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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二十七

  在我再次向亚热带神秘莫测的原始丛林进发之前,已经有三支外国考察队到了那里。与此同时,伦敦大英博物馆也有一个人正在寻找长尾部落的踪迹。他就是英国著名的社会人类学家弗雷泽博士,一位名震中外的学者,也是一位中国通。他在汉学方面涉猎广阔,名气绝不亚于李约瑟和费正清,曾经主攻红学,成果卓著。
  弗雷泽博士的非凡成就完全归功于他奇特的研究方法。他是第一个用电子计算机研究红学的人。得出的结论令中国吃了一辈子红学饭的人目瞪白呆。这里略举一二:1.曹雪芹写完《红楼梦》第十回时,头发总计二万四千根,而完成第二十回时仅有一万二千根,统计误差不超过千分之二;2,写到黛玉葬花时,曹雪芹每分钟心跳为一百七十次,误差不超过千分之一点五;3.写到刘姥姥二进大观园时,恰好是秋天,一群南迁的大雁正从作者屋顶飞过,邻居的狗对着天空叫了一声,作者应了个响屁;弗雷泽博士还是新学科“红学学”的创始人。这门学科可用中国成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来说明,即以《红楼梦》为研究对象的学科称“红学”,而以“红学”为研究对象的学科就是“红学学”,这个学科虽然创立不久,但是影响十分深远。
  “红学学”方面的研究成果这里只能略举一二:1.到一九八八年止,全世界百分之七十五的“红学”论文是用笔写的,百分之十二是用打字机写的,百分之十是用计算机写的,还有百分之三不详;2.百分之七十的“红学”论文是在作者六十岁以后完成的,其中男性占百分之九十二,女性占百分之八,他们的地域分布是,中国百分之九十二(包括台湾、香港和澳门),美国百分之二,法国百分之零点九五……“红学”研究队伍日益庞大,成果越来越多。中国有些青年学者深深感到,现在已经到了必须成立一门新学科来研究“红学”本身的时候了,但偏偏没有人想到这门学科应叫“红学学”,如今反被外国人占了先,实在令人痛惜!如同广东的理论家们,眼睁睁看着身边改革开放的成果被北方学者记者命名为这个效应,那个模式,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又无可奈何。
  于是有人鹦鹉学舌,提出“红学学学”的所谓新学科,并界定为专门研究“红学学”是如何建立发展起来的科学,首篇论文讲的是“红学学”的创始人弗雷泽的生平。“红学学学”念起来虽然拗口,却给许多长期呆在社科院没事可干的人找到了活儿。于是,有人建议借助数学的方法,将“红学”、“红学学”、“红学学学”简化命名,比如,“红学”可记为“红1学”,“红学学”记为“红2学”;“红学学学”记为“红3学”。那么,所有关于《红楼梦》的子孙学科便可记为:红N学,其中,N=1,2,3,4··的自然数。
  这样叫起来确实方便,真正操作起来却反而带来了许多麻烦。
  红1学的学者自恃资格老,看不起红2学、红3学之类的年轻人走红卖俏,说自己的研究养活了后辈们,新闻媒介应大力宣传红1学的研究成果;而红2学、红3学乃至红4学的年轻人则认为,自己研究的是新生学科,研究手段先进,成果斐然,要破格调资和评定称职。有一位红4学的年轻学者正好是曹雪芹的后代,他质问红1学的老头说,如果真要追究谁养活了谁的话,你们这些人都在吃我祖宗的遗产!
  这个遗产自然包括曹雪芹放的那个响屁。
  就在中国红N学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的时候,弗雷泽又提出了一门新学科,这就是著名的——“雀螳蝉论”,专门研究文化中的因果长链及网络关系,提出了许多精采的公式和量表,他甚至可以通过测量当年马克思在大英博物馆座位下那个脚坑的深度,预测南斯拉夫的发展趋势及俄罗斯最后的国土边界。
  就是这样一位奇人,也在寻找长尾部落的踪迹。
  他首先从一九二九年英国传教士在云南收养的长尾儿童的下落查起。

二十八

  我终于又一次向东经九十九度与北回归线的神秘交点出发。
  广州东园路一位姓欧阳的个体书商,出六万元将我的《倒行日记》买去,他先给我三万,其余一半待日记在香港出版之后再给。
  在我锁紧家门的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一千六百年前我的祖先从中原开始的漫长迁徙,今天又一次从自己的脚下开始了。我的血管里流淌着客家先祖宁走不屈漂泊不定的血液,前定了三十岁之前我酷爱躺在床上,让双足永不停息地在自己心中广阔无边的荒漠里流浪,也迫使我的思想和灵魂,在三十岁之后跟随自己的双足,两度向东经九十九度与北回归线的神秘交点奔去。
  这一次我不再倒行,身边还有一位美丽的女郎。
  菲菲害怕我找到长尾部落和师姐之后永远不回来,请了长假如影随形紧跟在我身边。当我们来到那个神秘交点附近的龟村时,苍茫的暮色笼罩着整个村庄,在一片橙红的背景里,村民慢悠悠地从田里赶着牲口回家,而村中唯一的小杂货店中,老板正在点灯。
  我们在一群村狗的叫声中进了村。
  “吴老板,发财了!”进门后我跟他打了一声全国通行的招呼。那群一直抗议我们进村的恶狗仍在店外乱吼,有一条大黄狗竟跟进来示威,吓得菲菲躲在我身后直打哆嗦。
  吴老板生得又圆又胖,他堆满笑脸随口应着您发财您发财,提起马灯往我脸上一亮:“你就是那个倒着走的人?”
  “正是在下,吴老板。”
  他这才在那条恶狗身上轻轻踢了一脚说:“走开!”大黄狗嘟囔几声便出去告诉同伴,来的是胖老板的熟人。
  胖老板说打我走后,村里来了一拨又一拨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都到山那边的原始丛林中寻找什么长尾巴的人去了。
  “他们找到没有?”
  “好像还没有。听说已经失踪了两个人。”胖老板神秘地说。
  “你们在那边见过长尾巴的人吗?”
  “没有。听族长的爷爷说,那边有个吃人部族,五百年前跟我们大战一场,双方死伤过半,最后定约和解,将对方首领的头割下来供在祠堂里作为信物,从此以山为界,各方不得过境,违者必遭五雷轰顶。”
  菲菲听得毛骨惊然。
  我兴奋地问;“我们能不能看看祠堂里那颗人头?”
  “当然不行!让族长知道可不得了,这事到此为止,千万不可外传!”
  “这个自然。”我塞了一张五十元的人民币给他,“能不能让我们偷偷看一下,不用靠得很近,因为我们有这个。”
  我拿出配有长焦镜头的相机给他看。
  “这个……这个……”他盯着我手中另一张一百元的票子。
  我正准备给他,这时门外进来一位青年,胖老板极不情愿地将目光移到来者身上:“二狗,你要点什么?”
  “来半斤酱油,胖老板。”二狗把瓶子递过去,眼睛却勾着菲菲性感的胸口。她的低领毛衣这是很罕见。二狗打了酱油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忍不住回来朝菲菲裸露的胸口望了一眼,冷不防撞在门框上,酱油瓶差点跌落在地。
  “好吧,”胖老板从我手中抽走那张一百元的票子,“明天等候我的消息。”
  从杂货店出来,一轮明月已挂在天边,清凉的月光穿透高原稀薄的空气,令龟村冬季的夜色美朝稚拙的纸贴画,远近皆如幻境。
  我们在村东一块空地上支起了双人帐篷。拉好门后,我说:“菲菲,睡吧,明天我们去看那个五百年前的人头。”
  “等等,我想出去。”这是她进村后的第一句话。
  “你想去赏月?”
  “不,我想小便。”她的声音很小,“可我怕那些狗,它们一直在外边,你陪我出去好吗?”
  她胆怯的样子很动人。
  果然有几条恶狗在帐篷外边守着,我们走了七八米远,她蹲下来,雪白的屁股在月色下十分耀眼,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拧了一下说:“快点!”
  我们各自爬进睡袋休息了,刚睡着,我又被她推醒;“我怕!”
  我打亮应急灯,建议道:“我们睡一个袋子吧。”
  但是两个睡袋都是按一个人设计的。怎么也装不下两个穿着冬衣的人。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我别有用心。
  “什么办法?”
  “我们都脱光了,也许能进去。”
  “你不怕突然有动静,走动不便?”
  “这个村子绝对安全,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
  她开始脱衣服,在淡红色的应急灯下,她的裸体非常优美。我将焦点对准那对坚挺的丰乳,然后再对准她的纤腰和美臀,接着便向她柔软的下腹部进逼。早在皎月下拧她臀部时,我就起了主意,可一回到帐篷又打消念头,我担心她在陌生的地方不习惯,而且脱这么厚的冬衣也太麻烦,懒惰几乎侵蚀了我的生殖系统。
  “你也脱啊!”她催促我。
  脱光之后我们正好装入一个睡袋里,接下来,她就骂我是个大坏蛋,但一会儿便喘着粗气听话了。

二十九

  直至第二天上午十点,胖老板那里依然没有消息。
  我们在村中四处游荡。阳光驱散了柔曼的晨雾,水牛在坡上啃着青翠的牧草,秋收后的稻田里不时传来鸭子的欢叫。菲菲心情舒畅,不禁引吭高歌,唱的是《山丹丹花开红艳艳》,甜润的歌声传遍了古朴的龟村,惹得一群村童跟在我们身后.惹得二狗子领着几个小伙子向我们直奔。
  菲菲唱毕,匆匆赶来的二狗说:“再来一首!”
  村童们也叫嚷:“再来一首!再来一首!再来一首……”她羞涩地拉着我的手向前逃避,但那群孩子紧追不舍,有一个孩子绕道走到我们面前,他用食指勾出一块鼻屎,往身上一抹,自我介绍说:“我叫狗屎。你们叫什么?”
  “我叫‘父亲’,”我指着菲菲说,“她叫‘母亲’。”
  菲菲脸色羞红,小声责怪道:“干吗捉弄这些孩子?”
  “谁叫他们缠住我们不放。”
  接着我们就听到他们在后面用童声齐喊:“父亲!母亲!父亲!母亲!”。
  我觉得很受用,菲菲更是笑得俏眼润湿。
  中午,胖老板关了店门,走过来神秘地说;“请跟我来!”
  “等等,”菲菲问,“我可以不去吗?”
  “当然可以!”我说。
  她向胖老板借了些针线便回帐篷去了。
  我跟胖老板上了村中的一个古炮楼,在窗眼里支起了照相机,立即开始工作。“胖老板,”我朝龟村的祠堂瞄了一会儿,“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别急,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它弄出来。”说完他下楼去了。
  我拿着机子四处瞧瞧,然后将焦点停在对面那座小山上,只见一顶顶彩色帐篷掩映在林中,数不清有多少外国考察队。再将镜头对准龟村祠堂,胖老板已将那五百年前的人头弄出来了,他假装膜拜。我嚓嚓嚓按动快门,一下子拍了十多张。
  我深信,自己仅凭这个头颅便可以写一本人类学的专著了。
  那头颅实际上是一个不完整的木乃伊,脸已经干瘪变形,但浓黑的胡子依然可以看出这位首领当年显赫的雄威。他叱咤风云的一生最后注解了国际政治中使用频率很高的字眼——媾和。
  虽然媾和是指称交战双方结束战争状态、缔结和约,但我总感到这是一种不健康的黄色玩意儿。昭君出塞是媾和的原义,她用色情缓解了种族之间的冲突,而欧洲历史上皇室之间的通婚,更是将这种下流的方式用得出神入化。因此,每当听到道貌岸然的政治家们嘴上挂着媾和这两个黄色字眼时,我总是忍俊不禁。可如今面对这五百年前的人头,我却一声也笑不出来。
  菲菲做好了晚饭,每人一个鸡蛋,两只大红薯,一条黄瓜,这都是她向村民买的。她还将两个睡袋拆了,缝成一个,若不细看,还以为是原装的呢。我忽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甚至相信自己已经继承了先祖们随遇而安的后天获得性状。
  晚上我们一起爬进睡袋,我说:“明天我们上山去。”

三十

  那位神奇的英国学者对长尾部落的追踪进展神速。通过计算机,他找到了从前那位传教士一九二九年的部分日记,关于传教上收养长尾野孩的情况,日记中的记述残缺不全;一九二九年三月十八日托主的福,今天我们将一个长尾小童从……救出来。他……左右,浑身肮脏,头发蓬乱,……才把他洗涮干净…长尾缠在腰间,剪了头发,穿上衣服后……一个长得很可爱的中国儿童……他不愿吃东西,也不说话……一九二九年三月十九日长尾孩子今天终于吃了一点东西,但他不吃牛肉,只是吃了些米饭和水彩……他开始说话,我完全听不懂,请了许多教民来听,也不知他在说什么……打消了送他回家的念头……一九三0年七月二日……我们给长尾孩子起了个英国名字,叫马克,然后教他说英语。他非常聪明,当天就学会了十句话……拿一些圣经图画给他看……入迷……一九三0年十月五日马克进教堂已……多月了,他能说很多英语。他想回家,但说不清家在哪里……到龟村附近的丛们又多次,没有他的家……

三十一

  在那个神秘的交点上,所有外国考察队的探险历程都笼罩着悲观绝望的氛围。第一个进入东经九十九度与北回归线交点的挪威考察队突然销声匿迹,瑞典考察队又在一个细雨濛濛的清晨一去不回。散落在坡上隐没在林中的帐篷渐渐人去帐空,考察队员失踪的消息依然不时传出。
  最令人震惊的噩耗是一位中东考察队员带来的,当他疲惫不堪地从原始丛林中出来时已经精神恍惚,专家们只能从他惊恐的表情和语无伦次的叙述中拼凑出一个不完整的故事。
  龟村对面的那座小山背后,左边是浩瀚的原始森林,右方是中缅边境的界河,而正前方,就是神秘莫测的莽莽丛林。那一天,中东考察队三位专家沿着原始森林与丛林交界线出发不久便进入森林,但是他们始终与右边的丛林保持着一定距离。荫翳下,低垂的树枝和茂密的荆棘时常挡住他们的去路,只有挥刀砍除才能前行。伊朗专家阿巴斯突然发现,走在最后的埃及专家不见了。他们喊了几声,没有人应,于是往回找。但他们自己的足迹已经杳无踪影,如同鸟翅在空中划过。
  阿巴斯与叙利亚专家马赫德默默相对,他们不知该去寻找失踪的同伴还是继续寻找长尾部落,因为对于别人来说,他们自己已经失踪。他们在原始森林中无目的地游荡,哪里好走,就往哪里去。就这样走了很长时间,前面忽然出现一个六米多高的蚁塔,塔下有块小空地。他们正想坐下来休息,阿巴斯觉得脚在慢慢下沉,渐渐地,整个身子便摇晃起来,眼看站立不稳,马赫德想去扶他,一用力,自己的脚也陷下去了,结果双双踏进蚁窝。毒蚁们倾巢而出!
  他们爬起来惊慌失措地东奔西突,但身上已经被毒蚁咬伤多处。当阿巴斯带着满身伤痕冲出森林时,两眼已模糊不清,他掏出两片解药吃下去便昏昏沉沉地倒在丛林之中。这时,远处传来几声惊恐的呼救,他听出是马赫德在喊,很想应一声,喉咙却干裂嘶哑了。阿巴斯挣扎着站起来,极力想前呼救的方向奔去,走了几步就跌倒在地,但他仍一步步向前爬去…终于来到一棵大树下,他想这就是马赫德呼救的地方,起初他趴在地下什么也看不见,可当他艰难地扶着树干站起来时,一幕惊心动魄的惨剧就出现在他的眼前:十几个野蛮人逮住了马赫德。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嘴上塞满了树叶,那是为了制止他大声呼救强行塞进去的,他们剥光他的衣裤,然后将他牵到河里洗涮着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夕阳下,阿巴斯看见毒蚁已使马赫德周身上流着红光。有人捧出一堆柔软的绿叶,轻轻擦在马赫德身上,它散发着醉人的芳香,分泌出一种奇特的液体,顷刻间便令他浑身披满绿泡。他们让他趴在沙滩上,用力搓揉他的脊背和臀部,然后让他仰卧,用水冲掉他胸前的沙子,再拧出绿叶上奇妙的液汁,滴在他的肚皮上,有人用手蘸着,涂抹到他身上的其它部位,于是又一层又轻又香的泡沫被盖在他身上,未了再用水冲净。阿巴斯正看得目瞪口呆,有人已拍出一筐怪味泥巴,包住马赫德的脑袋,封锁他的下身和两胶,一会儿,他的头发、腋毛和阴毛就随泥巴一起被河水冲走。
  马赫德赤条条像泥鳅一样光鲜,毒蚁留下的伤口奇迹般地不见了。饥饿的野蛮人向他投来贪婪的目光。但是他们并不急于吃他,而是将他绑在树干上。他们要玩一种像赌博一样的游戏,谁要是赢了,就可以先选择他身上的一种器官。
  第一次赌的是他的心,胜利者用红色的佐料在他胸口写上自己的名字;第二次赌的是他的生殖器,胜利者又用黄色佐料在他的生殖器上签上自己的大名,之后有人赢得了他的耳朵和舌头……但是,大腿和屁股则见者有份,不列入赠品之列。未了,那位马赫德舌头所有者走过来,用刀撬开他的嘴.折一根小枝撑着,刮刀忽然住他嘴里一旋,随着一声惨叫,马赫德的舌头便被取下来,那人用刀尖叉着,蘸了一点佐料,放在篝火上烧烤。那位生殖器拥有者左手拿着一把松叶,轻轻拨撩马赫德腰下的家伙,右手却提一把利刀,只等那东西膨胀起来……阿巴斯的身体从树干上慢慢瘫软下来,他被吓晕了。当他醒来时,明月正在夜空中踽踽独行,四周一片死寂。虽然体力有所恢复,但他仍然害怕会落入吃人部落之手,或被猛兽所害,慌忙爬到一棵树上,在那里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阿巴斯的故事惊心动魄,有人怀疑这不过是他中了蚁毒后的幻觉,因为他连吃人部落是否长着长尾都不知道。
  从此,没有人再敢在丛林中过夜。
  加拿大和西班牙考察队以不整的队容铩羽回国。

三十二

  我站在龟村对面的小山上万分困惑,那条蜿蜒伸向天际的大河不见了,那棵兀然而立的千年古榕不见了,原始森林在我眼中非常陌生,我无法相信自己曾经到过这样一个地方。
  “你以前倒着走,通过倒后镜观察景物,印象与现在完全不同。”菲菲说。
  我想但愿如此。
  绝望的各国考察队因我们的出现而重新振作起来。专家们希望损兵折将的各个考察队组织起来,成立一个多国考察队,由我统一指挥,考察成果由所有队员共同分享。
  我深感荣幸。要知道,这些专家们都有博土学位,尤其是科威特专家阿朴杜拉,他一人竟有人类学和工程学两个博士头衔。马克斯·韦伯,这位曾经要求与我一起探险的美国专家名气也不小,五年前他在非洲发现了一个象人部落,那里成年男人的性器如同大象的鼻子,短则二十九厘米,长者可达半米,劳作时极不方便,只好将它缠在腰间,韦伯为此拍过两部录像,写过一本专著,名噪一时。
  一九八九年一月二十日,多国考察队向莽莽丛林进发了。除阿巴斯和几名病号留在山上的大本营外,七个国家一共十二名队员全部踏上探险征途,其中包括每日紧随我的菲菲。我记得自己上一次仓皇逃窜时在树干上做过标记——一个箭头和国际通用呼救信号SOS,我提请专家们细心观察,寻找我留在树上的历史痕迹。
  “SOS是海上呼救信号,”科威特专家阿朴杜拉有点不解,“你怎么将它刻在树上了?”
  “当时逃得太急,没想那么多。”
  我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它源自内心深处那股支配他人的欲望。你想想,这么多中国同胞出国受洋罪,这回轮到我来领导这批洋鬼子了,我他妈一定要为咱中国人出口“土气”。
  考察队不断向丛林深处开会,但丝毫没有发现我的历史痕迹。
  亚热带丛林冬季的白天不见一丁点寒意,依然遍地翠绿,鲜花盛开。枝丫上,一只杜鹃“咕咕”地向动物们发出警告:危险的家伙来了!猫头鹰不以为然,它懒散地立在树洞口,睁一眼闭一眼藐视着我们。时间在一棵棵树干上悄然流失,仍然不见我留下的任何标记。
  大伙想坐下来休息,阿朴杜拉向韦伯惊叫;“这地方我们今天早上曾经来过?!”
  “有什么根据?”韦伯抑不住内心的恐惧。
  阿朴杜拉指着身边的一棵枫树说;“这棵树我仔细观察过,还拍了录像。”
  我们看了一遍他的录像,果然发现这棵大树的留影。我们迷路了!
  韦伯非常惊慌:“若不抓紧走出丛林,今晚我们恐怕回不去了!”
  我们决定原路返回大本营,沿途做上记号,以免原地转圈。但是一小时之后,我们仍然回到这棵可恶的枫树下。真他妈见鬼!
  各种方向仪在这鬼地方全都失灵,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午后的太阳竟朝东方坠落。这时有人报告,一位以色列专家不见了,菲菲慌忙拿出一根绳索,一头系在自己腰间,另一头系在我身上,她害怕被野蛮人捉去生吞活剖。这一举动提醒了大家,于是十一个考察队员很快便串在一根绳索上。
  太阳似乎加快了坠落的速度,东方出现了第一片晚霞,离天黑只有四十五分钟。阿朴杜拉认为我们正处在磁异常区,附近可能有一个天然磁矿。我们决定将错就错,干脆把东方当成西方,重新调整方向议,沿途给树木编号,同时绘制地图。
  长尾部落已经被彻底抛到九霄云外,多国考察队一心寻找的只是返回大本营的归途。

三十三

  大英博物馆里的弗雷泽博士此刻也陷入困境。
  长尾孩子马克在教堂长到十二岁后便从传教士的日记中悄然失踪。博士给计算机输入了许多参数,但仍然找不到他的踪影。
  弗雷泽博士的祖父老弗雷泽是英国著名的人类学家、古典进化论最后一一位代表人物,他首先在利物浦大学使用“社会人类学”这一名称,并根据传教士和殖民地官员的大量日记,写出长达十二卷本的巨著《金枝》,将人类思想的演进分为巫术、宗教、科学三个阶段。可是老弗雷泽并没有到过自己的书中介绍过的任何地方,结果令这本蜚声世界的巨著大打折扣,最后断送了古典进化学派的前途。
  弗雷泽对祖先所犯的错误不以为然,他认为,谬误完全是当年落后的分类方法以及电脑系统没有问世造成的,并且深信,今天即使足不出户,他仍能知晓天下曾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情。
  然而,当他将“雀螳蝉论”的所有公式和参数输入计算机后,显示器上仍然没有一丝长尾孩子十二岁之后的踪迹。他原以为自己的学说胜过所有二次大战之后建立的理论,可以揭开一切旷世之谜,预测变幻莫测的未来世界,可如今,面对一位五十多年前失踪的长尾孩子却显得无能为力。
  他沮丧地翻开老弗雷泽的著作,忽觉巫术、宗教和科学完全按时间顺序排列毫无道理。科学的发展为什么不可以导致巫术和宗教的诞生呢?
  他茅塞顿开,立即将老弗雷泽书中记载的几百种巫术输入计算机,再搬来一个吉普赛巫师用过的水晶球,放在计算机旁,三天之后,屏幕上又出现了长尾孩子的踪迹,而且是图像。
  弗雷泽博士惊讶地发现,马克已长成少年,在英国剑桥大学攻读天文学,并且正苦恋着一位金发女郎安妮。
  安妮说:“与你说件事,请跟我来!”
  马克跟她从图书馆出来,在一个僻静处,马克问:“什么事?”
  “我爱你!”
  说完她就吻他。马克立刻明白过来,于是吻她的眼睛,吻她的额头和脸蛋。她停下来,慢慢解开胸前的衣扣,将胸罩推到一边,亮出一个白颀的乳房,在他怦然心动之际,淡红色的乳头已经送到他的嘴里,她让他像孩子一样吮吸。
  这时有两名学生向他们走来。马克十分慌张,安妮扣好衣服,若无其事地跟他们打招呼。
  弗雷泽博士发现,马克臀后粗壮的长尾与臀前躁动的性器正在发生激烈冲突,但是此刻他仍未发觉到,这种前后矛盾将左右马克的终生。
  于是,当安妮第二次说请跟我来时,马克跟她走了几步,便停下来。“不能去!”他对自己说。他太明白接吻之后他们将要干什么。臀后的东西在抗拒安妮的诱惑。
  长尾暴露后可能发生的种种情景一直在恫吓着他:他害怕一丝不挂站在专家面前,供他们做科学研究;更害怕被人送入动物园,供游人观赏,或被人强拉去电影中扮演角色;当然,最恐怖的结局是被马戏团的老板捉去……安妮在图书馆外等了半天还不见他出来,走过来骂了一声:“胆小鬼!”然后自己走了。
  其实这时追上去还来得及,但他胆怯了。
  之后他强令自己回避这可怕的诱惑,不敢再去图书馆,他以为不见面一切烦恼就会烟消云散。可是到了晚上,那对白硕的乳房总是浮现在他眼前,令他下意识地嗫嚅双唇,仿佛那淡红的乳头仍在自己口中。他又开始盼望起她的诱惑,甚至为自己拒绝欢娱的良机而忏悔,于是一天深夜,他终于从床上爬起来,给安妮写了一张条子。
  第二天,安妮在图书馆门口见到马克,他匆忙将纸条塞在她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见条子上写着:“今晚七点,我跟你去那个地方。”
  急不可耐的马克六点半就到了那里。他选择晚上,是想借助黑暗来掩盖自己的缺陷。他焦急地观望着路口,但总不见安妮性感的身影,他开始后悔没有当面跟她说定,或者至少应躲在一边观察她看过条子的反应,若是她将条子扔了,自己就不必在此久等了。正想着,他便闻到一阵清香,朦胧中,一个白色的身影向他飘来,那是穿着短裙准时赴约的安妮。
  他们一声不响地重复上次的动作,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千百次的回忆已令马克对过去的每一个细节烂熟于心,但是此刻他才发现,要准确地重复已经完全不可能,安妮的内衣里面已经没有乳罩,这就加速了进程,创新很快就开始。安妮轻轻抓住他的手,让他顺着自己柔软的下腹部走去。他心惊肉跳地发现,她短裙下面早已空空荡荡。他盲目跟随着安妮那只温柔的细手,慢慢跨过一块杂草丛生的坡地,然后陷进了那片润湿的沼泽,接着便坠入神秘的峡谷之中。
  就在那个诱人的夜晚,当安妮短裙空空荡荡的身子坐在他的两腿之间时,长尾少年充满坎坷的性历程就在异国他乡这位美丽的金发女郎身上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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