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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梅哭得泪人儿一般,将头深深埋在郑浩的怀里。 郑浩极力控制着同情怜悯的眼泪,生怕它夺眶而下。他眼望天花板,手却轻轻柔柔地抚摸着韩梅浸满泪水的面颊——啊,她的脸热乎乎的,他真想低下头去吻干她腮边的泪珠儿,脸贴着脸儿给她一片温馨的安慰呀!他控制了冲动的感情,把本已凑到她腮边的脸又抬了起来,喃喃地说:“妹妹,不要大伤心了。我相信蕙蕙还会回到你身边的。” “唉,浩哥哥,我的好哥哥,为什么一个接一个的灾难总要无休止的降临在我的头上呀?浩哥哥,你能告诉我吗,莫非这真是命里注定的吗?” “不,妹妹,正义善良的炎黄子孙和广大共产党员是不允许我们的党风、世风再这样败坏下去了,一切都会得到好转的。有人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还是那句老话,会当水激三千里,自信人生二百年,你可一定要有这样的信心哟!”郑浩这样劝慰她,因为他明白自己是一个共产党员,要遵照党的教诲去宣传、教育周围的人。其实他自己心目中对党风、社会风气的好转也是盼望盼望再盼望,只是天天盼望江山自有才人出,会把有远大共产主义理想的党建设好的。 郑浩这种作政治报告式的演说韩梅自然不会有什么反映,而且还在一个劲地抹眼泪。 郑浩肚里劝说别人的话掏光了,只好另想新招了。“哦,……你心情不好,我陪你去海滨散步吧?泡海水也行。” “你怎么什么也学不会呢?!你瞧我这副样子。”韩梅指指自己哭肿了的眼睛擦红了脸:“我还能招摇过市惹人看笑呀!” 郑浩瞅瞅韩梅的样子也自觉尴尬:“噢……那么……那么你在商店干得还顺心吗?”郑浩明知这是韩梅不愿接触的话题,辞穷了便又不自觉地提了起来,又惹得韩梅生气。 “顺心个屁——年终了,商店为超额完成销售计划抛售了一批彩色电视机、名牌自行车和金银首饰之类的紧俏商品。高原偏僻地区人们腰包里积赞下不少花不出去的钱呀,人山人海地争相购买,把个州府最大的商店挤得水泄不通。出纳员刘玉萍请了假,委托韩梅把营业款收起来交到银行。 韩梅捆扎好当日售货款——五十多万!一个草绿色的帆布包装得鼓鼓涨涨。她牢牢地系好扣带,把背带在胳膊上紧紧地绕两个圈子,把包儿死死地搂在怀里,机警小心地朝银行营业室走去……就在人稀路窄的地段,两个戴墨镜的小子迎面向她猛扑过来,当她急忙躲闪的刹那间他们的手已向她怀里的钱袋伸过来,狠狠一把把韩梅扯了个大跟斗——拦路抢劫,这是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抢钱!她高声呼喊:“抓歹徒——抢钱喽,抓歹徒!”一面顺势趴滚在地死死地把钱袋压在身下。歹徒揪住钱袋连同韩梅一起提起来,韩梅两只胳膊紧紧抱在一起死死地箍住钱袋。“通”地一声她又被摔在地下……如此反复几次,钱袋仍牢牢地缠在臂上、搂在怀里!没头没脸的拳脚,把她折磨得疼痛难耐,双眼忽忽闪着金光,口鼻都被打破,鲜血和着泥土,她在地上滚成了一个血人人儿、泥猴猴……闻声赶来的群众齐声喊打喊抓……歹徒吓得仓皇逃窜了。 五十多万元的现金牢牢地搂在她的怀里……报社、电台、电视台的记者们闻讯赶到商店、赶去医院。韩梅经过检查和治疗,由领导陪着、好友搀扶着,强忍着疼痛接受着他们的采访——韩梅一下子成了闻名州府、省市的新闻人物——她成了英雄“ 商店及时召开职工大会,表彰韩梅奋不顾身保护国家资财的模范行为,当即发给她奖金一千元;公司立即派人整理了韩梅的材料树立为全公司先进典型,学习的模范,又发给她奖金一千元;州商业局、工会、妇联,还有什么五讲四美三热爱办公室都抓住韩梅这个典型大肆宣传,两千三千地给她发奖金。 韩梅由一个穷光蛋一下子变成了万元户! 可惜,公安部门侦缉不力,歹徒没有抓到。刘玉萍成了重点怀疑对象——商店大抛售你清清楚楚;一天的销货款有多少,你心里有数;去银行交款的时间、路线你最熟悉:“说说吧,为什么端端儿在销货款最多的这一天你要请假,把交款大事委托了别人?!”侦察人员向刘玉萍提出了一个又一个不好说清楚的问题。 刘玉萍一张厉害得出了名的嘴也哑巴了!她被留在商店不允许回家了——由两个身强力壮的女营业员“陪着”写情况。 “人家玉萍家里还有个刚满周岁的孩子呀!”韩梅倒为刘玉萍的家务操起心来。她一天三次去玉萍家,帮助玉萍的爱人周长亮照顾孩子,洗衣做饭,一连就是十几天。 刘玉萍闷在办公室里,十几天也没写出个什么名堂,“交待”不出与拦路抢劫有任何关系的问题,稀里糊涂背着一个“嫌疑对象”的包袱准许回家了。刘玉萍回到家先把自己的宝贝儿子揽在怀里:“妈的心肝肉儿,快让妈看看瘦了没有?” “你放心,这十几天人家韩梅大姐是一天三趟来照看咱小亮呢,能受屈吗!”周长亮高兴地说。 “什么?!那个臊寡妇上咱家来一天三趟!”刘玉萍一听反而怒火三千丈,把孩子一推跳了起来:“她还嫌害得我不苦吗?!臊寡妇,臭婆娘,害得我坐了十几天禁闭,弄得我跳进青海湖都洗不清,她还他妈的腆张躁脸到咱家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瞧你这人,简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人家可是诚心实意地照顾咱小亮亮来的。又洗衣裳又烧饭,从不沾咱半点光,人家图个啥?你呀,你呀!……”周长亮一边说一边摇头。 “你知道个屁!我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人家呢,拿奖金、上电视……成了英雄、模范、大美人儿——呸!见到她我就生气!”玉萍越说气越大,声音也一声高过一声。 无奈,周长亮只好忍气好言相劝:“好了,好了,认识问题嘛,以后咱慢慢统一。你回家了就好,没事了吧?” “没事?!说得轻松。什么时候抓不住歹徒,什么时候就对我解除不了怀疑。这日子今后可咋过呀?”玉萍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 …… 玉萍上班走进办公室。韩梅正在抹桌子,自然地同她打招呼:“来了。”“不来咋的?你有本事还叫他们把我看起来?!”刘玉萍的话,使整个会计室的同事难于理解。 韩梅不再说话。 玉萍还在不住嘴的骂:“你韩梅多美呀,光辉形象上了电视,芳名登在报纸上,大喇叭里广播着你的英雄事迹……” “玉萍,有意见你就直说,何必……” 韩梅还没说完,刘玉萍早把话茬儿抢过来:“敢对你有意见?经理的红人儿,舍身保护国家财产的英雄——你模范,你光荣,你体面,行了吧?又拿上万元的奖金,有资本了,又能拉拢贿赂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谁敢有意见呀。我说,你韩梅明天就可以入党了吧?” “玉萍,你想不通也不能把气朝我撒呀?!难道我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呀?” “哼哼,自个儿做的事,自个儿心里明白。可你也真够不要脸的——当你的英雄、模范呗,何必打人两拳还要踢人两脚呢?!闲得没事,腆张臊皮脸跑到人家家里去表现表现,就显得你能、你好是不是?真是个死不要脸的臊货!” 看不下去的会计主任说话了:“玉萍,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不能回家,人家作为同事,去你家帮小周操心一下孩子,你应该感谢才对……” “感谢?不要脸的臊货也值得感谢?!我要在家早把她打出来了!” 韩梅是个不与人争吵的人。任刘玉萍怎么辱骂,她忍不下去便擦着眼泪跑回宿舍又把头蒙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柳佩仙得知会计办公室发生的事之后气得脸色发青,在职工大会上点着刘玉萍的名字狠狠批评了一顿。然而竟成了火上浇油,刘玉萍不仅不思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在办公室辱骂了韩梅还嫌不解恨,竟然气势汹汹地杀上门了,她双手插着腰儿拿出一副打架的阵势,堵着韩梅的门破口大骂:“好一个不要脸的臊货,你给经理送了什么?经理为啥偏着你,是不是摸了你的尻子亲了你的嘴,还是爬上了你的肚子……凭什么让经理那么宠爱、欢心,不就是凭了你那张狐狸精一样的臊皮俏脸儿嘛!有胆量你滚出来,当着大伙儿的面,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抖落抖落。臊狐狸你敢吗?有胆量就出来呀,你滚出来呀!”刘玉萍不仅仅在骂韩梅一个人,连经理柳佩仙也捎带着骂了。副经理;保卫科、财务科的人都来劝说,以致批评刘玉萍,可是她谁的话也不听,只是站在门口插着腰儿骂大街。她什么都不怕,她下定决心,要揭她们的“丑”,赶她们走,她要在这家州府最大的商店里抖抖威风。就这么一个人,法办、劳改,开除、劳教,我还没犯那样的罪。解雇、炒俺的鱿鱼?上级还没给你柳佩仙那么大的权力!况且,我还要写信告你们,就说你们关系“不那个”,有意对俺打击报复。反正是臭肉不再论斤两——俺就这一堆儿了!你能把老娘咋的?!哼哼,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还是“仁政”治天下——人民内部矛盾,你只能对俺批评教育。咋的? 柳佩仙经理大为恼火又急得没有办法。 保卫科长问一位副经理:“咋办?实在不行就再把她关起来,要她写被抢营业款的情况。” “不行,那是要通过政法部门办手续的,谁敢私设公堂拘押人啊?” 刘玉萍的爱人周长亮带着孩子赶到商店,看到自己的老婆撒野放刁,羞得面红耳赤。他抢到跟前不好意思地说:“看你这样子,你不要脸,我还丢不起这人哩!走,赶快跟我回家。”周长亮伸手去拉她,没想到刘玉萍恼羞成怒,顺手扯了周长亮一个响亮的耳光!小亮亮吓得哇哇地哭起来,刘玉萍这才停止了撒野政刁抱起了哭闹的孩子。 …… 韩梅哭得泪人儿一般。在农场总觉得在人跟前矮半头;进了城没想到树林子大了长什么嘴的鸟儿都有呢——会唱的,会斗的,甚至还有会吃人的铁嘴鹦鹉呢! 韩梅一生就没想过会当英雄。碰上的事情,份内的事儿,也要大加渲染?!韩梅觉得十分难为情。她避开记者、电视台对她的采访,拒绝对她的任何宣传,就连商店里表扬她的那块黑板报都擦了个干干净净。还有那奖金——上万元的奖金呀,多么惹人眼红啊。她没与人商量,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干干脆脆一分为二,一半儿交到了工会,做为职工的福利费用;一半儿送到了商店托儿所,给孩子们买些玩具增添几件娱乐器材。阿姨们高兴了,她的心也就此平静了。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人说她做得对,有人骂她大傻冒,这都是好听的,不堪入耳的坏话也不少: “不就是挨了几拳几脚吗,拿那么多奖金自觉亏得慌。” “哼哼,一个独身女人,没儿没女的要那么多钱买男人哪?!” “才不对呢——人家正好拿钱又去沽名钓誉了呀。” “没错,本来一个臭婊子,这下子有钱立牌坊了!” “……” 太阳把浴场的细砂晒得热乎乎的。 郑浩和韩梅从海水里钻出来,臂弯套着臂弯,赤脚走在沙滩上,郑浩的感觉好极了,他要去租来一个太阳伞,让韩梅躺在沙滩上好好休息休息,出一出心里的闷气儿。韩梅却执拗地躺在浅水边,让白哗哗的海浪冲她健美的躯体:“郑浩,你说,人这短暂的一生会遇到多少不平事啊——唉,做人太难了,太累了,越是好人越难当——反正我是活累了、活够了,每当我看到这大海的浪涛就想随它而去,烦恼消尽,我也就长眠无累了!” “妹妹,你又胡说些什么呀!快,把心静下来。我帮你把头垫高,让海浪洗去、带去你一身的烦恼。”郑浩说着堆起一堆细砂垫起韩梅脑袋。 “唉,傻哥哥!”韩梅平静地躺着:“你瞧瞧看,大海、浪涛,只能吞噬掉我的躯壳,怎么会带走我的烦恼啊——唉,大海有时也是不公平的,无能为力的。” 郑浩心里一片惘然。他痴呆呆坐在沙滩上,坐在韩梅身旁,凝视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凝视着滔天白浪,凝视着连绵起伏的沙丘—— 啊,深沉的大海, 你,孕育了多少巾帼英雄、须眉好汉, 又飘栽着多少悲惨壮丽的诗篇。 你,敢为历史作证, 却没有伸张正义的勇敢! 啊,滔夭白浪, 你,吞噬过多少无辜生灵, 颠覆过几多小舟大船? 你,有神力推倒一座座大山, 却无力荡涤人生的肮脏! 啊,无情的砂丘, 你,目睹了几多兵戎枪炮的杀戮争战, 掩埋了几多耿耿忠心、铮铮白骨? 你,淹没了世间精灵正气, 却让魑魅魍魉狂舞在你的双肩! “韩梅,韩梅,可怜的妹妹,你来寻找大海,是寻觅历史的鉴证、人间公理,还是向大海、白浪借一个生存的力量?” “郑浩呀,郑浩,妹妹的好哥哥,我早已告诉过你,我在寻求人世间永恒的安静——死亡,死亡!我要借白浪的力量洗去我身上的污垢、肮脏,还我一个洁净的灵魂,早早魂归昆仑仙山……”韩梅不瞅郑浩,不视蓝天,双目微合,心境似乎十分坦然。 郑浩的心碎了,他不愿意自己酷爱着的人儿离他而去,更不能允许她不明不白地死去。他凑到韩梅跟前,双手托起韩梅的头,滚烫的嘴唇吻着她的双肩:“妹妹,我不准你死,也不愿再听到你说死!你经历了磨难,你应该得到幸福。人们不是常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嘛,你自己要相信,苦尽甜会来的。” “别劝我了,我要抓紧时间对你讲完我的故事。” “我不再听你讲了,我要你留着,留着我们回到高原、回到戈壁,在你事业有成过得舒心的时候,咱们在幸福的时刻再讲述过去的苦难,就更能激励我们的信心,享受享受苦去甜来的味道。你说呢?妹妹。” “咯……”韩梅笑了:“痴情的哥哥,我早猜透了你的心思,你是怕我故事说完了去死吧?嗯?” “那……那你就别说了不就行了嘛。”郑浩紧紧地把韩梅搂在怀里:“好妹妹,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郑夫子——你叫人找得好苦哇……啊,韩女士也在呀?嘿嘿……”蔡保智突然出现,让郑浩韩梅都吃了一惊。 “找我?什么事?”郑浩问。 “还不是又馋酒儿了?!”韩梅笑笑说。 “不是,不是,咱们副主席叫一家酒楼扣留了!” “什么?!”郑浩一时来了个大张嘴。 “不必惊慌,二位去去便知。” …… ------------------ 亦凡图书馆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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