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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1985年8月11日

  新房子修好了,我们又搬了回去。这次我自己有了一个房间,有了一个独处的空间,我很高兴。但是因为这间屋带阳台,妈妈老是要到阳台上去晾衣服什么的,不一会儿就要来敲门。我怀疑她是故意的,不放心我一个人在里面,担心我又没有好好做作业,在看课外书。可她也不想想,没放假的时候我在学校要是不自觉学习,她还不是不知道。为关门的事我们吵了很多次,她坚持认为,如果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不必关门。真是岂有此理,难道我关门是为了做见不得人的事吗?我能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出来?

  长长的暑假因着要补习数学更加漫长,我感到非常非常寂寞。因为是寄宿,朋友都住得很远,不能在一起玩。婷儿家倒隔得近,但她又要和徐天天约会,也没太多的时间跟我玩。常常是这样,我去把她从家里约出来,然后她对我抱歉地笑笑,急急忙忙赶到徐天天家去。我一个人百无聊耐地在街上闲逛,不知做什么才好。也有些半大小子上来搭话,我真想跟他们去玩,可是最终还是没有那个胆子。

  这天婷儿又要我把她从家里带出来,我很厌倦做这种掩护体,但是为了朋友……唉!

  到她家正碰上她父亲在,他很不满地对我说:“你怎一天来约婷儿?女孩子嘛少在街上乱跑,好好在家复习功课,免得在外惹事生非,不安全!”

  这是什么话?“现才放假嘛,总不成老关在家里。再说女孩子上街怎么就一定会出事呢?”我的心情也不见得好。

  他生气了:“就是不许出去!你以后少来找她!你要是老老实实在家做功课,也不至于成绩这么差!”

  我象被人猛推了一下,瞬时千言万语一句也说不出来。

  婷儿听不下去,冲出来说:“爸爸,你怎么能这么对我的朋友?我的成绩也不好,有什么资格说人家!”

  她父亲一时语塞,半晌道:“你就是和这种差生,这种只知道玩的坏孩子混在一起,成绩才老提不高!”

  婷儿哇地哭了:“那我也是差生,也是坏孩子!你们对我失望骂我好了,不必迁怒别人!我知道你们要把我关死在这笼子里才甘心,可是我不是你们养的小鸟!”

  我对婷儿说:“对不起,以后不能帮你了。我走了。”

  走出门去,我苦笑,真要是坏孩子倒好了,放任自流,哪儿轻松往哪儿滑,多省事!不必这般苦苦挣扎,活得这么累。但是就这样,在人们的眼中,不一样是这样的形象吗?

  日子该怎样过下去呢?我想过得快点儿,又怕虚度了光阴。我想复习功课努力学习,心里又厌倦得很。我想对谁说点什么,又不知向谁说。我想哭想逃避,又没有地方去。谁能握住我的手,给我以力量面对这一切?我觉得没有,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也许将来也不会有。

  我买许多印着港台明星头像的不干胶来贴在本子,她们是那么美丽、大方、自信,又不必学数学,这都是我羡慕的。婷儿曾说徐天天是她生活中的唯一快乐,那么我的快乐是什么呢?是这些花花绿绿的画吗?

  日复一日,我枯坐桌前整天,啃那些莫名其妙的数学题。不是说兴趣便是动力吗?没有兴趣,又那来动力?早已厌透,又怎能奋起?疲惫渗透了我,请容我休息。

  阳台上晒的被单被风吹起,象一面鼓起的风帆,远处有淡淡的几只鸽影……桌上散落着云雁的来信,信中说比我还无聊、还空虚。妈妈无意中看了信,大为诧意地问:“你怎么会感到空虚无聊?功课那么多,天天做作业时间都谓必够,怎么会无聊?把你转到这么好的学校,怎么还不学好?是不是一天和这些叹空虚无聊的坏孩子混在一起?”

  在别的家长眼里,我又何尝不是坏孩子?妈妈,我该怎样向你诉说呢?

             1985年9月20日

  一开学功课就很紧,因为是初三,马上就要升高中了。如果考得上这所学校的高中,就意味着有百分之八十的希望考上大学。如果落榜了,就几乎等于被判了死刑,趁早另谋出路。学校早早地办起了补习班,让那些“可以拉一把”的学生去补习,成绩好的也开起了“小灶”,整个气氛紧张严肃起来。

  每天晚自习后我也不去操场练剑了,抱着一堆书啃,能看多少是多少。实在看不下去早点睡也好,不知怎的老觉得累,怎么睡也睡不够。

  有天上午第四节课是数学课,我很疲倦,肚子也饿了,精神不太集中,竟然摇摇晃晃地打起瞌睡来。一旁的何韦将我一推,“你看你,数学又不好,上课还不认真听,总是对自己这么不负责,怪不得别人说你,你自己也该争气一点呀!”

  连他都教训起我来了,我大为光火:“不用你管!”

  “瞧你,哪象个女孩子家,凶霸霸的,一点不温柔。以后既做不了女强人,也做不了贤妻良母,看谁会要你!”他继续打击我。

  “不用你操心!”我恨恨地说。

  这时数学老师点我名:“摇摇,上来做这道题。”

  我吓了一大跳,看着黑板上的题,心慌得不得了。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何韦,磨磨噌噌地不肯上去。

  数学老师鼓励我:“上来试一试嘛!”

  何韦悄悄推过一张草稿纸,上面写着演算过程。我急急忙忙看了一眼,跑上讲台,凭着记忆写出算式,又七拼八凑算出结果,松了一口气,走回座位。数学老师在后面说:“这不做出来了?你要多练题,不然成问题得很呢!”

  快下课了,老师叫交布置的课堂作业,我又向何韦抄。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一句:“老找我抄作业,不要脸!”

  我一下子呆了,啊这句话对一个女孩来说太严重……何韦,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别人看不起我,你也鄙视我吗?

  他说了这句话,自己也有点犯怔,一时我们两人都呆住了。

  下课了,同学们拿起饭盒一窝蜂地冲向食堂。教室里顿时静下来,只剩我俩呆呆地坐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我轻轻说:“没想到连你也这么看我,我会记住这句话的!”说完我走了出去。

  从这一刻起,我就没有再同他说过一句话。而他,也没有主动向我说话。我尽量不朝他那一边看,如果实在要转到那一边去,我就垂下眼睛,当他透明。但是我们虽然不说话,却彼此关注。这使我时时想要流泪。

  我又要哭了,哭是无能的表现,不要哭,不许哭!唉,还是哭吧,哭过之后,把一切都忘了吧!

             1985年10月19日

  和何韦这样子不说话,我觉得很难过,就借口眼睛不好,调到前排和舒欣同桌。关系和她更亲近起来,她晚上常钻到我帐子里来,一聊聊到半夜。

  有一天晚上,她突然悄悄问我:“摇摇,你知道什么叫……叫失身吗?”

  我想了半天,说:“就是没结婚和人同居。”

  “那什么叫同居呢?”

  “就是和男人住在一起。”

  “哥哥和妹妹还住在一起呢!”她白眼。

  我抓抓头发,“不是这种,是……是和男人发生关系了。”

  “怎样才算……有关系了?”

  我给她问得不耐烦,就说:“你干嘛这么刨根问底的?”

  她脸上一红,低下头含含糊糊地说:“上个周末我到肖杉家玩,他父母不在家,我们坐在床上聊天,一直玩到深夜。后来……后来他就……就亲了我……摇摇,你说这样算不算……失身呢?”

  “可能不算吧?”我的语气不太肯定,她一听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急忙安慰她:“不是的,一定不是的。我看见书上总是写要脱衣服的。”

  谁知她一听反倒哭起来了,“我……脱了外面的衣服的!人家说上床上床,我们不就是在床上吗?而且他还……还亲了我!”

  我只好说:“不是的,你别哭。反正你以后会嫁他的,就算是也没关系。”

  她不哭了,侧着头想了半天,慢慢说道:“我爸爸不爱我妈妈了,到处拈花惹草,还带回家里来。我妈妈不知怎么想的,只求不离婚,一昧容忍,还……还给他们做饭。我看着真是气死了!”

  多么奇怪,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妈妈没有工作,靠爸爸养。爸爸做生意赚了不少钱,我想妈妈是怕离开他没办法生活,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悠闲的生活……摇摇,你说男人为什么都这么花心呢?我爸爸曾经自豪地说,他搞的女人可以坐一桌,妈妈听了也不生气,还在一旁笑……摇摇,你说以后肖杉会不会也这么对我?”

  我心里一热,忙说:“不会的,肖杉不是这种人,你们一定会恩爱到白头的!”

  她把这些事都告诉我了,我很感动,做为回报,我就把关于何韦的事告诉她了。现在我们怀着彼此的秘密,感觉上更亲近了。

             1985年11月2日

  星期一早上,起床铃响了,云雁第一个蹦起来,冲到我床边把被子一掀,“懒虫快起来,不然又赶不及做早操!”

  我哼着说:“今天寝室该我值日不做操!”

  婷儿懒洋洋地爬起来,打着哈欠说:“星期一特别不想起床,要是天天都是星期天就好了!”

  不一会儿她们全都走光了,我慢吞吞地起来做寝室清洁。

  “砰”的一声门开了,舒欣提着一个大包急冲冲地跑进来,脸上手上到处都是伤,有些还裂开了,有的地方缠着纱布,隐隐透着血迹。

  我吃惊地问:“怎么搞成这样?昨天晚上你没有返校,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

  她哆嗦着说:“摇摇,事情闹大了,昨天爸爸又带了个女的回来鬼混,妈妈也在家,却装作不知道,还给他们端荼送水的。我实在看不下去,就说了爸爸几句,又劝妈妈离开他,谁知妈妈反倒大骂我逼他们离婚,和爸爸一起把我打了一顿。我一气之下说要到法院去告他,他就把我锁在家里。早上我偷了家里的五百块钱逃了出来,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想暂时到娘亲戚家住几天。他们一个好色一个贪财,还象父母吗?我再也不想回那个家了!他们要是逼我,我就真的去告他们!”

  “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怎么告他们?”

  “我偷偷拍了他和那些坏女人鬼混的照片,被他发现撕了,不过我还有一张底片……”说到这儿,她向我凄然一笑:“摇摇,现在我知道什么叫失身了!”

  我隐隐觉得不妥,劝道:“舒欣你别冲动,我看你未必告得了他们。就算告了他们不恨死你才怪,你一定没有好日子过。何不装做不知,好歹熬到高中毕业,找个工作自立,再离开家。”

  她苦笑:“只怕现在他们已经容不下我了。你别管,我实在不想回去面对他们,我拿了课本就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我只好送她出去,路上同她说:“你放心,老师和肖杉那里我会替你说的。”

  走到校门口,我正准备回去,舒欣突然一震,下意识的往我身后躲。还没等我看清,一个中年妇女就扑过来将她一把拧住,没头没脑地乱打,一边破口大骂:“死女,做起小偷来了!钱呢?拿出来!还想逃,能逃到哪里去!翅膀还没长硬就想飞,做梦!”

  舒欣哇哇大哭,又踢又咬,两人拧住一团,我忙跑去找李老师。等我们赶到时舒欣已被打得鼻青脸肿。李老师气坏了,一边给舒欣擦鼻血,一边数落她妈:“看把孩子打成这样!孩子再有什么不对也不能这么打呀!”

  她妈换上一副笑脸,“老师您不知道,不了解情况,这孩子不知怎的越来越学坏了,小小年纪就满脑子谈情说爱。她爹昨天约了个女同事来玩,她就想到那方面去了,硬迫我们离婚,今天还偷了家里的五百块钱跑出来。您说,孩子变成这样,做家长的能不着急吗?”

  舒欣挣开李老师,大叫:“不是这样的,她说谎!”

  李老师扶起舒欣说:“走,有什么事到办公室说去!”她妈跟在后面。一路兀自辩解:“老师您看我都这把年纪了,怎么会骗您呢?您想,她爹要真是那样,我能不生气吗?”

  不是亲眼看到,我真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母亲!难怪舒欣不愿再回那个家!

  稍后舒欣的父亲也来了,出人意料的他是一个温和的衣着整洁的中年人,脸上带着淡淡的落寞与疲倦。当他的眼光与我的目光相遇时,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一动,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我觉得他的目光很慑人,很……诱惑,仿佛一下子将你抚摸遍了,令人不知不觉的在他面前不愿反抗……我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他会有“可以坐一桌”的女人。呵这是多么多么奇怪的感受。

  中午,舒欣终于回来了,倦得要命的样子,一头栽到床上便睡。我死命将她推醒问:“怎么解决的?你不跟我说这一天我都放不下心。”

  她眼都睁不开,含含糊糊地说:“校长老师都相信了他们的话,叫我把钱还了,回来好好上学,不要胡思乱想。又叫他们不要再打我……让我睡一会儿,我累得要死过去……”说罢她又睡着了,任我怎么摇也不醒了。

  我站起身来,只觉无比震惊。迫害,简直是迫害!如果舒欣坚持已见,说不定还会被当成神经不正常吧?原来父母也会撒弥天大谎,原来父母也是不可信任的!

  也许不该去管父母的事,因为那不是我们最后的家。就象我妈妈总是对我说:你在我家里就要听我的!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家随你怎么养猫,怎么摆家俱,在我家里就不行!这使我非常没有归宿感。但也许她说的是实情,我们就象暂时在树上筑窠的鸟儿,迟早都是要飞走的。那么如果这棵树不愿意鸟儿干涉它的生活,鸟儿又何必非要自讨没趣呢?

  可是,那是父母,那是我们世上最亲的人啊!怎么能够无动于衷,怎么能够当成别人的家?

          1985年11月11日

  又是一个星期一,下午放学后,不少同学都还没有走,在教室做当天的作业,好腾出晚自习时间做复习题。我和舒欣也在一起做题,她有点心不在焉的,不时向门口张望。

  我打趣:“东张西望的,是不是找肖杉?要是你老实承认,说不定我知道他在哪儿。”

  “真的?你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刚才我去走廊打水,看见他父母来了,一起在李老师办公室谈着什么,好象很激动的样子。”

  她一听,敏感地问:“是不是在说有关我的事?”

  “不知道,我没听见他们说什么。”

  她霍地站起来:“走,我们去听听。”

  我迟疑,“这不大好吧?”说着还是跟着她去了。

  谁知办公室的门没有关,我俩老远就被李老师看见了,她叫住舒欣:“你来得正好,快进来!”

  我跟到门口,见李老师将舒欣往肖杉父母面前一推,气呼呼地道:“人给你们找来了,将才的话你们自己跟她说一遍,看她听不听。以后不要又来指责我没管好他们!”

  肖杉的妈妈咳了一声,说道:“是这样的,你们已经初三了,马上就要考高中,时间这么紧,就不要为其它事分心了……我们杉杉还小,以后还要考大学,还要出国留学的。现在谈恋爱,对你们都不好。而且在你们这个年纪,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过早的涉足,有害无益……希望你能体会我们做父母的苦心,以后不要再影响肖杉,也影响你自己……”

  舒欣哼了一声,走到肖杉面前,问道:“肖杉,你同意你妈妈的意见吗?”

  肖杉低着头不说话,他妈有点急了,想说什么,被他爸爸拉了一下衣角,便又忍住。

  良久,肖杉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舒欣一脸失望,从脖子上扯下一串贝壳项练扔到地上,说:“还给你!”说完冲出门去。

  我追出去,见她泪流满面,一时不知如何劝她,只得陪着她在校园里乱走。

  我们在草坪上坐下,她不哭了,问:“早恋真的不好吗?”

  “我不知道……”我小心地说:“不过……我想一个阶段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外界环境也有利于要做的事,做起来顺理成章,容易成功。如果这个阶段做那个阶段的事,就困难重重,付出的代价也大。比如在我们这个年龄谈恋爱和三四十岁拖儿带女的去念夜校,都同样是很费力的事。”

  “那你也认为他们这样做是对的?”

  “我想他们出发点是好的,只是用强硬的方法不大好。我觉得其实当初你们互相帮助,也不过象好朋友一样,是很正常的交往。大人们自己要这么敏感,硬说你们是在谈恋爱,反倒便你们弄假成真了。也许他们不这么大惊小怪,给你们这种暗示,你们一直保持这种友好的关系,以后可能真的成为恋人,也可能各奔前程。但无论哪一种结果,心里都不会觉得受了伤害,也不会有这么重的心理负担。”

  “你说得有道理。但是如果我成绩好,又不是因为管爹妈的事弄得满城风雨,名声很坏,你说他父母会接受我吗?”见我一脸面对溺水之人的表情,她又垂下头道:“别笑我,爱过之后难以不爱。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仍觉生命中充满失望……也许只有没有欲望的人才不会失望,可是谁没有欲望呢?摇摇,我要是考不上高中,就只有回家去待业,那个家怎么呆得下去呢?肖杉对我来说,象一根救命稻草,既使是虚幻的,也身不由已地拚命抓住……”

  “所以为了你自己,一定要考上高中,考上大学!”

  “不,上进多么累啊!我没有力气了。摇摇,有时候我真想死了算了!”

  “我在九岁时就想到过死了,可我还是活了下来。也许过了这个时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每当我感受到一点点细小的快乐,看到一点点美丽的景象,我都会庆幸自己没有死。真的,你看这景色多美,象不象范仲淹词里写的‘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

  我一口气转不过来,背不下去了,她轻轻接道:“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钭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钭阳外……”

  校园的秋色的确很美,远山如黛,湖上烟波迷离,草地上铺满黄叶。夕阳正缓缓落下,淡淡的钭辉带着些许暖意……舒欣眼光凄迷地望着夕阳,喃喃说道:“夕阳落下去的那个世界又是怎样的呢?”

  望着天空,我们都不再说话。凉凉的秋风吹过树梢,树叶缓缓的旋转着优美地落下,发出“卟”的一声轻响。湖面被风吹起细细密密的皱纹,鱼鳞似的。我们的长发在风中飘扬,抚过青春的娇嫩的面容……

  活着多好啊,虽然这世界有不美丽的时候。

     1985年12月15日

  新年快到了,各班照例要开元旦晚会,我们年级因为毕业在即,热情更高,早早地准备起节目来。我和许琳琳准备用古曲《水调歌头》编剑舞,她唱我跳,表达“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祝愿。

  晚自习后我们到草坪上练舞,婷儿和舒欣也提着录音机来编舞。她俩跳双人舞《请你等等我》,是一部电影的插曲。

  此时录音机里正放着这首歌:请你等等我等等我,来让我忘掉痛苦,将心中的泪流掉,去追寻那真的我……请你等等我等等我,来让我重觅结果,去忘记那种种错……

  舒欣无限感慨地对我说:“我觉得这个‘你’指的是时间,只有时间才能让人忘掉种种错,让人可以重觅结果……摇摇,要是我能重新做人就好了。”

  我不以为然:“你做了另一个人,也一样有烦恼。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

  “是啊!”她叹:“生命中充满失望。”

  “瞧你,又说这种话。你不是叫舒欣吗?这名字就是叫你要舒心快乐,怎么这么消极呢?”

  其实我比她还要悲观,从小我就时时感受到一种淡淡的绝望。我感到二十岁是那么遥远,我一定活不到那个时候。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得活着。只要活着,就总会活到二十岁的。只是那个时候,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我们在月光下翩翩起舞,优美的舞蹈,动人的音乐,如花的红颜,飞扬的青春……这一切都那么美好,也许不必重新来过,也可以觅得真正的“我”吧?

  走罢,时光!不用等我!一生还那么长那么长。

             1985年12月30日

  元旦晚会如期举行,在礼堂的舞台上,大家表演了精心准备的节目。其中我和许琳琳的剑舞,舒欣和婷儿的双人舞,徐天天的吉它独奏得到了大家的好评。特别是舒欣,跳得那么投入那么优美动人,大家感动极了,使劲鼓掌,要她再来一个。她鞠了一躬说:“实在没有准备其它舞蹈,我给大家朗诵一首诗吧!”说罢呤起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她朗诵很动情,眼角含着晶莹的泪花,未了深深的弯下腰去鞠躬,又赢得一片热烈的掌声。我偷偷看一看肖杉,他呆呆的望着台上,神色痴迷,没有随大家鼓掌。

  节目完了之后是互赠礼物和舞会,每个同学准备一份礼物,然后抽签,签上写着谁的名字就拿谁的礼物。大家约好所有不和的同学都在这天言归于好,因此我暗暗希望舒欣和肖杉能抽到对方的礼物,我呢,也能抽到何韦的礼物。结果天不遂人愿,一个也没实现。

  我正在遗憾,舒欣拿着一条链子走向肖杉说:“这个刻有一帆风顺的牌子送给你,祝你在生活中事事顺心!”

  肖杉道了谢,拿在手里看。过了一会儿,舒欣问:“没有给我的礼物吗?”

  肖杉抬起头说:“对不起,明天我一定送你一件。”

  舒欣轻轻说:“不用了,你请我跳曲舞吧!”

  我才发现不知何时乐曲已经响起,同学们都涌到台上来了。我暗暗希望何韦能来请我跳舞,要是那样我就不再不理他了。说实话我已经不生气了,我是有点小气,但不记仇。我只是不好意思主动去和他说话。可是东看西看,这家伙连人影都没有,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手里拿着抽到的礼物,傻呵呵地看着跳舞的同学们。云雁挤过来对我说:“走,高三年级在大操场上开篝火晚会,我们去看看!”

  我们穿过丛丛的树林,顺着青石板的小路来到操场。场中果然燃着几堆熊熊的篝火,远处高台上有几盏大灯照过来,广播中正放着欢快的舞曲,高三的学生们围着火堆也在翩翩起舞。

  云雁不无羡慕地说:“她们真幸福啊!就算考不上大学,在这里念到高中毕业也是好的。”

  是啊,我始终认为,能在这里念书,是我的福气。可是,半年之后我还会在这里吗?

  浓浓的夜色笼罩着操场上欢乐的人群,笼罩着风中无言的枯草与黑沉沉的树林边两个心事重重的女孩……

  回到寝室已经十二点过了,她们也都回来了,一边洗漱,一边兴奋地谈着晚会上的趣事。舒欣站在桌前对着镜子梳头,冷不丁说了句:死者长已矣,生者何余歌。

  闹哄哄的大家也没注意,我却不知怎的打了个寒颤。她转头向我笑了一下,慢慢爬到上铺去,将帐子放了下来。我觉得这一刻她是那么美丽,脸上红晕未退,似一朵含羞的花……

  新年了,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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