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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虎口余生


  且说那老婆婆把药单子交给小梅后,自己也不敢太大意,亲自走到守容身旁,伸二指在她胸骨二寸之下中央“玄机穴”上点了一下。此穴为支气管分叉点,属单穴。老婆婆此举,为恐剧毒攻心,影响呼吸,故先行把它封住。接着又在她“天容”、“哑门”、“笑腰”、“尾龙”等要穴上各点一指,护住了血脉,以免时久药力不及落成残废。
  那守容被点后,一阵颤动,竟哼出了声。老婆婆见铁守容此时形状,满脸红紫肿大如盆,两手也红肿如箕,不禁一阵心酸,用手轻拍着她背道:“好孩子,你忍着点,我雷三姑一定还你个活人。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力义举,真令人可敬可佩!”
  她竟流下泪来。小梅此时已把药买来,足有两大包。老婆婆先把药单子撕碎,这才一样一样检视那药,回头对小梅道:“你快去叫茶房生两个火来,要文火。”
  小梅答应着去了。那茶房已把铁守容敬若神明,哪能不照办,一会儿就端来了两个小炉,还拿了两个药罐。这老婆婆留下东西,把门关好,这才吩咐小梅,哪样该烤,哪几样该煮,哪几样又该先包好再煮,直忙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熬出两份药。待药稍凉,就把守容扶起,灌下一碗,然后令她睡下,用另一份药法遍身给她擦了一遍。老婆婆这才喘了口气道:“到晚上再看看,醒过来就无妨了;要醒不过来,可就麻烦了。”
  小梅两只眼睛已哭得肿有老高,闻言又哭道:“婆婆,你看她要不要紧?她要有个好歹,我也不要活了!”
  那雷三姑注视小梅道:“好孩子,别伤心,我定以全力救她一命。你今年有多大啦?”
  小梅一面道谢老婆婆,一面说:“我十六啦。”
  老婆婆道:“看样子,你是不会武,是不是?”
  小梅接道:“也不是完全不会,还会一点。”
  那老婆婆闻言似吃一惊,又注视了她一会儿才道:“我倒没看出来你还会武,你练过多久?师父是谁?”
  小梅说:“练了有一个多月啦,师父就是我们小姐。”
  那老婆婆闻言不由呵呵大笑道:“一个多月你能学到什么武?孩子你太天真啦!你看你师父这身本领,少说也练了十年,如今还落成这样,由此就知道,要学惊人艺,须下苦功夫。”
  那小梅一面擦泪,一面道:“我们小姐也给我说过,说江湖上会武的人多啦,尤其是老婆婆……”到此不由终止,又看了看雷三姑道:“婆婆你也是老婆婆,怎么不会武呢?”
  那雷三姑呵呵大笑了一阵道:“你这小妞真好玩,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武呢?”
  小梅说:“你要会武,怎么不去杀那大蟒蛇?叫它害人呢?”
  这雷三姑竟被小梅说得那一张老脸通红过顶,半天才叹口气道:“孩子,你说得不错,婆婆我不配是个会武的人,更不配当这赤杖姥的外号,比起你们小姐,我真惭愧死了。但孩子,你可知婆婆三十年前曾经杖扫八魔,掌震二丑,武林道上,谁不敬我三分?”
  那小梅竟听得张大眼道:“婆婆,你的本事有没有我们小姐大?”
  那婆婆笑了笑道:“如今,老了不行了!我可不知你们小姐武艺怎样?她师父是谁?”
  小梅道:“是恒山老尼,少了一个耳朵的尼姑,她还说要教我呢,后来也没教。”
  那雷三姑“啊”了一声笑道:“原来是那个老尼姑,难怪她有一身好本事了。我和那老尼姑四十年前还是好朋友呢,如今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小梅道:“她很好。婆婆你肯教我练武吗?我还不算笨!”接着脸一红道:“是小姐说的。”
  那雷三姑给她逗得大笑不己,看看这孩子,天份的确还不坏,又正对自己的味口,不由笑道:“好孩子,婆婆就收你吧,可是你以后就不能跟着你们小姐一块啦,要跟着我老婆子到清波林去住上好几年哪。你可愿意?”
  小梅低头想了半天才道:“以后婆婆一年放我出来一次行不行?我去找她玩。”
  那雷三姑笑道:“这样吧,我半年放你出来一次;如果她高兴,随时她都可以来看你。”
  小梅直喜得拍手说好。
  二人正在说话之际,就见铁守容在床上呻吟出声。那雷三姑闻声后喜道:“这就好了,一出声音就不怕了。”
  说着就走到铁守容床前,用手试了试她的温度,面带喜色。过一会儿,那铁守容竟自出声喊疼。小梅扑在床前道:“容姐姐,你别怕,有位婆婆来救你了,她说你不要紧。”
  守容此时已睁开眼睛,见眼前站着小梅和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婆,就知道自己这条命多半是人家救的,不由在枕上连连向雷三姑点头。那雷三姑含笑用手摸着她头道:“好孩子,别动,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本县的大恩人,谁都应该谢谢你,我老婆子给你看看病,算得了什么?现在觉得肚子胀不胀?”
  那守容闻言点点头。雷三姑忙对小梅道:“你姐姐要行动,你好好招呼着,我还得亲自去给她配付药。”
  小梅道:“婆婆,还是我去买吧。”
  雷三姑笑道:“这药你可不会配,药店里你也买不着。”言罢,问小梅道:“你刚才拿的那口剑呢?”
  小梅一怔道:“配药还用剑做什么?”
  雷三姑说:“这药就在那蛇身上,去晚了别让那些人给糟塌了。”
  言罢拿着剑就往外走。小梅这才扶起铁守容,递上便盆,铁守容挥手示意小梅出去,小梅知道这位小姐还怕羞,自己转身外出。过了一会儿再进去,就嗅得奇腥异常,知道是那大蟒毒液,忍着呼吸把便盆拿到外间。自己洗了手再进来,见铁守容向自己招手,连忙过去,就听铁守容道:“小梅,可苦了你了……那位婆婆是谁?我的剑……”
  那小梅笑道:“容姐姐,苦的是你啊,我苦什么?你真了不起!那么大的蟒蛇都给你杀了,人家外面都叫你是女侠云中雁呢!你喜不喜欢这个外号?啊,那婆婆可是位大侠客,不是她,你的命还不定能活不能活呢!她名字叫雷三姑,还说跟你师父是朋友呢,那把剑她借去到那蛇身上取药去了。”
  守容一听,那婆婆竟是江湖上人称赤杖姥的雷三姑,不禁惊讶异常,闻言连连点头,本来不放心那把剑,这会儿也放心了。
  一会儿就听得叩门声,知道是那雷三姑转回,小梅忙去开了门。见雷三姑黑巾包头,剑系右肩,手中还拿着几张树叶包的一个包,进门就道:“乖乖,那东西可真怕人,我还以为没多大呢!谁知这么大!我老婆子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过。可真难为你了。”言罢,把那手中小包置于桌上。
  小梅就问:“这是什么东西呀?”
  那雷三姑含笑把树叶包打开一看,竟是三尺来长的一条舌头,舌尖成叉状,正是那怪蟒毒信,一面问道:“这东西谁敢吃呀,吃了不中毒才怪!”
  雷三姑笑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这蟒少说也有千年了,这千年来所食精华,及它本身的功力,全在这舌头上,只需把其中两条液腺清除,拿白水洗净,即可食用,对于我等练功人大是补益。”
  铁守容一旁听说它竟有如此好处,不禁在床上吟道:“即有如此功用,还是前辈与小梅共食吧,弟子现在已觉得好得多了,想必不吃这东西也无妨。”
  雷三姑闻言叹口气道:“你小小年纪,居然如此厚道,真不容易。我老婆子不为你,还不去拿呢。好在你一人也不能吃太多,剩下的我和小梅就沾沾光吧。”
  那小梅在旁吐舌说:“乖乖,这玩意我可不敢吃!”
  雷三姑含笑说:“你现在不敢吃,等会儿我弄好了,你不喊香才怪呢!”
  说着叫小梅去打盆水来。雷三姑由衣袋内拿出三个小纸包,一包是盐,另两包是灰、黑色粉各一,一齐倒在水里,这才把那怪舌放人盆中,洗了好一阵,就见由那舌中抽出两条青色筋来。雷三姑又叫换盆水,一连洗了六七遍,这才道:“我早年在四川随师习艺时,师父也曾杀过一蟒,比这可小多了,那舌信至多也不过一尺长,师父就是如此炮制。起先我们谁也不敢吃,后来弄出来都说香,三个人把那舌头吃了个精光,往后好处可多了。”
  小梅咽了口唾沫问:“有什么好处?”
  雷三姑接道:“第一,夜晚能辨物,人家看不见的你能看见;第二,以后一辈子所有毒虫不敢偎,像蝎子蜈蚣等等都不敢近你身边;第三,如果你是练武的,那对你轻功夫有益处;第四,以后力量大增……还有好处一时想不起了。小妞,你现在敢不敢吃它了?”
  那小梅听后点头道:“既有这么多好处勺就吃一点吧,反正拿它当药吃就是了。”
  雷三姑哈哈大笑,铁守容在床上也给逗笑了。雷三姑又接道:“我方才看了看那蟒,全身鲜红,头下还有一道白圈,好像是恩师说过的叫什么‘赤仙’,这东西还真少有,想不到会在这小山上发现,真是怪事!那皮还有用呢,现在我也懒得去剥啦。”
  小梅忽然想起一事道:“听说这种大蟒,肚子里还有珠子,晚上还可拿出来照路。”
  雷三姑道:“那是世人瞎说八道的话,只听说乌龟和蚌蛤里有珠子,还没听过蟒肚里有珠子。据说上了千年的蟒蛇有内丹,但也没人看见过,过几天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那是瞎清啦。”说着话,雷三姑已把那蟒舌切成几十个小段,叫小梅弄了个锅来,自己又出去买了些佐料,就在那小火上煮起来了。她们三人就在那床前谈着闲话,雷三姑这才知道了她二人详细来历。
  那火上的肉,此时放出阵阵香味,雷三姑过去看了看,就说:“行啦,先给守容盛一碗,这就吃。”
  她说罢自己端起了碗,盛了一碗清汤,少许几块肉,那汤色作浅绿,阵阵清香惹人垂涎。铁守容有点怕,雷三姑道:“你先喝一口试试,要是不想吃,我决不勉强你吃。”
  铁守容闻言,才少少喝了一口,不想人口生芬,那味儿竟比上好鸡汁还要鲜美十倍,不禁食欲大动,端着那碗慢慢吃起来了。那小梅在旁边问:“容姐,是什么味呀?看你吃的怪香的。”
  守容一面吃,一面说:“就和鸡味差不多,比鸡子可好得多!”
  那小梅闻言直咽口水。雷三姑在一旁笑道:“你也去盛一碗吃吃吧,好在那条舌头,最少也有三斤多,我们三个人也吃不完。”
  这小梅就红着脸站起身来,盛了两碗,一碗递给雷三姑,一碗自己吃。果然人口生香,好吃已极,不禁连连赞赏起来。那雷三姑笑道:“怎么样,我不会骗你吧?今天咱俩真沾了你姐姐的大光啦!”
  三人谈笑着,时候可不早了。每人差不多都吃了两碗多,还剩一些,雷三姑说给铁守容留着明天再吃。三个人就在一张大床上睡下了……
  第二天守容一睁眼,见太阳已升起老高,那雷三姑和小梅都不知去向,正在猜这二人到何处去了,突然见门开处,雷三姑和小梅已回。她们身后还站了好几十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说那大蟒被杀之事,有的说:“这屋住的那少女,就是斩蛇之人,本领可不得了,外号叫什么云中雁……”
  雷三姑和小梅进门后把门关了。那小梅道:“你可醒啦,我跟婆婆去剥那蟒皮去了,谁知竟被人家先给剥去了。乖乖,那蟒蛇可真大!姐姐,你到底怎么杀的?”
  雷三姑也笑道:“我真后悔昨天晚上没先剥,竟被人家抢了先,真可惜!不过总算那舌头让我们先给割下了。”
  守容在床上道:“婆婆,我已觉得好多了,想下地走走,行不行?”
  雷三姑闻言甚喜,说:“要不是昨天你吃了那东西,再有一月你还不一定能起来呢。还是再睡会儿,明天下地就保险没事了。”接着又道:“现在外面都传开了,把你叫云中雁,这外号倒挺适合你,我看再在这儿住下去,这些人非把你给吵死不可。干脆明天我们一起回清波林,你在我那儿住一些时候再走。小梅吗,就留下了。”
  守容一听,又惊又喜道:“怎么……小梅拜您为师了?”
  雷三姑笑着尚未答言,小梅已抢前说:“婆婆已答应收我做徒弟了,并且说允许我半年出来一次,找姐姐玩。”
  那守容闻言,高兴得连眼泪也流出来了,一面对雷三姑道:“婆婆对弟子姐妹这番鸿恩,弟子今生真无以为报了。”
  雷三姑闻言正色道:“姑娘千万不要再说这话,你能为本地除此大害,身受重伤,我老婆子感戴不尽,给你看看病又算什么。小梅这孩子,我倒挺喜欢,再加上我如今已这把年纪了,连一个徒弟也没有,正好收她给我解解闷儿。”
  守容此时已回头对小梅道:“你能得赤杖老前辈垂青,真是造化不浅,还不向前行拜师之礼。以后你的本事就和姐姐差不多了。”
  那小梅闻言一伸舌头道:“真的,怎么忘了给你老人家磕头呢,真是……”她说着就跪下对雷三姑磕了三个响头。
  雷三姑含笑受礼道:“拜师之礼是非受不可,我也不客气了,你今后既做了我的徒弟,可不能再随随便便,要一切听我老婆子的话,要不然婆婆这双铁掌,可饶你不得。你要记住。”
  吓得小梅直伸舌头,那雷三姑又在守容身上推拿了一番,就觉已好多了,硬逼着守容把剩下的那些舌肉吃了。这时就闻外面有人敲门,小梅开了门,见进来两个人,守容认得其中一人,就是那日捕蛇的众人中一个,不由眉头一皱,那人已趋前朝床前施礼道:“女侠客斩蟒一事,小人等已禀知太爷,特命在下送来纹银二百两,望请女侠客收下。”
  守容道:“我己说过,这银子我分文不取,你们拿去分了吧。”
  那差人又道:“那赏银我们已分了,这是太爷额外赏的银子,并说无论如何,也要请你收下,女侠若执意不收,岂不叫在下为难么。太爷还道请女侠客去衙门一次,要当面向女侠客致谢呢。”
  守容闻言正在为难,雷三姑已趋前,把银子收下道:“银子收下了,她还病着,可没工夫去见你们太爷,你回去代转一声,就说谢谢他了。”
  那差人闻言,看了看守容,无奈只好打了个千儿转回。雷三姑这才接道:“这应得的银子,也别客气,你以后在路上也用得着,倒是要应付这般人,可真讨厌。我看今天下午,我们就走吧,到晚上也差不多就到了。”守容也连声道好。
  当天下午,有一个小骡跟着两台轿子,在路上走着。那骡上坐着雷三姑,轿子里是守容和小梅,一直到晚上才走到一片树林。这里行人已少得看不见几个,眼前是一片荒凉。雷三姑把轿子叫停下,付了钱,对守容道:“再走一段路就到了,这骡让你骑,我和小梅走着。”
  守容虽执意不肯,也禁不住她们一再相让,只好跨上小骡。一行三人,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见眼前小溪、竹林,好一番景致所在,在月夜之下更显得似身入仙境,穿过了一片竹林,见那边山腰下有几间房子,雷三姑用手一指那第一间颇为大而讲究的一幢道:“就这是我家啦。”
  接着扶着守容下了小骡,用手一拍那小骡屁股,那骡就往那房子里跑去。不一会儿就见有一十六七岁小女孩,连跑带纵,一面跑,一面叫:“奶奶回来罗!”
  言罢,似乳燕穿林似的,已至三人身前,拉着雷三姑问长问短,这三姑笑道:“没见你这孩子,人来了也不招呼一下。”说着一指守容道:“这是恒山老尼的得意弟子,本事可比你好多了,现在身中蟒毒,要在我们家养一个时期,将来好了,你可得小心向人家讨教两手。”
  又一指小梅道:“这是你师姐,是我新收的徒弟,你们以后更要亲近亲近了。”这才对守容说:“老身一世就这么个小孙女,她父母双亡……撇下这孩子跟着我,真够可怜的!从小没样儿,你们可别见笑。”
  守容连道:“老前辈说哪里话,这位妹妹岁数也比我小不多,这身轻功可真不错啊!”
  那少女闻言喜欢得直笑,一面拉她二人的手,一面道:“我真喜欢有你们这两个姐姐陪着我。奶奶,你把那乌鸦岭的怪蟒给杀了呀!真了不起!”
  雷三姑道:“哪是我杀的呀,是你这位姐姐杀的,人家本事可真不小。”
  那少女闻言面带惊异拉着守容的手道:“真的呀!?那你本事可比我强多了,我连想看看那蟒什么样,奶奶都不让我去,她非自己去不可,不想还是晚了一步让姐姐你给杀了。”
  说着话已到门口,有个五十多岁女仆开了门道:“老太太回来了?”
  雷三姑笑着点点头,一行四人进来。守容和小梅一打量这房子,一共有七间,都还宽敞整洁异常。当时由女仆备饭,三人饱食一顿。雷三姑命孙女崔翔情整理出一间房子,对二人道:“这一路走,想你们都累了,明天再谈吧。”
  硬逼着二人就寝,一宿无话。第二日守容已能下床行走,和小梅双双对雷三姑又行了礼,自此守容和小梅就在这住下了。辗转三月,守容不但已病体康愈,且因为日与雷三姑婆孙讨教,已较以前武功更有精进,尤其得食那怪蟒灵舌,如今已感身轻力巨,远非当日可比。小梅已略熟武学根底,进步甚快。这一日守容向赤杖姥告别要走,那雷三姑虽也万分难舍,但人家有人家的事,怎么能强留。那崔翔倩和小梅更是伤心已极,说什么也不叫走,还是雷三姑再三开导,这才依依不舍地一直送她到十里以外……小梅拉着守容的手直哭得鼻红眼肿,守容也难过异常道:“妹妹,你别哭了,过些时候我一定来看你,你要好好练功夫,再有几年你也就可出来行道了。”
  那小梅才收泪道:“姐姐,我一定听你话,好好学武。只是你一个人上哪去呀?还有那叶……砚霜,你还是去找找他吧,我总看他不是一个坏人。”
  铁守容一听叶砚霜,不禁旧情复炽,眼圈一红差点掉下泪来,她对小梅道:“不要再提他了,我知道就是了。”
  这才对她二人招招手,一回身腾纵而去。在这暮景里,就象一只苍鹰,只几闪已没影了。
  不谈这师姐妹二人含泪而归,且说那守容别清波林后,一个人晓行夜宿,不一日已出河北地面,来至关外。时已隆冬,大雪纷飞,尤其这塞外,更显得滴水成冰,寒冷已极。在一条荒凉的小道上,铁守容正策马飞驰,她衣裘背剑,全身雪白,再加上胯下银驹,更显得一尘不杂,举止若仙。
  突然一声轻啸自头顶划过,这漫天飞雪里,依稀可见一枝雁翎响箭。铁守容不禁一惊,暗想这响箭分明是绿林道上的传讯暗号,虽这荒凉道上,居然还有贼人斗胆向自己行劫么?她勒住马缰想了想……毕竟艺高胆大,又策马前行。这次又走了二里路左右,第二枝响箭划空而过,守容心想今天恐非善于应付了……就闻一声铜锣,眼前闪出一排人来,一个个手提单刀,红巾扎首,那马嘶嘶一声长啸,人立双蹄,差点把守容摔下马来……铁守容不禁娇叱一声道:“好生生的,你们拦你家姑娘道路作甚?”
  就见那小队前站着三个人。为首之人年已花甲,脑后小辫已呈斑白,这大冷的天,偏穿一袭黄衫,手中一个大烟袋兜儿,不时还吸上几口。身前两人,一个差不多四十上下,手持一对怪兵刃,半圆形的锋刃上,多出两个牛耳似的齿刃,知道这兵刃名叫“五行轮”,尤其是剑的克星。最前一人,年约二十上下,生得倒也英俊,背后交叉背着一对铁拐。这时那持五行轮子的汉子浅浅一笑道:“不敢请教这位女侠是往何方而去?这大冷的天不妨到在下草舍一谈,并备有水酒与女侠压压寒,不知意下如何?”
  守容闻言,柳眉一竖道:“你我萍水相逢,谈不上论交,姑娘我还要赶路呢。失陪了。”
  她说完一抖缰绳,就要岔道而行。这时那身旁背拐少年横身而出,拦住去路,口中道:“女侠客请留驾,我师徒三人,久仰女侠剑斩赤仙怪蟒,江湖人称云中雁,故而久欲一瞻仙容,惜数月来未见侠踪。今接弟兄们回报,得知侠驾至此,故而斗胆拦路,尚请女侠勿怪才好。”
  铁守容闻言略一思量,心想这等人,分明是绿林人物,偏又说话如此客套,自己真不知他们是何居心,当时自己略微一想。随即飘身下马道:“你我萍水相缝,实不便打搅,我还要赶路,无暇耽误。如需银资,我倒有些,愿意奉赠纹银二百两。”
  言罢,探手革囊就要取银,却闻那吸烟怪老此时哈哈一声怪笑,声如夜枭道:“怎么着,小姑娘,想用几百两银子就把我师徒打发了,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别说你这区区二百两,就上万的黄金,我老头子还真瞧不在眼呢!我老头子好心请你寒舍论交,这是多大的面子,居然推三阻四,今天我老头子是非要留驾不可。你要有本事,你就过来试试看。”言罢又是一阵狂笑,接着拿起那旱烟袋来一阵猛吸。
  铁守容闻言,心想这老人好不讲理,不禁杏眼圆睁勃然大怒,点点头道:“好,我就过来看。老爷子,你就给个厉害的看看吧。”
  她言罢拉缰就走,却闻那老人冷笑一声道:“好刁的一张利口!老四,你就给我拦拦看。”
  那持轮汉子闻言就要上前,这时那背拐少年冷笑道:“杀鸡焉用牛刀,钱师父,你退后待我收拾这丫头。”言罢劈手就抢守容手中马缰。
  守容见这少年出口不逊,早已火起,此时见他居然敢动手抢绳,不由一声叱道:“匹夫你敢!”
  右手反抖,往那青年手腕刁去,中指半吐,暗含点穴招数。那少年掌已推出,见对方非但不让,竟敢反迎,已自吃惊,再见对方中指微凸,知道竟是点穴高手,不由大惊,一带右手已自无及,竟被对方掌擦边而过,就觉脉门一阵火辣,这只右手几乎不能抬起。当时还不自量力,一翻左手,使一招“铁靠背”往守容后背猛击。守容见自己虽未点中对方穴门,已被自己掌划中脉门,知道受痛不浅,想必对方识趣让路,不想非但不识趣,竟不自量力,下杀手猛击。心想,我要不给点厉害,你也不知我云中雁何如人也。当时冷笑一声,一提气护住后心,非但不躲,竟迎他这一掌。就闻“砰”一声,声同击革,那少年退出四五步,头上汗珠如雨而下,这一掌竟似击在一块钢上,差一点腕骨折碎,只痛得口中啊哟了一声,竟自低头握掌不动……
  那老人此时嘿嘿笑了一声道:“好厉害的‘混元炁’!我徒弟算自不量力,这门亲也别谈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言罢一捞长衫,往腰上一掖,就要出手。那持轮汉子却道:“当家的你先歇歇,我不行你再上不迟。”
  当时手持双轮,向铁守容一晃道:“你这边来。”自己带先一窜,已来至一块约有四丈见方的一块平地上,摆轮相候。守容一听那老者话,竟是要与自己说亲,不禁大怒。她启食那赤仙怪蟒灵舌后,功力已大非昔比,更加与雷三姑这三月相处,日夕论技,收益非浅,见状非但不怕,倒想借此试试自己功力如何。当时微微含笑一闪腰,就象一朵白云似的落在那持轮汉子身前,那厚约一尺的积雪上,仅浅浅压下一分来厚,只这身轻功已足以自豪。
  那汉子一晃手中兵刃问道:“你是成名的女侠,你可知我这兵刃的名字么?”
  守容一笑道:“小小的五行轮谁人不识?这兵刃始铸于宋未的元卢韦氏,后渐流传,都是些仗义好施的侠客使用,却不料入清以来,把这上好兵刃乱传绿林,鼠盗狗偷之辈竟多用此。元卢韦氏地下有知,不知该如何伤心呢!”
  那姓钱汉子闻后,又惊又怒。惊的是这女孩小小年纪,竟有此丰富常识;怒的是,她竟藉谈兵刃暗骂自己是鼠盗狗偷。当时强忍怒火,冷冷地道:“果不愧是成名女侠,我钱剑秋今天倒要会会高人,学两手高招。”言罢一摆手中双轮,“大鹏展翅”拉开了门户,说声:“请”!
  铁守容也撒开了剑,右手一领剑诀道声:“请!”
  那钱剑秋内心已怒不可支,总因自己是成了名的绿林道,在一个小女孩面前,不能不故示大方。此时见对方面带微笑,简直不把自己看在眼内,这声“请”字一出口,也顾不得让对方先出招,当时一上步,左手五行轮当胸刺到。铁守容不慌不忙,凹肚吸胸,泄去对方来势,当时一领手中石雨剑,“织女投梭”奔钱剑秋左肋斜刺过来,招术看来似很平凡。钱剑秋一起右手五行轮,用轮外双刃来封守容的剑身。可是铁守容这一招本是虚招,身形往前一耸,剑身一扭,猛然往回一撇,左手领剑诀往耳旁一带,右手这口剑,二次递出“毒蛇寻穴”。这一剑向钱剑秋小腹上扎来,这是一剑双招。钱剑秋五行轮已崩出去,他赶忙右脚往后一撤,一斜身闪开,铁守容这口剑点空了。钱剑秋见机会难得,双轮高举,一侧腰,这双五行轮带着呼呼风声,奔铁守容侧腰猛击下来。铁守容见这钱剑秋手下真有功夫,不敢大意,当时右手运剑,这口剑“铁锁横舟”,随着自己一个大转身,往外封去,遂听“呛”的一声,两般兵刃碰在一起,各自一撤手,云中雁身随剑转,那钱剑秋却是“黄龙转身”,一个左,一个右,二次又欺身相接。
  铁守容这一转过身来,不容对方稍息,这口剑快如电闪星驰,竟朝钱剑秋臂上削来,就闻钱剑秋喝声“来得好”,竟然单手递轮,拨开这剑,另手之五行轮“金鸡抖翎”,以雷霆万钧之势,往云中雁胸前划去。铁守容见这轮来势急猛,哪敢大意,一声娇叱,展开身形,施出“七十二手越女剑”,只见那雪地里人影飘飘,寒光闪闪,好快身形。钱剑秋手摆五行轮,此时也施开了“拨风十八打”,时进时退,忽上忽下,转眼已对拆了十余招,只看得旁立少年目瞪口呆,心想,这少女原来这么厉害,亏得自己没上手,要不此时早没命了!
  忽然那钱剑秋大喝一声,双轮一上一下,星驰电闪猛朝云中雁头足劈下,这是“拨风十八打”的最后绝招。那云中雁才一领剑,见两般兵刃同时劈到,心中一惊,好个云中雁,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抽身游刃,那五行轮竟由颈旁滑过。云中雁险过这一招,心中也不禁火起,手中剑就在转身之际已长虹贯日似的递出,那钱剑秋怎么想这一招双轮齐下、对方决难逃过,不想云中雁竟擅“缩骨移影”之法,竟被她轻轻逃过,见对方冷森森的利剑,已临右胯,想避哪里还来得及,总算云中雁手下留情,硬把出手之剑往后挫了些,就这样,那钱剑秋“哎呀”了一声,踉跄出去四五步,方自站稳,右跨上已淋淋血迹,少说也有五寸长一条大口子,地上的白雪已染成一片鲜红。
  云中雁此时面带秋霜,冷冷地剑交左手,道:“钱师父承让了……”
  那钱剑秋此时脸色铁青,面目狰狞,对云中雁冷笑道:“好个云中雁,我钱剑秋算败在你剑下了,可是这一剑之仇,我至死不忘。咱们后会有期!”他说着竟朝那老头儿凄然道:“当家的,小弟先回去一步了!”
  说着一回头,朝那山坡纵去,谁知那右腿已不听使唤,落地时竟一阵蹒跚坐于雪地,伤口处血如泉涌。那少年指使了两名喽罗过去,扶着他歪歪斜斜走上山去。
  云中雁剑伤钱剑秋之后,就知道那老头儿决不肯甘休,此时蓄势以待。果见那老头儿,一面含笑点着头,一面挽起他那黄衫的袖子、露出瘦如树枝的膀子,这才笑着说:“真了不起,纵横塞外的铁狮子钱剑秋,竟伤在姑娘剑下,这下子传开了,云中雁的万儿可不小呀!小老儿冷面佛不才,要在姑娘越女剑下领教领教。话可说在头里,我是为我拜弟报仇,你也用不着客气。咱们两下里,各往要命的地方下手,生死听天由命,姑娘你意如何?”
  云中雁闻言,知悉对方竟是名震江湖的冷面佛金七。早听师父说过,这金七早年得随异人,练就一身惊人之艺,但为人孤傲,早年驻足鄂中,开山立门,手下伙众甚多,乃鄂中一名巨盗,非万金不劫。后来被卜青铃等老侠驱逐出关,流落塞外下落不明,不想竟在此相遇。久闻他以一对“离魂子母圈”成名江湖,自己今天碰上他恐凶多吉少。闻言略一欠腰道:“原来是金老前辈,后辈多有开罪,尚乞念弟子无知,原谅弟子才好。”
  那冷面佛金七,闻言后哈哈一阵仰天狂笑道:“怎么样,姑娘,不知道我金七在此是吧?我金七一向不轻易出手,出手可没有反悔。你今天掌震我新收弟子,剑伤我拜弟,这仇可不算小了。我金七有三分气在,这仇焉能不报?你有什么话尽管说,事后我一定为你交待。”
  铁守容闻言,只气得全身颤抖,但她知这金七的确不好对付,听后尚强自镇定道:“后辈有一事不明,要请教你金七爷。我与你夙旧无怨无仇,为何今日雪地拦劫不放?尚请前辈说明才好。”
  那金七闻言面色一红,不由用目一扫那旁边少年,那少年更是面红过耳,这金七咳嗽一声说:“其实说开……也没什么,我这劣徒,唉!自从那日见姑娘剑斩赤仙蟒后,返回数日茶饭不思……我老头子一身孤单,去年才收子,未免溺爱了点,今天听说你侠驾临此经过,我那拜弟差人报信,故此带徒来此,原意无非是想姑娘与我这徒弟作个朋友而已,此子武技虽差,但他学艺不过一年,日后若随我久些……也不致差姑娘到哪去,咳咳……姑娘要是有意,这个梁子就不结了,我们尚可化敌为友。姑娘,你是聪明人,你想想吧。”
  铁守容闻言直把肺都要气炸了,用眼一瞟旁边他那位徒弟,此时正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盯住自己,满脸乞求之意,不由往地下啐了一口,心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闻言对金七正色道:“前辈这话从何说起,我与令徒冒昧平生,这朋友二字实无从谈起。前辈乃堂堂高人,挟技逼人,传出岂不被江湖人耻笑?我铁守容虽命丧你手,也落个为耻捐躯。就请前辈你快快出招,再出此言,后辈可就无礼了。”言罢举目视前,毫无畏惧。
  那金七闻言面色又一红,冷笑着对他徒弟道:“小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天下女人多的是,你哪不能找去?连师父我都跟着你挨骂!”随即回身对云中雁道:“咱们抛开这个不提,我知道你没把我老头子看在眼里头,好好,咱们就比划比划,我要在十招……啊,二十之内让你逃出,咱们这笔账就一笔勾销,否则姑娘你就认命吧。你师父是谁?事后我定去访她。别叫人说我老头子欺侮小辈……”
  铁守容冷然道:“弟子如丧在你老人家手里,只怪我学艺不精,与我那师父无关,既是前辈说出以二十招为限,弟子就勉赴其难。请前辈亮兵刃吧!”
  金七一声冷笑道:“我那对破圈儿久已未用,今天我还不想用它。这样吧,我就用这杆旱烟袋跟姑娘你那剑走几招吧。”
  他说着把那杆烟袋在脚下一阵磕,那剩余烟灰已磕尽,铁守容见对方如此狂傲,竟用一根花竹烟管来接自己的石雨宝剑,心想你别狂傲,这二十招,你未必就把我拿下了。她知道此老既用烟杆递招,点穴上一定有特色造诣,当时点点头道:“很好,想必这烟管儿,在你老人家手里无异钢管铁尺。后辈得罪了。”
  她一平剑身拉开门户,正是恒山老尼亲授的“七十二手越女剑”起势。那金七眯缝着眼,举一举手中旱烟杆道:“幸会,幸会!竟是恒山派弟子,恒山老尼想必是令师了?我们事了,我一定负荆请罪,任凭令师处置。你请递招吧。”
  云中雁见对方那份狂傲,心中早已愤不可忍,此时见对方把那烟杆往旁随意一撇,左手后背,竟是一幅“太极图”,心里暗想此老真不易对付。当时抖振精神,“平沙落雁”,这口剑已疾如电闪奔金七双足削下。那金七见剑已临脚下,脚一点仅微起半尺,堪堪仅容剑身过去。但云中雁此时竟猛一翻腕,那剑尖竟凭内力,硬卷起半尺寒刃,往金七小腿削去。冷面佛也不由一惊,道声:“好”,全身还未落地,竟朝前一踢双足,全身平仰,单掌着地,一个大转圈,这杆烟枪竟朝守容后肩“凤尾”穴点去,白铜的烟兜,带起一溜劲风,口中还喊道:“第一招。”
  云中雁这招“倒卷翎”一落空,就知对方必要还手,果见奔自己后肩点来,哪敢怠慢,猛一翻身,石雨剑带起一溜剑花,竟朝着旱烟杆上削去。这时金七始知自己太大意,不该用这烟杆对敌,因系竹制,万难和对方利刃硬碰,何况由那剑身寒光削来,分明是一口宝刃,只好硬泄去势,一翻腕,一振腕,这烟杆二次抖出,竟奔守容顶上正中“百汇”穴打下。这百汇穴位于头顶骨缝间,即小儿头顶跳动处,为人体上部总穴,与足下“涌泉”穴,共称绝穴,盖其位当脑部,稍受损伤,即足制命,属死穴之一。云中雁见金七竟下此毒手,不禁又惊又怒,娇叱一声:“来得好!”
  手中剑不招不架,“彩带束腰”,竟朝金七平腰斩来。心想你只要敢伤我,你自己先得来个腹剖肠流。那金七满打算,这一招敌人万难招架,不料对方竟拼着同归于尽,那柄剑朝自己腹部下杀手,只恨得“嘿”了一声,硬收回已递出的招,凹肚吸胸全身后坐,这烟杆虽被迫收回,可是冷面佛这只左手,竟然平伸着向外一挥,吐气开声“嘿”了一声,竟以内家罡劲参合劈空掌力向外震出。云中雁做梦也未想到,这金七如此狠毒,兵刃中居然配合掌上功夫,当时也顾不得出招,双臂一振,“一鹤冲天”,竟拔起七丈来高,活似一头白雁,就闻“砰”一声,自雪翻出一个大花,那雪地竟被金七掌力震得一尺余深的一个黑洞,两人都不由暗暗惊心。云中雁是侥幸这掌力未曾击中自己,否则哪会有命在;冷面佛却是暗暗吃惊,这女孩竟有如此轻功,只凭方才那手“一鹤冲天”,这雪地上只浅浅一双足印,却能拔起七丈高下,自己也不过如此,弄不好还不见得成呢!由是那方才傲气,一扫而净。
  云中雁身形下落,她可不敢直落,离地尚丈余,她竟双手平伸,一提气落势立减。这口剑“玄乌划沙”,往金七连肩带臂劈下,辗转间二人已对拆了十余招。那金七此时暗暗着急,大话在先,二十招以内,若不能伤敌,就得乖乖让人家走,起先还一招两招数得挺来劲,此时连声都不敢出了,但那铁守容可代数啦,此时嘴中自己叫道:“老前辈,这是第十四招啦。”
  就闻那金七大喝一声,这枝旱烟杆,就在他身形一矮时,已展开了“花装八打”,真个快似飘凤,捷如电闪,实中虚,虚中实,变化不测。这冷面佛金七自行道江册,虽属绿林,可武学称得上独创一家的人物,撇开那仗以成名的离魂子母圈不提,单他这枝旱烟杆就打遍了北六省,能打三十六大穴,暗中可挟着青萍剑的绝招,更可用判官笔的招术,为武林了绝。今日被云中雁小小后生,竟躲过了十余招,哪能不怒,事情真是奇妙,如果金七在一开始就全力对付那铁守容,此时云中雁早已败阵,如今虽盛怒之下,展开了这“花装八打”,可仅有六招好递,云中雁虽属后生,但功力亦是了得,这时已是第十九招了,金七发鬓皆直,双目外露,已是在盛怒头上,他竟耍起赖来,心想这“花装八打”尚有最后三招,谅她也躲不过这最后三招,虽然已超过二十招,但自己到时可装傻,先伤了这丫头再说。
  这时云中雁正是一招“海底针”,奔金七小腹扎来。那金七身形倏转,掌中旱烟袋猛然向上一翻,左肩向后一甩,“金鸡抖翎”,那拳大的白铜烟兜正奔云中雁丹田穴打去。云中雁见这一招来得好快,自己万难逃过,一着急掌中剑“春柳拂腰”,这只是以求万一的招,绝难敌住金七这狠厉绝招。总算事又凑巧,金七招已递出,见对方寒刃右翻,只疑对方已洞悉这招破法,他这招本是虚招,目的在下招“金蜂戏蕊”的狠杀手,可是那云中雁转剑时,口中已高喊道:“二十招到啦,老前辈!”
  那金七闻言一怔,却不料那冷森森的石雨剑刃在自己怔时正削在那旱烟袋杆上,就听得“铮”的一声,那根自己数十年未离手的旱烟袋,此时竟一折为二,拳大的烟兜落于雪地……那金七一声狂笑,铁青着脸往后退了两步,一背双手,再一出手,手中已多了两个乌油油的钢圈,一阵钢铁交鸣声发自那圈,正是武林如今仅有的一对离魂子母圈。猛然,他面色又一和,叹口气道:“罢,罢!我金七说话算数,虽是无意,今天总算栽在你娃娃手中,从此江湖算没有冷面佛这一号。姑娘,你走吧。”
  他这才一回头对他那徒弟道:“兆新,你给我传下话去,这南北十八塞弟兄,不许对她有丝毫阻拦寻仇,若不遵言,恕我金七手下无情。我们师徒马上重返天山,几年后再来会会这云中雁,我仍用一技旱烟袋,要在十招内制服她。”言罢低着头,一面朝云中雁挥挥手道:“你快走吧,别叫我看着生气。”
  云中雁此时芳心真不知是喜是忧,侥幸未败,做梦也没想到,居然无意间削断了对方的烟袋,知道金七已是与自己师父差不多齐名的前辈高手,这脸如何丢得起,当时竟呆呆地楞住了,闻言半天才眼含痛泪道:“老前辈,恕弟子莽憧,一时无意竟伤了那烟袋,前辈如不承让,弟子此时怕早就丧命了。”
  那金七闻言,发须皆立,一跺脚道:“叫你走你听见没有?再噜苏,我这离魂子母圈可饶你不得了!”
  云中雁见此老个性乖癖至此,无奈,只好插上宝剑,朝那马低头走去,却听那金七又道:“慢着,你可姓铁叫什么名字,恒山老尼是你什么人?告诉我一声,我也好记着。”
  铁守容闻言低声答道:“弟子正是姓铁名守容,恒山老尼乃弟子家师。”
  冷面佛哼了一声,又挥挥手令去。守容这才翻身上马,往前走去,心中好不懊丧,无意间连树了三个强敌,今后尚不知如何解脱呢!她低着头一任那马朝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竟又是一片山岗,突然身后响箭划空,接二连三,竟有四枝之多。一声铜锣,又是一骑人马,为首之人青巾包头,年过四旬,胁下系着一口九耳八齿大环刀,他朝姑娘一抱拳道:“原来是位女客,我们也不难为你……”
  话还未完,就见由山上飞跑下一名喽罗,大叫道:“当家的,慢着下手,有瓢把子的传信……”
  那汉子一怔,随即接过那雁翎上附的纸卷,打开一看,满面惊容对云中雁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怎……么?我们金老当……家的,居然败在你手?原来你竟是云中雁?方才多有开罪,尚请女侠勿怪。我们不难为你,你请吧。”随即回头喊道:“孩子们,让路。”
  铁守容略微点头,一抖缰绳,那马如飞朝前奔去,心中暗想:“这金七果不愧是条汉子,也许就为此,他真绝迹江湖,重返天山。唉!他那徒弟……真何苦呢?世上这么多女的,谁爱不了,偏偏钟情到我头上,你不知道,别说是你,就是潘安再世,也不能动我心分毫,我的心早就给一个人了。砚霜,你是不是还住在我家呢?……砚霜哥,我后悔不告而别,你可知此时我多想你啊……可是你,你为什么要骗我?其实你就是直说你已订了亲,但你爱的是我,我也不见得就不会原谅你,我哪能就舍得离开你呢?我会为你牺牲一切……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住一个无人的小山上,我也愿意……砚哥哥,你看天这么冷,下这么大的雪,在这凄凉的塞外山道上,只有我一人走着。我到哪去呢?……你忍心叫我这样么?来吧,霜哥哥,你现在如果来,我一定马上理你,不再生你的气了,砚霜哥哥……
  热泪点点滑过她那冻得发红的小脸上,落地都已成了冰珠。她左手持缰,右手正在玩弄一个套在颈上贴身的一个小丝囊,那里面是一枚汉玉指环,她抚摸着它,心碎了!忽然她俯身搂着那白驹的颈子,小脸贴在它那雪白细长的鬃毛上,她哭得太伤心了……以至于那马人立前蹄,乌嘶嘶一声长啸,在这辽阔的原野上,声音清晰悠远……
  差不多是黄昏的时候了,她来至一个名叫“黄家集”的地方,这地方虽不算大,可是经营着皮货的生意,人口倒相当的兴旺。她下了马,牵着走进这街上,因下着大雪,路上行人很少,家家都挂着老羊皮的门帘。有一家酒店生意不错,门口站着个堂倌,正在高喊着:“客人,请进,扒羊肉、烧刀子、大寒天、暖肚皮!”有不少路人都进去了,铁守容这一走近,那堂倌眼都直了,也不叫了,心想:“哪来的这么标致小娘们?这份美,真是毕生仅见!”
  直到云中雁道:“店家,好好地喂我这马,加黄酒鸡蛋。”
  那伙计这才转过念来,连声答应着,一面接过马缰,一面捞开门帘对内大喊道:“与这女客看座,要上座!”
  内里马上有人答应着。就见那些酒食客人,都放下杯箸,扭过头来,目送着守容归座。
  云中雁坐下后,随便点了三个菜,一抬头才发现这满座的客人,眼都往自己身上扫,不禁柳眉一竖妙目含威,可是这气又能对谁发作,总不能像泼妇一样骂街吧?无奈只好低着头不理他们,却听得邻座有一个哑嗓子的陕西客人道:“老李,这年头女人可了不得咧,你没听今天早上,那金七爷会被一个叫云中雁的女娃娃给制住啦,不但惨败,听说连烟袋杆都让人家给砍折了。乖乖,这女孩子可真厉害!”
  云中雁一听,心说这消息可真快,不由静心往下听去,这时就听得那被称为老李的人笑道:“吹牛!这些话你也会相信?我的老天!人家冷面佛老当家的怎么个身手,会败在一个小女孩手里?”
  那陕西人闻言可急啦,一面举起左手做了个王八的姿势,口中说:“我要吹牛我是这个,这消息一点不假,是人家钱当家手下的刘拐子亲口说的,他还说他们钱当家的连肚子都让人家小妞使剑给划开了,现在连床都不能下。”
  那老李听后哈哈一阵大笑道:“这简直是放屁!你这么一说,那云中雁可真成神仙啦。不过云中雁这人倒真有两下子,听说河北乌鸦岭那条怪蟒,就是叫她给斩的,当然总比我们强,要是跟金七爷和钱剑秋比起来,我看还差得远。”
  那陕西人听后气得脸发黄,一面摇着头说:“你这家伙就会抬杠,不信算咧,早晚叫你碰上那妞试试,你就相信咧。”言罢吃了一大块羊肉,还气得摇头。
  云中雁心说:这两个家伙,放着饭不吃,居然为人家的事操心。一个嘛,把我真捧得过高;另一个嘛,又把我看得这么差劲,真有意思!不由用目一瞟那陕西人,此时见他嘟着那撇黄胡,朝自己一嘟,轻轻道:“老李,你看这个妞,也带着口剑,弄不好就许是那云中雁,你小子刚才那几句话不叫人家听见才怪咧。”
  那老李想是多吃了几杯酒,听完后竟一拍桌子高声道:“听见怎么样?慢说她还不是云中雁,就是云中雁,我李青还在乎她?我倒真想会会她,看她到底有多厉害。”
  那陕西人闻言直道:“小声点,人家也没招你惹你,你这是干什么?”
  那李青翻了翻眼皮,又往铁守容这边看了两眼,满脸不屑之状。铁守容看在眼里,心中大是不悦,心想我也没惹你,你居然骂起来了,又想到在外还是少惹事为妙,不由得把头一转,一个人吃着闷食。偏偏那陕西人多事,又对那李青道:“你看人家不理你咧,把头都转过去咧。”
  那李青哼了一声道:“自己还以为长得不错呢,臭娘们……”
  这话还没完,就见铁守容猛一抬头,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跟着就听到那李青“哎哟”一声,顺着嘴往下流血。竟是一根鸡骨头,把门牙也打掉了两个,那李青吐了半天,看见牙也掉了,不由怒火心烧,一拍桌子就窜起来了,用手一指守容道:“哪来的臭女人……哎唷,哎唷……”
  这周围的人都奇怪,怎么好好的又哎唷起来了,再一看那李青又从嘴里掏出一块骨头来,这一下更重,连两旁犬齿带下牙,一共打下了四个,直疼得他连话都说不清,嘴中还含糊着叫着说:“可不……得了啦!反了!反了!”
  只见他双手往下一探,竟由腿肚子上抽出两柄匕首,都有一尺来长。那陕西人可慌了,一面死抱着他不放,一面道:“这可不是玩的,动刀子可不行咧,喂,你们大家可来拉着点。”
  那李青在盛怒头上,哪还会听这些,右手刀子在陕西人面前一晃道:“你,放不放,放……我可先给你一刀。”
  那陕西人吓得一松手,就见那李青一个箭步,扑至守容桌前,举刀就扎。说时迟,那时快,就见那云中雁只把手中竹筷往上抬了抬,那李青竟纹丝不动,头上青筋暴露,虽是大冷天,黄豆粒大的汗珠子朝下直淌。
  云中雁早就想惩治这李青一番,难得他自己送上门来,见那匕首已快临头顶。这才用那竹筷就着来势,朝他“腕脉穴”轻轻一点。此穴位于手腕部之中心,挠骨及尺骨之未,与腕骨接合骨缝处,为人体要穴,属双穴,左右手腕处各一,虽为晕穴,如落手过重,可制人死命。那李青眼见刀已快扎上,就觉手腕一酸,接着全身麻木,那柄刀“当啷”一声落于当地,全身呆若木鸡,分毫都别想再动,那份难受就别提了。
  云中雁处置这李青后,跟没事人一样照样吃饭。这时那座上旅客可吓坏了,他们只听过点穴这一说,可真还没见过,尤其那陕西人,跑到李青面前一面摇一面说:“喂,伙计走啊,这是怎么了呀?”
  云中雁杏目一扫,冷笑着对那陕西人道:“你这朋友口出不逊,我要略惩治他一下,你可别动他,动厉害了可有性命之忧……”
  那陕西人吓得连忙放手,嘴里连连求道:“请姑……娘你高抬贵手,救他一下吧,他是个粗人,何必对他认真咧。”
  云中雁微微含笑道:“他骂起人来倒挺会骂的,现在叫他骂呀。”
  那陕西人陪笑道:“咳,咳!他是骂云中雁,可没骂姑娘你。”
  就见铁守容柳眉一竖叱道:“我就是云中雁。我哪点地方得罪他了?今天叫他还个公道,要不然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那陕西人一听吓得一抖擞,连退了两三步,嘴里道:“什……么,你就是云中雁……大…侠客?”
  铁守容回脸笑道:“怎么样,不像是不是?……云中雁也不是三头六臂,用不着吓成这样。”
  这时那周围酒客一听眼前这少女竟是轰动江湖的侠女云中雁,不由轰然一声,也不吃饭了,都偎上来争睹侠客。那李青虽全身麻痹,可是心里还清楚,一听这个主竟是云中雁,一股凉气直透脚底,心说这可完了,连金七爷都叫她给揍了,别说我这块料啦,一时吓得全身颤抖不停。这时那些酒客,见李青这副样子,都不由不忍,于是就有那胆大一点的对云中雁道:“侠女乃世外高人,何必与他一般见识,还是原谅他,给他解开穴吧。”
  由是你一句我一句,都向云中雁求情。铁守容见状也不便再坚持下去,慢慢走下位来对那陕西人道:“你用手握紧他手腕子别动。”
  那陕西人马上唯唯称是,上前双手握住李青手腕,铁守容抡手一掌,正击在那李青后心,只闻那李青“哇”一声,吐出一口粘痰,踉跄就坐于地。云中雁解了这李青穴道,冷笑对李青道:“我云中雁做事向来恩怨分明,你自己想想你刚才说的是人话不是?你要不服气,随时可找我。我名字叫铁守容,你可记好了。”
  言罢起立,丢了一两银子在桌上,举步往外就走,那店家哪敢再噜苏一句,连忙把马牵出来,铁守容牵着马在这大街上走了一阵,心想天已晚了,不如就在这儿住下吧。他走到一家客店前停住,小二出来牵了马,云中雁见这客店尚还宽敞,也就跟着那店小二走进店内。此时已是华灯初上,住店的客人甚多,来来往往直似穿梭一样。铁守容是住在靠东的一间偏房,走了一整天,使她感到劳累十分,入房后倒头便睡。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由梦中惊醒,竖耳一听,却是由隔壁传来的一阵木鱼之声,心中暗暗奇怪,这僧人深夜还念什么经?……再听那木鱼声密而连续不断,每十下快点又加两下慢点,声如滚珠,十分悦耳,决非一般出家人所念之经。心想自己随师八年,朝夕都听师父作课,差不多的经卷,自己一闻便知,似此异声自己真还没听过。再听那木鱼声又不响了,正要翻身再睡,那木鱼声又起,这次铁守容却已听出,是一套“紫虚梵”。心想这“紫虚梵”是修道者最上修典,僧道尼欲念此经者,自己必要先有极强的内功定力。早年随师时,曾见师父也念过这经,每次念完总是摇头叹息这经太过玄妙,不能达到至高境界,自己还常常劝师父多念此经,但师父说此经不易多念,如无极高内功决不宜念此,否则势必走火人魔,故此对这套“紫虚梵”有了相当认识。此时一听这一家人念的竟是这经,哪能不惊得目瞪口呆。
  她由床上起来,穿好衣服,轻轻推开那扇小窗,见外面雪已停,阵阵冷风令人忍不住寒。她系好了剑,一弯身,已穿出窗去,直像一片鹅毛,落地连半点声息都无。略一打量那邻屋,见房中灯光独亮,知道那出家人还未睡,她可不敢大意,一提气施出上乘轻功,“八步凌波”,就见一条白影一闪已来自窗下,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见那小窗紧闭着,大厚的牛皮纸贴得严丝合缝,此屋内木鱼声正紧,云中雁用剑尖轻轻一点那纸,己开了一半寸来长的小口,所幸并没带出半点声,她就着那缝往内一看,只见那桌上燃着小半截残烛,婆娑光影里照着一个老尼姑,这尼姑年逾古稀,一颗光头却是满头银发茬子,双目紧闭,两眉过颊,面色极为红嫩,此时正盘膝坐在床上,床前有一小几,正放着一红色龟甲,手中银签一下下都敲在那龟甲之上,发出铿锵之声,十分悦耳。守容心想怪不得这声音怎么这么好听,原来所敲的并非木鱼,是一块龟甲。
  此时见老尼口中跟着那龟甲声念,双眉紧蹙,像是有无限痛苦,头上热气腾腾直冒白烟,知道正是这“紫虚梵”最紧要关头,此时如果遇外音扰乱定必受伤无异,暗想这老尼好大胆,居然敢在这旅店中习此上乘功典,如遇外人无端惊扰了,岂不得不偿失。
  忽然那老尼一声低叱,随即字字高音,如石阶般级级上升,每一音都似发自丹田,调如元曲,音虽响却不尖,每一音人耳都似同击鼓般震动耳膜,使人摇摇欲坠,无法自主。心想不好,正要返身避开,所幸那音已停,铁守容已被这“乾元内功”震得几乎不支,心想这尼姑好高的定力。此时见那尼姑已住银签,随即睁开双目,开合间闪着一股精气,令人不敢逼视,那老尼面有喜容地下了床。擦了擦汗,由大袖里取出一纸卷,摊于桌上,就着灯光细细观看。守容依稀判出,那是一张草绘的地图。那老尼忽然双眉一挑,迅速地卷上那地图,守容就知不好,“金鲤倒穿波”才窜出丈余,就见那残烛突然一灭,“呼”一声,那两扇窗户自开,未容守容站定身形,已见由内穿出一条白影,快似脱弦之箭,只一闪已立于窗下,偌大的衣袖被这夜风吹得前飘后扬,正是那老尼姑。
  那老尼似颇惊讶这少女有如此轻功,居然在自己手下容她窜出四丈以外,几乎是不可多见的少女,她以一双不怒自威的目光看着守容,也不说话。
  云中雁本想趁这尼姑还未出来之时,自己怎么也可逃开她眼下,不想这老尼身法竟快速至此,想躲也来不及了,不禁也望着老尼呆呆发楞。
  半天这尼姑单手打了个问讯愠道:“姑娘深夜持剑窥窗,不知是何居心?请说明来意,否则恕贫尼开罪了。”
  那铁守容闻言后一阵面红羞道:“我……我是听见木鱼声,随便来看看而已。”
  老尼闻言冷笑道:“贫尼夜晚作课,与你何干?你既手持宝剑,想必有恃无恐,不给你点厉害,谅你不知我何如人也。”
  言罢身形一晃,已来至守容身前,劈掌照剑便抓。铁守容见老尼掌风急劲,知是一高手,自已连日来连续树敌,实不愿再多得罪人,何况今夜是自己理屈,也怪不得人家发怒,当时见老尼居然敢用掌硬抓自己剑柄,这种“空手夺刃”是武林中难见的功夫,尤其对方如是施的是刀剑等类,更是大忌,因为只稍有偏差,或对方手腕较活,就极可能抓在锋刃之上,故非内功鹰爪力有极深造就者,不敢轻易出此招数。
  云中雁见老尼一出手就是“空手夺刃”,哪敢怠慢,手中剑猛往后一抽,就势“移步换景”错出了丈余,对着老尼微一欠腰道:“方才举动实出无心,望师父别见怪,我……是听到那紫虚梵才存一瞻师父仙容之心,还请师父恕我无心才好。”
  那老尼闻言一怔,心想这女孩居然识得这佛法上乘功典,真令人难以相信,闻言后方才敌意已减消一半,微笑地点点头道:“不错,那正是紫虚梵,只是姑娘你年纪轻轻,如何懂得这佛法上乘功典呢?”
  守容见老尼面色转和,已知不会再对自己存有恶意,闻言后笑道:“当然知道啦,我还会背诵一点呢。”
  老尼此时见这少女雪光下直似出水仙荷,身材美秀已极,偏又如此天真,爱才之念陡然而生,当时暗暗存了个念头,也不说出,闻言后笑道:“不管怎么样,今天你既敢窥我隐私,我总不能轻易饶你,否则江湖上传扬出去,岂不笑话。’
  铁守容生具慧根,见这尼姑慈眉善目,语意良善,心中早有一种说不出的喜爱,闻言道:“那怎么办嘛?我也打不过你。”
  老尼呵呵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没关系,我们点到为止,只要你认败服输就行啦。”
  云中雁皱着眉道:“我叫铁守容。”
  老尼突然面上一惊,问道:“怪不得呢,你就是云中雁呀!这几个月来,江湖上传闻你的事可多了。”
  铁守容笑道:“我哪有什么本事呢,都是乱说一气。”
  老尼笑道:“别客气,我问你,那乌鸦岭赤仙怪蟒可是你一人所斩。”
  守容点点头道:“这个倒不假,不过也差一点死了,不是赤杖姥前辈后来给我治那蟒毒,我也活不到今天了。”
  那老尼闻言慢慢自语道:“原来那个老婆婆还在场,就难怪那条灵舌不见了。”
  随着接笑道:“你小小年纪,居然单身能除那千年怪物,这真令人难以相信,尤其是为地方上造此大福,令人可敬可佩!”接着笑了笑问铁守容道:“那条蟒皮是件宝物,你剥下来了没有?”
  守容闻言一叹道:“就是嘛,赤杖姑姑也说,可是去晚了,被人家给先剥啦。”
  老尼慢慢含笑说:“她去晚了?我还去晚了呢!那最宝贵的一条灵舌不用说一定是这老婆子给割去了。”
  守容惊道:“一点不错,我们把它煮了吃啦。味可真不错!”
  老尼闻言点点头道:“怪不得你这身轻功如此了得,不过这也是你应有的报酬。”
  守容接问道:“那蟒皮,不用说是师父剥去了是不是?”
  老尼微微含笑答道:“不错,是我取去了,不过我不知你们还要,要知道我就该留给你才对。”
  守容面上一红道:“师父可别以为我还贪心那蟒皮,其实我要它也没用。”
  老尼道:“你知道什么,没有用?用处可大啦!我已把它送到我一个师兄处,请他赶做几套衣服,我那师兄说都做衣服太可惜了,拿它作了个太阳棚,扯于华山之尖,日吸阳光,夜浸寒露,每日两次在那棚上坐功,可气贯周天,对修道人真是补益太大了!”
  听得铁守容张大双目,眨眨眼睛问道:“还有这么大用处呀!怪不得三姑一直后悔呢。要是做衣服那倒是挺好看的。”
  老尼点头道:“岂止好看,穿上那身衣服,刀箭不入,冬暖夏凉,且水火不能伤它分毫,真是件奇珍。共做了两套,我那徒儿得了一套,尚余一套存于我处,既是你问起就赠给你吧。”
  接着朝守容看了看道:“不提起我倒忘了,我那徒儿长得可真像你,岁数也和你差不多,以后你要穿上那身衣服,和她真像是一对同胞姐妹呢。”
  云中雁到底是年轻,一听人家送自己一套衣服。哪能不喜,不由娇笑道:“先谢谢师父啦!那位姐姐本领一定比我强多了,她叫什么名字?师父可否告诉我,以后在江湖上碰上了,我一定要认识她一下。”
  老尼点点头道:“我那徒弟姓李名雁红,和姑娘一样,也是只雁儿。”
  铁守容闻言,轻轻地念道:“李雁红,这名字多美啊!”
  老尼忽然笑道:“时间可不早了,姑娘,我还忘了问你,那冷面佛金七如何会败在你的手下?居然连他那杆形影不离的旱烟袋也被你削断了,这是真的么?”
  守容低头想了想道:“金七爷那么高本领,如何会败在我手?只是这位前辈为人太高傲,声言要在二十招内将我制服,否则就算他输了任我逃走,结果我侥幸敌了他二十招,最后一招内还无意间削断了他那杆烟袋,那金七爷虽明知我非有意,但却下不了脸,声言几年后还要重找我比斗一番,仍用一杆旱烟袋,要在十招之内将我制服……”
  那老尼呵呵笑道:“想不到这金七如今这般年岁,还如此火性,你能逃过他二十招也不容易了。这样吧,我也以二十招为限,和姑娘你对对招,我要是输给你,那套衣服不但送你,还可教你一套剑法;否则衣服可送你,本事却不能教你。你看如何?”
  云中雁低头想了想,这老尼虽是一高手,可是自己也未必就不能敌她二十招,何况若赢了她还可学得一套剑法,不妨就给她试试,随即说道:“师父一定要我打,我也没办法,只是尚请您老人家手下留情,万一我要是能敌您二十招,可不要生我的气,若像金七爷那样,我可受不了。”
  老尼含笑道:“好,好!就这样。你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言罢回身一纵已到窗下,再一长身已入屋内,须臾又出,手中可多了一柄拂尘。
  守容打量这拂尘,见通体墨黑,那尾须黑光闪烁,分明是百炼柔钢,决非一般马尾制成,不由问道:“师父用这柄铁拂尘作兵刃,与我那宝剑比划可是?”
  老尼笑道:“你果真好眼力,这次你可放心用你那剑,我这拂尘可不怕你削。”
  云中雁一抬手抽出那剑,带起闪闪青霞,老尼脱口道:“好剑,想必是口宝刃。叫什么名字?”
  守容道:“剑名石雨,乃恩师所赐。”
  老尼呵呵笑道:“如此说来,你更不是外人了,你那师父恒山老尼乃我至交,你放心递招吧,输在我手也不丢人。”
  守容一惊后退几步道:“请师父赐知法号,恕弟子先前无知莽撞。”
  老尼含笑道:“等会几再告诉你,你递招吧。怪不得你听得懂我那紫虚梵呢。”
  守容无奈只好一领剑诀,拉开了门户,口中犹自逊道:“恕弟子无礼了。”但话说出去,可没敢动手。
  那老尼笑道:“没关系,快出招呀!打!”
  她这打字才出口,那拂尘一扬,分两股奔云中雁双目点来,带一阵轻啸。守容见这拂尘来势猛急,一招“凤点头”让开了这拂尘,一抖手中剑,“玉女投梭”往老尼左胁扎下。老尼口中道声,“来得好!”
  一翻袍袖,全身车轮似的围着云中雁兜了个大圈,手中拂尘“漫天飞花”朝云中雁当头罩下,趁势那袍袖向云中雁腰下拂去,那宽长的大袖,此时竟抖得笔也似直,无异是一杆铁杵。云中雁就觉一股极大潜力朝自己逼来,吓得慌不迭往后连退了两步,就如此还被那潜力逼得面红耳热:那老尼本想,这一袖无论如何也要把云中雁逼坐下,不想对方仅后退两步,不由暗暗点首,深赞这小女孩武功了得。
  老尼此时已递出了三招,见云中雁心存厚道:“居然不肯施出绝招,不禁脱口叫道:“雁儿,你那越女剑还不施出,等待何时?”
  铁守容只好叫声:“既如此,请老前辈手下留情。”她那剑往后一平,正是越女剑中的“顺风扯旗”。
  老尼笑道:“来得好!”那拂尘挽起一个花儿,往那剑身卷去。云中雁未容这拂尘来到,一振手中剑,“单凤朝阳”朝老尼颈上斩去。这可不是那越女剑招数,而是月前才由雷三姑那里学得的“夺命七杖”起式。那老尼姑不禁一怔,心想丫头会的还真不少呢!
  云中雁见这老尼武艺居然比金七爷还在以上,哪敢丝毫大意,这“夺命七杖”乃赤杖姥看家本领,虽只七招,但变化无穷,虽是杖法,用剑亦无不可。这招“丹凤朝阳”才出手,口中已轻叱一声,全身腾空,第二式“五雷击顶”己往老尼当头劈下。
  眼见这剑刃已至老尼顶门,突见那老尼双手平摊,双目外凸,突然那颗光头一缩,竟陷入颈下一半,那剑竟擦着她头皮过去。云中雁对这见所未见的怪招诧异已极,随着下落之势已飘出丈余,一领手中剑,朝着老尼惊异笑道:“前辈,你这是什么招呀?头怎么能缩到颈子里去呢?”
  老尼一声叱道:“少废话,看招!”这拂尘竞脱手而出。
  奇怪的是这拂尘并不是往云中雁身上招乎,竟是向她身边飞来,铁守容正感奇异,却见那拂尘在身边轻爆一声,似开了个大花,那千条柔丝纷纷散张,像万把金针朝自己胁下扎来。知道这全凭老尼本身内功,将那“乾天神功”硬逼在这拂尘之内,至自己身旁才放出,无异等于那老尼用手一样,正想用剑去拨,却觉身后强风袭背,暗道不好,这简直等于双面遇敌。
  她一急,两足一顿,像箭头一样窜起,却听那老尼在身下哈哈大笑道:“雁儿,你输啦!”
  只觉得双足似疾风擦过,也不疼痛,这一落地,才觉得不对,低头一看,羞了个满脸通红。原来那双青缎的双凤戏水小蛮靴,已被老尼给脱了去。再看那老尼,双手平托着的正是自己那双鞋,奇怪的是那拂尘并未落地,好好地在她右手小指上挂着。
  这一羞,就像跟师父练武时输了一样,用袖子一遮脸,一面跳一面叫道:“不来啦,老前辈欺侮人家!”
  那老尼含笑走到铁守容身前道:“别害羞,能当起我这一招的,如今武林中没有几人。你已经够好的了,快穿上鞋吧。”言罢又呵呵地笑了一阵,把那双鞋往地上一放。
  云中雁此时心里已把这尼姑佩服得五体投地,闻言放下袖于,一面穿鞋,口中尚自哼道:“我不管,这不算输,老前辈武艺还得教我。”
  老尼呵呵笑道:“怎么,还耍赖?好,好,就算你没输,我教你总行了吧?我们到屋里去,我还有话要告诉你。”说着翻身往屋内去。云中雁在后跟着,心中不禁狐疑,这老尼到底是何来路?
  想到这,脱口道:“还没请教老前辈高名呢?”
  老尼一面走着一面反问云中雁道:“雁儿,你可听你师父提到过华山有个老朋友么?”
  云中雁心想华山的人太多啦,摇摇头道:“我记不清了,师父的朋友太多了。”
  老尼又反问道:“有一个叫一尘子的老尼姑,你听说过没有?”
  铁守容闻言不由大惊道:“难道你老人家就是一尘子师伯?”
  老尼笑道:“那还假得了!”
  铁守容不由紧走了两步,至老尼面前,倒地便拜,口中道,“请您老人家原谅,刚才弟子实在不知是您老人家,要是知道,天胆也不敢对您老人家冒犯……”
  一尘子道声:“不知者不怪,你起来吧。”说着手中拂尘向铁守容臂上一扫,似绳索般的在她臂上挽了个圈,只一振腕,已把云中雁抛起两丈来高,一尘子此举旨在测验铁守容轻功到底如何。
  铁守容在惊异中,身已被抛腾空,一提气,双手平伸,“细胸巧翻云”,在空中一个大车轮似的滚翻,活似云中大雁,落地真比一块棉花还轻。
  她翻着一双大眼看着一尘子,又惊又怕,眼圈一红就快哭了。老尼见状,一把就把她搂入怀中,口中哄笑着说道:“可真难为你了,我是试你呢。你这身轻功真不在我和你师父之下呢。”
  铁守容这才破涕为笑,二人说着已来至窗下,相继翻入房中。
  一尘子重新燃亮了灯,拉了把椅子对云中雁道:“你坐下。”
  铁守容坐下了,一尘子这才问道:“雁儿,你可知师伯我大远来此,所为何来?”
  云中雁摇摇头,一尘子突然语言转低道:“乃是为了一件东西。”
  铁守容问道:“什么东西呢,师伯?”
  老尼叹口气道:“这东西如今弄得风雨满天下,谁人不知?就是前十年曾经引起武林浩劫的那本《会元行功宝录》,如今又有再度出世之说了呢!”
  铁守容一听,真是又惊又喜,随即问道:“这本书我听师父说过,不知到底是什么样一本书呢!”
  老尼叹道:“这《会元行功宝录》,乃五百年前道家儒海散人成道前将一生功行、天下武术汇精亲笔书于其上,勘察地势藏于一火眼,外用金犀角所包,凡能融会此书者即不能成佛,也可执武林牛耳。”
  守容问道:“那这本书到底藏在何处呢?”
  老尼微笑道:“我已得师兄指示,略有线索,但还不敢肯定,尤其可怕的是,这沿途风紧,武林各道高手都知此一消息,纷纷云集,到时势必又将有一番争执呢。”
  云中雁道:“那么,你老人家是否也要去夺这本书呢?”
  老尼含笑点首说:“傻孩子,我不就是为这个才来么?”接着又道:“可是我如今发现一个人势力太孤,难得碰到你,倒是一得力助手,只恨我那徒儿自下山后行动飘忽,如今也不知飘流何方,否则有你二人对我大是有益。”
  铁守容闻言疑道:“弟子武功有限,怕不能帮助师伯,反有累师伯照顾吧。”
  一尘子摇头道,“你也别客气,姑且不论你内功如何,只你那身轻功,大是有用。再说你曾服过赤仙怪蟒灵舌,目力定能洞穿云雾,这些都是有利此行的条件。怎么样,你尚不愿为师伯我出这份力么?”
  云中雁闻言急道:“师伯,你老人家说的是什么话嘛,慢说是要弟子做这点小事,就是要弟子往火坑里跳,弟子也绝不敢推却。”
  老尼哈哈笑道:“一点不错,正是叫你往火坑里跳。”
  云中雁一怔,一尘子又道:“雁儿,你忘了方才我说过那书不是藏在一千丈下的火眼里么?”
  铁守容不禁一惊,暗想:我的天,那不是要我老命嘛!你老人家这么大本事都怕不行,我怎么成呢?
  老尼见云中雁低头沉思,疑是畏惧,遂道:“这点你可用不着害怕,我不是答应送你一套衣服嘛,那衣服功能防火,可惜是俗家少女装式,我老尼只有干瞪眼,要不然我要有一套,那就不愁了。”
  铁守容这才想起原来还有这一着呢。
  一尘子正色道:“我此行在敦化附近遇见你那师父,本约好相偕同行共取此书,不想路听风声,你那两个师伯南荒双怪已相偕来此,目的亦是为了此书,你那师父闻此消息,兴趣打消,倒不是怕那双怪,实在她现在修行日深,不愿再引起这笔血债,故坚持不来了。”
  铁守容大惊问道:“怎么,那双怪物也来了?师父也真是,老躲着他们干什么?依弟子看,还不如干脆给他们一分雌雄,免得日后总是不安。”
  一尘子面色一冷道:“不许你乱说话,他二人虽昔行不善,但到底还是你师伯,连你师父如今还要称他们一声师兄呢,你怎么可以乱叫他们是怪物?”
  云中雁被说得脸一红,一尘子又接着说道:“除他二人以外,我知道的还有那名震武林的南天秃鹰也来啦。当然他和我谁得到都是一样,我们目的是保存这书不为恶人所夺,以免为害江湖,至于别的倒无所谓了。”
  铁守容对南天秃鹰不知怎么样,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闻言直喜得脱口道:“卜师伯来了,那可真好,我也要他教我两手呢!”
  老尼惊疑问:“卜青铃道兄你也认识?”
  云中雁点首道:“虽然弟子无缘面瞻他老人家侠容,但他老人家却认识弟子呢……”
  到此那铁守容,竟眼圈一红,触起前情,思及南天秃鹰深夜留信和指环一节……叶砚霜的影子又不由得浮上心头,那眼泪扑打打流了个满腮。
  一尘子一怔道:“雁儿,你这是怎么了?莫非那卜道兄尚和你有仇么?”
  云中雁摇摇头道:“卜前辈对弟子只有鸿恩哪会有仇?……师伯,请别再问弟子这事好不?……”那一汪情泪又连连涌出。
  一尘子何如人也,一见此情早已洞悉,叹口气道:“情耳,情耳!把你们这些年轻人害死了。我那徒儿还不是一片痴情,如今千里寻夫……还不知找到没有呢。不谈这些了……”
  铁守容才警觉,忙擦于泪水。她哪知道,一尘子那徒弟李雁红就是自己心上人砚霜的未过门的妻子呢?
  这时一尘子道:“那金七迟迟未返天山,恐也与这事有关,这都是一时之俊,到时还真有点麻烦。不过既出手,就不能怕这些。雁儿,天不早了,你回去吧,有话明天再谈。”
  忽然,一尘子单手一按桌子,全身似箭头一般往窗外扑去,口中低喝道:“何方道友,请留侠驾。”
  云中雁也自一惊,随后扑出,见一尘子己似一缕轻烟似的往前面扑去。不敢怠慢,双足一顿,随后跟去。
  一尘子身起处已窥见一黑影,在丈余前屋角一闪即逝,心中不禁震怒十分,以自己如今辈分身手,若让这人逃开手下,日后外人得知,这脸如何丢得起?
  想到这,足下加劲,施出上乘轻功“踩云凌虚步”,只一晃身已到那屋角。她这身才落地,就闻那暗影处有一苍老声音嘿嘿冷笑道:“侠尼何故逼人太甚,难道我乔平还怕你不成?”
  随着这话有一股极大劲风往一尘子迎面扑来,一尘子这身本事竟被逼得后退了两步才拿桩站稳。
  这才知道这黑影竟是威震苗疆的南荒双怪之一鬼见愁乔平,哪能不惊?但一尘子本身如何人也,岂能示弱于人,闻言也冷笑了一声道:“原来是乔大侠,午夜光临敝处,不知有何见教?尚请说明来意才好。”
  言罢单掌下压,以备随时出手。这时才见从那黑暗处走出一人,此人发鬓斑白,身材瘦小干枯,月光下看清了原来仅有一目,那右半边脸都似被人用剑齐齐削了去,愈发显得那只独目炯炯逼人。这怪老人闪着那只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二人,才慢吞吞道:“侠尼世外高人,我乔平早存瞻仰之心,只惜无缘与会,今夜冒昧造访,实有二事相商,不知侠尼可容得我这苗疆野人说话么?”
  一尘子冷冷说道:“既如此倒属贫尼失礼了,就请乔大侠旅室一谈如何?”
  那鬼见愁哈哈笑道:“不必了,不必了。老夫深夜惊驾已属不当,岂可再事叨扰,不如就在此一谈如何?”
  一尘子微微点首,强忍愤怒道:“请乔大侠赐告,贫尼洗耳恭听。”
  那乔平未言先看了看一旁的云中雁,用手一指,向一尘子道:“这位姑娘想是侠尼高足了?强将手下无弱兵,好一身轻功。”
  一尘子勉强笑道:“贫尼可无此福分,此乃新近成名的侠女云中雁,俗名铁守容便是。”
  那鬼见愁乔平啊了一声、带着惊异语调道:“失敬,失敬!久闻姑娘剑斩赤仙蟒,新近又败了我那好友金七老弟……真是英雄出少年,令人可敬可佩!”
  那云中雁一听来人竟是自己二师伯乔平,真是又惊又恨又怕又怒,在一旁一直打量这乔平,此番竟闻得他向自己如此恭维,不禁吃吃言道:“原来是二师伯………
  这话还未完就见一尘子朝自己眨眼示止,不禁一怔,才知露了口风,那乔平竟后退了一步满面惊异道:“你说什么?你是谁的门下?”
  一尘子见状,知己隐瞒不住,不由微笑道:“她乃贫尼至友恒山老尼弟子,此番随贫尼见识一下……”
  鬼见愁此时发须皆立,连退了两步,满面杀气,随着仰大狂笑了一阵,声如夜枭道:“难得她记得有我这么个二师伯。陆小怡呀,陆小怡,我找得你好苦!”
  (按:这陆小怡乃恒山老尼俗家姓名,日后出家才废而不用。)
  随着这话,那只独目闪向云中雁,错齿出声道:“丫头,我此番随我那纪老哥远离苗疆,正有二事,一为要得那《会元行功宝录》,最主要的……嘿嘿,就是为了要报我这失目之仇。可怜这四十年来,我日夕苦练功夫,为的是什么?年前才知她仍在恒山,千里迢迢到了恒山,又谁知她为了避我竟远走异方……”
  他至此又抬头看了看那轮皓月,目含痛泪继续道:“无奈,我只好继续寻访。这半年来我踏遍了北六省,逢人便问,可叹沓无消息,只疑皇天无眼令我怀恨终身,不想今天竟碰到了你。丫头呀,丫头,你趁早把你那师父找出来,万事皆了,否则,嘿嘿!我叫你今夜立毙我那黑炁掌下……”
  云中雁此时见乔平竟仇恨至此,连自己也几乎想要下毒手,再听得唤自己丫头,那气就更大,初生犊儿不怕虎,此时单手按剑,娇叱一声道:“住口!二师伯,不错,我那恩师正是恒山老尼,四十年前与你老人家及大师伯结仇一段,弟子虽不及亲见,但恩师亲讲叙详情……”
  乔平脸一阵红,怒声道:“她怎么说?”
  云中雁闻言冷笑道:“弟子正要说出,你老人家可不许急。”
  这时那一尘子走前一步,对云中雁含笑道:“雁儿,不可对你二师伯无礼,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
  不想那乔平竟哼了一声道:“不劳侠尼烦心,还是待她说来。”广头,你说呀。”
  云中雁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一跺脚道:“我说,我说!我那师祖大癫上人临成道前,把我恩师唤至丹室,言称你及我那纪师伯为人阴险……”
  话还未完就见那乔平怒吼一声,双掌箕开,蹲腰作势,全身骨骼格格作响。一尘子见状不敢怠慢,大喝道:“雁儿,还不住口,你想死么?”
  随着回身朝乔平冷笑道:“乔大侠,你这是欲作何为?既令她说,就该静心听完,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如此量狭,岂不令我这局外人见笑?”
  那乔平这才勉收强功,满面极怒道:“这事本与你无关,好,丫头你再说吧,如言词间再有不敬,可怪不得我要掌下无情了。”
  铁守容此时也是在愤怒头上,闻言非但不怕,竟一挺小蛮腰,满面泰然地道:“要打等说完了再打也不迟,你急的是哪门子呀!”
  就这轻轻两句话,那乔平可又受不了啦,才软下的头发又猛一立,随即侧目看了看旁立的一尘子,又不便发难,只气得嘿嘿冷笑不止。
  云中雁接道:“因为师祖对你及我那大师伯有以上的批评,故不肯传你们绝艺,却偷偷地把那石雨剑及一本《越女剑谱》秘赠恩师,再三嘱咐不让你二人知晓……”
  说至此那乔平脸色铁青地哼了一声,心想原来还有这么回事,只恨得咬牙切齿,满面狰狞。云中雁见状以为他又要出手发难,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见他无言,这才继续言道:“只怪我那恩师一片仁心,闻言非但不觉师祖是一片善意,反觉那是不必要的顾虑,因此待把我那师祖葬于一泉眼后,才只身下山,千里迢迢寻访你们这二位师兄,总算在河南地面找到了你们……把师祖成道坐化之事告知你二人………
  她略为喘息一下,强忍着过于激动的语调继续道:“二师伯呀,二师伯,你们当时就该如何悲伤地垂询师祖坐化经过,才是为人子弟应有之道,不想你及那大师伯闻言后对师祖坐化之事毫不关心,却想到了这口石雨剑及那本《越女剑谱》,厉声逼问我那师父这二物的下落,我恩师因念二位师伯不是外人,故把我那师祖之言抛之九霄云外,将实言统统告诉了你们……”
  话还未完,那乔平竟厉声喝道:“够了!够了!以下不要再说了……”
  云中雁微微冷笑道:“还没说完呢!弟子之言句句是我那恩师亲口讲叙,绝无半点虚假,讲完后不妨请一尘子老前辈评评是非曲直……”
  她不容那鬼见愁乔平插嘴,接着又说下去:“不想把实话告诉了二位师伯后,你二人竟当时翻脸,毫不顾十数年同窗之谊,竟然双双拔剑对我那恩师下以毒手,却不知你们虽是二人又是师兄,却不敌我那恩师一人……”
  一尘子此时怕那乔平恼羞成怒,不由用目一扫那乔平,对云中雁道:“你说话冷静一点,不可对师伯过于无礼……”
  却不想那鬼见愁乔平,此时倒反而冷静了,微微点首道:“没关系,她说得很好,叫她继续说下去。”
  随着回头对云中雁微微含笑道:“丫头,你生得好一张利口,与你那贱人师父可称为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你再说下去
  云中雁一挺纤腰道:“难为你还是一个长辈,竟然出口不逊,只恨我恩师早日为何手下留情,干脆一剑杀了你也少了日后这些麻烦……”
  话还未完就听乔平大喝一声:“好丫头!”
  单掌一翻,带起强烈劲风,往云中雁身上击去。一尘子大袖一展,卷起二股强风,与那掌劲迎了个正着,微闻得“砰”一声,似击碎了个罐儿似的响了一声,二人都往后退了一步,却听得空中云中雁娇声道:“真是好掌力,可惜没打着。好险呀!好险!”
  二人寻声往上望去,却见这妞儿单足踩着个树桠儿,全身像四两棉花似的,微微颤着,不由又惊又气,那乔平更是惊怒十分,没好气地道:“你别得意,等你说完了再说。”
  云中雁带气嘟着小嘴,由树上飘身而下,自言自语道:“这算什么嘛,自己叫人家说,说了又生气,动不动就想打人,到底有多厉害嘛。真是老……”
  一尘子叫了一声:“雁—儿——!”
  云中雁这才中途止住,看了看一旁气得虎虎有声的乔平,又觉得很好笑,心想气气你这老鬼也是好的!当时忍不住一抿嘴吃吃地笑了起来。那乔平大喝道:“有话好讲,你笑什么?”
  云中雁忍着笑看了看天,才慢条斯理地说:“人家要笑嘛,你老人家管的可真多,就是皇帝也管不着人家笑呀!……”
  说着格格地又笑了起来,只气得那乔平暴跳如雷,大喝道:“罢了,罢了!今天先毙了你这丫头,再去找你师父。”
  他说着就移步挨身,一尘子此时也给云中雁逗得直想笑,见这乔平偌大年岁,竟如此火性,连几句话也受不住,此时又要动手,不由单手打问讯道:“乔大侠何故与她小孩一般见识,还是让她说完了再定是非曲直吧。”
  乔平无奈又止住身形,叹了口气道:“这四十年来就没任何一人敢对我乔平如此说话,今夜真是阴沟里翻船,被你这“r头如此戏弄,我岂能轻轻饶你?好吧,你爱怎么笑就笑吧,笑够了再说。”
  云中雁笑了一阵才停住,长长地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笑死我了,看见你气可真好玩。你要是乖一点不打人,倒蛮好玩的,没事逗逗你真怪有意思……”
  一尘子见这铁守容简直没大没小,越来越不像话,不禁低叱一声:“还不快快说完你的话,再要取闹,我可不管了,看看你能不能?”
  云中雁吐了吐舌头道:“我说,嗳呀,这一笑我都忘了说到哪啦。”
  随着回头看着乔平,忍着笑,满脸稚气地道:“真的我忘了,你提提我吧,说到哪了?”
  那乔平气得早已半死,又不便屡示量小,闻言冷笑哼一声,没好气地道:“你也有忘了的时候,不是说到我同师兄二人都打不过你那师父么?哼,见鬼!”
  云中雁这才啊了一声道:“对了,还是你聪明。你们那一架打得可真惨,结果你变成这个怪样,我那恩师也少了一只耳朵。”
  乔平哼了一声道:“好丫头,你再说一声!”
  云中雁笑道:“好话只说一遍。按理说,你虽落成如此模样,可我那恩师何尝不是也小小的算个残废?理应从此化解了事,却不料这四十年来,你二人竟怀仇饮恨,苦练绝技,硬要再找我那恩师寻仇,这是何苦呢?我那恩师既已落发为尼,早把这笔怨恨抛置身外。并且这十年来常常为此事追悔,声言即使你们找去,她也绝不回手,任你们下手处置。二师伯你难道真忍心下手伤一个毫不抵抗的人?这个曾是你同门之谊的师妹?”
  乔平此时面含悲愤,仰天哈哈狂笑了一阵,对云中雁道:“丫头,你说完了吧?该我的了。”
  一生子两手合十念声:“善哉,善哉。乔大侠请暂息雷霆,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何不宽宏大量将此一段宿仇化解,为武林中传下美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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