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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儿和家里的人从教堂回到宋家大院时,郑家老奶奶已经出殡了。吵闹了三四天的大院终于安静了。 想到一个人就这样结束了一生,仿佛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过林依妹这个人,大家的心情都暗淡得很。 于志成不了解古家和宋家人对郑家的感情,他关心的是马上要和灵儿的谈话。他是多么希望灵儿能够给他一次机会,让他重新来爱他的妻子啊。 全家人都为灵儿改变了对于志成的态度而高兴,很快乐地吃了顿简单的午饭。 为了让灵儿和于志成好好谈话,包括姑婆在内的每个人都找了个借口,先后离开了东院。姑婆和二表舅、二表妗一起去表妗的娘家,大表妗带着儿子古恩义也回娘家去了。灵儿的父母去马利亚奶奶那儿。 本来就安静的东院,现在静得有点儿让人心里发慌。 灵儿在院子里走着,她无意之间看了一眼大水缸里的红莲,发现昨天还有的最后的两朵小小的莲花已经凋谢了。红色的莲花瓣飘落在水面上,小小莲房上的黄色须蕊也都焦黄了,一副不堪岁月流逝的憔悴。 灵儿心乱如麻,她想着要是怀孕了怎么办? 当然,明天一早就要去医院检查,确定是不是怀孕了。绝对不能在福永县的任何医院检查,在福永县的医务界都是熟人,传出去可就麻烦了。 到福州的大医院去检查是肯定的,在这个微妙的时刻,还必须找到一个可靠的、能够为灵儿保密的人和她一起去,要是查出怀了孕,这个人可以在将来出现麻烦的时候为她作证,证明这孩子不是于志成的,是她从日本带回来的孩子。 有谁可以信任呢? 于志成着急地看着灵儿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他不知道灵儿这时失魂落魄地在想些什么。他好几次忍了又忍,没有开口和灵儿谈他们之间的事。 灵儿想,必须找到一个人,为她作证。一 她知道在这种事情上,女人是最不可靠的。 那么,哪个男人可以相信呢? 她突然想到了郑胜利,前天晚上,灵儿从家里跑出去,到海边散步时,郑胜利在混乱的丧礼上还是发现了灵儿的心情不好,赶上来对她说:“只要我能帮得上你的,你尽管交代好了。” 对,应该找这样一个感情上可靠的、身份上也可靠的人来帮助自己。 想到这一点,灵儿觉得松了口气。她这才转过身来,对于志成说:“我是一个有罪的女人,我是不配做你妻子的人……” 于志成一听这话就知道灵儿要和他摊牌离婚了,马上打断灵儿的话,说:“不,灵儿,你听我说,不管你过去出于什么原因和我结婚,也不管你过去有没有爱过别人,我都不想再提了。我很后悔,在结婚的那天对你那样残暴……为这件事,我两年来没有一天心安过,特别是你刚离开家的那个星期里,我以为你自杀了,当时我真的不想活了……” 两年前的事,是灵儿极力要忘记,不愿回忆的,现在旧事重提,她的内心一阵绞痛,想到于志成当时的模样,灵儿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打起寒噤来。她连忙说:“不要再提过去的事了!现在我要和你离婚,我要你来就是谈这件事的。” “灵儿,我有一个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像像样样地做你的丈夫好吗?” “不,这绝对不可能。” “灵儿,你饶恕我吧。我配不上你,哪方面都配不上你,可是我们到底成了夫妻,我很希望能有一个机会,让我们共同生活一段时间,哪怕是短短的一段时间也行,要是我们的确过不下去,我也同意分手。灵儿,你难道连最后的一个机会也不肯给我?” “不,你要面对现实,我是不会和你再做夫妻了。你应该找一个合适你的妻子,而不是我。就算你曾经对不起我,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灵儿很真诚地看着于志成,对他说:“当初我根本就不想和你结婚的,我爱的是别的男人,我在结婚前就和男人有不正当的关系,直到我被迫和你结婚之前,我还和别的男人鬼混过,我是个败坏透顶的女人。我这张漂亮的脸害了我,也害了别人,更害了你。要不是我,你也许有一个很幸福的家了。我说的是真话,你不要再对我有什么内疚了,你应该忘记我们之间的不幸,重新开始生活,找一个爱主也爱你的姐妹,重新建立你的家庭生活吧。我求你把我忘了吧。我也求你把我的自由还给我,让我也开始自己的生活好吗?” 灵儿说到最后,热泪流满了她的脸。 于志成蹲在地上,抱着头,无声地哭泣着。 灵儿第一次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怜悯之心。这个矮小丑陋的男人,他的灵魂正在遭受巨大的痛苦。 于志成慢慢地站起身来,痛苦的表情使他更加难看了。他一字一句地对灵儿说:“我怎么能忘记你呢?我不会忘记你……灵儿,我爱你,无论是生是死,在世界上,除了我们的主耶稣基督之外,我所爱的人只有你。这两年来,我每天都在为你祈祷,我越来越爱你了。我怎么能够忘记你,和别的女人结婚呢?还有什么人能和你相比呢?” 灵儿听着于志成吐露心声,她没想到这个被她鄙视、被她嘲弄的男人,居然对她怀着这样的情感。她虽受感动,却知道这婚姻是无法再维系了。她哭着说:“我很感谢你对我的爱,可是我不爱你,一点儿感情也没有,我做不到和你生活在一起,一天。半天、一个小时都不可能。当初是我害了你,我根本没有诚意和你结婚,就算你不打我,我第二天照样也要走的。我早就做好准备要去日本的,我答应结婚就是为了从父母手中拿回我的护照。” 于志成对灵儿所说的话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根本没听见,他看着灵儿比从前高贵优雅的美丽,整个心灵都融化了。他盼望了两年,总算盼回了灵儿,他不能让灵儿再从他的面前消失了。 于志成走到灵儿面前,很突然地伸手搂住了灵儿,紧紧地搂住了他心爱的女人。 灵儿浑身发毛,想喊,家里却没有一个人。 于志成看出灵儿内心的恐惧,他轻声地说:“你别害怕,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不会了……灵儿,让我好好看看你。” 于志成久久地看着灵儿,她美丽的脸,秀美的长发,线条柔美的脖子,还有她隆起的乳峰。上帝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完美的女人? 想到就要失去灵儿,于志成便不敢松开手,他真怕一放手,灵儿就像蒸气般消失了。他感觉到不可抑制的情欲在周身骚动,他浑身颤抖。 灵儿一面往后退缩,一面轻声地哀求:“放开我,放开我……” 灵儿往后退一步,于志成往前走一步,一直到把灵儿挤到贴在廊前的柱子上。 于志成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了,他一把将灵儿拉进怀里,用力地吻住了灵儿那撩人心弦的嘴唇。 灵儿绝望了,两年前的强暴今天又要重演了。 于志成在混乱的激情中,看到了灵儿绝望的眼神,那种比恐惧死亡还要更深的畏惧,于志成再也受不了了,他把灵儿狠狠一推,跑到旁边,抱住一根柱子,嚎啕大哭起来。灵儿的心里从来就没有他这个人,无论他怎样在内心爱灵儿也是徒劳无益的。于志成为他悲哀的人生放声痛哭。 灵儿吓得两腿发软,战战兢兢地往楼上跑,一进自己的房间就把门闩上,顿时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她听着于志成的哭声从楼下传来。这时她是多么痛恨自己在两年前的疯狂行为,把于志成害到了这样可悲的地步。她流着泪向上帝祷告:“主啊,饶恕我这个罪人吧。” 楼下的哭声渐渐平静下来了,很久很久的寂静。 灵儿在楼上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太阳慢慢西斜,初秋带着一丝凉意的风越过高高的院墙吹进来,灵儿甚至能听到在死一样静的院子里来回游荡。 后来,灵儿听见了于志成的脚步声,他上楼来了,一直走到灵儿的房门口。 有门的保护,灵儿虽然觉得安全些,但心里还是有些发慌。她看到放在桌子上的那瓶防身用的喷雾剂,眼睛死死地盯着它,但是灵儿没有过去拿在手上。 于志成抽泣的声音就在门外响着。他用无力的手拍着门,嘶哑的声音轻轻地喊着:“灵儿,灵儿……”他能够说的,只有这两个字了。 灵儿不忍再听这悲惨的呼声,她捂着耳朵,哭倒在床上。 当灵儿的父母回来做晚饭的时候,到楼上看见于志成神志昏乱地坐在女儿的门口,脸贴在门上,眼睛都哭肿了。他们只听见于志成重复地叫着:“灵儿,灵儿……” 做父母的又听见女儿在房间里的哭声,看到这悲伤不幸的场面,他们也流下了伤心的眼泪。除了宋之伊的特殊的不同民族和宗教信仰导致的离婚之外,宋、古两家从来没有人这样轻率地对待婚姻。谁也想不到这既羞辱主名又伤害感情的悲剧会发生在从小乖巧、听话的灵儿身上,真让艾罗马和宋明亮痛心疾首。 到这时候,他们也无话可说,只能把悲伤欲绝的于志成扶起来,搀到楼下去,照顾他洗脸、喝水。 他们非常同情于志成,想到他的父母拿出所有的积蓄为最小的儿子娶了媳妇,原以为能让孩子成家立业,好好开始独立的生活,没想到他们只不过是一夜的夫妻,还打闹得出了一场大事,于志成连县政府办公室也待不下去了,到档案馆去消磨日子。这倒也罢了,基督徒本来不看重名利地位,可是现在连唯一盼望能和灵儿重归于好的机会也没有了。于志成实在是世界上少有的倒霉的人啊。 说起来,一切都是自己最心爱的女儿造成的。 现在女儿翅膀硬了,给奶奶买房子,一下就是二十几万,事先也不和父母商量,何况是婚姻大事呢?他们再也不可能用扣护照那样的办法来对待女儿了。 等到古家的老老少少纷纷回家之后,不用问也知道事情到了他们最担心的那一步。古恩义把神昏气短的于志成扶到奶奶宋之伊的房里,让他躺在沙发上,为他盖上一床毛毯。古恩义对表妹的行为是很生气的,草率结婚又草率离婚,完全没有责任心,拿于志成的一生幸福当把戏耍,难道真的要毁了这个人不成吗? 古恩义心里这样想,并没说出来,他知道每个人也许有不为人知的隐情,所以他不能轻易地论断谁是谁非。他只能尽量地安慰于志成,握着他冰冷的手,帮助他度过最悲伤的时刻。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没有人去叫灵儿。几十年如一日的谢饭祷告第一次草草地应付了一下,姑婆给于志成做了面条,拿给孙子古恩义,叫他劝于志成吃一些。 姑婆叹了口气,对儿子和媳妇说:“今天不能让于弟兄回家了,我担心他会寻短见的。当初都以为灵儿会自杀的,没想到她倒一点儿没事,只怕于弟兄真的挺不过去了。” 灵儿的父母坐在饭桌边,羞愧得满脸通红。他们知道姑妈是很少说这样重的话的,就连姑夫当年很无理地提出离婚,她也没说过一句类似的话。可见她对灵儿的所作所为是愤怒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候,他们看见灵儿从楼上下来了。 灵儿一身雪白的衣裙,乌黑的头发技在肩上,一脸泪光,眼睛哭得有些浮肿,让人想恨也恨不起来。 灵儿完全是一副自卑到无法抬头见人的模样,避开家里所有人的眼光,很快地走了出去。包括姑婆在内,没有人说一句话,看着灵儿形单影只地离开了家。 灵儿先找了个电话亭,给表弟崔献华打了个电话,说晚上要到他们家里来。然后她在街上买了些产妇用的营养品和婴儿用品,进了县医院。她先找了个水龙头,把脸冲洗一下,免得眼睛肿得太厉害。休息了片刻,让心情平静下来,她才走进妇产科病房。 灵儿问了产科的护士,打听到郑胜利妻子的病房。她走进家庭式的产房,看见郑胜利抱着儿子,正在房间里来回地走着,两个眼睛笑得眯成了缝。 妻子徐艳丽说:“好啦,别抱啦,以后有你抱的时候。现在抱多了,孩子就不肯好好睡觉,老要你抱了。” 这时徐艳丽看见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走进来,她立刻明白这是灵儿,是她的丈夫曾经暗恋过的女人。她也被灵儿的美丽所征服,认为丈夫对这样的女人怀着美好的情感是理所当然的。她连忙对抱着儿子开心得不亦乐乎的丈夫说:“胜利,有人找你。” 郑胜利一回头,看见灵儿意想不到地出现在他面前,一下子红了脸,把孩子抱给徐艳丽,连忙给灵儿腾出凳子来,说:“这儿乱七八糟的,你随便坐吧。” 灵儿和徐艳丽都笑了起来。 灵儿说:“嫂子生产好几天了,我到今天才来看望,真是对不起了。” 郑胜利说:“别叫她什么嫂子,徐艳丽,我的老婆。” 灵儿拿出她购买的上等桂圆和一些高级补品,又拿出一些婴儿用品,像“尿不湿”和尿片,小衣服和小玩具等。 徐艳丽和郑胜利都说:“干什么买这么多东西,你人来看看就行了。这么重的礼,真是当不起的。” 这时,孩子哭了起来,徐艳丽连忙坐起来,说:“可能是尿了,好久没换尿布了。” 郑胜利连忙上前帮忙解开孩子的裙褓,一看果然是连屎带尿地弄了一屁股。郑胜利对灵儿说:“小孩子就是赃,你别介意啊。” 灵儿看着他们夫妻俩和和美美的幸福样,想到自己的婚姻,心情又沉重起来,“要是真的怀了山本的孩子,怎么办呢?” 郑胜利手脚麻利地拿起一个小盆,倒了温水,先试了试水温。徐艳丽抱着孩子,郑胜利一手拿盆一手拿块小毛巾,仔细地给孩子洗起来。孩子又撒了一点儿尿在盆子里。 灵儿忍不住笑了,说:“想不到胜利这么能干,连孩子屁股也会洗了。从前你可是最看不起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了。” 郑胜利说:“这小子一生下来,我马上就会了,这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啊。” 徐艳丽说:“要是生个女儿,你恐怕就什么都不肯做了吧。” 郑胜利看着灵儿说:“生女儿有什么不好,我要能生个像灵儿这样漂亮的女儿,那真比生儿子还高兴呢。” 郑胜利说完,又觉得不妥,看了妻子一眼,连忙放下盆,用一块干毛巾擦了孩子的屁股,说:“来,用灵儿阿姨送的尿布试试。” 打开了尿布包,他们夫妇不知道怎么使用,灵儿说她在日本看别人用过,就上来帮助给孩子包上新式的尿布。 郑胜利站在一旁,看着他曾经当女神一样崇拜的灵儿弯着腰,为他的儿子包尿布,想到灵儿不幸的婚姻,心中万般感慨。在他的感情世界中,灵儿永远是美和善的象征,是他永不能忘怀的女人。 包好了孩子,徐艳丽解开衣襟,露出饱满鼓胀的乳房,给孩子喂奶。 灵儿对徐艳丽说:“嫂子,我还有件事要你们帮忙。” 徐艳丽说:“灵儿,你有事尽管说,只要我们帮得上的,一定尽力。” 灵儿说:“过几天我就要回日本了,朋天想到福州去办点儿事,不知道胜利能不能陪我去一趟?上午去,下午就回来。” 徐艳丽说:“咳,这叫什么事?我以为多大的事呢。没问题,明天让胜利陪你走一趟就是了。” 灵儿说:“这不是平常的时间,你刚生了孩子,胜利应该在你身边。加上家里老奶奶刚去世……” 郑胜利说:“不要紧,我家里、她家里都有人来照顾她的,不就半天的时间嘛。” 灵儿说:“那太好了,我有一些重要的个人事情要办。另外,我还要到福州银行提十万元钱。我给奶奶在鸿盛花园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 郑胜利插嘴道:“我听说了,你奶奶苦了一辈子,总算你给她争了一口气,让她在晚年得到安慰。这件事,很多人都听说了,都说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 灵儿说:“我去年托人带钱回来,存在福州。我明天拿十万元出来,想拜托你为我奶奶的房子装修一下,再买一套家具和一些电器。我家里的人最近和我谈不来,他们总是认为我在日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相信我能挣那么多钱。其实日本的工资很高,我找的工作好,收入比别的中国人都高,我在日本又没什么开销,钱就省下来了。我跟家里人说不清楚,反正你拿了钱尽快把房子装修好,东西买好,也不用对我奶奶说什么,让她在最短的时间内住进去就是了。最好不要对别人说我花了多少钱装修房子。” 郑胜利说:“灵儿,你放心,你这么信得过我们,我们一定会替你精打细算,把奶奶的家安顿好。钱我们会节省着花的,我朋友多,别人十万元办成的事,我最多花七八万就行了。剩下的钱我会交给你奶奶的。” 灵儿说:“对了,装修要注意一点,客厅和房间的地板都要用木料,不能甩大理石或瓷砖,奶奶年纪大了,容易滑倒。再说木地板冬天也暖和,我奶奶一直住在潮湿的旧房子里,整天关节疼,一定要给她提供一个干燥的环境,也许身体会好些。” 徐艳丽说:“难得你考虑得那么周到,你奶奶有你这么个孙女真比有十个儿子还强啊。” 灵儿说:“我不打搅你们了。胜利,明天上午我怎么和你联系呢?” 郑胜利说:“没问题,我明天到你家喊你就是了,今晚我住在爷爷家。” “我今天不在家里住,”灵儿说,“我住在我表弟崔献华家。” 徐艳丽很奇怪地说:“你好不容易回来几天,怎么不住在自己家?” 灵儿很忧伤地说:“我这次回来是办离婚的,家里人都反对,于志成也不肯。今天于志成在我家,我不想回去。” 郑胜利心直口快地说:“你早该和他离了,不是我今天说你,当初就不应该和这种人结婚。你去日本以后,我们才听说他那样地虐待你……好了,事情过去也不说他了,你离婚,我们都支持你。” 徐艳丽说:“可不是嘛,那种男人,一点儿起码的道德和胸怀都没有。当时,胜利气不过,还把那个人揍了一顿呢。” 灵儿很惊讶地看着郑胜利,想不到他会为了她去接于志成,看来今天把事情托付他是正确的决定。 郑胜利说:“艳丽,你何必说这些呢,当时我也是一时气愤嘛。” 他们约好了明天见面的地点,灵儿从皮包里拿出一个红包,很快地塞在徐艳丽的枕头下,说:“是给孩子的一点儿见面礼。” 灵儿转身就跑出门去了。 郑胜利不好当着妻子的面追灵儿,只拿着红包跑到门口就回来了。 他们打开红包,里面包着两千元人民币。 灵儿出了医院,就到表弟崔献华的家里。 崔献华和黄晓玲夫妇刚从他们的饭店回来。 崔献华一见到灵儿就说:“表姐,我刚才听我妈说,你要离婚?” 灵儿点了点头。 表弟叹了口气,说:“你妈妈刚才打电话到我们饭店,听说你晚上要来我家,要我们好好劝劝你,能不能不离婚呢?她告诉我于弟兄的情形很糟糕……好了!我也不说了,按照我的看法,实在要离婚,也不要在这次嘛,让于弟兄有个思想转弯的过程。” 黄晓玲给灵儿泡了茶,她也开口说:“表姐,说句不该我说的话,于弟兄这两年可是每天都盼望着你回来,希望能和你重新好好地生活。你现在要和他离婚,他是太失望了。” 灵儿已经不想再听他们的老生长谈了,明天检查的结果要是怀孕了,身体里有了新的生命,这些人所谓的道德、良心一类的词,在孩子的面前都将苍白无力。就像郑胜利夫妇围着孩子转的时候,谁能说他们没良心,忘记了刚死的老奶奶,没有满脸悲伤,是没道德的人呢? 崔献华也说:“于弟兄多次和我说过,等你回来了,他要怎么怎么对你好,和你过幸福的生活。可以说两年以来,是这种盼望支撑着他的生命。” 黄晓玲又说:“表姐,你做人难道一点儿同情心也没有吗?你不觉得于弟兄非常可怜吗?你现在有钱了,可以给奶奶买房子了,你也应该为子弟兄想想嘛。” 崔献华看到妻子心直口快地说话,怕表姐受不了,连忙说:“晓玲,表姐没看到于弟兄这两年的转变,她还是两年以前的印象,对于弟兄改变看法,也需要时间嘛。” 晓玲不服气地对丈夫说:“他们不在一起生活,怎么能了解呢?要是表姐肯给于弟兄一个机会,也许他们能够互相了解,看到对方的长处,成为一对好夫妻。现在的问题是表姐根本不肯给子弟兄机会改正过去的错误嘛。” 灵儿听着黄晓玲的话,看到表弟和妻子和睦的生活,这不正是自己过去所盼望的家庭生活吗?和相爱的人结为夫妻,是多么美好。 而今天,灵儿在他们面前感到无法言喻的自卑。 她现在满心后悔,两年前那些疯狂的日子,把她的心咬得千疮百孔。 两年前,灵儿把生活看得过于简单,一点儿没有珍惜自己,也不顾惜别人。 想到和邓京生在一起五天五夜的疯狂堕落,那些混乱的情欲,向巨浪一样把她所有为自己辩解的话语都冲散了。 那个时候,她何曾想到过于志成的痛苦? 而今天,于志成在她门外那悲伤绝望的哭声,才使她了解到自己造的孽有多大。 因为人无法逃避自己良心的控诉。 看到表姐一副无所依靠任人数落的样子,崔献华觉得妻子说话太重了。他想到表姐小时候美丽单纯天使般的模样,再看到她现在被忧伤的重担压得无法抬头的可怜相,心里很是不忍,他对表姐说:“灵儿姐姐,晓玲不会说话,她的心意是好的。于弟兄也确实很可怜,为了等待你回心转意,这两年来他深刻反省自己,很不容易。我们是局外人,对你们的事不太了解,从与人为善的角度来说,我们还是希望你不要提出离婚。” 灵儿想到明天要去检查是否怀孕,她真害怕在表弟家待下去,她最终会在他们的劝说下同意不离婚了。万一答应了不离婚,结果又怀孕了,她又怎么对得起山本美雄呢? 山本家一直是单了独传,他们是多么盼望山本能早日有后代啊。山本家的长辈多次对灵儿说过这种迫切的心愿。 一个日本人的孩子,怎么可以不明不白地算到中国人的头上来呢? 灵儿做不到这一点,她不能把真心诚意爱她的山本的孩子,投入她的错误中。 灵儿的这些苦衷,怎么能对表弟夫妇说得清楚呢?她只好说:“我走了。” 黄晓玲拦住灵儿,很激动地说:“表姐,你为什么一点儿不肯听大家的劝呢?一说你,你就跑出去不回家。当然,你还可以跑到日本去不回来,可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的所作所为,别人不知道,上帝都知道。你到底为了什么一定要离婚呢?你把你的原因告诉我们,或许我们了解你的苦衷,还能支持你呢。你这样什么也不说,叫大家怎么看待你呢?” 灵儿扭过头去,她不知该怎么对这年轻的女子述说她的事。 崔献华也说:“表姐,当初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和子弟兄结婚的呢?我们大家都想不通,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一时糊涂,要和一个根本配不上你的人结婚呢?当时多少人劝你不要结婚,你为什么不肯听呢?你说,你结婚、离婚都是为了什么?” 灵儿想到了表哥古恩义,这个占据了她所有爱情的人,在此刻又充满了她的脑海和胸怀。这个她一生最爱的人,这个夺走了她所有幸福,给她和于志成,还有山本美雄带来无数痛苦的人,在此时此刻还是照样占据着她所有的感情。 灵儿脸色苍白,说不出一个字来。 崔献华和黄晓玲看着灵儿非常痛苦的表情,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黄晓玲拉着灵儿,急切地问:“表姐,你告诉我们,是不是你在日本有了男人,才急着要离婚的?” 灵儿睁大了眼睛,看着黄晓玲,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似的。 黄晓玲说:“表姐,人都会软弱,都有可能犯罪,只要你肯悔改,从不洁的罪中脱离出来,求上帝赦免你,我想再大的错,于弟兄也不会计较的。” 灵儿想,这句话从年轻单纯的黄晓玲口中说出来,不正是家里所有人的想法吗?她这样跑回来离婚,谁能不往那事上想呢? 灵儿用哀求的声调说:“你们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好吗?” 听到灵儿的话,黄晓玲的脸飞红了,崔献华看到灵儿显然是误解了他们的意思,连忙说:“表姐,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灵儿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她扭头就走。 当她走到门边的时候,黄晓玲说:“表姐,我们是为你担忧,不想你生活在罪恶之中。表姐,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任何的罪,都是要付代价的,没有一个人能逃脱的。就算你这辈子没事,你能保证罪恶不追赶上你的后代吗?” 黄晓玲无意中说的话,深深地刺中了灵儿心中最敏感的部分,使得她不寒而栗…… 灵儿到福永县最高级的宾馆开了一个房间住下来。 灵儿现在有了钱,可是她失去的东西是再多的钱也买不回来的。亲情、友谊和信任都所剩无几了,她好像举目无亲了。 灵儿在房间里坐立不安。 黄晓玲所说的——“你能保证罪恶不追赶上你的后代吗?”这句话的分量实在太重了。尤其是在灵儿可能怀孕的情况下,这话像利剑一样刺透了她的母性。 在日本那次可怕的事件中,灵儿看到罪恶整整追赶了萨家的三代人。 这时,那妖艳的桃花纹身又浮现在灵儿的眼前。 在那女人的背后,从尾骨处开始,粉红色的桃花纹身斜着往左边向上,绕过左胁下,一直到左边的乳房下半部,一共有15朵桃花。每一个花瓣都围绕着一圈醒目的白色镶边。每朵桃花的花瓣下,纹着棕色的暗影,使这些花朵在幽暗的灯光下,像是浮现在身体之外的真花。虽然没有花的枝叶,但是女人的身体本身就是一棵树干,这简洁又特殊的纹身,把女人微黑的肤色衬托得格外诱人。 这是一年前的一个晚上,灵儿到游静的住所时,游静洗了澡之后,赤裸着身体出来,灵儿看到了她身上这奇妙的纹身。 灵儿的眼睛简直不能离开这纹身。这就是同学中间传说的游静身上的纹身啊。 设计这纹身的人,实在大能把握和开发女人肉体的美丽了。 灵儿又惊讶又赞赏地说:“这纹身太美了,是来日本纹的?” 游静穿上睡衣,点上香烟,无所谓地说:“当然是来日本纹的,这有什么美的?” 灵儿说:“真的很好看,特别适合你的身体。谁为你设计的?” 游静走到灵儿面前,吐出烟雾来,毫无表情地说:“是我从前遇到的一个有钱的老色鬼,他喜欢给年轻的女人设计纹身。我当时被他包过一段时间,这老头钱多,可是身体不行了,男女的事力不从心,就古里古怪地欣赏女人的身体。后来他画了图稿,请了著名的纹身大师,为我纹了这些桃花。” “你怎么离开了他?” “这还有什么理由?他死了呗。” “给你留了钱吗?” “哪有什么钱,他是突然死的。可气的是这些纹身去不掉了。” “留着也不错嘛。” “不错?”游静哼了一声,对灵儿说,“你知道桃花代表什么吗?薄命啊,自从纹了这些桃花,我就没交过好运。” “我说你怎么不找些正经的工作呢?干这种工作,不就凭着年轻,凭着一张脸吗?我们俩是同年的,二十四岁了,你还能干多久呢?” 游静叹了口气说:“我能和你比吗?谁有你这样的好运气?还没到日本,在上海就碰到了一个情人,现在大概快要论婚嫁了吧?我本来命就不好,又糊里糊涂地纹了这些薄命桃花,看来一辈子就这么完了,混到哪天算哪天吧。” 当然,游静不会告诉灵儿,她已经吸毒成瘾,债台高筑,不当夜总会的“空姐”,不出卖肉体挣钱就没办法逃脱那些放高利贷的家伙们的追逼。 灵儿想起游静过去的事,说:。“游静啊,你在读高中的时候,不是和我们家西院的萨家兴谈恋爱的吗?后来怎么无声无息了?” 游静听到灵儿提起往事,呆住了。她在铺上躺下来,很久没说话。 灵儿看到游静的样子,说:“你还爱他是不是?可惜他跟着母亲离婚走了,要不然你们还是很好的一对。” 游静说:“你懂什么?你知道家兴他妈干嘛要离婚吗?” “那年刮台风,把萨家贷款建的养殖场冲垮了,家兴的爷爷萨宝沁不是急得脑溢血死了吗?家兴的爸爸逃出去躲债好几年,后来才到了日本。那时候,银行和私人债主每天都上门来找家兴的妈妈要钱,家兴的妈妈没办法,只好提出离婚,带着家兴走了。” 游静一下子坐起来说:“这是骗人的鬼话!他们离婚是因为我。” 灵儿大惑不解地看着游静。 游静想了想,说:“反正我也不会回中国了,有些事对你说了也没关系。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和家兴恋爱结婚吗?因为我和他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灵儿吓得站了起来,说:“这怎么可能呢?” 游静悲哀地说:“不但我和家兴不能结婚,我本人就是两兄妹所生的孩子!” 灵儿简直糊涂了,她甚至以为游静的神经有毛病,在胡言乱语呢。 “灵儿,你不相信是吧?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家西院的萨宝臻和他的弟媳妇冯素莲通奸,生了萨景贵,就是家兴的爸爸。后来又怀了孕,被萨宝臻的老婆赛珍珠发现了,把冯素莲赶回娘家去生了我妈。我妈一生下来就送给了冯素莲的一个亲戚,谁知道这亲戚在十几年后,工作调动也到了福永县。那时,我妈和萨景贵在一个学校读书,后来又到一个地方插队,他们恋爱了,还没结婚就怀了我。这件事被冯素莲知道了,查出我妈就是她送给别人的亲生女儿,她把我妈和萨景贵叫去,告诉他们是亲兄妹,绝对不能结婚。当时女人怀了孕,是很难打胎的,我妈只好带着肚子里的我嫁给了我现在的父亲。” 游静说到这,脸色苍白,像个游荡的魂魄。 “谁知道我也像我妈一样,爱上了自己的亲兄弟,家兴是我的弟弟……当时,我和家兴海警山盟,爱得死去活来,结果,冯素莲和我妈像疯了一样,反对我们恋爱,我们怎么知道我们是姐弟呢?” 游静说着,哭了起来。 “当我和家兴知道我们是亲姐弟的时候,家兴发疯了,他回家要杀他的父亲,结果连他妈也知道了他们萨家三代人的丑闻,坚决要离婚。正好当时刮台风,把养殖场冲毁了。萨景贵怕儿子杀了他,又怕债主上门,逃得无影无踪了。这家人就这样散伙了。” 灵儿突然想起小时候,赛珍珠在西院拜狐仙,烧符咒诅冯素莲的情景。那飘飘的纸灰,赛珍珠黑蝴蝶般飘飘的身段……还有,冯素莲和她年龄不相称的满头白发…… 灵儿被这闻所未闻的罪恶震惊了。在她单纯的生活里,怎么也无法想象世界上有如此深重的罪恶。 而这罪恶所孕育的游静,却是这样美丽迷人。 游静说:“我的命就是这样苦,现在你知道了吗?我这种人还有什么指望?我恨死了萨家的那些王八蛋!我也恨萨景贵,这个畜生!” 灵儿慢慢回过神来,说:“这也不能怪他,他又不知道你妈是他的妹妹。” “不,我说的是后来。他明明知道我是他的女儿,我刚到日本的时候,还以为他是我爹,会给我帮助的,没想到他赌博,欠了一身的债,竟然把我介绍给那些老头子糟蹋,他从中赚钱,你懂吗?” 游静不敢告诉灵儿,就是萨景贵让她吸毒,让她上瘾的。目的是控制她。 灵儿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游静说:“你也不用惊讶,现在我也想通了,我这种人生下来就是败类,就是犯罪的,就是倒霉的,就是活该沦落风尘的,将来肯定是死于非命的。” 灵儿看着自甘堕落的游静,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想了半天,说:“游静,你可以信主耶稣,真的,上帝一定能拯救你!” 游静又点上一支烟,说:y算了吧,没有什么能救我了。上帝也不会要我这种败类的,世界上的好人他还来不及拯救呢。我很清楚我的命运是什么……” “不,游静,你能得救的。主耶稣就是为了拯救罪人的……” “去去去,”游静推开灵儿说,“你懂什么,你以为你的命好吗?你凭什么能在日本过得这么好?你有什么本事混世界?光靠你的漂亮就够了吗?不是的,那是你祖上积德,上帝才保佑你。我为什么这么倒霉?你懂吗?” 灵儿摇摇头。 游静抓住灵儿的肩膀,眼睛盯着灵儿说:“这是报应,知道了吗?这是最残酷的报应!让萨宝臻和冯素莲活得老不死,看着他们淫乱的后代遭报应……” 灵儿在宾馆里,浑身发抖地想起游静对她说的话,想起萨家那极深的罪恶酿成的恶报。她想到自己的行为,又想到可能怀孕的事实,就不寒而栗。 灵儿想起外祖父在世的时候常常引用的一段《圣经》:“你要保守你心,胜过保守一切,因为一生的果效,是由心发出。” 灵儿想到游静,这个由叔伯家庭乱伦导致的兄妹相爱的生命果实,这个从罪恶中所生的女子又被恶运追上,重蹈姐弟相爱的覆辙,最后沦落风尘不知所终的可悲结局。 而造成这不幸的萨宝臻和冯素莲直到现在还活在世上,看着报应落到他们那些从淫乱中所生的后代身上。 灵儿亲眼见到这罪恶的结果,也身受这罪恶所生的后代的出卖和苦害。她绝对不能眼看自己将来的孩子也落在罪恶中。灵儿的两腿发软,她向上帝祈求:“天地的主啊,求你饶恕我的罪。我要把我的孩子,从我的腹中的时候就归在你的名下,求你保护他们,不要让罪恶追赶他们。我的主啊,我是个软弱的女人,我结婚已经错了,你要给我一次机会改正我的错。要是我真的怀了山本的孩子,我就要做一个好母亲。你既然把山本美雄给了我,我就做他的妻子,一生不再离开他。我亏欠于志成弟兄的,求主祝福给他,让他离开我这个不洁的女人,好好成家立业,一生幸福。主啊,我是个罪人,我愿意落在你的手中,不愿落在人的手中,因为你有无限的怜悯和慈爱。” 这是灵儿有生以来最真诚的一次祷告,因这祷告是为着无辜的孩子。 这一夜,灵儿几乎没有合眼。 第二天,郑胜利开了一辆新型的北京吉普,陪灵儿去福州。 在路上,灵儿问起怎么回来之后没见到萨家的冯素莲老太太。 郑胜利说:“你没听说他们家的事?” “没听说啊。” “自从萨宝沁脑溢血死了之后,萨家老二一家越来越不行了。二儿子萨景贵弄得妻离子散的,后来去了日本,听说前一段好像在日本出了什么不好的事,萨家的人不讲,我们也搞不清是什么事。老大萨景彦不是娶了个四川女人吗?那女人去年判了刑。” “什么?那个女人这么老实,会犯罪?” “拐卖儿童,判了十年。自从他们家养殖场破产之后,日子太穷了,萨景彦又是个傻瓜,在家具厂里当清扫工,家里值点儿钱的东西都被债主搬光了。他老婆大概也是没办法了,回到老家去,和她家里人合伙,把拐来的男孩子卖到我们福永县的农村。我老婆是看守所的女看守,也很同情这个可怜的女人,在看守所的时候,尽量照顾她一点儿。现在送到省女监去服刑了。” 灵儿心中很明白,她看着罪恶怎样紧紧地抓住了萨家,把这家的人一个一个吞吃掉。她实在觉得昨天黄晓玲的话是对她及时的警告,她是要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了。灵儿想起傻瓜萨景彦的那个傻兮兮的儿子,问郑胜利说:“那个有些傻瓜的孩子,好像叫萨家春的,他怎么样了?” 郑胜利一面开车,一面说:“他们家的事还有呢。萨景贵在日本出事后不久,听说有一个什么人,好像是冯老太太娘家的亲戚,在日本也出了什么事,不知道是不是死了。总之在那事之后,冯老太太突然失踪了。” “什么?她失踪了?她那个亲戚是男的女的?多大年纪了?” “不知道啊。可能是个女的,年纪多大就不清楚了。反正听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跑来,找冯老太太,两个人说了一通,哭得死去活来的。这个女人走了之后,冯素莲老太太整个人就不行了,好像她失踪前还和大伯萨宝臻夫妇大吵了一架,后来就不见她人了。萨宝臻夫妇也不报案,我们是过了很久才知道她失踪了。” “她就这样没了?” “是啊。本来她的傻瓜儿子和傻瓜孙子还跟着她住,她走了以后,萨景彦搬到工厂去了,那个傻孙子萨家春是个弱智,连小学都没读完,又不学好,整天在街上的公共厕所里偷看女人上厕所,被萨宝臻赶了出去,前一段还看到他在街上瞎混,现在也不知上哪儿去了。” 灵儿默默无语,她想,游静大概是死在日本了,否则冯素莲绝对不会离家出走的。游静身上美丽的桃花纹身还历历在目,人却香消玉殒了。 想到游静,灵儿虽然被她出卖过,经历了一场危险的搏斗,还差点儿使她失去了山本,可是她对游静始终恨不起来。尤其是现在听到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灵儿对游静可怜的一生充满了同情。 车子进了福州,郑胜利问灵儿:“去哪儿?” 灵儿说:“你先送我到妇幼保健院去。” 郑胜利怎么也没料到,灵儿居然要去妇幼保健院。 他感觉到灵儿的生活绝对不像他想的那么单纯了。 灵儿挂了产科专家门诊。已经做了父亲的郑胜利一下就明白灵儿要做什么检查了。他拦住灵儿说:“你怎么了?难道你怀……”他说不下去了。 灵儿在日本一定是有了男人。天知道她遇到的是什么人? 郑胜利的心揪紧了,阵阵发痛。这就是当年他没有大胆追求灵儿的结果,以致这个女人一错再错地走入了歧途。 灵儿把头扭向一边,轻声地说:“等一下我会告诉你的,也许我并没有怀孕。”郑胜利叹了口气,想到灵儿现在四面楚歌的情形,他也不忍心再雪上加霜、火里浇油了。 还好,看专家门诊人不算太多,灵儿进去,和医生交谈了几句后,就拿着化验单出来了。她让郑胜利在过道上等着她,急急忙忙跑去交钱,又跑到卫生间去取尿样,再到楼上的化验室去化验。 看到灵儿一个人跑来跑去的样子,郑胜利突然想到灵儿在异国他乡生存是多么不容易,也许就是这样整天一个人跑到东跑到西的打工。一个女人在那种孤独的情形下,和男人有了那种事,说起来也是情有可原的啊。 郑胜利走到楼上,看见灵儿紧张地等待着化验结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样子,他的心也软了,走到灵儿身边,用手搂住灵儿的肩膀,给这可怜的女人一些安慰。 灵儿整个身心都感觉到了郑胜利的好意,她静静地依偎在郑胜利的身旁。 郑胜利也被灵儿无言的感激打动了,灵儿依人的神态,使他助人为乐的天性大为满足。 化验员出来送报告单,叫到灵儿的名字时,灵儿飞快地跑过去,拿过单子,一看上面清楚地写着:“化验结果阳性,早孕。” 灵儿的脸色白了。 真的怀孕了!两年来小心翼翼,就是害怕怀孕,没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候,最不该怀孕的时候,她怀上了山本美雄的孩子。 灵儿的脑子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严峻的现实。 难怪,她在回到福永县的第一天晚上,从远处望见县城的灯火时,心中曾出现过那么深刻宽广的爱,那么强烈地想要做母亲的愿望,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特别是一见到于志成,她就无法控制呕吐的痉挛,那是她腹中的孩子的敌意啊。山本的孩子无法容许母亲处在这样的境况中,强烈地表示他的反感。 她只有离婚这条路了。 郑胜利扶灵儿坐下来,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只好问她要不要喝点儿饮料。 灵儿这才长长叹了口气,说:“还是找医生问一下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吧。” 郑胜利很惊讶地问:“你打算生这个孩子?” 灵儿说:“我还没想好,先问一下吧。” 灵儿到了医生那儿,把报告单递给医生。 医生说:“恭喜啦,你要做妈妈啦。” 接着,她让灵儿到布帘后面的妇科检查台上,为她做了妇检。下了检查台,灵儿要医生算一下预产期。 医生笑了,说:“急什么,还要填表呢。你还要到街道计生办领准生证,到你所在地区的医院妇产科定期检查。” 医生详细地填表,灵儿只好胡乱回答一气,说到丈夫的名字,只好临时瞎编一个什么“陈一雄”,还谎报自己的家住在福州的仓山区等等。 医生填完了表,算了预产期是明年的7月5号左右。她突然说:“叫你丈夫进来一下。” 灵儿愣了一下,医生说:“刚才陪你来的,不是你丈夫?” 灵儿连忙说:“这房间,男的可以进来吗?” “可以的,现在没有别的病人,只有你们夫妇俩嘛。”医生说完,就大声地叫喊:“陈一雄!” 灵儿连忙说:“我去叫,他可能走到别的地方去了。” 灵儿跑到郑胜利面前,满脸通红地说:“医生把你当成是我丈夫了,要你进去说话,这可怎么办?” 郑胜利的脸也红了,他有些慌乱,但很快镇静下来,说:“没关系,这是福州,没人知道的,我陪你去吧。” 郑胜利和灵儿那不怎么自然的表情,被医生理解成是将要为人父母的激动,医生笑着说:“你要当父亲了,很高兴吧?” 郑胜利不知所措地笑笑。 医生认真地对郑胜利说:“现在只生一个,你们要好好爱护胎儿。在怀孕的前三个月,最容易引起流产,你们要分床,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同床了。做丈夫的要注意爱护妻子和孩子的健康,你的妻子这么漂亮,你的身体这么健康,将来一定能生一个优秀的孩子。” 郑胜利被弄得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医生又说:“将来最好坚持用母乳喂养孩子。” 她让灵儿坐下来,说:“我检查一下你的乳房。” 郑胜利连忙逃了出去。 医生看着灵儿解衣服,问她:“你丈夫很老实嘛,做什么工作的?” “他是武警的中队长。” “部队的人是比社会上的可靠些。” 郑胜利走到外面大大透了口气,他看见有两个男人陪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向这边走来,大概是来看病的。郑胜利想到背后灵儿所在的诊室门开着,怕那些男人冒失地进去。 连忙回头把房门拉上。 就在他转身把门拉上的一瞬间,他看见灵儿解开衣襟,露出她那胸部丰满的双乳,那一片雪白眩目的肌肤,那桃红色的乳头,构成了一个女人绝美的体态。 郑胜利连忙跑开,到过道上深深地呼吸着。 他绝对没有想到灵儿的身体会是这样的美丽! 郑胜利想,自己还幻想要向她求爱呢,看来真是太可笑了。如此美丽的女人,岂是他这样的人能够得到的呢? 再一想,于志成那个不像样的人都曾占有过灵儿,现在灵儿又不知道和什么样的日本男人混到了怀孕的程度。 郑胜利想,难道真的是红颜薄命吗? 他打心底里为灵儿痛惜,两个拳头捏得咯咯响。 这时,他看见灵儿从诊室里出来,一副茫然的表情,使她更加显得可怜可爱,尽管灵儿的生活可能是一塌糊涂的,郑胜利还是觉得他无法拒绝灵儿的要求,他会挺身而出地帮助她。郑胜利自愿地当起了灵儿的保护人。 郑胜利把默默无语的灵儿带到他在福州的一位朋友开的酒店里。他决定要和灵儿好好地谈一次话。 时间还不到十一点,酒店里还没有客人。 郑胜利的朋友看到他带着如此美丽的女人进来,惊讶得眼睛都发直了。 郑胜利让朋友开了一个包间,让灵儿先坐下来休息。老板连忙让服务小姐上茶,又让郑胜利出去看他们店的鲜活海货,要吃什么随便点。 郑胜利出来点菜的时候,朋友说:“真行啊,老婆才生孩子,你就泡上了这么漂亮的女人。” “你别胡说,她是我朋友。” “算了吧。你这人哪,要么不沾女色,要么就找个这么出色的。好!泡一百个土妞,不如你这样好好的泡上一个。” 郑胜利一把抓住老朋友的手腕,捏得他龇牙咧嘴,他连忙告饶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嫂子的!” 郑胜利看到和这个人越说越不清楚,现在的世界上到处是伤风败俗的事,灵儿又是那么的美丽,怎么不让人想入非非呢?他放开手,板着脸点菜,不再理睬朋友了。 郑胜利点完菜回到包间里,对灵儿说:“今天我做东,你不要让我丢面子啊。” 然后,他一本正经地坐下来,毫不客气地对灵儿说:“我今天要和你好好谈一谈,你要对我说实话。我们家和你家是三代的交情了,你要是在日本干了对不起你们家的事,我会告诉你父母的。要是你的确和那个让你怀上孩子的日本人有感情,打算过正常的生活,我是绝对支持你的。” 灵儿想不到连郑胜利也把她看成是类似游静那样的风尘女子了。因为,在日本的中国人很难进入日本人的生活,灵儿这样幸运的人实在是太少了。灵儿很委屈地说:“胜利,我就这么让人看不起吗?我的父母和我姑婆都是老实人,除了上班,到教会之外,他们很少有机会了解社会,他们怀疑我在日本是不是堕落了,我还不觉得奇怪,没想到连你也这样看我。” 郑胜利叹了口气,说:“咳,因为你太漂亮了,还因为你太……” 他不好说灵儿太傻,选择了一个温和点的词说:“你太单纯了。像于志成那样的人,你都对付不了,还被他打成那样,又把自己套进了婚姻的圈套里。从日本回来,又怀了孕,叫人怎么想你才好呢?” 灵儿的脸红了,她低下头,说:“那时候,我父母把我的护照扣了,一定要我结婚才还给我嘛。”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肯定有办法让于志成主动放弃和你结婚的。” 灵儿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找你呢?” “那你现在怎么知道来找我了呢?” 灵儿真的答不上来了。 “说明你这两年在日本还是有进步嘛。”郑胜利说,“好了,过去的事不提了。现在你告诉我,日本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人?” 灵儿回想两年来的往事,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郑胜利着急地说:“总不会连孩子的父亲是谁,你都不知道吧?” 灵儿也急了,说:“你一定要把我想成是娼妓吗?人家可是日本的正经人。” “不会是老头子吧?” “你再这样想,我就走了。” 灵儿站起来要走,郑胜利一把拉住她,说:“灵儿,我是为你的将来担心。我这个人是粗人,不会说话,你不要生气,把事情好好说给我听。” 灵儿这才坐下来,把山本美雄的情况以及他家庭的每个人都说给郑胜利听。还把外婆从以色列到东京来,和山本家里人见面的事也说了。 “我外婆对山本美雄也很满意。” 郑胜利担忧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他还有一点儿疑惑,就问:“那个山本,他长得像什么样?” 灵儿看了郑胜利一眼,说:“他呀,长得和我的表哥古恩义非常像,简直就像一个人。你看到他也会奇怪的,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 灵儿从她随身所带的皮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皮夹子,从里面拿出她和山本美雄的合影照片,给郑胜利看。 郑胜利先是惊讶山本和古恩义外貌上的相像,再是看出了山本和灵儿之间的亲密与和谐。 郑胜利没话可说了,长得像古恩义这样出色的美男子,有那么可靠的家庭背景,又在美国留过学,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的确是配得上灵儿的男人啊。 郑胜利说:“你怎么认识他的?” 灵儿把当时在上海遇到山本美雄的经过告诉了郑胜利。 郑胜利由衷地祝贺灵儿:“太好了,我为你高兴。这是缘分啊,也许是你所相信的上帝为你安排的。”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感叹地说:“不是我多嘴,你当时是怎么搞的?居然会嫁给于志成呢?要不然,你和山本,多好的一对,不是早就可以结婚了吗?说不定孩子都比我们先生了。” 灵儿神情黯然,说:“过去的事,不提了。我今天告诉你这些事,你要为我保密啊。” “这还用说吗?” “还有,我现在要离婚,家里人都反对。要是没怀孕还好办,现在怀孕了就不能离婚,将来这个孩子就要成为中国人,于志成是他法律上的父亲,这里会有很多很多的麻烦的。两个国家之间的事,本来办起来就特别不容易。我不愿意让这个孩子变成是于志成的孩子。” “山本家里的人不知道你结过婚?” “不知道,山本美雄一开始就没告诉家里。因为我的护照是在结婚前办的,上面写的是未婚。山本美雄很爱我,他怕家里人知道我是有夫之妇,就不会同意他娶我了。” “灵儿,你放心。怀孕的事我肯定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万一将来有什么想不到的麻烦,你一定要为我做个证明。” 灵儿把医院的化验单和病历本都交给了郑胜利。 郑胜利说:“你不带到日本去吗?” 灵儿摇摇头,说:“我不能马上告诉山本,等我回到日本,要和他一起到医院去重新检查。现在对他说,我怕对孩子的将来不利。” 郑胜利点了点头,把病历本放进口袋里。他说:“除非你特别需要,我一定不会说出来的。” 这时,他们听到有人轻轻地敲门。郑胜利去开门,只见他的朋友鬼鬼祟祟地往里面看了看,把郑胜利拉到门外,小声说:“怎么这么久啊,都快一点钟啦。要不要上菜啊?” 郑胜利一看手表,真的快一点钟了,连忙说:“快,上菜吧。” “现在知道要快啦?”老板挤眉弄眼地说,“在我这里,绝对保证你的安全。” 郑胜利看到这家伙不可救药的模样,说:“你有病!” 他刚回到包间,服务小姐就鱼贯而入,送上一桌丰盛的菜肴。 灵儿说:“真是的,干嘛点这么多菜啊。” 酒店的老板把灵儿当成是郑胜利的情人,时不时进来色迷迷地说上几句闲话。 灵儿说:“这人是怎么回事?” 郑胜利说:“他呀,见不得漂亮女人,一看到你就晕了。” 吃好饭,灵儿觉得轻松了不少,心中的压力有人为她分担,使她得到很大的安慰。他们到银行提款的时候,郑胜利问灵儿:“你人在日本,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放在中国?” 灵儿笑了笑,说:“去年我差点儿回国。后来又不想回来了,当时还没想和山本结婚,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国外,万一出了什么事,存在外国的钱说不定就落到别人手里了。所以托朋友带回来,存在福州的银行里。” 郑胜利说:“你早点儿长些心眼,不就少吃亏了吗。” 当然,灵儿不会告诉郑胜利,她当时是在什么情况下,才想到把钱拿回中国来的。游静带给她的那场灾难仍然记忆犹新。那可恶的萨景贵的嘴脸也是灵儿不会忘记的。 其实,灵儿很少和游静来往。 就是看见游静纹身,并且知道她身世的那天,也是和山本打了招呼才住在游静那儿的。这种到中国同学的住所过夜的事,也是极其偶然的。 灵儿是第一次到游静的住所。 作为在日本又要读书又要工作的中国人来说,也没有时间串门。平时只是打个电话互相致意而已。游静好几次邀请灵儿上她那里去作客,作为中学的老同学,灵儿盛情难却,终于抽时间去了。 那天游静休息,她在游静的住所过了一夜。 也就是那天,她看见了游静身上的纹身,知道了她悲惨的身世。 第二天,灵儿和游静一起出门,想去买衣服。路过游静的生身父亲萨景贵的日本妻子开的咖啡店,游静叫灵儿一同进去,她要向萨景贵拿钱,据说是她这个父亲向她借的钱。 灵儿在店里见到了萨景贵在日本娶的妻子陈美琪。她是一个日籍华裔,祖籍也是福永县人,因为做咖啡店的女老板,一直没有结婚,拖到了三十八岁,才遇到了萨景贵。 萨景贵非常像他的父亲萨宝臻,风流倜傥,长得模样也好,一张嘴巴能拍能吹,把见过很多男人的陈美琪也完全地迷住了。 陈美琪太小看了大陆出来的人,以为中国小县城的人比较老实,可以控制得住。到了结婚之后,她才发现萨景贵身上的恶习,已经为时太晚了。她落到了这个吃喝嫖赌的男人手里,想甩也甩不掉了。 看到游静带着朋友进来,陈美琪连忙迎过来,请她们入座,让小姐送上咖啡。 灵儿看到陈美琪职业化的热情,很不自在。从陈美琪的眼睛里,灵儿看出她对游静的厌恶,但脸上却笑容满面。 游静问陈美琪:“他在店里吗?” 这个“他”,指的是萨景贵。 陈美琪说:“在。”她进到里面房间。不一会儿,打着哈欠的萨景贵出来了。他见到灵儿,很惊讶,走过来打了个招呼,说: “灵儿,你也来日本啦?” 灵儿看到萨景贵明显比过去衰老了,一副纵欲过度、生活毫无节制的模样。眼皮浮肿,精神不振,他拿出烟来,递给灵儿,灵儿说她不抽。萨景贵就自己点上了,他手指上戴着一只巨大的翡翠戒指,很是醒目。 游静很不客气地对萨景贵说:“我的钱,还给我。” 萨景贵把游静拉到旁边,两个人悄悄地在算着什么,不时发出争吵的声音。他们用的是福永县的方言,灵儿隐隐约约听出来是萨景贵把游静的一笔钱挪用了,老是不还游静。最后,萨景贵从口袋里摸出两三个很小的白色塑料袋,塞给了游静。 游静接过来,又说什么太少啦,只能抵一半的债。 灵儿没太注意他们的话,因为她根本没想到萨景贵给游静的小袋子是毒品。 灵儿看见有几个浪人打扮的男人走进店来,这些人一进来,萨景贵连忙迎上去,连陈美琪也从里面出来了。客客气气地送上咖啡,为他们点上香烟。 看样子游静也认识他们,过去和他们说说笑笑地打闹着。 上午,店里的顾客不多,那些人一下就看见了灵儿,吹起口哨来。 萨景贵低下头,对一个戴着黑眼镜的大胖子说了几句。 那胖子推着游静,很大声地说:“请你为我们介绍介绍吧?” 游静满脸堆着笑过来,背朝着那些人,用家乡方言对灵儿说:“这些不是好人,你快走,不要等我了。” 灵儿连忙站起来,走到陈美琪身边,拿出咖啡的钱来,很礼貌地说:“谢谢,这些请收下。我要去上班了,再见。” 游静对胖子说:“大叔,她要去上班了,以后再认识吧。” 那胖子仰着脸,笑眯眯地说:“好,好,小姐。今天我也忙,后会有期。” 灵儿知道他们不是好人,急急忙忙地走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来平常的上午,到几个月后,给她带来了灾难。 转眼,灵儿来到日本一年了。 那个星期天,山本美雄带着灵儿到庆子姐姐家去。 他们开车到了池袋,庆子姐姐的丈夫坂田健一正在琴房里练琴,悦耳的钢琴声传到街道上。现在灵儿也学会开车,有了执照。她把车停在车场上,和山本美雄高高兴兴地走进庆子家。 庆子九岁的儿子康夫很高兴地迎上来,说:“舅舅,阿姨,我打赢美国的约翰逊了!” 他指的是在电脑网络上玩风靡世界的游戏“VR战士”。这些挑战者在网络上打进他们的姓名和国籍,再说上一些狂妄的挑战大话,等待有人向他们挑战。小康夫是电脑游戏迷,在网络上和自称是美国的高手约翰逊对打了好几次,现在终于击败了对手。 这个钢琴家的儿子,完全不愿意学琴,他最崇拜的人就是他的叔叔坂田介二,一位专门为电脑游戏绘制人物形像的卡通画家。 康夫拉着灵儿的手说:“阿姨,介二叔叔画的《天鹅帝国复兴》制作出来了,你们快去看,叔叔在我房间里。” 灵儿和美雄都高兴极了,连忙跟着小康夫往楼上跑。 庆子姐姐正端着茶出来,看到两个大人跟着康夫跑,说:“你们也像康夫一样疯吗?” “妈,你也来看呀。”康夫说,“《天鹅帝国复兴》制作出来了,介二叔叔把样片带来了。” 庆子说:“是吗?刚才怎么不告诉我呢?我也要来看看。” 庆子跑到琴房,对丈夫说:“快来看介二制作的《天鹅帝国复兴》。” 钢琴家急忙收起琴谱,也往儿子房间跑。 《天鹅帝国复兴》是坂田介二和几位朋友为日本一家大软件公司的电子游戏节目创作的卡通片,坂田介二负责人物造型,创作主要角色。 介二曾到北海道看望一位亲戚,这位老人在妻子病逝后,隐居在北海道的乡村里,收养了很多天鹅。从最初的十几只开始,几年后发展到了四百多只天鹅。这位孤独的老人把对亡妻的爱都融化在天鹅身上。 介二在老人那儿了解到天鹅对爱情的忠贞,也被老人的行为所打动,把老人的故事讲给专门为电脑游戏软件撰写剧本的朋友们听,他们构思了《天鹅帝国复兴》的故事。 在介二设计女主角天鹅公主时,小康夫建议叔叔把灵儿阿姨画进动画片中,成为女主角天鹅公主。介二一想,可不是吗,灵儿不是像美丽的白天鹅一样可爱吗? 所以,庆子姐姐的一家、美雄和灵儿都在等待分二的创作成果,他们都想看一看介二是怎样把灵儿画成卡通人物的?能不能表现出灵儿的表情神态来。 现在,大家都聚在小康夫的房间里,踌躇满志的介二把光碟放进游戏机里。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美丽的天鹅和海上的冰川,在冰川下是天鹅帝国联盟的废墟。为了复兴被来自大熊星座的飞熊帝国大军毁灭的国家,天鹅帝国剩余的国民,在王子的领导下,到东京的一个秘密地下能源基地取回了被飞熊帝国夺走的天鹅帝国的国宝——天鹅之珠,在这个巨大的珍珠里聚集着所有天鹅帝国的能力和宝藏的精华。同时,王子还要在东京寻找他的未婚妻,一位美丽的天鹅公主。这位公主在天鹅帝国毁灭前逃了出来,也到东京来寻找王子。没想到遭到了飞熊大军首领的劫持,于是一场精彩的英雄救美和帝国复兴的战斗开始了…… 当天鹅公主出现的时候,大家都拍手笑了起来。 介二把灵儿那美丽、纯洁、善良的外貌和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虽然是卡通人物,可是熟悉灵儿的人还是能认出灵儿来。 大家看看画面,又看看灵儿,忍不住大笑起来。 小康夫更是高兴得拍手欢呼。 特别是看到天鹅公主害羞地低下头去,那无可奈何般的表情,正是灵儿平时常有的神态。灵儿自己也不好意思地微笑了,当她再一次低下头的时候,家里人又一次笑起来。 灵儿看到那个具有自己的外貌和表情的天鹅公主,一会儿成为手持宝剑,身穿盔甲,拳打脚踢的战士,一会儿成为进入秘密古堡的侦探,穿着神秘的白色长袍,和骷髅、恶魔战斗,一会儿又成为在人间生活的公司女职员,和同样伪装成人的王子产生误会。 介二操作着手柄,说这个软件要是上市一定能吸引游戏机迷,因为对这个游戏节目的宣传已经做了很久了。 小康夫高兴地说:“灵儿阿姨,你太美了,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而买下这套游戏的,我也会叫我的同学来买的。” 灵儿红着脸说:“那不是我,是介二叔叔创作的好,我哪里比得上天鹅公主呢?” 介二听了灵儿的夸奖,也很高兴,说:“首先是天鹅,然后是灵儿给了我创作的灵感。要是没有遇到灵儿,这个女主角不会这样可爱的。” 坂田健一提议,为介二的创作成功,大家干一杯。 吃了午饭之后,灵儿起身告辞,她要到美容院去上班。 山本让她开车去,灵儿说还是坐地铁去比较快。 她高高兴兴地出门,绝对没想到危险就埋伏在她的身边。 晚上快要下班之前,灵儿在清洗美容工具,值班的经理过来问灵儿:“这几个人你认识吗?” 她把灵儿带到窗前,灵儿看见楼下美容院门口有几个不三不四的男人在转悠。 灵儿想不起这些人是谁,她对经理说:“我不认识他们。” “他们说是你的朋友,还知道你住在目黑的什么地方,连电话号码都知道。” “我实在是不认识他们。” “那你要小心一些,这些人不像是好人。” 灵儿心头掠过一丝不安,她连忙打电话回家,要山本开车来接她。 家里没人接电话。 打到庆子家,也没人接,也许是一起出去玩了。 灵儿有些着急,看到同事们陆续都走了,只好也走。她想了想,然后从后门走了出去。没料到刚出巷口,走到街上,就看见刚才在门口的几个男人正向她走来。他们看到灵儿,加快脚步跑过来。 灵儿看到这些人中有一个矮胖子,她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在萨景贵妻子的咖啡店里见过这个人,她虽然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找她,但直觉告诉她要立刻逃跑。 灵儿急忙向前飞跑,幸亏她平时身体素质好,又经常和爱好运动的山本跑步、打球,放假时还一同登山,所以身后的那些人一时还追不上她。 灵儿跑到前面一个街口,看见有人将汽车停在路边,到电话亭打电话。灵儿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拉开车门,跳上车开着就跑。 车主扔下电话来追,灵儿已经开出很远了。 大胖子跑得气喘吁吁,大声咒骂,叫人骑摩托车先追上去,再叫人开车过来,他破口骂道:“今天一定要抓住这婊子!老子不能再让她耍弄了!” 灵儿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些浪人。 虽然是晚上了,东京街上的汽车还是很多,想快也快不起来。再说她的车技到底不高,转眼之间就看到后面的摩托车追了上来。灵儿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呢?她急得浑身是汗,慌忙之中想找一个警察局也找不到,只能往前冲去。 灵儿开的这辆车是旧车,灵儿又是刚学会开车不久的人,想超车又超不过去。突然间车子又熄火了,灵儿一看前面是地铁的入口,连忙弃车而逃,直奔地铁入口。 追赶的人被灵儿敏捷的反应和速度激怒了,他们血液中追捕猎物的天性像火一样燃烧起来,扔下车子大步地追赶过来,就像一群凶狠的豹子在追逐一只灵巧的母鹿。 灵儿跑得口干舌燥,这时她才想到上帝,心中急切地呼喊:“主啊,我的主耶稣啊,救我,快救我!” 灵儿跑到地铁站台,正好一辆列车快要开动,灵儿急忙跳上车,还没站稳车就开动了。她从玻璃窗望见追赶她的人大部分也上了车,在后面的几节车厢里。 灵儿不停地祷告,她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人追赶,反正她不能落在这些家伙的手里,她一定要逃出这些人的追赶。 当列车再次进站时,灵儿看到站台上的人比较多,不等车门完全打开,她就像箭一样地冲了出去。 一个女人有这样充沛的体力,真叫那些追赶灵儿的男人惊讶极了。他们绝对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优雅斯文的女人,具有这么强的爆发力,跑起来像飞一样。这些男人要是追不上灵儿简直是遭到了极大的羞辱。 也许是灵儿身体里多民族的混合血液,在她身体里造就了超人的体能,也许是犹太人在二战中被追杀的恐怖经历,通过灵儿外婆的遗传,给了灵儿特别的逃跑能力,也许是上帝加给了灵儿力量,灵儿以最快的速度跑着。 小时候外婆对她说过的逃跑经验,现在给了她很大帮助:“你绝对不能往后看,一看就完了。你要照直向前冲,不要考虑路线,也不要担心被人追上。你就一直往前,跑到再也不能跑的时候,你不是被追上了,就是逃脱了。” 灵儿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跑,她甚至放弃了寻找警察的念头,一直跑到自己都觉得要飞起来了。在几乎要昏倒的时候,灵儿看见了一辆刚刚下客的出租车,她飞跑上去,滚进车里。 司机看到一个惊人美丽的女人,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地,一头栽进车来,真是大吃一惊,灵儿用最后的力量说:“快,救我……” 司机一看后面是些男人在追赶这个女人,连忙开车就跑。 “小姐,是什么人在追你?” 灵儿只能摇摇头,她的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 司机看到追赶这女人的一伙也拦了出租车追上来,他连忙加快了速度。 这种只有在电视剧和电影里看见的追车场面变成了真实的经历,司机还是很激动的。加上又是一位如此美丽的女人被追赶,他立刻决定要站在美人一边。 司机说:“要去警署吗?” 灵儿连忙点头,司机知道这个女人肯定不会是黑社会的成员了,这使他放心不少。他加大马力,往最近的警署驶去。 可是后面追赶的汽车紧紧逼了上来。司机说:“要追上来了!到不了警署了!” 这时,灵儿缓过了气来,看清了车子经过的地方,前面就是高岛家的网球馆,她望见网球馆门口有人,连忙说:“开过去,那是我朋友的地方。” 司机开着车直冲到网球馆门口的人群面前才紧急刹车,把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高岛正带着工人在网球馆门前换灯光招牌,他对突然冲到面前的出租车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看见一个女人从车里弹了出来,飞奔着向他扑来,双手搂紧了他,重重地砸进他的怀里,高岛定睛一看,才认出是灵儿。 在这瞬间,又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从车上跳下几个横眉怒目的男人,直向灵儿扑来,高岛下意识地抱紧了灵儿,向后退去。 这时又来了一辆出祖车,又下来几个男人。 高岛吓得声调都变了,连忙喊他的工人和保安出来:“你们快来打呀!快报警呀!” 话音未落,已经当头吃了一拳,高岛在两眼发黑的同时,还是没有忘记怀中的灵儿,他抱紧了灵儿,往地上一滚,整个人压在灵儿的身上。这时,他的背上、腿上和屁股上被那些男人又踢又踩,疼得他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 这时,灵儿的语言学校的同学陈大宽从网球馆里冲出来,看到少馆主被打倒在地上,周围的人也打不过冲上来的那群浪人,他操起一根装修用的不锈钢棍子,拿出在福永县学来的正宗“南少林功夫”,三拳两脚就打退了围着少馆主的敌人。 周围的人一看形势好转,也纷纷操起家伙乘胜追击。 正打得不可开交之际,警察赶到了,命令在场所有的人放下打架的凶器,高岛这才艰难地从灵儿身上爬了起来。 灵儿也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今天要不是遇到高岛,会发生什么事,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高岛的一个眼窝被打青了,肿得睁不开眼,他捂着眼睛和警察交涉起来,说明了情况。并把那些非法入侵者一一指了出来。 高岛被送进了医院检查伤势。 灵儿、陈大宽和包括胖子在内的人,都被叫到警察署去录口供。 灵儿直到这时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不过她知道自己已经虎口脱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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