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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云又吐了。 这些天,她呕吐的症状越来越明显。 她扶着墙,弯下腰,恶心了半天,只吐下一点儿酸水。她是从半月前发恶心的。开始,她并没有在意。可是后来,干呕越来越利害,稍吃口饭就想吐。她有点莫名其妙,不知怎的,自己开始想吃一些酸不溜溜的杏子,而且这种欲望越来越强烈。过去,她是从来就不吃那酸玩意的,一想就倒牙。 现在怎么了? 一个隐约约的想法浮在了她的脑里:莫不是自己怀上了娃娃? 想到这里,她就红了脸。同时,一种做母亲的幸福就涌遍了全身。她想起了那天下午,天气异常地美好,日头在闪耀着金红和蔚蓝的黄昏里入睡。她和二牛倒在沙蒿蒿里,环绕的沙圪达仿佛把他们与世隔绝,只有清风的吹拂和蛙声的欢叫。每当想起那件事,她浑身就激动得一阵颤栗。那粗壮的身体,那有力的胳膊,那滚烫的热唇…… 这一切,是她过去从来都不曾体验过的。虽然,她和狗儿结婚都有了六七年的历史,但她从没有过如此的颤栗和激动。不过,使她有点儿吃惊的是,才那一次,她竟然就有了怀。她不后悔。在过去的年月,多少次,她曾渴望能有一个孩子。可每每,她都失望了。 她直起腰,走进屋里坐在炕沿前。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柔软肚子还没隆起。可她还是似乎感觉到有一个小生命的心在跳动。这是她和二牛的娃。她希望是个儿子。她要把他生下来,把他抚养大。 该怎样对二牛说呢? 秀云正在想着这件事,田二牛推门进来了。看见二牛进来,秀云脸上一阵红晕,放在肚子上的手悄悄地抽了出来。 “秀云,好消息!”田二牛说,“我说出来你一定会高兴。” 秀云说:“我……也有好消息,说出来你会更高兴。” “我说!” “不──”秀云撒娇地说,“我说。” “好,那你说。” “我……” “说呀!” “我……”秀云脸又红了,咬着手指头不好意思说话。 田二牛笑了:“不叫你说,你要说。叫你说,咋哑了” 秀云低下头:“你先说么!” 田二牛走到秀云的跟前,坐在秀云的身边。秀云的心里又一阵怦然跳动。她闭上眼。她等待这个男人把自己搂在胸怀里。她等待着。可是,她没有等到那双粗壮有力的胳膊。秀云奇怪地睁开了眼。 田二牛终于拉起了秀云的手,两只眼睛放着光芒:“秀云,咱们能回陕西了!” “回陕西? ”秀云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是中央让咱们回陕西。” 天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秀云一时糊涂起来。她知道,这几年,国家一直不准移民私自返回陕西。民兵到处截挡,抓住外逃的还要上批斗会。怎么会一夜之间都让移民回陕西? 想到这儿,秀云似乎意识到是二牛在哄她。 秀云抽出来一只手,轻轻地打在二牛的手背上:“没正经!整天就晓得逗我。” 田二牛认真地道:“不哄你,是真的!县上都来了工作组。刚才,工作组在队上召开了社员会,说中央安排在宁夏的移民今年全都回陕西。” 一听是真的。秀云的手开始抖动起来。 “咋啦? ” 秀云摇摇头。 “你手咋颤? ” 秀云把另一只手抽回来,忍不住抹起眼睛来。 “你哭了? ”田二牛有点手忙脚乱。 秀云一笑:“我高兴哩!” 秀云不完全是高兴得流泪。她想起了狗儿。狗儿难道就不正是为了回陕西而在黄河的冰上送了命? 还有二牛的大和妈。要知能有今天,他们能等到今天,过去的那些悲伤的事儿都不会发生了。难道冥冥中真的是命中注定? 命,真是一种不可捉摸的东西!不信不行。你无法预计,也无法抵抗。 秀云一直认为自己命苦。不是么? 从小就善良贤惠的她在还是女子的时候,就有过许多许多很好很好的梦。可是,当她嫁给狗儿以后,那个很好很好的梦似乎根本破碎了,噩运一个接着一个。先是婚后没几年,她就跟随着丈夫来到宁夏野淖滩这个荒凉的地方。接着是丈夫的病重和死亡,年轻轻的她开始守了寡。寡妇的滋味对一个年轻的女人来说,那无疑是一种漫长的黑暗。更何况这七八年来,她竟然没能够为自己生一个孩子。丈夫一撒手去了,把她孤灵灵地撇在了这个世上。她先是伤心、悲痛,随后就是绝望。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老天爷把二牛安排给了她。她也开始怀上了自己的孩子。现在,她和二牛又将名正言顺地重新返回陕西的故土。她一阵欢喜。细细地想想,这七八年来的一切一切,好象真得是一场梦。她不再抱怨自己的命苦。因为,老天爷的安排还算公道。但她还信命。她认为这一切,好的,坏的,都是命! 有人敲门了。 秀云应了声,屋门吖得被推开了。进来了一个陌生的人。这个人,田二牛是认得的。他不就是给队上社员开会的工作组杨组长么? 看见田二牛在屋里,杨组长也似乎感到有点意外:“你? 也在这里? ” 田二牛答讪了一声。他虽然对杨组长本人并没有什么恶感,可是他此刻不希望有任何人来打搅自己和秀云。 秀云看看杨组长,然后又看着田二牛。她似乎想问什么。但她什么也没有问。 田二牛懂了她的意思,说:“这是工作组杨组长。” “杨组长,好坐!”秀云宽厚地一笑。 这宛然一笑,引得杨组长呆在了那里,两眼闪烁的目光紧紧地盯在了秀云的脸上和身上。秀云被看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杨组长这才醒悟并回过了目光,退坐在方桌前的长条凳上。 田二牛倒了杯茶水,算是对客人的宽待。 “嗨,不客气,不客气!”杨组长客套了一番,端起了茶杯,有点疑惑地问,“你们是…… ” 秀云抬起头小声说:“那是俺掌柜的。” 秀云这样说,二牛有点不自然。 这一切,杨组长都看在眼里,说:“听队上讲,你们好象不是俩口子? ” 秀云脸上飞起一朵红云,一时竟然答不出话来。 田二牛说:“我们就要快扯结婚证了。” “好,好!”杨组长笑了,纠正着秀云的说法,“是对象!” 秀云的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又把头低下。 杨组长得意地露出一丝微笑,又把目光盯在秀云的脸上和身上。红了脸的秀云,既象个含羞的女子,又散发着一股成熟女人的气息。杨组长心里一阵狂跳,忍不住在心里连声叫好“绝了,绝了的女人!” 杨组长那露骨显眼的目光,使田二牛有点恼怒。他把茶壶重重地在桌子上一顿,说: “喝茶,喝茶!” 看见田二牛恼怒的样子,杨组长有些尴尬。他平和地一笑,随即恢复了常态。 杨组长对秀云说:“你没有参加社员会,我来看看,并传达一下上级的精神。” 秀云说:“没去开会,是我人有点难受。” 杨组长问:“你病了? ” 秀云点点头。 旁边急坏了田二牛:“秀云,要紧不? ” 秀云说:“不咋!就是呕得想吐。” 二牛说:“我送你上卫生院。” 秀云摇摇头,表示不要。 杨组长说:“不咋就好!上级的精神,归根到底就只一件事,就是准许移民回陕西重新安置。我是想了解一下,你是打算回陕西,还是留在这里? ” 秀云说:“当然要回!” “乃好!我是齐齐统计一下,摸摸底”杨组长说完,就告辞要走。走到门口,他还是禁不住回头把秀云又看了一眼。 杨组长一出门,田二牛就扶住秀云的身问:“秀云,到底啥地方难受? ” 秀云一笑:“我给你说了,不咋……” 话还没有说完,秀云就一阵子恶心,弯下腰呕了一会,吐出一小滩酸水。 田二牛慌了手脚:“还说不咋? 都呕成这样子了。看医生去!” “我没病。” “没病? ” “没病。” “那咋呕? ” 秀云脸上涌上了红晕。她犹豫了一会,嘴靠近二牛的耳边小声说: “我害娃哩!” “害娃? ” 秀云点点头。 “咱们的娃? ” 秀云又点点头。 田二牛一阵惊喜。他把秀云搂在怀里,一只手摸住秀云的腹部,慢慢地摸了半天。 秀云怪嗔地说:“摸啥? ” “我摸摸看是小子还是女子? ” “你坏透透了!” 二牛把秀云搂得紧紧的,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秀云的黑发:“秀云,咱们选上个好日子,马上结婚。好么? ” “好!” 秀云怀上了孩子,田二牛感到高兴,也感到发愁。他发愁没有好一点儿的东西来补养秀云的身子。老靠吃野菜和窝头不是法子。为了秀云,也是为了自己还没有出世的孩子,他得搞点肉来。 可这年月,哪里能搞来肉? 田二牛突然想起了东方那片浅山和丘陵。浅山和丘陵的更东边是大沙漠的边沿。他记起了自己曾作过的那个梦。或许在更东方,那里会有人们常说的那个大湖。他决定到东边去,猎些野鸡、野兔,抑或能碰见那个大湖,那就更可以捞些肥肥的鱼儿。他托熟人借了杆火药枪,背些窝窝头,告别秀云,朝日头出来的地方去了。 这一次,秀云没能拦住二牛。 头一天,田二牛没回来。秀云一夜没有睡好觉。 第二天,田二牛还没回来。这一夜,秀云没有睡觉。 第三天,秀云在村口整整坐了一天。天黑了,还没看见二牛的人影影。秀云再也难沉住气。会不会象……她不敢再想起狗儿的名字,怕提起这个名字来又唤起了她伤心的记忆。正在她焦急的时候,从东山回来了村中的一个人。这人告诉她,二牛好着哩!因为这人下午时还见到过二牛。二牛说今晚回来。 听到这话,秀云心里才稍稍放心。她回到村,进了自己的屋。点上灯,屋里明亮了。她把炕铺好,烙了几张粗面饼子,烧了些豆子水晾凉。然后,她坐在灯下等二牛回来。 秀云准备今晚就把二牛留在自己的屋里。 对!今晚就结婚。 月儿从东山上缓缓升起,大地格外银了。月光从窗户洒了进来,象一盆子水银倒在了地上四处散开。 窗外一阵轻轻的声音把秀云惊动。她转身起来走到窗前。探头向窗户外去望,窗外什么也没有。月光似水,一片白茫。 秀云失望地又坐回灯下。 门,清脆地响了两下。秀云一阵欣喜。 秀云欢欢失失地跑去开门,一边说:“二牛哥,我来啦!” 门开了。秀云怔住了。进来的人不是二牛。进来的人是工作组杨组长。杨组长笑迷迷地站在秀云的面前。秀云不知所措,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不请坐么? ”杨组长笑着问。 秀云没说话,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杨组长并没有坐。他慢慢地踱着步子在屋里徉徊了一圈,问了秀云一些情况后,一边不时同情地发出啧啧声。他终于走到桌前坐下,摸出一根纸烟在油灯上点燃,然后放在嘴上闲悠悠地吸了起来。他一边吸着烟,一边端祥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显然,秀云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秀云就移到窗前,下意识地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夏夜撒满了它的清新,它的气息,它的月光。秀云靠依的窗户正好对外开着,皎洁的月光罩在了她的身上。 杨组长目斜着月光下的秀云。他觉得,女人里边再也没有看见比秀云更动人的人儿了:身材不高不低,不胖也不瘦,隆起衬衫的曲线是那样地匀称,任你再爱挑剔的眼光,看去也不会有话说。特别是那蛋形的脸面上,黑玉般的流海下,那对眼珠端庄而贤慧。可那稍稍张开的鼻孔和厚厚的嘴唇,却让人感到肉感和诱人。也许,正是这一点,他觉得这个女人和别的女人不太一样。 杨组长的黑夜到来,秀云有点儿窘困:“这晚了……有啥事? ” “喔,看看你。” “我有什么看的? ” “看你有什么困难。” “为啥问我困难? ” “这,这年月遭了灾,社员的日子都很难过,谁没困难? 访贫问苦,是我们工作组的职责嘛!” “难道有话不能明天说么? ” 能说善辩的杨组长,开会讲话滔滔不绝,这时却不能措辞流利地说出话来。他走窗前,秀云却退坐到炕上。他借势要关窗户。 “甭关窗!”秀云不安地说。 杨组长回头一笑:“有风哩!” 果然,窗外的风吹得油灯的火焰飘乎不定。窗关了。没有了月光,屋子里顿时黑暗了许多。 “你听我说”杨组长从窗边走回,拉了一条长凳坐在秀云的面前。“我说一件事给你听。” 秀云只得坐下来听他说。 “你知道么? 宁夏这地方,最荒凉的就是安置移民的这几个县了。河套的富庶区其实在中卫、中宁一带。可是啥地方没有穷地方呢? 你们陕西的陕北三边不也一样是穷地方么!我没有去过陕西,可我知道你们那个地方是个好地方,插根扁担都能长出大树来。这次你们能够返回去,知道为啥子么? ” “不晓得!” 杨组长小声神秘地说:“除自然灾害移民死人不少外,陕西的一些领导干部叫唤得强烈。去冬来咱们县的那个王胡子县长就是一个带头的人物,听说连乌纱帽的翅翅都叫唤掉了。” 听到这里,秀云一阵惋惜,看来移民们是错怪了王胡子县长。 “终于,陕西和宁夏两省区商定,经国务院批准,三门峡库区的移民可以返回陕西省重新安置。” “俺老百姓不管这多,只要能回去就行!” “知道么? 你们村谁能回去,谁不能回去,只有我才能说了算!你要好好地听我的话。” 秀云站起来:“不早了,你回!我到邻家还有点儿事。” 杨组长拦住秀云:“甭走,我还有话给你说。” “明日说。” “不,今日!”杨组长突然抓住了秀云的手。 秀云脸蓦然变白了,被抓住的手儿微微地发抖:“甭,甭…… ” “好人儿,我想死了你!”杨组长把他的脸凑了上去。 秀云颤抖着声音说:“我要喊人了!” 杨组长眼一瞪,说:“你敢? 你要喊,你的名声在全公社都会臭了。你的名声臭了,田二牛还会要你? 你要不从我,我就不准田二牛回陕西去,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他当过美帝国主义的俘虏,我一句话就能把他管制起来。” 秀云无言了,两串长长的眼泪默默地从脸庞流下。她怕臭了自己的名声。她怕二牛不要了自己。她更怕真的把二牛管制起来。那样,她害了自己,更害了二牛。 杨组长得意地把秀云搂在怀里,嘴唇在秀云的脸上尽情地乱蹭。秀云没有了感觉,木然地任他摆弄。当杨组长把秀云放倒在炕上,一双手刚解开秀云的衬衣扣子时,屋子门却啪的一声开了。田二牛扛着火枪,提着野物兴冲冲奔了进来。杨组长吓得跳开,一时不知道该咋好? 他后悔自己刚才疏乎没有关屋子门。他更恨田二牛突然在这时候的出现。田二牛看到屋里的景象,先是一楞,随即一股热血冲暴了头。他红了眼。他把野物朝地上一扔,把火药枪对准了杨组长,一边骂道: “日你妈的!老了毙了你这个驴日的!” 就在扣动扳机的千钧一发时刻,秀云冲上去把火药枪推起,一边喊着:“不敢,不敢──” 然而晚了,枪砰得一声响起,一道火光冲上了屋顶,紧接着,一些铁砂被屋顶反弹唰得落在了地上。杨组长吓瘫了。田二牛抡起枪托要上前去打,秀云苦苦地抱住了二牛。趁这个机会,杨组长屁滚尿流地跑了出去。 “你干的好事情!”田二牛回头对秀云吼了一声。 “我…… ” “今后,我再也不想见你!”田二牛恨恨地说了一句,然后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秀云追了上去,痛苦地喊:“二牛哥,你听我说……” 可是屋外,什么都没有,只有满地的月光和无穷的黑暗。 秀云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气之下,田二牛离开了村,在荒原上漫无目的地流浪了三天。他心里非常痛苦。在他的眼里,世界好象突然没有了一切。他已经不记得他是谁了。他充满了一种莫明其妙其妙的烦燥。他极想找一块能够使自己心情平静的地方,或一片沙滩,或一隅草原,或那个曾经在梦中出现的遥远的湖。可是在何处呢? 他不断默默地问自己,可又常常得不到回答。就这样常常不断地问,就这样不断地寻而无答。 他越来越痛苦,越痛苦越想离开秀云远远的,越远远地离去,却得到的是更大的痛苦。他终于明白了:他离不开秀云。 田二牛回到新民村,没有进自己的家门,就先去找秀云。他朝秀云的家里走去。越离秀云家近,他越走得慢,心越跳得慌。几天以前,他那绝情的话肯定伤透了秀云的心。如今想起来,他好后悔。他无法知道,现在秀云还会不会原谅他。 走到秀云家的院子前,院子门紧闭着。田二牛犹豫了一下,终于轻轻地叩了两下门环。门环的声音清脆而响亮。但院里却很消静,没有任何反响。他轻轻地把门一推,门吖得开了一条缝。原来,院子门是虚掩着的,并没有关上。他走进去,径直走到屋子门前才住了步。他微微地咳嗽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叫了一声: “秀云──” 屋里很静,似乎没有任何动静。 他又轻轻地叫了一声,屋子里还是没个动静。坏了,该不是秀云真的生气咧,不理识自己? 他想。 田二牛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没听见秀云说让他进来,也没听见秀云说让他走开。他好为难,一时不知该咋办? 他决定继续站下去,一直站得要让秀云消了气。又过了好一阵功夫,还不见屋里说一句话,他忍不住推开门就自己走了进去。 屋里的景象使田二牛吃了一大惊。哪里有秀云? 整屋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没有桌凳,没有家什,破瓦罐片、烂稽草遍地都是的。光光的土炕上,也只剩下了半张破席。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田二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突然间,他头里萌现出了一种不祥的感觉。他日急慌忙地跑了出去,在院子里朝四处大声呼着秀云的名字。呼声召来了四邻右舍的人。?吹蕉5姆柩蠹叶荚谖食隽耸裁词驴当搞清原因后,秀云的邻家人才告诉田二牛,秀云走了。秀云是在出事的第二天,贱卖了屋里的家当,打了个行李卷出村走了。田二牛问是去了哪里? 大伙儿都摇摇头,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得清。 田二牛木然地坐在了门槛上。这意想不到的突然变故,象一只无情的大棒一下子把他打懵。大伙儿不知劝说了些什么,反正他一句也没有听见。看到田二牛黯然失神的傻样子,大伙劝说了一阵后,便一个一个都悄悄离去。 院子里又开始变得消静,只有风儿吹得窗扇发出的咣当声。田二牛呆呆地坐着,坐到日头落月亮升,又坐到月亮落日头升。 日头升高后,田二牛回家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包裹一背,也出了村。他决心把秀云找回来。即使磨破双脚板,翻遍所有的沙圪达,走遍天崖海角的所有地方,他都要把秀云找回来。 从辽阔的荒原,到大岭连绵的贺兰山,从长城脚下的大漠到鄂托克旗的草原,田二牛整整流浪了三个月。他几乎找遍了这些地方的所有村子和一切有人的地方,然而,他始终没有找到秀云的踪迹。当他再次回到新民村时,人们几乎快认不出了他。他的衣服褴褛,鞋子破烂,头发和胡子都有一尺来长,活脱脱地是个叫化子。 田二牛回来,先把自己收拾停当,好好地歇了几天。然后,他卖掉了一间房,变了些钱,又筹谋再次去宁夏南部的中卫、中宁和海原一带去找秀云。就在他临行前的时候,黑丑和桂香俩口子来找他。 黑丑问:“你还要去找她? ” 田二牛点点头。 “可这天底下大着哩!你在啥地方能寻到她? ” 田二牛说:“不知道!” “嗨,牛牛”桂香说,“可不是婶子说你。我看你也是个牛脑子,差一窍。你连秀云的下驾都不晓得,冒找就是白跑。你还是跟我们回咱陕西去!” 黑丑说:“是呵,你跟叔还是回陕西去!回去的移民都走了两批了,现在剩下的是最后一批。再不走,就没机会回去了。我和你婶子前两批没走,就是寻思着能找上几个熟人一伙走,回到陕西能安置到一个村,也都有个照应。” 田二牛说:“我得找秀云。” 桂香说:“秀云,秀云,你找得着么? ” 田二牛说:“找不着,也得找!” 黑丑叫唤起来:“说了这半天,我这是给牛说哩!” 桂香的眼儿一转,主意有了。她坐到田二牛的身边,连声惋惜地叹了几声气。 田二牛问:“婶,你嗨嗨啥? ” 桂香说:“我嗨嗨你哩!” “嗨嗨我? ” “也嗨嗨秀云!” “你知道秀云在哪达? ”田二牛站起来,眼里放出了光。 桂香摇摇头说:“不晓得!” 田二牛又泄气地坐了下来。 桂香说:“牛牛,你想想。这一次你不走,你就得留在这野淖滩了。你就是把秀云找见,你是不是也想把秀云留在这狼吃娃的地方? 那你咋能对得住秀云? 那你不是害得秀云也在这吃苦? 你跟婶子先回咱陕西去,安好家,再来寻她。人腿上安着脚哩!你怕以后再来不到这鬼宁夏? ” “是呵,你还是听一次你婶子的话!”黑丑说。 黑丑俩口终于劝说得二牛跟着他们回到了陕西。说来也巧,他们被安置的地方,恰恰正是田宏昌落户的北原县老塬公社旮旯村。前多年张长福也是迁移在这个村。黑丑俩口很高兴,因为在这又多了几个熟悉人。田二牛却有些发愁。他最不愿意见田宏昌。偏偏,这怨家对头好象是一辈子也拆不开打不散似的。 ------------------ 书 路 扫描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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