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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星期五。 晚上10点刚过,监狱指挥中心就开始陆续接到夜班警员请病假的电话。有的说头痛,有的说腰疼,大家心照不宣,真正的原因不外乎电视台转播重要比赛实况,或者是想在酒吧度过一个狂欢之夜。 这已形成规律。每逢星期五夜班,指挥中心都要安排一些中班警员留下加班。有时找不到足够的人加班,带班少尉便命令将出入口的铁门紧闭,直到凑齐夜班执勤人数,才放人下班回家。因此中班警员连续上夜班的可能最大,谁赶上谁受着。 李易之又被留下来了。他给杜迎挂了个电话,说晚上要接着上夜班,不必给他留门,然后他就来到4号岗亭。 岗亭四周围着铁栅栏,铁门用链子锁着。钥匙在岗亭上的警员手里。李易之接了一下电钮,岗亭上的警员探出身子。 “谁在那儿?” “是我,少尉让我接夜班。” 岗亭上的警员看清是第七监号的李易之,便将钥匙放在一个皮袋子里,沿着固定好的钢丝将袋子放下来。李易之从袋子里掏出钥匙,袋子又升了上去。他先打开铁栅栏的门,接着又打开了岗亭的门,沿着狭窄的楼梯攀上岗亭。 岗亭有4层楼高,是钢铁结构。岗亭顶部约摸有6平方米大小,设施齐全,饮水器、洗手池、抽水马桶样样皆备。早、中班警员,除吃饭外,其余时间全部守在岗亭上。而夜班则每4小时换一次岗,防止警员夜里犯困,放松警惕。 中心监狱外缘共有4个岗亭。4号岗亭恰好在铁栅栏的拐角处,靠近公路,越狱事件多发生在这里。从这里越狱,翻过铁栅栏,不到30米就是公路,只要在被警方发现放出警犬之前,截到一辆车,便可顺利地逃之夭夭。 而其他三个岗亭外,都没有公路,而是茂密的灌木丛和庄稼地。过去曾有犯人从那边越狱,虽然一时可以藏匿,但靠两条腿走不了多远,只要被发觉,警犬追出去,一会儿就被抓获。犯人们口口相传,形成一条经验,从4号岗亭越狱,才是可能成功的路线。不过,要在上有荷枪实弹的岗亭,下有两道锋利的不锈钢铁栅栏的地方越狱成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那可说是在翻越一条死亡线。只要不成功,便有极大的可能死亡,因为往往在翻越铁栅栏时,岗亭上威力巨大的散弹枪,便会送越狱者上西天了。 李易之熟练地检查了4号岗亭的全部武器装备,包括左轮手枪、M14步枪、散弹枪、催泪弹发射器、弹药箱和望远镜,核对无误,中班警员便下班了,李易之留在6平方米的岗亭上。 大部分警员都不愿意上岗亭执勤,因为太无聊。岗亭上面不准看电视,不准听收音机,也不准看书。上班时间,要每分钟盯着警戒区域。带班少尉经常会抽查岗亭,夜间用手电筒往岗亭上照。这时警员要立即做出反应,否则便会被认为注意力不够,下班时得到办公室挨训,上司说什么难听的话都得听着。 李易之却喜欢上岗亭值勤,不仅因为那里通风,没有监号里的污浊空气,没有来自犯人的威胁和压力,还因为他可以充分利用那6平方米的空间练武功。他神筋、踢腿,打几趟拳,练两三个小时,折腾一身大汗,舒筋活络,提神醒脑,眼睛又可时时巡视着警戒区域。他这样一安排,时间过得也特别快。 李易之核对完武器装备,便照例先向岗亭四周瞭望一番,以便对当天接岗时的周围环境有个印象。一来他已养成习惯注意环境的变化,这样如有异常可及时发现;二来万一发生什么事情,事后查询起来也可有个判断和交待。 十几个新来的犯人由警员押着向诊所走去,他们是去接受入狱体检,一个个背着大包袱,排成一队,默默地低头走着,像一队幽灵。监狱转移犯人都在深夜进行,公路上车辆少,转移起来相对安全迅速。另外,也避免了白天囚车满街跑,有碍观瞻。 离监狱不远的一个大烟囱,还在冒着白烟。那是这一地区的垃圾处理厂焚烧炉的烟囱,它日夜不停地冒着烟,把燃烧后的废气排向空中。垃圾站和监狱紧邻,大概是巧合,不过这倒使人把犯人和垃圾联想起来。那些罪犯不正是社会的垃圾吗!但他们可不能像垃圾那样烧掉,不仅不能烧,还要派大量的警力看管、照顾他们。一所监狱每月要消耗几百万美元,每年还要支付几百万美元的诉讼费。只要犯人把监狱告上法庭,十有八九败诉的是监狱。全美国遍布各州的大大小小的监狱,情形都差不多,它们像一个个阴森森的怪物,吞噬着美国的财产。庞大的监狱费用,全都来自纳税人的税款,监狱是美国无法摆脱的负担。 凌晨4点了,300磅才一步三摇地来换岗,他走到岗亭下,按下电钮。 “喂,你晚了30分钟,我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李易之见300磅一脚跨进岗亭,便毫不客气地指责道。300磅这样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的错,我的错。” 300磅占了便宜倒不犟嘴,连连认错。 李易之看300磅睡眼惺忪,料定他又在监号里睡过了头。看来他根本不打算改掉自己的毛病,这么大意,迟早要出事。李易之有心说他两句,又觉得连卷毛少尉那样臭骂他都不起作用,自己怎么说恐怕也是多余,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摇摇头,径自下了岗亭。 监号里的电视机还开着。五六个犯人斜靠在椅子上,眼睛半合半闭,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他们并没在看电视,而是害怕躺在床上睡着了被别人暗算,这才硬撑着坐在电视机前。 李易之放轻脚步,从放电视机的厅到犯人睡觉的监号,仔细地巡视起来。睡觉的监号里黑黢黢的,多数犯人们正在熟睡,什么姿势都有,不时传来鼾声、梦呓声和放屁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混杂的臭气。 一个犯人的胳膊伸到床外,李易之从床边经过没有看到,碰上了他的胳膊,那犯人惊叫一声坐了起来,李易之急忙打开手电筒,那犯人睡得迷迷糊糊,胳膊被碰了一下,以为有人要暗算他,看到李易之打开手电,才明白是狱警在巡夜。他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又一头倒了下去。李易之也被那家伙吓了一跳,不由得心里有点嘀咕。他想,这么黑咕隆咚的,要是有犯人冷不丁扑上来,连长什么样子也看不见。他捏紧手中的电筒,加了一份小心地继续巡视。 李易之花了将近半个小时,把犯人睡觉的监号巡视了一遍。他舒了一口气,向开着灯的办公室走去,可以稍稍歇一会儿了,隔一个小时再巡视一遍。他盘算着今天再巡视两遍就可以了,还没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两声枪响。李易之停下脚步,警觉地竖起耳朵仔细听,步话机中传来了呼叫: “有逃犯,有逃犯,紧急增援4号岗亭!” 呼叫的声音变了调,显然情况紧急。 “各监号注意,紧急点名,紧急点名!” 步话机中又传来指挥中心发出的命令。 李易之知道,4号岗亭那边自有监狱的特攻队前去增援,自己的任务是立即查点犯人。 监狱一下像开了锅,各监号的灯都打开了。岗亭上的探照灯也全都打开,对着铁栅栏来回扫射。 不到5分钟,警察局的直升飞机就赶到了,围着监狱低空盘旋,马达声震耳欲聋。 紧接着,四五辆警车又呼啸而至,从一辆标志着K-9的大吉普车上窜出几只警犬,由警员带着朝4号岗亭奔去。 混乱中,4号岗亭上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一股气浪夹杂着一些碎片从岗亭一角的窗口迸发出来。这可让大家吃了一惊,不知岗亭上有何变故,是逃跑的犯人上了岗亭行凶,还是300磅见跑了犯人,一时想不开而自裁了?容不得人细想,两名身穿防弹服的特攻队员剪断4号岗亭的铜锁冲了上去。 李易之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办公室,打开监号内所有的照明灯,把正在打瞌睡的老越南叫醒。 被刺眼的灯光照醒的犯人,不知出了什么事,一个个或坐或卧,疑惑地四处张望。 “各自待在自己床上,不许乱动。紧急点名,有犯人逃跑!” 李易之大声吼着。 犯人们知道情况严重,谁也不想在这节骨眼上触霉头,乖乖地在床上等点名。 监狱的制度,上半夜从12点到4点,一小时点一次名,后半夜是等到早晨8点交接班时才点名。李易之做事细,自己规定下半夜值班要巡视三次。现在有犯人越狱,属于紧急情况,必须立即清点人数。 李易之一个一个拨拉着犯人脑袋清点着,整整100个,一个不少。老越南向指挥中心报告了人数。 20个监号的点名结果都报到了指挥中心,居然一个不少! 而警犬已经找到了犯人越狱的踪迹。在犯人爬过的铁栅栏上,挂着一缕缕衣服碎片和肌肉纤维,地上有滴落的血迹。可见犯人是拼了命,不顾一切地往外逃,那怕被刺割的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 3号岗亭的警员也报告说,他亲眼看见一个犯人从4号岗亭附近越狱,他见4号岗亭没有动静,便急忙开了两枪,由于距离远,没有打中。就是打中了也没有击中要害,因为犯人最终还是翻过了铁栅栏,拼命朝公路方向跑去了。 “重新点名!” 卷毛少尉亲自发出了第二道命令。 李易之听到命令,又开始清点犯人。他想这回可得更仔细地查一遍,如果还是查不出,等卷毛少尉亲自带人一个监号一个监号点名,查出哪个监号少了犯人,可就麻烦了。别人的事咱管不了,自己这儿可别出纰漏。他想到那个死了两天才被发现的自杀的犯人;想到刚才查时,有个别犯人没起来,仍在睡觉。为了保险起见,这次他决定一个不落,通通叫醒,验明正身,而不去理会犯人是否会抱怨。 李易之放慢脚步,尖起眼睛一个个数着,遇到还在睡觉的,就用手拨拉一下犯人脑袋。被拨拉的犯人,不是猛然惊起,就是张口骂娘。李易之只管看他们是否有反应,能骂娘的自然没逃跑,他心倒踏实了。 又是一个熟睡的犯人,被子头上露出半个脑袋。李易之顺手拨拉了一下,准备听他骂出“Mother fuck!”(妈了个x的),没想到,那脑袋却一下滚落到地板上。李易之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可以以假乱真的人头模型!掀起毯子,下面是一个枕头和一堆衣服。 李易之一把揪掉挂在这张床头的写着犯人姓名和编号的牌子,快步朝办公室奔去。 4号岗亭已乱成一团。 直升飞机轰响着,停留在半空,雪亮的探照灯正直射在4号岗亭上。 冲上去的两个特攻队员正在盘问300磅。300磅双手还握着散弹枪,惊恐地站在岗亭中央,满地是水、碎纸和碎瓷片。 抽水马桶不见了,只剩下破碎的底座,水箱还在不断向外冒水。 “发生了什么事?”特攻队员厉声问道。 “嗯、嗯,有犯人逃跑。”300磅哆哆嗦嗦地答道。 “几个犯人逃跑?” “嗯,一、一个。”300磅不很肯定地支吾着。 “几个?”特攻队员提高了声音。 “一个,我只看见一个。”300磅只好咬死说只看见一个。 “从哪儿逃走的?” “那儿,从那儿。”300磅挥动着胖手,向公路方向乱扫了一下,并未确指。 “看见犯人越狱,你开枪了吗?” “开了,开了一枪。”300磅急忙回答。 “你朝哪儿开的枪?” “当然朝犯人,但没打中。我的错,我的错。”300磅又开始软语认错。 一个特攻队员看看崩碎的抽水马桶,还要接着问,另一个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多管闲事。看到300磅忐忑不安的神情,那特攻队员心中早已明白了九分九,便止住话头,不再追问。 现场勘查、询问,连夜进行着。 各监号的灯一直亮着,整个中心监狱进入了戒严状态,犯人除上厕所外一律不准离开自己的床位。 天亮了,老越南从指挥中心回到第七监号。 “胖子没事吧?”李易之关切地问。 “没事了,彻底没事了,他被开除了。”老越南恨恨地答道。 “怎么回事?” 虽然李易之肯定犯人是趁300磅在监号值班时溜出的监号,又在他上4号岗亭后逃离了监狱,知道他脱不了干系,但对事情的具体经过并不知情,总希望300磅得个教训算了,别弄得太惨。 “还不是那个饭桶改不了的老毛病,睡、睡、睡,走到哪儿睡到哪儿。不睡出毛病才怪,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那么多瞌睡虫!这下好了,丢了这碗饭了事,活该!” 老越南气不顺,他恨300磅像头蠢猪,任人怎么劝怎么管都没用,连累得自己也几次为他挨卷毛少尉的训。 原来,300磅在监号里粗粗巡视了一遍后就坐在沙发上睡着了,犯人就是趁着他睡着时溜出监号的。他上了4号岗亭,睡意犹浓,接着又睡。3号岗亭发现犯人越狱时,300磅正在酣睡。枪声把他惊醒,他探出头去时,犯人正在爬第二道铁栅栏。如果他反应准确,应当立即举枪射击。可他却被惊呆了,他从未见过一个大活人竟然翻越狼牙般尖利的铁栅栏。就这样犯人从他眼皮底下翻越了铁栅栏跑上公路,消失了。 直到头顶上响起直升飞机的隆隆声,300磅才猛然省悟,犯人越狱了!从他执勤的4号岗亭下越狱了!这事干系重大,得想法开脱自己,否则,虽然不至于被送上法庭,但被开除是毫无疑问的。 为了推卸责任,300磅只有制造个开过枪的事实,虽然没打中,总算尽职了。可当时警车、警察满院子都是,他已没有机会向外放空枪。那胖子蠢人想蠢招,情急之下,他把手纸塞满枪筒,把枪口伸进马桶开了火,以为这样堵上纸,放进水里就会听不见响声。没想到散弹枪威力极大,把抽水马桶轰得粉碎,没伤着300磅,算他走运。 卷毛少尉询问300磅经过时,那胖子还想抵赖,满嘴谎话又编不圆,漏洞百出,气得卷毛少尉大发雷霆,他这才如实招供。卷毛少尉一个报告打到上头,300磅立即就被开除了。 想起300磅那副好吃懒做贪睡的样子,李易之真不知道他今后还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 那个拼死越狱的犯人叫史密斯,是判了两个无期徒刑的重犯,自知无出头之日,所以才拼死一赌。他把赌注押在300磅的大意上,居然得逞了。 史密斯会雕刻,他用一块木头事先制做了一个逼真的头像。越狱那天,熄灯后他就把人头放在床头,盖上被子,伪装成有人睡觉的样子。他拿了一只装满垃圾的纸袋,推了推正在打瞌睡的300磅,举起纸袋说去扔垃圾。300磅正要入睡,懒得理他,挥了挥手让他出去,自己接着又睡。史密斯就这样溜出了第七监号。 监狱的岗位基本上是固定的,史密斯观察了好几个月,早已摸透了规律。这天他看到李易之和300磅都被留下接夜班,而300磅留在监号值上半夜,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溜出第七监号后就藏在4号岗亭附近。他知道岗亭上是那个十分警觉而又本领高强的Bruce Lee,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他耐心地等待着下半夜300磅来接班后再伺机越狱。 那胖子在监号里睡他的觉,每一小时点名时,他都是虚应故事,走马观花。那个假人头连李易之都蒙了一回,300磅哪里看得出破绽,何况他连看都没注意看。 4点钟,躲在暗处的史密斯看到300磅果然上岗亭换下了李易之。他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他要算准时间,早了,怕300磅尚未入睡;晚了,怕天亮,更怕细心的李易之发现假人头。过了一个小时,4号岗亭上绝无动静,自从上了岗亭那胖子连头也没伸出来过,史密斯断定他又在睡觉了,于是便开始了他的越狱行动。 铁栅栏刮破了史密斯的衣服,刮下他大腿上的一条肉,他忍着巨痛继续向外爬。3号岗亭发现他并开火时,他正开始翻第二道铁栅栏,子弹从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呼啸而过,他忘记了所有的危险,硬是爬了出去, 两个月后,史密斯因杀害当年查获证据,拘捕他入狱的侦探而重新落入法网。法官又判了他一个无期徒刑。这次史密斯被转移到联邦特级警戒监狱,他将背着三个无期徒刑,在5平方米的铁笼子里度过一生。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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