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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要盖一座特高的楼…… 白三爷这个心烦啊!这骚娘们绕了半天弯儿,还是要平了大裤裆胡同盖这座楼?! 第二天一大早,古泉居茶楼里也沸沸扬扬地传开了。虽然还未见一砖一木,但整个胡同却早已蒙上了它的阴影。那么浓,那么重,直压得好多人都喘不过气儿来。 他妈的!全怪那美国牌号的刘老头儿! 就像是故意捉弄人,这老头子凭着自个儿有大把大把的爱国大洋钱,勾结着那卖祖宗的骚娘儿们,不但要盖一座老城前所未有的二十五层的洋楼,而且还真的放出风儿来告诉大伙儿,选定的地儿就是这大裤裆胡同!听说还要把乾隆爷亲自命名的“漠北第一泉”给填了,而换上带漂白粉味儿的自来水。真缺德呀!那古泉居茶楼的茶、塞外香酒肆的酒、杂碎王的辣油杂碎汤,还能喝出那祖传的老滋味儿吗? 可小匪派儿们还说,这叫什么爱国?…… 爱个屁!老少爷儿们真想和他们拼了!想想吧,填了古泉井,折了两条裤腿里的铺面儿,这祖传的手艺可到哪儿去露啊?但一听说,上头似乎已经点了头儿,大伙儿便又垂头丧气没辙了。还再说什么?只好拼着命往回招揽主顾,抢日子往回多划拉点钱儿吧! 您哪!一时间大裤裆胡同全乱了…… 但过了不久,却又吹出另一种风儿:好像原本没那么回事儿,人家刘老先生还亲自建议把乾隆爷的御拴马石当重点文物保护呢!大楼是要盖,可是地点选在后头那“裤腰”部分。应该说到,如果开头就这么提,大伙儿准会炸了!怎么?想遮我们大裤裆胡同的风水呀?!可现在这么一说,大伙儿竟觉着大大松了一口气儿。好您哪!大裤裆胡同保住了,各路好汉也就有了用武之地,还穷嚷嚷什么?老少爷儿们便又来神儿了,一个劲儿猛感激老祖宗在天之灵保佑。转眼间,两条裤腿儿里又变得喜气洋洋了。 可白三爷却没这份福气…… 这位古泉居茶楼里公认的最精明的主儿,早已被近些天这眼花缭乱的变化给搞懵了。那位洋式娘儿们,还有那位昔日的刘大少,好像并不怎么露面儿,可就不知为什么,一会儿把大裤裆胡同搅了个乱七八糟,一会儿又把大裤裆胡同弄得个风调雨顺,竟使老祖宗留给自己那套绝活儿,可怜巴巴地变得连一个大子儿也不值。瞧着伙计们各守自己铺面那份高兴劲儿,白三爷头一次感到自己形影孤单了。 唉!还得回去守住了落凤枝…… 陈爷的府邸里,也显得有那么点不对劲儿。虽然表面看去,陈爷脚不出户,是唯一没受这外头干扰的主儿。但仔细看来,自从那晚上公然宣布不要哑巴作老婆之后,那举动就神神叨叨地有点儿反常了。不但越来越爱摆主子的谱儿了,而且还越来越爱洗脸了。尤其对照镜子有了特殊爱好,愁眉苦脸,怪模怪样,一照就是老半天。同时还破天荒地结巴着要他往破院里通电,甚至还提前买回台电视机。好您哪!这全怪那骚娘儿们!现在人家再不背着他出出进进了。似乎陈爷告诉他原肉汤的秘密,就是为了换回这点儿乐子。主子涨价了,那女人也就更来劲儿了,甚至公然当着陈爷的面儿臊他的皮。白三爷有点儿首尾难顾了。所幸“总公司”那一大摊子他还掌握着,那原汤坛子除陈爷外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这才能支着、撑着、硬顶着。可怜就可怜了那头小瘸驴儿了,瞧!现在又变得灰溜溜地没人理了。 白三爷突然感到,玩驴似乎玩到尽头儿了…… 这一天,白三爷又在破院里摩挲着小瘸驴儿感叹了:瞧瞧这毛色儿,瞧瞧这眼神儿,一副没娘孩子的倒霉样儿。小瘸驴儿似乎也难得这么一次爱抚,竟满怀委屈长吁短叹地哀叫上了。再一看窗口边儿的那位驴财神,愣好象没听见,还在那儿愁眉苦脸地一个劲儿照镜子。白三爷先是一悲,随之便是一惊,然后竟联想到了那罐十代秘传的原肉汤。他感到连这个也玄了: “陈爷……”他声音打着颤儿叫着。 “唔……”陈爷只结巴着应了一声。 “嘿嘿!”白三爷的笑声里透着忠诚,“那娘儿们今天没来?人儿不错,就连我都越瞧越顺眼,难得地人缘儿好!” “哦、哦哦是是?”陈爷的眼神中有激动,也有惊奇。 “真的!”白三爷对着窗户却更认真了,“您真要是找上这么个媳妇儿,下边人也跟着光彩啊,我连她一起伺候!” “不、不不是……”陈爷激动中想解释。 “我知道!”白三爷更厚道了,“她是要拿自个儿当模子给您挑一个,那就更说明人家厚道心眼儿好!” “这、这这对对!”陈爷结巴着点头儿了。 “让我说,”白三爷显得更贴心了,“您要再把那原肉汤的底儿一露给她,这事儿不就来得更快了吗?” “别、别别别……”陈爷却不同意。 “怎么?”白三爷一副不理解主子意回的神态。 “怕、怕、怕、怕怕怕糊弄……”陈爷终于说出口来了。 “啊!”白三爷顿时领会了,“您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陈爷再不吭声儿了。 但白三爷却只觉得心头顿时又涌起一片狂喜:想不到这窝囊主子还真有绝的!自己还是陈爷最信得过的人儿,骚娘们还不知道原肉汤的底儿!嘿嘿,只知道糊弄人儿不懂得糊弄汤,还嫩着哪!白三爷越想就越觉得眼前充满了希望,一片忠贞保主之情又不禁死灰复燃。既然主子还信得着,那就必须趁大伙儿高兴劲儿已过,再去说动两条裤腿儿里的各路能人儿,以便群起保护这点儿“国粹”。 对!绝对不能让匪派儿把大裤裆胡同的风水拔走了! 想到这儿,白三爷拔脚就走。一出陈爷府邸,满怀的豪情便有点按捺不住了。姥姥!栽在一个洋式娘儿们的手下,摘了这行的面儿,天理不公,祖宗不容!但一走进古泉居茶楼,就发现情况 有点儿不对头。老少爷儿们那乐呵劲儿不但没有过去,而且比听说不拆大裤裆胡同那阵子还邪乎。 一桶凉水兜头又向白三爷泼来了…… 谁料想,人家总是走前一步,就在白三爷到来之前,那骚娘儿们已经陪着刘老先生又来过了。而且这次不是一看就走,而是专门为坐到那古老的茶桌旁喝茶的。一手端着茶碗儿,一手捏着碗盖儿,喝得有板有眼儿,一举一动无处不符合老祖宗的章法。致使老掌柜瞅着瞅着,竟不由地热泪盈眶了。随之,人家又就势在茶桌旁品尝了烧饼刘的芝麻火烧,杂碎赵的辣油杂碎汤,爆肚儿张的嫩爆肚儿,肉串杨的鲜羊肉串儿,以及各路能人的拿手绝玩艺几。虽然一家只尝一点儿,但已经尝出三十多年前的老滋味儿来了。最后,只尝得老泪纵横,颤着声儿连连夸道: “嗯!嗯!不错、不错!老牌子没倒了,还是祖宗留下老滋味儿!好、好!……” 还要什么?不就是要的这么一句话吗?当即又有好几位主儿竟为此也抹开眼泪了。 好您哪!谁说人家忘了祖宗?…… 更重要的是,人家刘老先生茶用过了,风味小吃也品尝过了,还是舍不得离开这块地儿,却坐在老掌柜一旁和大伙儿聊上了。一个话题儿:给将来那二十五层高的大洋楼起个名儿。七嘴八舌,您猜起了个什么?最后还是人家刘老先生想的绝: “我看,咱这老城是乾隆爷点的地儿,数祖不忘典,就叫乾隆大酒家吧!” 瞧瞧!把老祖宗竖得够多高?后辈儿孙还能够跟着不沾光吗?如果说,过去老少爷儿们还有什么不满,那现在就让刘老先生的行动一扫而光了。 但更令人高兴的话题儿还在后头呢!…… 可惜白三爷没赶上。他来了,人家早走了。但乐懵了头儿的伙计们今儿是大方的。一见他来晚了,都恨不得马上就把自己的高兴劲儿分给他一半儿。 “三爷!”烧饼刘首先嚷嚷上了,“这回裤腰里的老住户可有盼了!人家刘老先生说了,先挑地儿盖什么居民新村!这才叫鸟枪换炮,一步登天哪!” “还有哪!”爆肚儿张也抢着说,“盖好那高楼,咱们都能在里头露一手!刘老先生说过,带着自己的拿手绝活儿也能入股,年底还保准能够分红!” “您知道,”修脚李也马上插嘴,“说是酒家,那可称得起服务一条龙啊!上头有宾馆,中层有各式餐厅,院里有游泳池,底楼还专门设有搓澡修脚服务部。瞅着吧!到时候连老外也得排着号儿求我啦!” “大好事儿!”老掌柜德高望重得地作了总结,“听刘老先生说,大裤裆胡同还留着!儿子上楼,爹守铺面儿,一古一今,一洋一中,互相搭配,那才叫劲儿哪!” “那是!那是!”一片叫好声。 白三爷傻了。大伙儿热情越高,他觉得心坎儿里越凉。好您哪!他是祖传靠耍嘴皮子吃饭的,裤腿儿里自古就没有他家的铺面儿。白三爷没有这个福气,但他还是不愿摘面儿。他想笑,又笑不出来。脸皮儿抽巴了几下,只抽巴出一堆苦纹儿。又是老掌柜先看出来了,走上一步,问: “三爷!您、您这是怎么了?” “我、我只顾想着陈爷……”白三爷慌忙应付。 “咳!”老掌柜忙安慰,“您先别替主子发愁!陈爷是什么人物儿?刘老先生能想不到吗?” “就是!”修脚李马上插话了,“人家早就说了,汤褪驴连北京青龙桥都绝了,咱这几算独一份儿,高楼顶儿上不插这幌子,能称得起乾隆大酒家吗?” “是呀!”烧饼刘又抢过话茬儿,“刘老先生早有安排了,他要陈爷第一个到楼顶儿大办公室去,当什么大股东、大顾问、大技师的。说明了!人家借的就是十代单传驴肉陈这点风水!” “那更棒!”肉串杨总结性地发言,“风水拔得越高越好,那整个胡同不就都罩上宝气儿了吗?” “那是!那是!”又是一片欢呼。 白三爷一时间觉得心更冷、手更凉了。恍恍惚惚中,似乎听到有谁来他耳旁悄悄递着话儿: “说来归去,老头子总是要走的,那娘儿们才是真正的大拿!舍出老脸儿向她去求个情儿,能到大楼里当个端盘子跑堂的也不错,听说,老外可大方啦,真舍得给下人小钱儿…” 顿时,白三爷更感到没着没落了…… 他走了。趁大伙儿乐懵的工夫,悄悄走下茶楼走了。大裤裆胡同里还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是乱乱哄哄的声音。但他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着有一个声儿在自个儿身前身后飞绕着: 她是大拿!她是大拿!她是大拿…… 完了!老祖宗留下这一行眼看真要完了!自己由大裤裆胡同众人瞩目的拔尖儿人物,眼瞅着就要败倒在一个骚娘儿们手下了。白三爷明白,那老头子刚从国外回来能知道什么?在幕后打鼓点儿的还是这个女匪派儿!但白三爷也绝不是那善罢甘休的主儿,走着走着便加快了脚步。对!趁陈爷还不知道,变着法子也不能让他们拔走风水,何况还有那罐原肉汤! 但他又晚了一步…… 等白三爷再次返回陈爷的府邸时,就看到一群人儿拥着一位长者从前面刚刚拐过弯儿去。白三爷一怔,马上意识到那刘老头子已经来过了。天哪!果然一出茶楼就来这里找幌子了。白三爷一惊,又慌忙推门进院,怎么?那骚娘儿们竟然单独留在这儿啦? 这才叫冤家路窄啊…… 白三爷再定神儿望去,只见这位女匪派儿打扮得比以往更洋、更俏、更水灵。但那罗锅儿财神爷却仿佛甘心当陪衬,愣陪着人家站在那株歪脖儿老树下,一边儿眼瞅着小瘸驴儿,一边儿正在说些什么。白三爷一见,顿觉不祥。果然,那小驴一瞅见他便不安地长吁短叹起来。 这女匪派儿又在打什么主意?…… 但人家瞧见白三爷进院,就跟没瞧见一样,理也不理,好像还故意放大声儿给他听似的: “您这回可亲自听到了,刘老先生对您有多么看重!” “哎、哎……”陈爷颇为感激,就是说不出来。 “您哪!”她更亲切了,“他老人家可就提了这么个要求:从小就爱吃个汤褪驴肉,可就是不知道是怎么个做法。光听传说的神乎其神,就想专门亲眼瞧瞧。这不正该您露一手儿吗?他老人家还说要叫人来拍电影呢,带回美国也让外国人见识见识。”“这、这这这个?”陈爷似很激动、又有难处。“您不愿露?”她还很和蔼。“不、愿愿不是……”陈爷忙结巴着分辩。“那为什么?”她还很耐心。“这、这这这这……”陈爷更结巴了。“没、没有驴!”白三爷毅然扑出救主了。“这不是!”她却突然一指小瘸驴儿。“哦!”陈爷目光骤然落在白三爷身上了。 刹那间,白三爷那眼神儿再转不动了,只顾痴呆呆地瞪着那头小瘸驴儿。但他心里却明白,自己玩驴的事情她一定知道了。天哪!这娘儿们干得可真毒!借老头子看做汤褪驴,是想让主子彻底甩掉自己呀!天理良心?天理良心?随着心底儿发出的呐喊,白三爷的眼神儿便唰一下反射到驴财神的脸上。 “这、这这个个……”陈爷也仿佛给吓懵了。 “陈爷!”白三爷又是悲戚地一叫。 “别、别别这这……”陈爷顿时更慌神儿了。 “这是怎么了?”她也有点儿悲哀,“我跑断腿儿给您说人,您却舍不得一头驴?” “不、不不不不是!”陈爷又忙着调头分辩。 “陈爷!”白三爷又是凄惨的一叫。 “这、这这这个……”陈爷更加进退两难了。 “这您是信不着我?”她似乎有点来气了。 “我、别别我我……”陈爷又忙调头解释。 “陈爷!”白三爷又哭哭啼啼一叫。 “唉、唉唉唉唉……”陈爷彻底陷入困境了。 “别唉声叹气!”她当机立断地来了一句,“今晚上我就领您去见人!” “您?您是不是?!”陈爷猛地抬起了头。 “我要说不成,”她补了最关键的一句,“我就自个儿嫁给您!” “我的驴!”白三爷猛地扑了过去。 “连你也是主子的!”她冷冷一声。 “天哪!……” 得!一锤定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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