入时，如此这般地向众人说了一番，便打发他们几个先去餐馆同老板纠缠。
　　正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韩梅手挽着郑浩进了餐馆，服务小姐过来迎他们人座，韩梅却闻声走到副主席桌前：“哟，这不是主席吗？咋啦，争吵个不休？”老板一见来了食客的老熟悉人，想来必是大款，收回账来有希望了，便上前殷勤接待，并把详细过程说了一遍。
　　韩梅款款一笑：“老板铺子里还有鲜活的娃娃鱼？我倒真想尝尝。”
　　“实在抱歉，今天就这一条，这位老先生有口福，先尝了。嘿嘿抱歉，抱歉，希望明日再来，我们一定想法满足……”
　　“什么价？”韩梅不卑不亢地说：“说来我听听。”
　　“不贵，不贵——五十元一两，现杀现做，保证质量，保证新鲜。”老板客气地说。
　　“好啦，这位主席也是我的老上级，这条鱼钱我付了。”说着顺手从包里掏出一千块：“这个数可以了吧，少赚点儿，和气生财嘛。”
　　老板顿时喜上眉梢：“可以啦，可以啦。您大姐光临，我们还会优惠的。”
　　“请给我如实开张发票，我是要向我们的合资老板报销的。”韩梅又把现金放在包里。
　　老板把收银台的小姐喊过来：“照这位女士说的开票收款。”
　　“是，老板。”
　　韩梅随小姐到了收银台。小姐非常客气：“请问，贵公司什么称谓？”
　　“不用写了，就开清炖鲜活娃娃鱼，一千元就行了。”韩梅说着把钱递给小姐。
　　收款小姐把发票递给韩梅，韩梅飞眼一瞧，一字不差。把手一挥：“蔡先生，你过来。”
　　蔡保智说：“是，老板，请吩咐。”
　　“快去，把这张收款收据复印三份，一份拿去请环保局，一份去请工商局，一份去请税务局。我在这儿等你回来。”韩梅说着从包里掏出女士乐香烟，蔡保智“叭”地一声扣燃打火机，给韩梅把烟点着了。
　　就这几句话，就这一根烟，韩梅在椅子上一坐，餐馆老板真是土地爷接城隍——慌神了。他急步趋向收银台：“咋开的票？”“清炖鲜活娃娃鱼，一千元……”
　　“唉……糟啦，糟啦！”老板忙不迭地跑到韩梅跟前躬身一礼：“这位大姐，小店不懂规矩，冒犯了。请快把你们那位先生请回来，我向你们，向老首长……”老板侧身又对副主席躬身一礼：“向老首长赔礼道歉，赔礼道歉！”
　　韩梅仍不动声色，坐在椅子上，烟也不吸一口，看样子都快灭火了。
　　“我说这位大姐，您行行好吧，您这一捅，我们这餐馆就得罚垮台了呀——您老就高抬贵手吧，求您啦，求您啦！”要不是郑浩一把扶住，老板真的要给韩梅下跪了。
　　韩梅把烟狠狠一摔：“看样子你心里明白——宰杀一条二斤重的娃娃鱼的罚金是多少钱啦？！那你就先把我那一千块给我拿回来！”
　　“唉！马上……小王，快把钱退给这位大姐……”
　　老板从小王手里把钱接过来，亲手递到韩梅跟前：“好大姐，您数数。”
　　“郑先生，你去把蔡先生叫回来。”韩梅说着把点清的钱装回包里：“老板，你能有娃娃鱼吗？我进门一眼就看清楚了那个大脑袋是颗鲇鱼头。但是，我不愿意和你争，和你吵，环保局来了，认定你宰杀了娃娃鱼，十万八万的罚你事小，你吃上几个月的官司好受吗？如果你卖的不是娃娃鱼，你就是欺客、宰客，先封了你的门儿，整几天经营作风，你划得来吗？税务局一到肯定罚你个非法所得税，那可又不是一千两千了……你还是算清了帐的。”
　　“多谢教诲，多谢教诲，小店以后再也不敢了。”正说着，蔡保智回来了，手里拿着复印好的发票：“咋啦，不与他们上堂理论了？”
　　“算了，得理也要饶人嘛。”韩梅笑笑说。
　　“那……我白跑冤枉路，白掏复印费了吗？”
　　“小意思，别说了。”韩梅说着掏出两张老人头：“去，帮我为咱老领导付了饭钱，咱们也该忙咱们的大事去了。”
　　“请这位大姐就留在这里用餐吧，我们一定关照。”老板谦恭地说。“这饭钱就……不收了。嘿嘿……”
　　“不，你这里档次低了些。不是奔你的生猛海鲜我是不会进这样的酒楼的。”韩梅说着离座走出餐馆。
　　公寓里一片嬉戏欢笑，人们把韩梅包围了起来。
　　“没想到草原上的百灵鸟儿治住了海边的缩头龟！”诗人渔夫首先叫起来。
　　小卓麻更是兴奋不已：“不是韩大姐的高招儿，可就要我们的好看了。”
　　副主席脸上一块红一片紫地变颜色，极不好意思地走到韩梅跟前：“谢谢你为我解了围。”
　　韩梅也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渔夫却把主席打量一番，开玩笑地说：“我说你呀，这叫什么呢？土老冒上京，潇洒风流上了当；侠女拔刀相助，主席免遭祸殃。对不对？”
　　“算了，算了。感谢诸位帮忙，不过话说在这里为止，回单位可不能微笑话传扬啊。”
　　“好，好，好。谨遵主席教导。咱也有几句话要说说，兔得回去再说违背领导指示。主席，你仔细听了……”
　　“捣蛋鬼，谁听你胡诌！”主席知道蔡保智要出他的洋相，便红着脸儿出了屋。
　　渔夫笑问：“菜包子，你说什么呀？肯定挺逗的。说说听听。”
　　“唉——还不是受你这位诗人的影响，说句顺口溜儿。”
　　“我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不说也罢！”小卓麻忙制止说。
　　蔡保智也是一头犟嘴骡子，你让说时他就不说了；你不高兴他就偏要说：“嘿嘿，卓麻小姐请你把耳朵竖起来，我要说了：
　　　　文联主席，潇洒离奇，
　　　　一顿猛搓，价高千一。
　　　　挖穿口袋儿羞红了脸，
　　　　留作人质空叹息！
　　　　唉唉，谁叫你懒审菜单儿
　　　　饶眼儿盯着俏脸皮？！
　　　　主席、主席，是头蠢驴，
　　　　张嘴要吃娃娃鱼，
　　　　上大当，千金买条臭粘鱼。
　　　　嗷嗷叫，伸长脖子露了蹄。
　　　　看刀——
　　　　宰你大出血，
　　　　再扒了你的皮！
　　嘿嘿，别笑话，咱是不怕丢人胡诌的。”菜包子说完又向小卓麻做了一个鬼脸儿。不防被小卓麻伸手揪住了耳朵，疼得嗷嗷叫。
　　“再胡诌不？”
　　“不敢了，不敢了……”
　　蔡保智连连告饶，小卓麻才放开了手。
　　说笑一阵儿，众人散去。郑浩叫着韩梅的名字问：“你从哪儿学会了这一套？”
　　韩梅不自然地笑笑：“唉！走南闯北的，这号事见得多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别怪站鱼假做娃娃鱼卖的小老板，挂羊头卖狗肉的骗子多着呢，你们党里边也有哇。”
　　“瞧你，说着说着就离谱太远了！”
　　“咯……”韩梅笑了。“哎，你还记得中苏大论战——评苏共中央的公开信吗？”
　　“记得呀，是写到了九评的，那文章篇篇有力，读着都上劲儿！”郑浩也兴奋起来。
　　“那时候我在农场和青海阿娘①们一道学习。这伙阿娘们平时都不发言，学了些什么也不多问。一天闲聊时，几个阿娘议论开了：学给了半时天②才挖响③了一点儿，原来中国和苏联吵得这么阵势，是为了喝茶（霍查）呀，没意思。我们中国人一向是烟酒不分家的，你说为了个喝茶吵个啥劲道吗？另一个阿娘水平就高得多了：你说也是。我也是才挖响哩，人家苏联的黑驴晓夫④还是个开馆馆⑤的呢。另一个阿娘不解的问：人家是总书记呢，阿么在你嘴里就变成开馆馆的了？！嘿，你就没好好家听嘛，咱队长念的清楚，那黑驴晓夫还是个大奸滑哩，挂着羊头卖狗肉，哄骗人哩嘛！”
　　①青海方言，对结了婚的少妇、中年妇女的称呼。
　　②青海方言，形容时间长了。
　　③青海方言，弄明白了，也叫挖清。
　　④即赫鲁晓夫，青海口语黑赫分不清楚。
　　⑤即开铺子，如饭馆、肉铺。
　　郑浩噗哧哧笑出声儿来：“哈哈……原来是这么个笑话呀，还真有点意思呢。不过我得向你声明，赫鲁晓夫可不是我们党的总书记，咱们中国还没权进口那个洋玩艺儿呢。”
　　“算了——我从不否认共产党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好党。广大党员，特别是领导干部还是好的多。可也看到一些这书记、那长的，从头糠到脚——坏完了！整天什么执法如山、全心全意为人民，宣言正正堂堂，作为见不得阳光。不是有那么一个大都市的书记百万百万的贪赃受贿，玩他妈的进口女人，作起报告来不是清廉得响当当嘛——照样是挂羊头卖狗肉的货色！”
　　“别说了。我不听你的了！”郑浩也知道韩梅说得没有大错，又一时找不出词儿来说服人家，只好休战了。
　　“你不听了？有意思的故事海着哩①，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不过我高兴不起来，没精神给你说。”韩梅懒洋洋地倒在床上枕着高高的被摞子，凝神望着天花板。
　　①青海方言，即多得很呢。
　　“也好。你演了一场好戏，够累了，好好歇歇吧——哎，他妈的这主席真抠门儿，你帮他解围白吃了人家一顿，也不说表示表示。不行，我得去找菜包子、渔夫，想个办法敲他一下。”郑浩说。
　　“算了，主席对咱们够照顾了，别去惹不高兴呢。”
　　“哎，不对，找他才是惹高兴呢。”郑浩执拗着要去。
　　韩梅一把拉住他：“别去了，你就呆在屋里多陪我一会儿吧。不瞒你说，我天天都在想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人世间的苦难旅程，回到我日思夜想的自由王国去呀！”
　　“瞧你，说着说着又来了。我不让你讲完你的故事，就是要你的心际平静下来，对已经经过的痛苦日月划上一个大大的句号。擦干眼泪，平熨创伤，睁大眼睛向前看，打起精神闯出逆境，直对人生，开始新的生活。”
　　“不，我太累了，太累了——我还是要去死的。”韩梅说着紧紧闭上了双眼，绷紧了嘴唇……
　　“不，不行！我不答应……我不允许你这样做！”郑浩生气了。
　　“咯……”韩梅笑了，笑得那么轻蔑、那么矜持：“你有这个权力吗？有这个资格吗？我是多么向往有一天你有了这个权力，有了这个资格，我一定欢天喜地、无怨无悔地和你相互陪伴着开始新的生活。不过，那只是梦，是多年的梦，没法儿圆的梦啊——浩哥哥！”
　　郑浩不言语了。他自知没有超越自己的能力，更没有逾越道德关的胆量。他只能以一双迷惘的眼睛望着韩梅长长地叹息：“韩梅，亲爱的妹妹，晚了，晚了，一切都晚了呀，妹妹……”
　　　　两情依依话凄凉，
　　　　一阵寒雨一阵霜。
　　　　但得比翼双飞鸟，
　　　　海阔天高任欢唱……
　　唉唉！难圆的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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