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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你疯了吗?你的选择绝对错了!”
  “得了,玛蒂!只要活得痛快,我嫁给谁不行呢?”
  “那你干嘛不找一个大款?中国现在出现了这个阶层!”
  “大款除了钱之外,还有什么呢?”杜小棣对男人,有她的挑拣,不是没有大款相中过她,可没放在眼里。一种很特异的反感情绪,让人不可理解。她说,“玛蒂,我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们脏,而且身上有股气味似的。就这种挺怪的感觉,其实他们是非常豪华的。”
  “那你的朱之正,除了他的官位,他的权势,还剩什么呢?
  就只有一把年纪!”玛蒂是个研究中国的老外,她比中国人还陶醉中国古老的一切,但她对于这个制度和支撑这个制度的官员,有点格格不入。“可靠么?”
  “玛蒂,你何必操那些心,我个人感到挺好就行了呗!”
  “我不赞成,我看巩杰也不会赞成!”
  “难道让我等着,等着放出来,我成了个老太婆?”
  “根本不是那么多年,小棣小棣,做事总得要思前想后的呀!他爱你,他要出来,他的问题,你也不是不了解,你有点头脑好不好?”
  老实说,和杜小棣谈话,最好停留在消费范畴,别要她动脑子。发生在地球上的事,海湾战争,苏联解体,波黑冲突,布什下台,对她来讲,和发生在月球、火星上的事一样,不会感到兴趣的。要她思想?除了吃、穿、用,除了接吻、拥抱,和那件事情外,她什么也懒得琢磨的。
  要说想,她在嫁他之前,倒是考虑过她和朱之正的年龄差别,但她明白,有得就有失,他能满足那些同年龄的男人所不能提供的一切,差个十岁二十岁,有什么了不得的呢?
  于是她不想了,于是她就这样嫁给了朱之正,那是去年秋天以后的事。
  据说,这也是北京女孩子的一种时尚,挑一个岁数大点的男人作丈夫,主要是图一个成熟男性的稳定感,安全感,在体贴入微方面,老夫待少妻,要较同龄人更细致些,迁就些,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她说过(当然算不得是警句),没想到当老婆这么容易,除了脱光了陪先生睡觉外,任什么事也可以不想不做的。对一个女人来说,这不是一种很快乐的境界嘛?
  “你居然觉得这样挺好,我真纳闷!”玛蒂挺难过,为她挺看中的朋友巩杰难过。“至少,你哪怕等他两年——”
  “两年?”实际巩杰判了五年,扣除拘留的大半年,还得坐四年牢。“就算等了两年,以后的结果还是不等的话,我何必为了做样子浪费这两年呢?”杜小棣有时也冒出两句耐思索的犯嘎的话。
  玛蒂怔住了。
  她说:“玛蒂,你有时是女人,有时不是女人,巩杰一样,他有时是男人,有时就不是男人!我不像你们那样伟大。”
  “你别瞎说了!”
  “真的,反正我就是一个女人,我就盼着有一个男人,一个最好成天陪着我的百分之百的男人。你跟他在黄果树好过,我不反对,谁也不能把男人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但我反对从你那儿回到我身边的时候,人在心不在——”
  “他真那么想我?”
  “想你倒好了,至少有性要求,谁晓得他想什么,心不在焉!你知道,我需要的是一个专心致志的男人!你简直想不到有时我多么恨他,好好的,你投入了,他走神了,把你撂在一边。你能忍受吗!做那种事情,突然中断了,跳下床——”
  玛蒂被她逗乐了。
  “有什么可笑的?”她承认她不像玛蒂,更不像巩杰,除了男女的情感外,有那么多可谈的,而且谈得那么津津有味,那么神采飞扬,有时又那么忧天悯人,那么伤时感世,使她这个旁听者头都大了。南极洲上空出现臭氧层空洞,也忧心忡忡,她很莫名其妙,跟你们一个在美国,一个在中国的人,有关系吗?她说:“玛蒂,女人就是女人,她生到这个世上来,除了生儿育女,除了围着锅台转,除了作玩物,除了让男人败家栽倒,没有多少能成大事的,就算这些成大事的女人,也离不了男人,没有男人给她满足,她也受不了的。”
  “你认为女人不过是性机器了!”
  “那你说呢?”
  “别忘了女人也是人!”
  “哦!玛蒂,你试过了你女人的能耐了,千里迢迢从美国赶来,要为巩杰做些什么,怎么样,连探监都没门!我敢说,一个女人别说干好事不灵,干坏事也不灵的,你别为巩杰费心了!
  我劝你——”
  玛蒂是个挺有性格的洋女人,马上把脸沉下来。“你真差劲透了!”
  “随便你怎么看,我不在乎!”
  “真好笑,”玛蒂拿她没有办法。“人家说我倒像中国女人!”
  “你意思我像你们美国女人了?”
  “请你不要误解,在我们那儿,除了出卖肉体的妓女,也不是跟谁都可以上床的。”
  杜小棣很浅,浅得像一碟水,唯其不深,一眼便清澈见底,没有藏的掖的,所以坦率得有点可爱。她说,而别的女人恐怕只敢在心眼里琢磨,“告诉你吧,玛蒂,有的男人,是可以同他上床的,有的男人,连挨一下,靠一下也腻味的。”
  “那么这位官员呢?因为有权有势,破例了?”
  她听不出玛蒂的讽刺。“那时,你回国去了,要在,巩杰很可能死命地求你去施加影响了。一开始,我碰都不愿碰他的;现在,那当然得另说了。他似乎不坏,你知道,我是很在乎男人身上那股气味的,怪了,他还行——”
  “巩杰促成了这个悲剧?”
  “悲吗?”
  玛蒂跳了起来,这个白种女人一生气,脸上的雀斑更明显了,每一粒都锃光瓦亮。杜小棣以为她动手要打她,谁知她是激动得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口气喝下半瓶酒,“巩杰真该死,该死——”然后愤慨得喊叫,她用中国话来骂人,挺溜的:
  “男人真他妈的不是东西!有时候,像男人,有时候,一点也不像男人,有种的是男人,可你记住,最没种的也是男人!长着根鸡巴,怎么也硬不起来。”
  杜小棣不敢笑。
  不管怎么说,这个玛蒂挺仗义的,收到她寄去的信,告诉巩杰不幸卷进说不清道不明的是非中,跟洋人的来往,使得案情复杂,而且有口难辩时,很快就飞渡重洋,为他澄清来了。在黄果树,不光是蜡染的奇异色彩,跳月的边寨风情,使他俩在艺术趣味上投合,那胡子还是挺能讨女人欢心的。如果说,玛蒂对他没有好感,不被他的魅力吸引,无论巩杰怎样有目的地接近,她不会倾心的。
  ——玛蒂说过,一个女人,若是按自己的品味去寻找异性,那么,意气相投的男人,并非俯拾即是的。然而,失望的话,那也就是加倍的痛苦。
  杜小棣夺下她手中的酒瓶,“哦,天哪,你怎么啦,至于这么折磨自己吗?玛蒂!”
  “这你还不清楚嘛!我恨他,是他为了救自己,把你奉送给那位官员的。”
  也许这是外国人的性格,翻脸不认人,不怎么太念旧情。
  杜小棣却倒不激动,也无气忿,好坏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何况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已经撇下情人嫁了朱之正,还算什么旧帐,反而一劲地为巩杰说好话。“人在难处,他也是不得已。谁也不乐意去坐牢的嘛!”
  玛蒂发现这个女人很无聊,不愿和她谈下去。“我可怜你,但不尊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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