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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转眼又到了礼拜天,单梅如约来到了路习洋租住的屋子。单梅敲门,心想他看见我肯定会惊喜,他原以为我不会来的,可我却来了。门开了,路习洋趿着双棉拖鞋站在她面前,她微笑着说:“怎么样,没想到吧?”她意外地发现路习洋竟板着脸,那脸上的神情像是根本就不认识她。她楞住了,一脸的微笑刹那间便僵滞了。
  “进来吧。”路习洋瓮声瓮气的说。
  她便跟着他走了进去。“随便坐。”路习洋说,说完他自己就在电脑前坐下,一双手僻僻啪啪地敲打着键盘,不再理她。单梅在他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好长时间了,他还是不理她。单梅很难堪,说:“你不是约我今天来的吗?”路习洋于是扭过头看了她一眼,但还是不作声,旁若无人地继续敲他的键盘。单梅看见他那电脑屏幕上敲打出了这么一段文字:
  
  他渴望与女人亲嘴,曾以强暴的方式与好几个女人亲嘴,均未成功。一个满脸羞容迪挡边说:“你这人怎么这样?神经病。”另一个惊恐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拼命抵抗,慌乱中手中的板刷把他的镜片敲碎了。他懊恼地说:“瞧,镜片给你弄碎了。”那女人急忙椎脱责任,说:“这能怪我吗?谁叫你对我这样了?”这些都是以前发生的事。他无法理解那些女人为什么总是不肯跟他亲嘴。他又不想伤害她们什么,可她们就是不肯。但是现在这个女人呢?她就站在他面前,她会拒绝他吗?她不就是为了给他亲嘴而走到他面前的吗?他紧张,激动。他异常焦渴,口干舌燥。他觉得他已苦苦渴望了十九个年头。他能够体会出,一个人在沙漠中喑哑地叫唤“水……水……”是怎样的痛苦。她那女人的肉,那肉的馨香,更有那润泽的水分,这些足以构成沙漠中的池塘或绿洲。他渴望池塘,渴望绿洲。哪怕就给我亲一下她的嘴唇,他想,就一下。他再也支撑不住了,即将栽倒了,那救命的水啊!他颤抖着嘴唇,他的眼眶里噙着泪水,视线模糊了,什么也看不清了——他终于亲到了她的嘴唇,女人的冰凉的湿润的嘴唇。那种湿湿的凉凉的感觉顺着喉咙一路下滑,穿过躯体,直抵丹田,活鲜鲜的。他禁不住呀的叫了一声。

  单梅看着他敲完了最后一个句号。当他关掉电脑转过身来时,单梅问:“你这是写的你自己吗?”
  “不是,”路习洋说,“这只是小说中的一个人物。”
  “可我总觉得就像是写的你自己一样。”
  “那是因为我给了他一些类似的思想。”
  “你是不是也象他那样,也试图跟许多女人亲嘴?”
  “没有呀,”路习洋笑着说,“除了你,我就再没跟别的什么女人亲过嘴。”
  “可你肯定试过好多次了,只不过像他那样都失败了。”
  “真是没有的事,除了你,我几乎就没遇见过一个女人。”
  “我不相信。”
  单梅嘴上说不相信,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她没想到他对亲嘴的感觉会如此具体,如此细腻。她于是想起了那次跟他亲嘴的情景。她想,那一次他肯定是头一回跟女人亲嘴。她为自己能担当这一角色而高兴。她说:“我要是知道你以前从来也没有过,我就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
  “为什么?”路习洋盯视着她。
  “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不宜过早地开头,否则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还小吗?你也只不过大我四岁。”路习洋明显不服气。
  “可要是传出去了,别人就会说是我在带坏你。”路习洋是纯洁的,从没给别的女人碰过,单梅下意识地想占有他,但理智又令她裹足不前。“我可担当不起这个罪名。”
  “放心吧,除了你我,没有人会知道的。”
  单梅看得出,路习洋已经调整了情绪,恢复了对她的热情。于是她说:“你刚才是怎么啦?我刚进来的那一刻,你怎么对我不理不睬?你那样子好像根本就不认识我,我当时真想掉过头就回去哩。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上次在你家里,你约我今天来,我没直接答应你,你是为这事生我的气吗?”
  “不是的,你误会了。”路习洋赶紧解释道,“我刚才是急于把那段文字写完,所以才没怎么理你。你想呀,我要是跟你说起了话,把整个思维都打乱了,还怎么写呢。”
  “我还以为你已经不欢迎我上这儿来了哩。”
  “这怎么可能呢。”
  “那你猜到我今天会来吗?”
  “没有,我那天问了你几遍,你都没答应我,我又怎么想到你还会来呢,所以我就写起了小说。”
  “那我来了,你不是写不成了吗?”
  “我本来就没打算写。”
  路习洋两眼定定地望着她,单梅喜欢他那双眼睛,那是一双少年老成的眼睛,有着男人特有的犀利与凝重,但又相当清澈,你能够一眼看穿他在想些什么。单梅为此低下了头。路习洋两手捧起她的脸,亲她。她能够感觉出他那嘴巴执着而又有劲,她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路习洋停下来问道。
  “你为什么这样喜欢亲嘴?”单梅笑着说。
  “你难道不喜欢吗?”路习洋对他的提问感到奇怪,“你就不觉得亲嘴非常美妙吗?”
  “可据我估计,很少有男人会像你这样强烈的渴望亲嘴,也很少有男人像你这样心地细腻。”
  “他们不想亲嘴?那想干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单梅又笑了,是那种粲然的笑,妩媚的笑。笑得很开心。单梅觉得自己似乎还从未这样开心地笑过。
  “我不信会有哪个男人不想亲嘴,”路习洋说,“难道你老公不想跟你亲嘴吗?”
  “他可从来也没跟我亲过嘴。”
  “真的?”
  “我不骗你。”
  “那他可真是个怪人。”路习洋说。
  他们面对面坐着,彼此之间很亲密。只是一说起单梅的老公,路习洋的神情就有了变化,不再笑了,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他今年有多大了?”路习洋冷冷地问。
  “你是说我老公吗?”单梅搞不懂他的情绪为何反复无常。“他比你可大多了。”
  “他长得怎样一副模样?”
  “嗯,长相上倒跟你差不多,也很瘦很英俊,只是个头要比你略矮一点。”
  “可我讨厌别人长得像我。”路习洋明显不悦。
  “我只是说他跟你有一点儿像。”单梅小心翼翼地说。
  路习洋不再作声。单梅搞不懂他怎么突然就生气了。难道他知道孔西是同性恋?我真不应该说孔西长得像他,我说孔西长得像他,不就是说他长得像孔西像同性恋了吗?想到这,单梅忙陪不是:“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说,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可能误会我了。”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希望自己的长相跟别人雷同。”路习洋说。
  两人默不作声地干坐了一会儿,路习洋开口了,“我们出去转转。”显然,他这是要摆脱刚才的不愉快,调节一下沉闷的气氛。
  “好呀。”单梅很高兴他能够主动打破尴尬的局面。
  他们走了出来,一起向屋前的那座大山走去。一走出屋门,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两人的心情就好多了。
  “你爬过前面那座山吗?”单梅问。
  “爬过,”路习洋说,“还是刚住到这儿来的那一阵子爬的,一连爬了好几次。”
  “累人吗?”
  “还好,”路习洋说,“那山不怎么陡,很好爬。”
  “那我们去爬山好吗?”
  “可这光用脚走过去要好长时间的,”路习洋说,“我以前都是骑自行车去的。”
  “看上去并不远呀,”单梅说,“它不就在前面吗?”
  “可你真正走起来就会觉得很远。”
  单梅不相信,坚持要走过去。只是走了很长时间还没到,眼看它就在前面,几乎是近在咫尺,可就是走不到。
  “这是怎么回事?”单梅不解。
  “它看上去很近,”路习洋说,“可其实有好几里路呢。”
  他们费了很长时间,总算走到了山脚下。
  “我已经累了。”
  “那你还怎么爬山呢?”
  “你不帮我么,”单梅说,“你就不想助我一臂之力?”单梅惊讶于自己的口吻,因为这听上去很像是撒娇。
  路习洋听了,说,“那我拉你。”
  单梅把手伸过去,路习洋抓着她的手,拉着她朝山上爬去。单梅很高兴,只是嘴上说道:“那你不是太吃力吗?”
  路习洋说:“我不要紧。”
  两人采取S路线迂回朝山上爬去,这样比较省力。
  “你以前爬过山吗?”
  “你是说来这之前吗?”
  “是的。”
  “爬过,还是在学校读书的时候爬的。”
  “我也是在学校读书的时候爬的。”单梅说,“那你喜欢山吗?”
  “喜欢呀,你呢?”
  “我也喜欢。我觉得山很神秘,很大,像个庞然大物。”
  “爬山很有意思。”
  “可就是太累人。我记得第一次爬山,我穿着双高跟鞋,把个脚掌撑得发胀,痛死了。”
  “爬山怎么好穿高跟鞋呢。”
  “还不是不懂么,第一次爬山谁懂这个。”
  两人爬到了半山腰。“太累了,息一会儿。”单梅说。说完停下了,随即抱住了一棵大树。
  “怎么啦?”路习洋问。
  “我头晕,”单梅说,“看着山脚下,我的头就发晕,像要一头栽下去似的。”
  “你以前爬山也这样吗?”
  “不,以前好像没晕过。”
  “那你今天肯定是太累了,走到这儿一步也没息,紧接着就爬山,精力不济,当然会头晕。”
  “可能吧。”
  “要不要再往上爬了?”
  “爬呀,怎么不爬呢。”
  “你不是说头晕吗?”
  “现在好多了。只要不朝山底下看,就不怎么晕了。”
  两人继续朝山上爬。路习洋紧抓单梅的手,生怕她一不留神出现意外。
  “别朝山底下看。”路习洋提醒道。
  “我知道,”单梅说,“你把我的手抓得太紧了,紧得有点儿痛。”
  “你是要我抓松一点?”路习洋说,“可我担心你会摔下去。”
  单梅感激地笑了,说:“你年龄不大倒还挺会照顾人。”
  单梅由路习洋拉着,一步一步朝山顶爬去。她觉得路习洋的身手很矫捷,觉得路习洋的劲道很大。她想,跟他在一起可真是安全,一点也不用担心什么。
  单梅爬得气喘吁吁,路习洋听见了,说:“再息一会儿?”
  “不,剩下不多了,爬上去再息吧。”单梅说。
  两人于是鼓足勇气,一口气爬到了山顶。山顶上倒很平整,也很开阔。站这山顶,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可以把整座城市尽揽眼底。那高高低低的白色建筑物,看起来是如此渺小。而这就是嘈杂喧嚣的城市。单梅觉得眼前开阔多了,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虽然看不见那城市中奔波忙碌的人群,但她还是有着居高临下的感觉,感觉那芸芸众生就在她脚下,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超凡脱俗。她想,一座城市就是一座樊篱,你囿于其中,你奋斗你挣扎,你尽管痛苦尽管流泪尽管那么当一回事,可其实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就像蚂蚁。你只要站这山顶上就会觉得人的存在如同蚂蚁一般,太微不足道。因此在这一刻,她怀疑起以前所有的执着与信念,是不是真有什么必要。她甚至想,人的思想也是外在的,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它无疑是身陷囹圄的产物。一个人湮没在城市里,就只能是身陷囹圄。问题是没有人知道自己身陷囹圄,或者说他们不肯承认身陷囹圄。你只有爬到了山顶,只有摆脱了一切纠缠,才看得清。单梅觉出从没有过的释然,觉得那所有的烦恼所有的纠缠都滞留在了山脚下,滞留在了城市中,觉得她正在面对一个全新的世界,一身轻松。
  “谢谢你,”单梅说,“要不是你拉着我,我恐怕无论如何也上不来。”
  她这是对路习洋说的,山上只有他们两人,一个是她,一个是他,她不可能再和第三个人说话。她觉得整个世界似乎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是路习洋并没有睬她,她跟他说话,他却没有睬她。他在朝她走过来,他是那么潇洒,那么英俊,他那长长的粟色头发使她的心欢快雀跃。他那么温柔那么友好地搂住她的腰,他们站在山顶上闭着眼睛亲嘴。整个世界便只见他们搂抱在一起亲嘴。
  她亲得正投入,他却一把推开了她,撒腿跑开了。“我去一下马上就来。”他边跑边说。她不知道他在搞些什么名堂。她有些懊恼,站在山顶上亲嘴的滋味真好,可她亲得正酣,他却跑开了,她觉得他是在捉弄人。
  她伫立山顶,看着那雪白一片的城市,还真有登高眺远的感觉。她能够一眼看到城市的尽头,以前,她对这座城市只有模糊的概念,但是现在她看清了它的全貌,觉得它就像一片陷进去爬不起来的沼泽,正在恣意朝四面扩张。她为这一想像感到莫名的恐惧。
  她不再看了。她把衣服的纽扣解开,面对着风,透透气。爬山爬得太吃力,她出了一身汗,头发也汗湿湿的。这时她看见路习洋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钻了出来。她低头看了看解开了的上衣,想了想,又把它重新扣上了。路习洋一只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朝她走过来。她想他肯定是藏着什么东西。藏的什么呢?
  路习洋大跨步地走到她面前,看着他笑眯眯的,她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你那一只手上拿的什么东西?”她问道。
  路习洋没直接回答,而是猛地把那只手从背后伸了出来,递到她面前,她这才看见他抓着一把野花,他刚才是去摘野花的。
  “我其实早就猜到了。”她仍然抿嘴笑着。
  她看见路习洋朝她鞠了一躬,她听见路习洋一本正经地说:“我用鲜花向你求爱,请你一定要接受这束鲜花,一定要接受我的求爱。”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她有些激动,但她害怕被捉弄,她接过了那束野花,说:“我只喜欢花,我只要这花。”可是路习洋说:“你接受了这花,就是接受了我的求爱。”她笑了,说:“可这是两回事。”
  “这么说你并不爱我?”路习洋的脸色陡地黯淡了。
  她一看情况不妙,忙说:“那么你爱我吗?”
  “我当然是爱你的。”
  “那我也爱你。”
  “你真的爱我?”路习洋上前搂住她。
  她看见路习洋的脸色又恢复了自然,就笑着说:“你不觉得我们是在闹着玩么。”说完,她注意察看路习洋的反应。还好,他并没为此介意,他只是说:“可我是当真的。”说完,他就亲她的嘴。他不亲她脸上其它的地方,光亲嘴,她给亲得嘴唇上下沾满了唾液,黏乎乎的。
  亲了一会儿,路习洋松开了手。她把那些花拿到鼻子下面嗅了嗅。
  “你是在哪儿摘来的?”她问。
  “就在那边,”路习洋用手指了一下。“很多的,你还想要是吗?”
  她点着头说:“这花真好看,真香。”
  路习洋于是带着她走了过去,果然,她看见那儿有许多野花,红的白的紫的,很多她都叫不出名字。她很兴奋,感觉像是置身于花的海洋,忙动手摘起来。路习洋也帮她摘。只一会儿功夫,他们就摘了许多野花。“好了,够多的了。”她说,“再摘就拿不走了。”他们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山上很静,远离了城市的聒噪,便什么也听不见。她喜欢这份静槛。
  她说:“我躺一会儿好吗?我累了。”
  他说:“那你快躺下呀,还要我批准?”
  她说:“你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吧?”
  他说:“你既然累了,干嘛不躺下来呢。”
  她于是不好意思地躺了下来。杲杲的太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但很温暖,很舒适,全身懒洋洋的。突然,她觉察到路习洋也躺了下来,和她并排躺着,她觉得这光景很美,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路习洋问。
  “你干嘛也躺下来呢。”她闭着眼睛抿嘴笑。
  “为什么你好躺我就不好躺?”路习洋说。
  路习洋不再说话,她也不说,好长时间了他们谁也没开口。她似乎听到了呼噜声,心想,他睡着了?她悄悄扭过头看他,他那眼睫毛一动一动,显然没睡着。他要是睡着了可真是好笑。她正要悄悄地把头扭过来,他却一下子睁开了眼。他们相视而笑。
  “你为什么偷看我?”
  “我以为你睡着了。”
  “你干嘛要管我睡没睡着,是不是想对我不怀好意?”
  “我就算不怀好意,可又能对你怎样呢?”她的脸孔臊得通红。
  “你肯定是对我不怀好意,要不怎么会偷看我呢。”他故意这样说。
  “好了,我不跟你争了,我要睡觉了。”说完,她闭上了眼睛。
  但是他一跃而起,骑在了她身上,搔她的痒。“你说实话,是不是想对我不怀好意?”他说。
  她给搔得直痒痒,格格地笑着说:“我真的没有,我不骗你。”
  “你还不承认?”他也笑着说,“你再不承认我可要强奸你了。”
  “可我真是没有呀。”她又格格地笑着说。
  “我可真要强奸你了。”他还在骚她。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我真是没有,你要强奸就强奸吧。”
  他像是听错了,忙停了手,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要强奸就强奸吧。”她还在格格地笑。
  “好,我强奸你。”他说,说完扑在了她身上,和她相拥着在草地上滚来滚去。滚了几下便不滚了,轻轻地亲她的嘴。
  “你不强奸了?”她闪动着眼睑问。
  “你还真要我强奸?”他满脸疑惑。
  “你那饿狼一样的架式,可把我吓坏了。”她捂住胸口假装害怕。
  “我只是跟你弄着玩的,”他说,“我怎么会随随便便就强奸你呢。”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她仍然躺在地上,躺在他的脚边。太阳已经偏西,时间过得很快。当她感觉独自躺着不再自在了,便也爬起身。他帮她拍掉衣服上的草屑。
  “我们回去吧。”他说。
  下山的时候,他也还是拉着她的手,并提醒她小心,注意脚底打滑。他们下了山,又走了那么一段路,回到了他租住的那个小屋。
  “我可真是累了。”她一屁股坐在床上说。
  “那你先在床上躺一会儿。”他说。
  她也不客气,边打呵欠边脱掉鞋子,和衣睡在了床上,盖上被褥。不一会儿便睡着了,睡得很沉。等她一觉醒过来时,发现天已黑了。她静静地睁开眼,看见他正坐在电脑前面,在敲打小说。
  “你不累吗?”她奇怪地问。
  他听见她说话,就回过头,把电灯开亮了,说:“你醒了?”
  电灯光刺眼,她闭了闭眼。他走了过来,说:“睡好了吗?”
  “睡好了。”她说,“你这么累了还写小说,写得出吗?”
  “写得出呀。”他坐在了床上,“不知道为什么,有你在身边,我好像写起来更顺畅些。”
  “怎么会呢,你不是说有人在身边就写不出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刚才写起来就是很顺畅。”
  她莞尔一笑,说:“肯定是我给你带来了灵感。”
  “也许是吧。”他抚摸起她的一只手。
  “你不想亲我吗?”她说,说完抿起嘴,微笑着等他亲。
  他于是俯下身亲了亲她。她就势叫他躺下来,像在山上那样和她并排躺着。他竟然很窘,脸孔通红,但他还是躺下了。见他也会脸红,她很高兴。一刹那间,那感觉像是错位了,好像她是个男人。她像男人那样大大方方地帮他盖上了被褥,这下他更窘了,他们两人一起睡在一个被窝里,他敛声息气,动也不敢动。她觉得很有趣,她主动搂住他,撩拨他,她说:“你怎么前后判若两人呢,在那山上你可是像只饿狼似的。”他结结巴巴地说:“我那是跟你闹着玩的。”她说:“我不信。”她亲他,她用舌尖把他的嘴唇抵开了,整个地塞了进去。她自认为这是个极具像征性的动作,充满着撩拨与挑逗。果真,这一招很灵验,他一下子紧张起来,激动得气喘吁吁。她不动声色地把整个身子和他贴紧了。她感觉出他已经在蠢蠢欲动了,她欣喜。终于,他胀红了脸动手解她的衣服,他那手脚出奇地笨拙。她赞许地笑了,对于他这样的准男人她不用害怕什么,她面对的是一个新手,这多少叫她有些高兴。只是有那么一刻,她头脑中兀地冒出一个词,诱奸。谁诱奸谁?难道是我诱奸他?但她来不及多想,她已经给脱得精光,而且他的衣服也很快就脱掉了。这时她看见了他胯下那个硬梆梆的性器,她像是在哪儿看见过它,很眼熟。后来她才想起这性器几乎跟宋宪的一模一样,他们这对父子,性格与长相都迥异,可为什么单单性器如此相像呢?她觉得这像谜一样,难以猜透。当她被脱光了衣服,她就把两腿张开,并且向上屈起膝盖,像只大螳螂那样迎接他。见她突然摆出这种架式,他不由得愣了愣,很可能,他还从未见识过。但他毕竟聪敏,他只用了短短几秒钟就弄懂了其中的意思。他向她挺进了,他那样笨拙,慌不择路,折腾了好几下竟然还没进去。这个准男人,她在心里想。她不得不帮助他,在她纤纤手指的引导下,他这才摸对了门户,一下挺了进去。
  “进入子宫了吗?”他尽管喜悦,但还是惶惶然。
  “你说呢。”她的脸上绽放着少女的光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子宫究竟在什么地方,”他说,“我是不是已经进入了子宫?”
  他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好一会儿之后说:“怎么还没出来呢?不是说会射精的吗?”
  她格格地笑了,说:“你不动它哪会出来呢。”
  “动?怎么动?”他说。
  她便教他。他于是试着动了动,很腼腆,但很快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她在享受着他的运动给她带来的快感。她想,他尽管没有宋宪老练,但他更实在,更骁勇,他的每一下都能给她带来更充实的快感。她开始呻吟,在他面前她用不着拘谨,她可以放纵,可以夸张,她这不是被人玩弄,而是实实在在的做爱。她渴望这样实实在在地做爱。她在呻吟与叫嚷的同时,听见他也在呻吟与叫嚷了,毫不掩饰,这是存在于生命中的真与美。他们的呻吟与叫嚷掺揉在一起,嘶哑,颤抖,只是不知为什么,听上去他更像在哭。
  当这一切都结束了,他却还久久地趴在她身上不肯下来。她不得已说道:“我给你压得吃不消了。”他这才从幻觉中醒转过来,翻下身,静静地躺在她边上。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个真正的男人了。”她恭维他。
  他没有说话。她也没在意,她枕在他胸前,抚摸他。
  “你真来事。”她娇滴滴地说,“我爱你。”
  她想起他对她这么好,爬山的时候他就一直像个兄长那样照顾她,她觉得跟他在一起真幸福。恍惚间她竟觉得自己比他小,不是大他四岁,而是小他四岁。为此她感到好笑。
  “你真好,我真爱你。”她又说道。
  她用充满爱意的手抚摸他身上的肉。他突然把她推开了,不要她摸,也不要她枕他胸前。她没料到他会如此粗鲁,他们刚刚做的爱,他怎么好对她这样呢?但是一刹那间她惊呆了,在电灯的亮光中,她看见他在流泪,竟然在哭。
  “你这是怎么啦?”她大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摇了摇头。她慌忙拿枕巾帮他把眼泪揩掉。
  “你怎么刚做完就哭呢?”她不解地问。
  他不再哭了,他尽管还在伤心,尽管肩胛还在一耸一耸,但已不再哭了,看得出他很坚强。他冷冷地说:“你走吧。”
  她于是又是一惊,心想他怎么会对我这样呢?他这是怎么啦?我什么地方惹他生气了?他是不是认为我占了他的便宜?他还是童身,而我不是,因此他认为和我做爱只是给我占了便宜?
  她起身下床,穿好衣服。紧接着他也下了床。她打开门,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她不敢走。她回过头来看着他,他已经穿好了衣服,正不声不响地坐在床沿上。
  “天这么黑,你叫我怎么走?”她很为难。她见他还在伤心,就说,“请你原谅我,我真不该跟你做那事。”谁知他说:“不,我要谢谢你。”她以为他在说反话,她想了想,说:“你还在恨我是么,我的确不应该跟你那样,真的不应该,我现在就有犯罪的感觉。我觉得我害了你。”
  “不,你没有害我。”他又说,“事实是你帮助了我,让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我应该感谢你。只是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太快,我有些承受不了。我原以为要到结婚那天才会发生,可它已经早早地来临了。”
  “你真的没恨我?”她将信将疑。
  “我怎么会恨你呢。”他说,“我爱你,我在内心里感激你。”
  他告诉她,他其实很想做爱,但又总觉得那是一件遥远的事,是一件神圣得令整个心灵颤抖的事。他甚至把做爱看成是爱情的僭越。所以当她多次暗示他,他都露出了懵懂之态。他万没料到这件事来得这么突然,这么仓促。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没有时间进行思考,叫他一下子面对这样严肃的事,他有些承爱不了,抑制不住地想哭。她这才懂得他为什么伤心,他到底是个写小说的,他的情感太细腻了。
  直到现在,他们还没吃晚饭。他们饿了,于是简单弄了些吃的。吃完饭,他的情绪稳定多了,平静多了。他们已经做了爱,彼此之间的感觉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你还要我走吗?”她说。
  “不了,你今晚就住这儿吧。”他说。
  他们保持一种默契,不怎么说话。
  “你今晚还写小说吗?”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问道。
  “今晚不打算写了。”他说。
  这时她看见了从山上摘来的那些野花。从山上回来的那一刻,她太累了,就很随意地把它们搁在了一张椅子上。
  “你有玻璃瓶吗?”她问。
  他于是找来一只玻璃瓶递给她,说:“只有这一只。”她拿过这只玻璃瓶,去水池那儿盛了半瓶水,然后把那些野花一根一根地插进去,可只插进一部分,还剩下许多。他们摘得太多了。她把插着野花的玻璃瓶放在他的写字台上。他们对视一眼,会意地笑了。
  “你结婚那年有多大?”他冷不防问道。
  “22岁。”她如实答道。“你问这干嘛?”
  “我只是随便问问。”他说。
  他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她。她知道他肯定还有什么话要问。果然,一会儿之后,他又问了:“你不怕今晚这件事被你老公知道吗?”
  “他不可能知道,”她说,“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
  “你是不是不爱他了?”
  “我从来也没爱过他,我不可能爱他。”
  “为什么?”
  “我们马上要离婚了。”她咬着嘴唇说,“他是同性恋。”
  看得出,他很惊讶,“那你干嘛要和他结婚?”他紧接着问道。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一直瞒着我。”她痛苦地说。
  “那他答应跟你离婚了吗?”他又问。
  “答应了,现在只剩办一下手续了。”她说,“他已经搬出去住了,不再和我住在一起。”
  “怪不了我总觉得你像有什么心事,原来是这样。”他想起那天读《麦田里的守望者》给她听,她脸上的异样表情。“他怎么会好好的变成同性恋呢?”
  “我也不知道,我跟他结婚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一段历史了。”她说,“他其实还是个大专生,很聪敏,也很英俊。但他跟你不同,你有男子汉气概,有志气,有积极的精神。他缺少的正是这些。”
  “你为什么总要拿我跟他比较?”他责问她。
  “对不起,我并没什么用意,我只是想说他身为男人,却又一点也不像男人。”
  她打着呵欠,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说着。
  “你要睡觉了是吧?”他说。
  “你呢,”她说,“你想睡吗?”
  他看看手表,已是深夜一点多钟了。
  “那就睡吧。”他说。
  他上了床,她还愣在原地,他说:“你怎么还不上床睡觉呢?”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好的,我这就睡。”她上了床,躺在他边上,不靠他,他光着身子,而她穿着内衣。“干嘛要穿这么多衣服呢?”他说。他已经升了一级,不再是以前那个准男人了。而她在正式的男人面前又不由自主的恢复了固有的忸怩。她说:“不穿衣服睡觉会受凉的。”但他偏要她脱,他说:“我也没穿呀,我怎么一点也不冷呢?”她只好把衣服脱掉。他们赤身裸体钻在被窝里亲嘴。他的一只手始终摸着她的性器。忽然,他撩起被褥,把她的下半身露了出来。
  “你要干嘛?”她说,“你想把我冻坏吗?”
  “我看看。”他说。
  他像小男孩那样淘气,他趴在她下身仔细察看着,像在研究什么,她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她听见他的嘴里发出了“咦,咦”的声音。
  “你到底在干什么?我可要冻坏了。”她说。
  他这才放下被褥,重新躺了下来。“你怎么没长牙齿呢?”他奇怪地问道。
  她很纳闷。“我这不是长的牙齿吗?”她张开嘴。
  “我是说你那儿怎么没长呢。”他说。
  她噗哧一声笑了,说:“谁告诉你那里长牙齿了?”
  “别人也都没长吗?”他继续一本正经地问。
  “这怎么可能呢,”她笑着说,“那儿要是长牙齿不是太离奇了么。再说长了派什么用场呢,难道要一口把你咬成两段?”
  “可我还一直以为那儿像嘴巴一样也长着牙齿。”
  他告诉她,他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跟一个女人做爱,做之前他特意看了看,发现那是一个像嘴巴一样的东西,有着两片歇开的嘴唇,还有两小排白白的牙齿,参差不齐。他畏惧,害怕会把自己的咬断,于是从睡梦中惊醒了。但是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误以为女人的性器就是这么一副模样。他恐惧,这种恐惧最终导致他对女人心存戒备。
  “你的想象力可真够丰富。”她被他逗得笑个不停。
  他爬到她身上,要和她做爱。她说:“你不怕被咬成两段了?”他说:“我不怕了。”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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