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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黄昏,银杏就跑到渡口去了,她坐在管船老张的葫芦架下,眼巴巴地望着运河上游的公路。一个黑点点出现了,渐渐听见震动的马达声,然后大汽车近了,但是汽车在对岸只站一站,有时连站也不站就走了。
  太阳下山了,晚霞消散了,运河滩一片月色,长长的公路完全模糊了。
  管船老张劝银杏道:“傻闺女,别等了,回家去吧!”
  “大爷,您知道最后一趟车什么时候到吗?”
  “就在这个时候。”
  “您摆我过去吧!不,我自己摆。”银杏跳上船,拿起篙头。
  “不行!我来。”管船老张不放心跑来拦挡。
  但是小船已经离岸了。
  运河在即将到来的落雨季前,就开始微微涨水了,河面比从前宽,银杏镇静地撑着小船,有时篙头打不着河底,她也不害怕。等她在对岸挂了桩,背已经湿透了,夜风一吹,好凉爽啊!
  远方一个灯光驶来了,她赶紧跑,但这个光亮像天空曳过的流星似地过去了。
  “他今晚一定不回来了。”银杏想,“再等一辆吧!”
  但是又一辆汽车过去了,还是没站。
  “再等一回就不等了!”银杏坐在公路下的一块石头上,自言自语地说。
  好久好久,银杏瞌睡了,突然一阵隆隆响,她跳起来,站下的汽车又开走了,她揉揉眼,发现前面有一个黑影。
  “喂!你是春宝吗?”她莽撞地喊。
  那黑影站住了。银杏跑过去,喊道:“化验了吗?成不成啊?”
  春宝跑过来,他一把抱住银杏,摇晃着她,“成功啦!成功啦!”
  银杏像是疲倦了似的扒着他的肩膀,说不出话。春宝喘了一口气,说:“老教授一化验,说这种腐植质可宝贵啦!什么碳、氮。硫、磷、钾……唉呀呀!写满了一篇纸。然后又到县委会,县委书记马上就批准了。老教授说不止咱们山楂村有,可能运河滩各个村庄都有,县委指示各乡要系统调查。”
  “快拿那张纸给我看看!”银杏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喊道。
  “月亮下看不见。”
  “你打起手电。”
  “不!得赶快告诉景桂哥,别让他挂念了。”
  他俩手拉手跑着,跳上小船,银杏拼命地撑,不多一会儿就拢了岸,也顾不得告诉正在睡觉的管船老张一声,就一直往山楂村跑。
  深夜,召开了社务委员会议,春宝朗读了老教授的科学分析材料,刘景桂念了春宝带回的县委指示信。县委指示,不仅要开发使用,而且要注意保护养育。
  第二天,山楂村就开始大量地追肥了。
  一清早,人们就都奔这个多年寂静的树林里来了,贪睡的鸟儿被惊醒,吓得昏头巴脑地从窝里挤出来,纷乱地飞上天空,笨重的喜鹊盘旋了几遭,又落在白杨枝头,不安地咬喳叫。
  美丽的银杏,手提着鞋,挽起裤脚,露出饱满的小腿,跑在前头,带领着大家穿过一簇簇的柳丛,衣服湿了,跑得喘了,她的脸泛起红霞,处女的坚实的胸脯,激烈地起伏。
  太阳还没照进树林,树林里很昏暗,银杏高喊道:“你们看!就在那里!”
  大家的眼睛,都顺着她的指头去寻找那奇迹,“哪儿?哪儿?”
  “就在那里!”银杏像一只布谷鸟,跑向大白杨树下。
  突然,她的头像挨了重重的一击,身子摇了摇,带着哭音说道;“怎么没有啦?”
  大家也全愣住了,说不出话。
  “你是不是真看见过那棵老玉米?”有人怀疑地问道。
  “当然看见过!”银杏又羞愧又着急地哭了,“不知道哪个断子绝孙的给砍走了。”
  大家徘徊着,叹息着。这时,春宝跟根旺气喘喘地跑来了,大喊道:“大家别怀疑,偷这棵老玉米的贼捉住了!”
  “谁呀?”大家同声问道。
  “告诉我,是哪个该死的,我去跟他算帐!”银杏气恨地喊。
  春宝说道:“现在大家先干活儿,一会儿景桂哥就会把他带来。”
  在社办公室里,屋角落放着那棵高大的老玉米,刘景桂跟春枝坐在椅子上,正叮问那个耷拉着脑袋的田贵。
  “不要躲躲闪闪,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为什么要砍这棵老玉米!”春枝厉声地问道。
  “春枝妹子,”田贵抬起头,装出受委屈的面孔,但遇到春枝那犀利的目光,又垂下头。“‘我起誓,真是清早拾粪经过树林子,看见这棵老玉米,想给孩子砍去烧吃,没想到社里会有用。我要是说一句瞎话,你掏出我的眼珠子当泡儿踩!”
  刘景桂冷冷地问道:“真是这样吗?”
  田贵可怜地说:“景桂兄弟,你的眼能看透人心,我敢在你面前说瞎话吗?”
  “好吧!”刘景桂那似箭的眼光,停留在田贵那油光的脸上,“就算你无心。不过这影响很坏,因为没了这棵老玉米,大家就会对腐植质起怀疑,你得当众说明一下。”
  田贵急于摆脱这种穷追,站起身,虚伪地干笑道:一好,好,我检讨,我检讨。”
  “我们到树林去吧!”
  田贵在刘景桂和春枝的中间,低着头走。
  树林里,正在遍地挖着腐植质,忙着装车,根旺一眼看见景桂他们,喊道:“大家都住手,景桂哥来啦!”
  大家的眼光都投向从柳丛进入树林的小道上,刘景桂跟春技带着田贵来了,大家拥上前来,挤在一起。
  刘景桂只得站在小道上,拿着那棵不幸的老玉米,说道:“这棵老玉米,是非常重要的,它证明树林里的腐植质是上等肥料。田贵把它砍走了,不管他是无心,还是有意,都起了破坏腐植质威信的作用,现在就让他出面说明白!”
  田贵的脑袋耷拉得快要钻进裤裆里,嘟囔着说:“是我偷砍了的,我倒不是想破坏,我是想拿回家给孩子烧吃。”
  “吃了得噎嗝!”银杏狠狠地骂道。
  刘景桂又说话了:“咱们大家都要提高警惕性,注意破坏活动,不管他是无心,还是有意,反正都是破坏,都对人民不利!”
  “你走吧!”春枝对田贵说。
  田贵的脸委黄,腿像面条儿一样软,一步三挪地回家去了。
  于是,刘景桂跟春校也都脱了鞋,挽起裤腿,跟大家一起投进开发腐植质的战斗中去了。
  银杏悄悄问春宝:“田贵是谁逮住的?”
  “景桂哥,”春宝耳语道,“他每天夜里都要各处巡逻。”
  “他的警惕性真高啊!”银杏深受感动地叹了口气,含着敬爱地望着刘景桂那高大的身影。
  晚上,支部委员会在刘景桂家召开了,刘景桂目光炯炯的,严峻地说:“我们不能被田贵蒙哄了,他是有意破坏,只是我们还没抓住真赃实据。今后我们要注意,有的支部委员黑夜不巡逻,这是要不得的麻痹作风!落雨季到了,秋收也不远了,地主、反动富农以及一切反革命分子的活动也会加多,一不小心,让敌人钻了空子,我们就会吃大亏,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的劳动,就会被淹个净光,烧个净光,留下的是一把灰,一把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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