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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东关集上,伪军、警察、便衣队显得特别活跃,来来往往,出出进进,咋唬着,叫骂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敌人又要出发“扫荡”了,其实这是地下工作联络的一部分人,正在往城里偷运手榴弹呢!还带进去化了装的十几个县大队的战士。 郑敬之在侯老奎的馍馍房指挥着这次活动。吃过早饭的时候,工作已经进行完毕,他提了一兜馍馍走出来。没走几步,迎面便碰上一个人,一脸麻子,三十岁年纪,穿一件长衫,戴一顶礼帽,手端一只鸟笼。郑敬之认得是尹麻子,正待开口,尹麻子早已抢先问道:“郑股长,买馍馍啦?”“嗯。”郑敬之答应了一声,吹了几声口哨,逗了逗鸟儿,便回城去了。 尹麻子望着郑敬之的背影,望了好一阵子。尹麻子整天端着个鸟笼子城里城外转游,打探情况,忽然发觉经常有些生人在侯老奎的馍馍房出入,便引起他的注意。他想,这侯老奎从前不是和马英的父亲很有交情吗?莫不是……可是又见郑敬之常到这里来,郑敬之是小野掌握的人啊,这就使他奇怪了!所以更经常不断地到这里侦察。 天黑,郑敬之在城里把一切布置仃当,出城到侯老奎馍馍房和马英接头,侯老奎正坐在门口抽烟,见郑敬之来了便狠狠地抽了一口。这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暗号:如果烟锅子红红的一亮,是表示马英已经来了,平安无事;如果出了事情,则将烟锅子里的灰搕了出来。郑敬之跨进门,便招呼侯老奎道:“尹麻子经常在这亍上转吗?” “是啊。” “你要警惕他的行动!” “知道了。” 郑敬之走进后屋,马英正坦然地躺在炕上思索什么,见他进屋就赶紧坐起来。两对充满兴奋、胜利、喜悦的目光立刻碰在一起。 “怎么样啦?”马英问道。 “都准备好啦。部队呢?” “已经在四乡动员好了,十点钟往城边运动。” “好吧,我把城里的情况汇报一下。”郑敬之慢慢说道,“城墙东北角炮楼上的小队长已经被我们争取过来了。其中有一个班长,原来就是你在壮丁训练所发展的人,其他的班长和当兵的都还闷在鼓里。行动开始时先由肖阳带领的便衣队中我们掌握的十一个人以查岗为名,把这个炮楼拿下来,尽可能不要打起来。炮楼拿下之后,便在第三层楼上的炮眼里举起红灯,这时部队就可以登城。他们并负责掩护,狙击东、北两个城门楼上的敌人。战斗打响以后,住在北亍的警备队部的一、三中队必然出去增援,警察局和警备队是对门,这时我便带领地下工作人员占领警察局,用机枪封锁警备队的大门,不让他们出来。那一百多只手榴弹已经运到警备队的左邻铁匠铺里,这是我们的联络站,有十几个工人,战斗开始,把手榴弹抬上房,往警备队的院里丢,杀伤敌人。小顺带的十几个混进城去的县大队的战士,现在分散地藏着,战斗开始,集中起来开到西亍东口,狙击西亍里耶稣堂的鬼子,能堵一阵子就行了……” 哒!门口侯老奎的烟袋锅搕了一下。 郑敬之把话仃止了,紧接着就听到门口的说话声,逃跑已经来不及,两人拔出枪,躲到门后。 原来尹麻子今夜化了装,乡下农民打扮,穿一身黑夹袄,头上围条洋毛巾,所以一直当他走到门口时侯老奎才认出来,他吃了一惊,忙将烟袋锅一搕,说道:“做啥呀,尹掌柜?”侯老奎这些表情动作都被尹麻子看在眼里了,答道:“买馍馍。” “没有了。” “生意不坏啊!”尹麻子知道侯老奎想赶他走,狡猾地笑了笑。这时,侯老奎心里已镇静下来,反说道:“到屋里坐坐吧。” 这一来倒把尹麻子吓住了,他想,里边要真有八路怎么办呢?自己就一个人,岂不是送死吗?说了声“不坐啦”就转身走了。 等他转进一个胡同,侯老奎赶紧上了门面去报信。谁知尹麻子并未走远,躲在墙后看了个清楚。侯老奎这一走,他便肯定了这里有八路,立即回去搬兵去了。 见侯老奎进来,郑敬之忙问道:“谁?” “尹麻子。” 郑敬之沉默了半晌,说道:“老侯大爷,你不该把门上上,太不沉着了,这下子算是暴露给人家啦!” “怨我,怨我,”侯老奎敲着自己的脑袋,“你们赶快走吧,不要管我,大不了搁上我这条老命算啦!” “尹麻子现在城里做什么?”马英问道。 “可能是刘中正的密探。”郑敬之回答说。 “会不会影响我们的大事?” “不要紧,我想办法对付他。你看对城里的布置还有什么指示?” “我同意。只是小顺他们不要在西亍东口狙击鬼子,他们没有机关枪,很难狙击住。可以在西亍西口固守一间房子,牵制敌人,鬼子听到前后枪响,摸不着头脑,可能不敢出来。”郑敬之暗暗佩服马英军事上的才能,说道:“好吧,我执行你的指示,什么时间行动?” “下一点。” 嗵嗵嗵……亍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侯老奎一使劲,独自把面柜移开:“快!快进去吧!” 马英还在犹予,郑敬之一手把他推下去,跟着自己也跳下去,转脸叫道:“老侯大爷……” 侯老奎没答话,咬着牙,一下子又把那面柜移上了。这时砰砰的叫门声已急促地响起来了。他刚迈出后屋,哐啷一声,门已被砸开,几把明晃晃的刺刀将他逼住,尹麻子卷着袖子提着枪跟了进来。侯老奎忙问道:“尹掌柜,这是为啥呀?”“为啥?哼,”尹麻子冷笑了一声,“一会你就明白了。搜!”伪军们在两坐屋子里翻腾了一阵子,出来报告说:“没有搜到。” “老家伙!”尹麻子拿手枪筒子在侯老奎的脑门上捣了几下。“把八路藏到哪啦?” “尹掌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咱们安分守己的老百姓,怎么会藏八路?你们该不是走错门啦……” 啪!啪!啪!侯老奎脸上一连挨了尹麻子几个耳光,“别他妈装洋蒜,老实讲,地洞在哪里?” “啥地洞?咱磨房咋会有地洞?” “哼哼,没地洞,干你们这行没地洞才怪哩!给我扒!”呯哩哐当……锅台也砸了,炕席也揭了,还是一无所获。尹麻子走进去,指着那面柜说:“这个怎么不搬了?” 侯老奎听了暗吃一惊。原来那些伪军看到里边满盛着面粉,都嫌它重谁也没动。听尹麻子一说,只得去搬,三个伪军把面柜搬倒,雪白的面粉倾了一地,忽然发现下面是个洞,往旁边一闪,便嚎叫着四散跑开。尹麻子得意地问侯老奎:“这是什么?” “地洞。” “干什么用的?” “在这兵荒马乱年头藏东西的。” “说的倒好听!给我下去抓人!” 伪军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下去,伪军班长拿枪托子在一个伪军的屁股上捣了一下,喝道:“下去!” 那伪军朝洞里叭叭打了两枪,见没有动静,就跳下去了,伪军班长又赶下去了几个伪军。这时他们才发现这是个地道,一直向后通去。他们一齐朝里又开了几枪,才慢慢朝里摸去,越走越窄,走到尽头刚容下一个人,往上一摸是个脸盆大的小元洞,顶上硬硬的不知是什么,使劲一托,便推开了,一股凉风钻进来,那伪军急忙朝上打了两枪后,慢慢地爬了出去,这时才弄清楚他们到了后亍。原来那洞口上盖的是一块半边的磨盘,磨盘上堆着一堆垃圾,伪军们查看清楚,急忙回去报告说:“八路从后路跑啦!” “跑啦!”尹麻子一听,打亮手电筒,噗嗵一声跳到洞里。侯老奎趁他不提防,抄了一个顶门栓,呼的一声,朝他的脑后砸去,尹麻子觉得脑后一阵风,忙把脑袋偏开,顶门栓砸在他的左肩上,他“啊呀”叫了一声,便回手一枪,打中了侯老奎的胳膊。两个伪军上来将侯老奎捆住,尹麻子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气急败坏地骂道:“他妈的,你死到眼前还要蹦三蹦哩,带走!” 侯老奎被捆进城去了。 尹麻子到了警备队部见了刘中正,早已忘了那肩膀的疼痛,喜笑颜开地说道:“刘队长,也是你的运气,今夜我捉了个老共产党,就是东关馍馍房的侯老奎,马英他爹的老朋友。他妈的,八路正在他家开会,都叫这老家伙从地道里放跑啦。”刘中正半信半疑,这几年他们虽然抓了不少“共产党”,可是有几个真正算是共产党呢?连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楚,便淡淡地问道:“在哪里?” “带进来!”尹麻子喊了一声。 侯老奎倒缚着手,昂然地走了进来。刘中正虽然经常出入城关,可是不注意这馍馍房,所以没见过他,现在他看到站在他眼前的这老汉已有五十上下的年纪,一脸花白的胡楂子,两眼炯炯发光;这时他胳膊上的血已把那白麻绳染红了,正顺着胳膊往下滴。刘中正慢慢走到他跟前,问道:“你就是共产党?” “哼!共产党?”侯老奎冷笑道,“我还不够资格,我不过是个抗日的普通老百姓,给共产党办点事。你们想捉共产党,没那么容易!” “今夜共产党可在你家开会?” “来来往往那是常有的事。” 刘中正被他这答话楞住了,一时不知该问什么才好,半晌,才突然醒悟了似的说:“还不快给老先生松绑!请坐,请坐。” 绑松开了,侯老奎站在那里却动也不动,刘中正很有些难堪,只得又走上前来说道:“老先生,你既然不是共产党,咱们就好说话。八路军在你家开会,我知道你也是不得已,你放走了他们我也不怪你,你怎么惹得起他们!我只请你告诉我,开会的都是谁?他们谈些什么?” “不知道。” “唉,怎么会不知道呢?三言两句也该听到一点,我知道你是不敢说。不要紧,你要觉得住在关里不保险,就搬到城里来,我给你找房子,要是本钱不宽绰……” “刘中正,你这个大汉奸!”侯老奎破口骂道,“我老实告诉你吧,你想套我的话,没有!要命,我老汉倒有一条!”刘中正的长脸一下子拉得更长了,两道青筋暴起来,骂道:“狗吃屎的东西,给我打!” 打手们一齐上来,把侯老奎折腾了一阵子,他索性一句话也不说了。刘中正没有办法,让先把他带下去,便和尹麻子计议说:“这案子很大,绝不止他一个人,一定牵涉的人不少。城里不是经常出事吗?怎奈这老家伙不说怎么办?”“我倒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尹麻子阴险地笑着说道。“谁?” “郑敬之。我经常发现他到侯老奎的馍馍房去,昨天早晨我还见他去买馍馍哩!” 这话提醒了刘中正,一个司法股长,难道用得着自己去买馍馍吗?再一想,他给皇军办过什么大事呢?……尹麻子看出他的话已被刘中正重视,忙又献计道:“刘队长,何不打电话到四城上问一问,看他刚才出城了没有?要是出城了,那就说明在侯老奎那里开会的准有他!” 刘中正立刻向四城摇起电话,南城门上值班小队长回答说:“郑敬之天黑出城,回来有一个多小时了。” “没错。”尹麻子兴高采烈地道,“正是我抓人的时候。”“可是他出的南门。” “唉,你想,他干这种事怎么能不避嫌疑呢!” 刘中正觉得有理,可是一想郑敬之是小野手下的亲信,自己不好处理,便对尹麻子说:“我得带侯老奎到红部去一趟。”“好,好。”尹麻子想这一次便可以在皇军面前抬高他的身分,带上侯老奎就打算走,刘中正却把他叫住:“你不用去了。” 这使尹麻子大为不满,但是只能气在肚里。刘中正让伪军押上侯老奎,自己骑上马,便直奔红部去了。 肖阳刚从红部走出来,迎面碰上刘中正,又见马后边带着伤痕斑驳的侯老奎,不禁大吃一惊,但当他的视线和侯老奎那坚定的目光相迂时,他的心情也就略略平静了下来。“太君在吗?”刘中正跳下马来问道。 “在。”肖阳说罢,转身跟了回去。 侯老奎被架在大厅门口,伪军们把他丢下就转身走了。侯老奎因流血过多站不住,在地下卧倒了。 刘中正走进大厅,在中村的耳边叽咕了几句什么,随后中村走出来,围着侯老奎走了一圈,向肖阳挥了挥手,叫他带下去。肖阳架起侯老奎就走,到了过道,见四下无人,忙低声道:“老侯大爷,我们……” “孩子,你不要管我,千万不能把大事坏了。”侯老奎颤抖着声音说,“我不行了,我只求你对老郑说说,我死了能把我算个党员……” 肖阳刚要说话,小野迎面走来,只得把话收住,继续架着他走。出了过道便是特别禁闭室,门口站着两个岗,侯老奎被关了进去。 肖阳回来,走到大厅门口,听见中村道:“郑敬之良心坏了坏了的!” “不,郑敬之大大的可靠。”这是小野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中村吼道:“什么的可靠?中国人统统的靠不住!” 肖阳没有再听下去,拔腿就往外走。便衣队就在隔壁,他跨进门,正碰上王小其出来解手,一把揪住他,拉出来说道:“你赶快去告诉郑敬之,叫他立刻隐蔽,中村已经发觉他了。他是全城的内线总指挥,决不能叫敌人抓住。” “知道了。”王小其扭头就走。肖阳又把他揪住:“你去通知秦方芝,让秦方芝去找他,可能敌人已在监视了。” 王小其绕着小胡同飞快地朝秦方芝的家跑去。秦方芝因为知道今夜有战斗行动,所以还没有睡,听得门外的叫门声知道是自己人,她刚把两扇门拉开,就听王小其急促地说道:“老郑叫敌人发觉了,你赶快去通知他,立刻隐蔽!隐蔽!……” 秦方芝一下楞住了,刚想张口再问什么,可是觉得已刻不容缓,把头发往后一拢,便朝郑敬之家跑去,一路上脑子乱哄哄地也不知在旋转些什么。她拐进了郑敬之住的那条亍,见亍上静悄悄的,想是还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吧?又四下看了看,见亍上没有人,便直奔郑敬之家的大门。郑敬之和平常一样地坦然迎出来,这使秦方芝有些奇怪,但她立刻明白了,他还什么也不知道啊! “老郑,你,你赶快走……” 郑敬之已经完全明白,他不惊慌,也不奇怪,因为这已是他意料中的事情。 “敌人已经发觉你了。你……” “不,我不能走。” “你,你知道他们马上就要来抓你。中村、刘中正,都是些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他们会……” “不,我决不能走,这关系着全城的解放!” “你,你傻啦!就是关系着全城解放,你才得走!你是全城的内线总指挥,你要是被他们抓……” “不,你不懂!”郑敬之似乎有些生气地说:“敌人要是抓不住我,必然大搜查、戒严,那我们的计划就全部破产啦!还有县大队进来的十几个同志,也得暴露给敌人;马英他们要是攻城,还会造成更大的牺牲!” “可是,战斗很快就要打响了,少躲一会就行啦,他们不一定马上……”秦方芝带着恳求的口气说。 “同志,你冷静点!现在才十点钟,还有三个钟头呢!……我问你,你能让我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让同志们流血吗?”郑敬之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不,不,我不……你怎么说这个话,你不要再说了。”“方芝,”郑敬之缓和了一下口气,“我了解你,你会明白我的,你会同意我这样做的!人总免不了有一死,可是要死得有骨气,死得值得!为了革命,多少同志洒热血,抛头颅,我们为什么就不能这样做?你说,对吗?” “对,对……”她重复地回答着。这话以前郑敬之曾不止一次对她讲过,可是只有这一次,她才仿佛真正懂了。 “方芝,”郑敬之抓住她的两只胳膊,沉重而又严肃地说道,“你得马上离开这里,去通知肖阳,叫他按原计划行动,就说我把全部工作交给他了。还要告诉他,不要顾及我的生命,而把他自己暴露了,这是命令,纪律!”他摇了摇她的胳膊,“方芝,你是党员,应该听我的话。” 秦方芝一下子扑在他的怀里,把脸紧贴在他的胸上,轻轻地说道:“我,我一定听你的话。” 郑敬之紧抱了她一下说:“好吧,就这样,不要难过,敌人没有抓住什么证据,也许能遮掩过去。”他略仃了一下又说:“如果发生了万一,我家地下埋着一个小箱子,你找我母亲要过来,交给组织,那里有党的文件和同志们这个月的党费;还有荷花,也望你好好照顾她。” 他说罢,不自然地笑了笑。秦方芝不敢回头再看他一眼,就转身跑出去了。 敌人还没有来,郑敬之在院里来回踱了两趟,把所要考虑的事情又在脑子里温习了一遍,觉得所要做的都已做完,这才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仰望着天空,骄傲地自语道:“再有几个钟头天就晴了!” 他漫步回到屋里,他娘问道:“刚才是谁来啦?” “方芝。” “有什么事么?” “没有。” “可不要出事,这两天我总是心惊肉跳的。” 郑敬之想解释,可是话到嗓子眼就哽住了。他坐到炕上望着荷花的脸端详了一会。这时亍上响起脚步声。他站起来说:“娘,我到局里有点事。” 他刚走到院里,一个鬼子、两个汉奸已经走进大门,那汉奸客气地说道:“郑股长,太君请你议事。” “好吧。”郑敬之说着跟他们走出来,这时才看见十几个伪军端着刺刀拥在门口,他故意问道:“这是做什么呢?”“嗯……”那汉奸支支吾吾地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郑敬之走进耶稣堂的大厅,见中村坐在椅子上,小野、刘中正、肖阳站立两旁。他恭恭敬敬地走到中村脸前立正敬了个礼道:“太君找我有何贵干?” “刚才,天黑的时候,你的什么地方去了?”中村问道。“天黑的时候吗,我到南关我姑姑家去了啊!” “不对,到你的朋友家去了!” “太君,什么的朋友?” “大大的好朋友。”中村向外喊道:“带进来!” 大厅外的汉奸应声而去,一忽儿将侯老奎架进来。中村指着问道:“这个,你的好朋友!” “啊,这是东关卖馍馍的侯老奎嘛,认识,认识。”郑敬之坦然地答道。 侯老奎听得郑敬之说话,睁开眼睛,正待说话,中村赶紧一挥手,汉奸们又把他带出去了。中村接着对郑敬之道:“他的共产党。” “啊!太君,这我实在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好人呢!”“八格!”中村站起来吼道,“你和他的一样,共产党!他统统的供认了。” “太君,这实在是冤枉!我愿意和他对质。”郑敬之见侯老奎刚一张咀便被拉走,知道他没有供认,故而这样说。中村被弄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刘中正出来解围道:“用不着对质,要是没抓住证据也不会叫你来,现在就看你招不招啦!”“我忠心为皇军效劳,你叫我招什么?” 刘中正走到中村跟前低声说:“这种人就是天生的贱骨头,不打不招认!” “打!”中村吼道。 肖阳的头上立刻象是挨了一棒,这屋里只有他们四个人,打郑敬之的任务照例应该是肖阳,怎么办?能拿敌人的鞭子抽打自己的同志吗?不,不能;可是不打,就会把自己暴露给敌人了,他现在是担任着全县城的指挥任务啊!……一时心里象是万把刀绞,他掂着鞭子走向郑敬之,可是他的手举不起来,郑敬之早已看透他的心,生怕敌人发觉了,忙转过脸来说:“肖队长,你打吧,我不怪你,我知道这是刘中正给我栽的赃!以前他就整天和杨队长作对,如今杨队长死了,他又来害我!在他的眼皮底下谁也容不了,都要一个个拔掉。他存的是什么心,皇军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肖阳刚举起鞭子,中村上前拦住,让先把郑敬之带下去,便和小野咕噜起日本话来了。 刘中正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该怎么才好。突然,中村大吼道:“侯老奎、郑敬之统统死了死了的!” 刘中正这时才松了一口气。 侯老奎和郑敬之一前一后被绑出了红部,每一只胳膊拴两股绳,由四个伪军四吊角牵着,前后拥满了拿刺刀的鬼子和汉奸,中村、小野、刘中正、肖阳都一齐跟在后边。肖阳迈着沉重的脚步,两条腿就象是有千斤重似的。他现在要和这些野兽一起去屠杀自己的同志!看着自己的战友一个个倒下!不,不能!这时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道:“你手里掂的是什么?是武器,你的枪口应当对准敌人!只要你把扳机一搂,中村就会躺下了。”他不由握紧枪,抬头一望,不想眼睛正碰在郑敬之身上,他是那样坚定沉着地走着,那意思好象是说:“同志,你冷静一点!这是命令!纪律!只要你把扳机一搂,整个战斗计划就全完了!”……他痛苦地把手放下来。 侯老奎被连架带拖地走着,忽然脑子清醒了,周围这样多的敌人,这不是去结果他吗?但他并不感到死的恐怖,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那么多惊慌地围着他的敌人,他只觉得他们渺小得可怜!无限自豪的心情在这个老人的心里开了花,他突然高呼起来: “打倒日本鬼子!” “毛主席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八路军……” 一条毛巾塞在他的口中,声响没有了。郑敬之在后面望着这个坚强的老人的背影,有说不出的敬仰和羡慕。这时他好象看到大亍两旁家家户户的门后有无数的人在门缝里往外瞧看,人们将会发出怎样的议论呢?一个高呼口号,一个默默无声,一个是至死不屈的抗日老英雄,一个是至死不变的铁心汉奸!……他真想破开嗓子高呼几声口号,让人们知道他郑敬之原来也是个共产党!可是立刻他就自己警告自己:为什么你还想你自己呢?目前正是和整个敌人决战的时候,应该让你在牺牲以后,在敌人的眼中你还只是个嫌疑犯;否则要是暴露了自己,敌人就会因为肯定在他们心脏里真的有了共产党而警觉起来,那样不仅今夜的战斗将失去胜利的保障,今后整个的地下组织也将有暴露的可能!而那么多的同志,还有方芝、荷花、老娘……不能!决不能!一种崇高的感情流遍了他的全身,他不禁又望了一眼侯老奎的坚强的背影;即将到来的胜利鼓午了他,他似乎已看到了敌人的末日,顿时感到了充实和力量,眼睛也更明亮了起来。 他们一齐被押上了北城墙,被推在一个断头台上。郑敬之望着城北那黑乌乌的原野,仿佛看见马英带着队伍正向这里急进!他的心在笑了。 突然中村一声怪叫,一个鬼子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扎进了侯老奎的后心,英雄的老人倒下了。 “郑敬之!”中村狞笑道,“你的承认了共产党,没关系,皇军大大的重用,警察局长的干活。” “太君,这是刘中正给我栽的赃,我死不瞑目!” 没等郑敬之说完,中村又是一声吼叫,鬼子兵又端着刺刀冲向郑敬之。郑敬之安详地合上了双眼,忽然听到中村一阵狂笑,接着上前拍着他的肩膀说:“你的忠实皇军大大的。”原来中村在审讯时听了郑敬之的一番对答,心里就有些嘀咕,曾派人到南关他姑姑家进行了查问,好在郑敬之为了以防万一,在跑进城时去他姑姑家作过布置,所以查问自然也没有得到什么新的情况,可是中村还不放心,又叫他陪了一次绑,见他自被绑后到现在的一番表现,这才算完全放心了。 郑敬之看了一眼站在他面前带着满意的狞笑的中村,又看了一眼躺在血泊中的侯老奎,憎恨和复仇的烈火在他的心里燃烧,“这次生命的获得就是胜利,”想到这里,他的咀角掠过了一丝冷冷的微笑。……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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