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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点半钟,鲁晓峰和应子从床上爬起来,匆匆洗漱一下就去了会场。 图书节的主会场安排在展览中心,10点钟举行开幕仪式。他们打上“的士”赶到会场的时候,广场上正锣鼓喧天地为几头花狮子助威。稍候,是南市市长致开幕词,广场上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许多人,一听说市长讲话,都伸脖子欠脚地往里看。电视台的摄影师爬上高脚凳,扛着长镜头,往圈内扫摄着,这场面快赶上国家庆典了。 “怎么见市长就跟见国家主席似的?”应子笑着说。 “一路诸侯,独霸一方嘛!”鲁晓峰也觉得这市长当得挺风光。 “北京的市长是不是比南市的市长大?” “那当然,直辖市相当于省一级,市长跟省长一边儿大。北京是首都,所以北京的市长比一般的省长还显赫,不是政治局的就是国务委员。” “可这位市长也够风光的了。” 鲁晓峰笑了,“那倒是,北京是中央所在地,光部长、将军和省级以上的干部就得往上千里数。南市市长可是南市的第一把手,是跺一脚南市就得晃三晃的人物,其实不过是地市级干部,充其量享受副省级待遇。我老爹就是这个级别,在北京哪儿数得着啊!” 这时候,开幕式结束,展览厅的大门洞开处黑压压挤满了往里拥的人。检票员无法一一检票,急得直出汗,嗓子也喊哑了。 “南市的人都那么喜欢买书?”鲁晓峰摇了一下头。 “今天是星期日,这次图书节的宣传又做得好,所以人就多吧!”应子也不相信所有往里拥的都会买书,肯定有相当多的人是来凑热闹的。 “这种又订货又卖书的方式未必科学。”鲁晓峰仍摇头不已。 “要的就是这个声势,年底算政绩呗!”应子说话一针见血。 20分钟后,他们随着渐渐稀落下来的人流走进大厅,这时候门前的检票员已经简化程序,不再收票了。 展览中心从一楼到二楼共有五个展厅是展销图书的,一个挨着一个地排列着全国各地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以及各省、市、部委、专业大学所属出版社的共200多个摊位,同时还有港、澳、台数十家出版机构参展。摊位前的过道上拥挤不堪,购书的、订货的、讨价还价的、作家当场签名售书的、快速承印名片的、遇上老朋友匆匆交谈的……乱乱哄哄,像要掀开展厅的房顶一般。 鲁晓峰和应子被人群挤到山东一家出版社的摊位前,就再也走不出去了。他们索性停下来,翻看图书。鲁晓峰指着挂在货架上的《纸老鼠丛书》的对开广告,对应子说:“这广告不错,不知是谁画的?” 应子也注意到了那张广告。广告上的老鼠标志极为引人注目,可谓抽象与具象相结合,民族的鲜艳和西方的宁静相对应,显得别具一格。应子说:“找找这个设计人,《不生情》的广告就应该是这个设计水平才能打响。” “这书是你们出的吗?”鲁晓峰问摊位的主人。 “不,不是我们出的。” “噢,是天地出版社的。”鲁晓峰取过一本书,看了看封面自语道。 “那你知道这广告是谁设计的吗?” “是北京的一个大腕儿。听说一个封面1000块!” “够贵的!”鲁晓峰以前找人设计封面,不过100元一个。他随手掏出笔和本,记下了封面设计者的姓名。 “您这套书什么折扣发?”鲁晓峰问。 “七零返三。” “那就是六七啦?” “看您要多少了。” “1万套呢?” “那可以商量。” “怎么商量?” “六五给您。” “不行,太高了。” “您想多少进?” “对折。至少五五折。” “那对不起了,这是最低折扣。” “我要从天地出版社进货,应该比你这儿低些儿吧?” 摊主一笑,说:“他们比我的批发折扣还高。” “为什么?” “因为会务主办为了避免不正当竞争,规定一律七零发货,这套书是天地社的看家书,他犯不上低折扣发货。” “那你是怎么进的货?” “现在有好多俏书,连新华书店系统的人都不从出版社进货。” “这倒新鲜了,不从出版社进货从哪儿进?还有什么渠道比出版社更便宜?” “从二渠道手里接书。” “二渠道从哪儿进书?该不是盗版吧?” “二渠道的人有办法让出版社给他发书,第一他们是带款提货;第二不要什么正式发票,可以不上税;第三,出版社的人还很可能得到实惠。每到这个时候,二渠道的人出手可大方了。当然他们进货的折扣也能下来,一般是五五折甚至对折进货。新华书店的人当然也愿意从二渠道手里进货啦!” “二渠道不是习惯对折进货,量大的可以倒四五吗?” “那也得看什么书。像这套《纸老鼠丛书》,光是宣传广告费就花了10万,还别提作家们的高稿酬。成本那么高,折扣怎么能下来呢?” 鲁晓峰又拿起其中的一本翻翻,点头赞道:“书做得确实不错,一看就是正规出版社做的,个体书商做不出来。” “那您又错了,这套书就是个人做的。” “是吗?什么人?”鲁晓峰用怀疑的眼光盯着摊主,应子也拿起一本书来看。 “是一个文学硕士。这几年他做成了几本书,赚了些钱,但书的影响都不大,于是就策划了这么一套‘纸老鼠’,现在刚出了六本,还有四本没出来呢!” “厉害!他是怎么跟作家谈的?我看了看还都是名家的作品。 “听说他先通过作协,打听到这些作家的住址,然后开着车一家一家磕,一见面就问作家有没有新想法或新故事。有的作家把写了一半的稿子让他看,有的只给他一个提纲,有的甚至只讲给他一个故事梗概,他听着行,就先拍下1万元定金,然后约定日子来取稿。” “接下来就策划广告宣传,”鲁晓峰听得有意思就接过话题,“再接下来就是收款了!” “这做法够档次,不少人想学呢!”摊主一脸的敬佩。 应子用嘲弄的口吻插进话来:“他就没想过,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给别人做了道大菜呢?” “您是指盗版?”摊主很有悟性。应子笑而不语。 “是呀,盗版怎么防?”鲁晓峰问。 “上市之前把气氛煽足了,然后一次发货到位。” “发多少算到位呢?” “也是,印多了发不下去就砸了,印少了再印就晚了,这就全看你的本事了。盗版的批发折扣多低呀,他们除了纸钱没任何成本,三零就能批发。” “正经生意难做呀!”鲁晓峰是在担心《不生情》的命运。 “怎么样老哥,订上点儿吧?1万套以上我让你到六三!” 鲁晓峰一愣,心说自己连书店都没有,进1万套往哪儿放呀!就坚持说:“不到五五折,我没法儿要,我们北京现在的三级批发都是六五发货。再说这书的定价也太高了点儿,合九毛钱一个印张了。” “您不看看这书的质量,亚光膜带勒口的封面,还有环衬,内文是金城凸版纸……” “那也不便宜,字数少一点儿定价不就下来了吗?” “字少了怎么炒?就那么薄薄的一本儿,再出成大32开的,多没分量!” “多少字才有分量?” “至少也得25万字!” “25万字,12个印张……差不多。”这么一会儿工夫,鲁晓峰真是学了不少东西。他看看人流稀松了,就跟摊主交换名片,并说他再考虑一下进货的事情,然后告辞到别的摊位去了。 快到午饭的时候,鲁晓峰和应子才转到南市的展厅。巧得很,一进大厅就遇见了在南市的老朋友张文林。张文林同仁书店的摊位就在大厅口那儿,此时他正在收货款,兰州的一个批发商订了他8万码洋的书。 “张老板发财呀!”鲁晓峰等张文林收下钱便上前打招呼。 “哟,鲁老板,我还以为你来不了呢!”张文林语调很平稳。 “我也是临时决定的。” “住下了吗?” “住下了,银山宾馆。” “哪个房间?” 鲁晓峰转身问应子:“咱们是多少号?” “2号楼一层36号。”应子答。 张文林说:“哦,2136。今天晚上二渠道有个聚会,你们有请柬了吗?” 鲁晓峰说:“有了,有了。”一副圈内人的口气。 这时候,有人从熙熙攘攘的人流里跟张文林打招呼: “张老板!” “哟,小马!实在抱歉,昨天晚上没接着你,来的朋友大多,几辆车不够转的了……”张文林非常诚恳地向对方解释。 “这不能怨你,是我的飞机晚点了。” “打车过来的?” “方便得很,你们南市的出租车昼夜服务,开放城市嘛!” “你的货我刚接到,发得不错,你再给我添两千,货到我就给你汇款。” “行,今天我就给家里打电话,让他们快件发过来。” “上笔书款,我现在就跟你结吗?” “不急,我走之前结吧!我这次带了7万,你结了我也没地方放。” 这时候又有几个四川人跟张文林打招呼。鲁晓峰看到张文林如此忙碌,自己又没什么更实在的事,就告辞说:“文林,你忙,我们先转转。” “我实在是太忙,”张文林满脸歉意地说,“你们先转吧,晚上我去看你们。2136,对吧?” “对,2136。”鲁晓峰肯定地说。 “那我晚上去看你们。”张文林又跟应子点了一下头,再次表示歉意。 在回宾馆的路上,鲁晓峰跟应子说:“看来张文林的买卖不小。” “挺厉害的,你看他货架上的书,档次不低。” “可是几年前,他还是靠进我的书赚钱呢!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这快,弄好了一年一个样儿。”应子深有体会地说。 “我要是一直不离开这行儿,可能干得也不错啦!” “现在也是时候,你适合干这行儿。” 鲁晓峰一直认为应子说话是很实在的,他肯定是这样认为才这样说的,心里也颇以为然。 从“的士”下来,走进宾馆大厅,鲁晓峰和应子见到仨一群五一伙的人正在热烈地议论着什么,气氛有些异样。在一个议论最热烈的角落里,耿连峰正慷慨激昂地说:“这种人要让我遇上,二话甭说,先卸他身上一个零件儿再说!” “就是把他身上的零件儿全都卸了,款也追不回来啦!”一个耸胸披发、体态丰盈的女子嚼着口香糖,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搭着腔。 “咱们全国的二渠道应该搞一个规章严明的会员制,对内对外都有明确的规定,谁要是搞诈骗或者严重拖欠款,就给他清除出去,让他没生意做!”一位戴着钛金眼镜的书生发表自己的高论。 “规矩很难立,所有的人都是冲着‘利’来的,大多数人也都想把事情办好,可做书的和批书的都有着走了眼的时候,做书时候挺兴奋,一上市卖不动就傻了,谁都不愿意把资金套在里面,就拖欠款呗!”耿连峰既是编辑,也是资深书商。 鲁晓峰抽个空间耿连峰是怎么回事。耿连峰说,一个小子吃进200多万码洋的书,有出版社的,也有二渠道的哥们儿做的,可书卖了一年还不跟货主结款。一帮哥们儿急了,到他家去抄,结果除了一些破书什么都没有。出版社起诉他,他的名下却没钱了,他与老婆离了婚,钱归了他的老婆和两个孩子。 “简直是无赖!”鲁晓峰对这类事也头疼,当然表示极大的厌恶。 “这家伙也够蠢的,居然这回又来南市订货来了,让一帮哥们儿见了,臭揍一顿。”耿连峰说。 “给练糊涂了吧?”应子笑着问。 “刚给送医院去。” “真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想的。”嚼口香糖的女子轻蔑地说。鲁晓峰的目光在她高耸的胸前停留了好一阵。 在去餐厅的路上,鲁晓峰和应子惊讶地发现,庭院到处挂满了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图书广告招贴画。有文学艺术类、社会科学类、经济法律类、生活实用类、文教卫生类、儿童读物类,真是应有尽有,而且看一眼就知道,这些书的选题大都新颖而有市场。文学类以中外名著为主,夹杂着一些港台言情和武打小说。社会科学类着重在性心理学上做文章,有一本《男之根》,广告做得最好,对开铜版纸,黑灰两色套印,一个肌肉发达的男人的半身抽象画隐衬在广告词后,显得庄严而神秘,给人以深刻感。经济法律类主要是一些小手册之类的工具书。而有平稳销路的美容、编织、烹调书确实越做越好,视角新颖,注重实效。《职业妇女美容》、《育儿大全》,这些实用书都长销不衰。指导升学的以及儿童故事书也越做越精,越做品种越多。还有一类以书代刊印成16开的消遣书,从题目看上去也有市场。 鲁晓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感慨地说:“今非昔比啊!看来这行儿还是大有干头儿的!” “你做过书,可能好一点儿,我越看心里越没底。”应子摇摇头。 他们发现,每则广告上都用水彩笔注上了联系人及房间号,鲁晓峰想,这倒不错,不用到展厅,在饭店就成交了。 吃过饭,回到2号楼,他们发现楼道内也花花绿绿地贴满了广告,各房间的门上都用透明胶带粘着招贴画和新书封面。有许多房间的门洞开着,门里门外是熙熙攘攘的人,正在订数、折扣以及付款时间之类的问题上精明地讨价还价,一派繁忙景象。 从这一刻起,鲁晓峰和应子才算真正进入角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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