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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权与女人

　　“唉唉，人生的一大痛苦就是在悲凄的时候回忆最美好的时刻。别再回想过去了吧，我们就在这蜃楼酒家吃吃看，说不定会遇上什么仙家幻境呢！”韩梅说着拉了郑浩一把，郑浩勉勉强强跟着进了酒店。
　　这里的服务堪为上乘，一进门便有小姐迎着：“先生，二位如想方便可上二楼用膳，楼上是小雅座，二人室的小包间。”
　　“不不，就在楼下吃点儿就行了。”郑浩随随便便地说。
　　“谁叫你多嘴！”韩梅却发起火来。啥话也不再说，踏着鲜红的地毯径奔二楼而上，郑浩吃了一惊，也不言不语跟随而上。
　　“两位吗？这边请！”礼仪小姐彬彬有礼地把他们请进了二人对坐的小包间内，并随即上了香茶：“请二位用茶——这是菜单。”面对服务小姐送上的菜单，郑浩却不敢伸手去接。韩梅把菜单儿接过手还没有翻开便又对郑浩开了炮：“亏你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不懂一点儿规矩——这样的酒楼，要么别进，进来就别穷酸！什么随便吃点儿？谈话就叫人家瞧不起。”
　　“好好好——咱就学刘姥姥进大观园吃饭吧：姥姥像头牛，吃饭不抬头。”郑浩突然发现，韩梅不再是他三十年前的妹妹，她变了，人变得丰满了，脾气也大得厉害了！
　　韩梅也不征求郑浩的意见，更不问他爱吃什么，想吃什么？便点了四个海鲜冷盘，点了一份四喜大虾，一份红烧甲鱼块。并吩咐小姐说：“冷盘先上，随上两杯人头马，一扎鲜啤，一听饮料；热菜听叫。”
　　天哪！郑浩不由得心里一愣：光两杯人头马外酒就得二三百块呀！还有甲鱼块、鲜贝汤……要花多少钱呀？真他妈的“富家一桌菜，百姓半年粮”啊！
　　“韩梅……”郑浩小心谨慎地说：“是不是太……”
　　“怎么啦，难得有此一聚，花它一两千块我心里才高兴！”
　　……
　　凉菜现成，立马便到。小姐把酒、菜摆在桌上，说声，“请好用。还需什么服务请及时吩咐。”
　　韩梅笑笑说：“您先去吧。”
　　服务小姐去了，韩梅正格儿地摆出了做东的架势：“郑浩同志——不，我的浩哥哥，请——！”她举起那杯人头马和郑浩碰个叮当响，便小口小口的品起来。
　　郑浩呷过一口细细品味一番：“哼哼，我以为这外国酒真能赛过古人描绘的琼浆玉液，喝一口甘醇郁馥回味无穷呢，其实名不符实，还不如北京二锅头呢！”
　　没料到韩梅只是轻蔑地一笑：“世上徒有虚名者何以鲜见？有人不是把‘人民公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标榜得神乎其神，把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叫得震天响吗？再把你周围有权有势的人物拿过来对照一下，照宣言做了的不能说没有，但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者恐怕不在少数。特别是一些黑了肚肠的官场要员，恨不得把世上所有一口吞掉！而每当他们在大庭广众前说起话来又哪个不是清正谦明的化身呢？！真所谓东作西来北做南红口白牙称圣贤，鼠辈狗类坐堂前汪汪唱清廉的无耻贪官！”韩梅说得十分激动。郑浩只好劝劝她：“别说了，社会也不是一团漆黑的。”
　　“哈……”韩梅笑了：“我知道，虽然在大张旗鼓地反腐败，三令五申禁止公款吃喝，实际上呢……”
　　郑浩觉得无法一时给她说清楚。只好转了话题：“来来来，吃菜，喝酒。”
　　……
　　走出蜃楼，韩梅非常高兴，说说笑笑惬意极了。郑浩则明显的老大不高兴，他觉得韩梅大方得出奇，又固执得要命，而且思想也发生了莫明其妙的变化。一路少言寡语，回到招待所便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累了，睡一党才舒坦呢。你……”
　　“我也回房间，不知卓麻在不在。”韩梅说着也摸出了房间的钥匙。
　　吃过午饭，文联那伙来疗养的作家、画家、戏剧家们都习惯地到海里游泳去了。基本上是人去屋空。韩梅顺手把门打开，只听卓麻尖声尖气地叫起来：“等一等进来，等一等，等一等……”韩梅不解地抽回脚来又关闭了房门，悄悄等候在门口旁。不一会儿，文联副主席用手指梳理着花白头发，很不自然地笑着走了出来：“吃过啦？”
　　“嗯！”
　　“休息吧，休息吧。”
　　副主席去了自己的房间，韩梅进了屋，只见卓麻依然坦胸露乳躺在床上，见韩梅进了屋，眯着眼儿一笑：“咋不泡海水呀？”
　　“泡了一上午，累了，想回来歇歇儿。”韩梅说着放下手提包儿便坐在卓麻的床沿儿上，瞅着卓麻的样儿嘻嘻地发笑。卓麻也不隐瞒：“那个老骚猪，总是没完没了的纠缠，恶心死了！”
　　韩梅会心地一笑，摸摸卓麻光洁丰腴的大腿子轻声柔气地说：“嗬嗬，你们是常来常往了呀，真有意思！咯……”
　　“什么呀？人家才不情愿呢！”卓麻向韩梅讲述了她自己的故事：记得是小卓麻十七岁那年，州歌舞团下到帐篷里去挑选什么民族歌手。当时，小卓麻已是巴彦乡小有名气的歌手了，被人称为草原上的百灵鸟儿。也有一个男青年叫洛桑，两个人常在放牧时对歌，而且情谊深长了。他们一起到乡政府的大院里来应选。整整唱了一天一夜，十几只肥羊吃了手抓①，十几桶奶子熬了奶茶。各路歌手都拿出了各自的看家本领，好歌一支接着一支地唱，掌声一阵过后又一阵阵地响起，最后卓麻被比了下去，洛桑和他的姐姐拉毛措夺了头筹。眼看洛桑和他阿姐就要被选到州上去唱歌、去接受正规训练了，不料传出来的却是他们都落选了，而被比下去的小卓麻成了唯一人选的歌手。
　　①羊肉的一种吃法。在牧区，新鲜羊肉煮到开锅便可用手抓起来．用刀子片着吃。
　　歌手们莫明其妙地散去了。洛桑把自己心爱的枣红马备好鞍鞯，理好辔头交到卓麻手里：“好马马群里找，好人众人里挑。阿妹骑上我的马去了州府，喜讯儿你早早回报！”卓麻身处州府，心里恋着洛桑。一天，文联这位副主席向她透露了真情：“你是我选定的美人人儿，我要把你培养成名星歌手，让你走遍全国，吃好的，穿好的。不知你用什么报答我呢？”说到这里，小卓麻嘿嘿一笑：“这世道，女人要当官、要成名，就得有献身精神。你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一些臭当官的总得千方百计把你弄到手才肯罢休……唉，有什么办法？我多想和我的洛桑阿哥一起唱歌呀！”
　　“知道，你爱着你的洛桑小阿哥，是吧？嘿……”
　　“嘿……”
　　韩梅又把卓麻逗乐了。
　　……
　　风流倜傥的诗人渔夫泡足了海水，不进自己的房间去躺一会儿，却把郑浩的房门敲了个山响：“嗨，作家，作家，开门开门。你他乡遇故知，也不能如此缠绵脱离了群众嘛，嗯？！”渔夫发现午后去泡海水的人群中不见了郑浩，寻思着他必然要和韩梅成就一桩桩风流韵事了！不行，咱得叫他认识到你周围有不能排除的干扰——有我渔夫一伙同在，哼哼，你能不表示表示？！
　　郑浩睡眼惺忪打开房门，渔夫不见韩梅的影儿，竟拉开厕所的门揭起床单子：“嘿嘿，作家，我们还以为你藏娇密室、百般缠绵呢。本想捉个双儿敲你两瓶酒吃，没想到你是泥鳅跌进了油缸里，滑上加滑抓不住哩——真真的败兴，败兴。”渔夫调笑着坐在床上。人称“菜包子”的话剧演员蔡保智却把手伸到了渔夫面前：“拿来，我去买酒。”原来他们商量着要捉个“奸”儿，敲郑浩一顿酒喝。渔夫料定郑浩不去泡海水必然在屋里同韩梅叙旧情而着意缠绵，并夸下海口如果他俩不在一室，他情愿拿出二十块钱让大伙喝一场。郑浩听了他们讲述之后一把揪住渔夫的耳朵：“好你个贼小子，要拿我老人家开涮哪，你好不识相！二十块打一赌，太便宜了，再加二十！加不加？郑浩一用劲儿揪得渔夫吱吱叫：“加，加……加十块……”
　　“不行！”菜包子也来助兴。
　　“对，不行，少一分也不行。”郑浩又作了一个待要用劲的小动作渔夫嘴软了：“加，加二十！”
　　不一会儿，十几只鲜红的大螃蟹、一盘驴板肠和两瓶二锅头就买了上来。“吃了板肠忘了爹和娘。”在北戴河出售驴肉的小贩们总是这样叫卖。是不是真的就那么香，豆腐白菜各有所爱而已。小卓麻听说抓了渔夫的大头，买了海蟹、驴板肠便把韩梅也拉上来凑热闹，而且嫌起一块驴板肠塞到韩梅的嘴里：“尝尝，北戴河的驴板肠就是香，吃了还想吃！”
　　“嗯，不错，是挺香的。”韩梅咀嚼着板肠说：“卓麻爱吃就多吃点，不然他们和着烧酒往肚里吞能吃出什么味来？！还不是乌龟吃大米，糟蹋粮食。”
　　“哈哈，好你个韩梅呀，骂人还带花儿哩。罚酒三杯。”菜包子一说，渔夫等人也都做起“轰”来。
　　韩梅毕竟不胜酒力只好告饶。并说：“为了不打大伙的兴头，我再拿出半张，买酒买菜，大伙儿一块热闹热闹。”说着从小包里掏出五十元人民币。卓麻眼疾手快，一把抢在手里：“我去办——要买点咱姐妹们喜欢吃喝的！”
　　渔夫却作了个鬼脸，嘿嘿一笑：“看在我们作家大哥的面上，这酒就甭罚了。常言说打了不罚，罚了不打嘛。作家老兄，你说呢？”
　　郑浩无心同他们打趣，只是点了点头。
　　菜包子却又要发难：“死罪可赎，活罪不能饶——她骂咱多狠呀，五十块就算完了。这样吧，你把你们在戈壁滩初识，相恋的故事讲一讲，说不定能激起作家的灵感写出成名之作呢。”
　　郑浩不得不说话了：“法院对个人隐私部分还不公开审问呢，你菜包子狗胆包天，你想干什么？！”
　　“哟——真是贼不打三年自招哇——郑大作家和韩大姐还有不便公开的隐私呀！妙哉，妙哉，不说也罢。”小卓麻把大包吃食当众放下，她买了酒，买了肉，还买了韩梅、卓麻自己喜欢的驴板肠、皮皮虾、偏口鱼和杏仁露露。
　　有了好吃好喝的，酒场上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热闹高潮，菜包子要和渔夫按戈壁滩上的习俗喝酒歌、猜拳喝酒，并即席舞了起来：
　　　　“一个原老汉来（嘛）哟哟，
　　　　七呀十七来（嘛）哟哟，
　　　　再加上四岁的爷子亲呀，
　　　　八呀十一来（嘛）哟哟……”
　　渔夫立即伸出手来：“哥俩好嘛，巧巧七，八匹马儿跑哩嘛，四季财……”
　　“你喝酒，你喝酒。”菜包子赢了拳，渔夫赢了酒。渔夫出了新招还就要跟菜包子比划着喝，而且出了个“螃蟹令儿。”
　　“毬哩，这么的谁还不会。”说着俩人又比划起来：
　　“螃蟹一，爪八个，两头尖尖这么大的个……”
　　“哈哈，菜包子比错了，把螃蟹比成了大海龟。喝酒，喝酒！”
　　“不错不错，我比的是科学养殖的大螃蟹。个儿就是大哩嘛……”菜包子死皮赖脸地狡辩，小卓麻一把捏住他的鼻子，渔夫趁势把满满一杯灌到菜包子肚里。
　　“哈……”大伙一阵狂笑。
　　酒至半酣，渔夫眯着痴呆的眼儿拍拍郑浩的光脊梁：“他妈的，咱哥们就你是块当官的料，也他妈的半路上弃政从文了。不然的话，凭你的本事，干个局长处长的绰绰有余，顺溜唆，弄个地专级没问题。”
　　“唉，当那不大不小的官，真他妈的不自在。咱这直杠杠脾气也不是当官的料。”郑浩长叹一口气：“人类从爬行到站立起来，挺直腰板走路真真的是个大悲剧，一有碍身心健康，二有碍于仕途上钻刺……悲剧，悲剧！”郑浩也有几成醉意了。
　　小卓麻却十分清醒地接了话茬儿：“可不是咋的，当个不大不小的官，比他妈的做妓女还难受。处处要看上司的脸色，细心摸什么领导意图，还得或多或少的贪点儿，不然你拿什么去买好上司呀？！妓女倒他妈的好做，脱个光溜儿摆出大字来，揣摸着嫖客的情绪，假迷三道的哼哪几声，待得嫖客高兴了就能成千上万的把票子甩给你——就他妈的这么着也比昧着良心把人民的血汗钱大口侵吞占为己有的贪官要高贵几倍哩！”
　　小卓麻年纪轻轻说话没个分寸，此一番高谈阔论却惊得四座无人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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