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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飞萍施展神功,一举将唐门布下的九宫阵破去,傲然之余,也颇有一分后怕,忖道:“今日能破此阵,实属侥幸,倘若唐步血在此主持,或有几位稍逊的高手坐阵,只怕躺在地上的定是我了。”想到这里,他心中又生一凛,暗想:“照琼儿的留言推算,唐步血早该到了,怎地只派门人在此布阵,他却迟迟不现身?”他素知唐步血行事十分厉害,只怕暗地里伏下了什么毒辣后手,心念至此,不由得掌中又捏了一把冷汗。 便在这时,忽听背后传来“嗤嗤”两声,什么东西破空射到。燕飞萍经历何等丰富,不必回头,即知有人暗中偷袭,斜眼一瞥,见暗器却是两枚石子。 虽是两枚石子,来势却悍猛无伦,相隔尚远,两股劲风竟撞得燕飞萍的“中枢”“至阳”两穴微微发麻,他精神一振,暗道:“放眼天下,谁有这等暗器功夫?定是唐步血到了。两枚石子已是如此,暗器何堪?”急忙转身拂袖,潜运无妄神功,一招“流云铁袖”,已将飞石裹住。石子力道极强,登时将袖口扯开两道裂缝,但袍袖也将飞石的刚猛劲力拉得偏了,却已打不到身上。 与此同时,听得有人朗声笑道:“妙极、妙极,能用‘流云铁袖’挡住老夫飞石一击,在江湖实属罕见。而独力破了唐门九宫阵的,百年来唯你燕先生一人而已,哈哈哈,今日老夫大开眼界。” 随著话音,从长街对面的巷子中走出一个瘦高老者,正是唐步血。他笑吟吟地望著燕飞萍,又道:“汉水一别,老夫对燕先生的武学造诣极为心折,颇有结纳之意,故此赶来沔阳与燕先生相见。哪知此刻重逢,竟又起干戈,岂不大煞风景?” 这番话缓缓道出,听来全无祸心与杀机,但燕飞萍深知唐步血城府过人,只怕谈笑风生之时,便是突下毒手之刻,因此不敢流露出丝毫松懈,全身绷紧如一枝上了弦的利箭,默默盯著对方。 唐步血却全无敌意,面上始终带著微笑,叹道:“在老夫见过的人中,燕先生可说是海内第一位奇男子,只可惜老夫身在正道,事事须为天下侠义著想,与燕先生势同水火,于是每次对面都刀光相见。唉,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 燕飞萍双目一翻,冷声道:“唐长老何必发此感叹?你处心积虑,遣散群豪,避人耳目,不正是要杀我灭口吗?” 唐步血道:“事已至此,天下英雄决不容你再活在世上。老夫来时已立下重誓,哪怕血洒沔阳,也要与燕先生一决生死,方不负天下英雄的重托。” 燕飞萍道:“这么说,今日你我只能有一个人活著走出沔阳镇。” 唐步血点头道:“不错。” 燕飞萍冷冷说道:“只怕燕某不能让唐长老得偿所愿。” 唐步血道:“尚未动手,难道燕先生有这般自信。不过,老夫看却未必。” 燕飞萍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如此,不必多言,你唐门纵是有备而来,燕某也非易与之辈,这便出手吧。” 唐步血却摇了摇头,道:“据老夫所知,燕先生如今已是死人,此事即将公昭天下,我又何必与你动手?” 燕飞萍听唐步血口出狂言,竟将自己藐视到极点,心头大怒,忍不住便要冲上动手,随即一想:“不可,他诱我动怒,定然存著险恶用心,我若贸然发招,岂不正中了他的诡计?”当下制住怒火,不动声色,只是淡淡一笑,望著对方下一步又该如何。 唐步血见他脸上杀气一现即隐,其后再看不出一丝怒色,也不禁暗佩对方的城府之深,心中愈发不敢小觑。当即将双手一合,轻轻拍了三掌。 掌声轻脆,沿寂静的街巷远远传了出去。不多时,传回一阵马蹄声,随后驰来一辆乌蓬马车。 只见这辆马车通体蒙著黑布,连门窗也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驾车的是一名唐门弟子,四周还有十七八名唐门弟子铁骑相护,人人神色凝重,如临大敌,可料得车中事物定然非同小可。 燕飞萍见状暗惊,猜不出车中安排的会是什么,但显然是为对付自己的,于是愈发小心戒备。 马车来到街心停下,一干唐门弟子分立两旁,唐步血哈哈一笑,高声道:“带出来吧,请燕先生过目。” 驾车的唐门弟子应了一声:“遵命。”上前将车门打开,从车中抱下一个人,放在街心。那人显然被点了穴道,一声不吭,缩成一团,蜷伏在地上。 唐步血左手食指点出,嗤嗤声响,解开了那人穴道。那人便慢慢站了起来,伸手揉眼,茫然四顾。 燕飞萍一见,顿时“啊”地一声,满脸诧异之色。唐步血凌虚解穴,以指风撞击数尺外旁人的穴道,这等高深武功虽为江湖罕见,但在燕飞萍的眼中,只是赞叹,未必令他惊骇。然而,此刻他望见车中那人,竟不禁目瞪口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只见那人长脸高鼻,细眉虎目,五官面目宛然又是一个燕飞萍,只是满脸沮丧,身体被吓得不停哆嗦,颤声道:“你……你们要对我怎样?” 唐步血上下打量了那人几眼,又往燕飞萍这边看了几眼,自言自语道:“妙极,妙极,果然好像,真是好像。”随即向燕飞萍一笑,道:“这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们两位容貌相似,到底哪一位是碎心铃燕飞萍,我可认不出来,哈哈哈,一会儿到了镇外,只怕天下英雄也认不出来。” 燕飞萍闻言心中一动,隐约猜出了唐步血的用意,忖道:“他为何要这样安排?其中又打的什么主意?”他一边思索,一边也仔细打量那人,两人容貌果然颇为肖似,但并立在一起,相较之下,毕竟也大为不同,那人身材较矮,模样中颇有猥琐之态,远不及燕飞萍的英武傲岸,但若非同时现身,却也委实不易分辨。过了一会儿,只听那人惊惧过甚,跪在地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燕飞萍微微一皱眉,道:“难得唐长老一片苦心,不过容貌可以相同,气度神态可假冒不来,此中之弊,怕是瞒不过天下英雄中的眼明之士。” 唐步血捻须笑道:“无妨无妨,老夫单取他一颗首级足矣,哈哈哈,哪个眼明之士辨得出死人的气度神态?” 燕飞萍正色道:“唐长老此番安排意欲何为,燕某猜度不出。不过,江湖中的过结须按江湖规矩行事,燕某结下的梁子,自当一人承担,不必伤能无辜。” 唐步血嘿然不语。 街心那人却从两人的对话中听出危险来,他审时度势,知道自己的生死全掌握在那名黑衣老者手中,于是向唐步血跪倒,一边叩头,一边哀求道:“老爷子……啊不……老祖宗,小人安分守己,不曾惹到您老人家,但求开恩,放过小人这一遭。” 唐步血脸上和颜悦色,对那人道:“起来起来,老夫此次带你到这里,别无他意,只让你替人赴一个约会而已。” 那人站起身,半信半疑地问道:“约会……什么约会?” 唐步血依然笑道:“死约会!”三字一出口,掌不动,臂不抬,只是袍袖微微一抖,便听嗤嗤嗤三响,三枚丧门钉成品字形向那人激射而去。 这一下突如其来,纵是成名高手也未必躲得开,那人别说闪避,连想闪避的念头都没来得及想。 唯有燕飞萍时时刻刻均在留心,他见唐步血说出“死约会”三字之后,脸上骤起杀机,便知不好。他与那人素不相识,原无搭救之意,但见到唐步血以毒辣手法对付不通武功之人,不禁起了侠义心肠,足尖一挑,掀起一块铺地的石板,运劲掷出,斜飞到那人身前,挡住了唐步血的三枚丧门钉。 唐步血横了燕飞萍一眼,冷哼道:“老夫想留你一条生路,你却不知好歹!”身子随声急掠而出,一晃已到石板旁,不待石板落地,右掌呼的一声拍出,正印在石板之上。 燕飞萍未料到唐步血说打便打,这一击全无前辈高手的风范,待想出手拦阻,却已来不及。眼见他一掌拍上石板,一颗心登时往下一沉,暗道:“完了。” 只听□的一声,石板在唐步血掌下裂成无数碎片,又被凌厉之极的掌力推送,每一块碎石都不啻于强弓劲驽射出的弹丸,一下子刺入那人的身体,顿时皮绽骨折,血光四溅,残尸横于地上。 这当真是惨不忍睹,燕飞萍把头微微扭过去,不忍去看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唐步血却面带得色,微笑道:“还好,还好,没被碎石伤了面孔。” 这时,旁边上来一名唐门弟子,双手捧著一锦匣,恭恭敬敬递到唐步血面前。唐步血将血淋淋的人头放在匣中,吩咐道:“速速送到镇外,张榜告知群豪,老夫已手刃凶徒,替天下除害。” 那名唐门弟子躬身道:“遵命。”手托锦匣迅速离去。 唐步血又将手一挥,朗声道:“凶顽已除,大事已了,唐门弟子撤阵出镇,赶往江畔码头候命。” 一干唐门弟子遵从号令,陡然间往四下退了开去。 顷刻间,满街黑衣人散得干乾净净,只剩下燕飞萍与唐步血两人。 唐步血斜眼睥睨燕飞萍,目光叵测,道:“闻名天下的燕飞萍已在老夫掌下伏法,至于阁下是谁,老夫既不知晓,更无心打探。你可以走了。” 燕飞萍微眯双眼,缓缓道:“唐长老,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唐步血双目一翻,蓦然间仰天大笑。笑声中,他身子一展,拔地而起,直冲上街旁的墙顶,连续几个起落,身影眨眼间消失在楼檐之后,唯闻风中传来不断的笑声:“老夫为你将马车留下,车上有唐门印记,你驾车出镇,无人敢阻拦。待到镇外,阁下何去何从,便由著你的性儿,不过请记下了,你是欠著老夫一份情。哈哈哈哈……” 笑声渐远渐消,直至无声。 长街空寂,虽已看不见唐门弟子,那股戾气却仍久久不散。天空中不时惊起几只乌鸦,盘旋空际,呀呀而鸣,更添几分凄凉。 燕飞萍目光扫过街上那具无头尸体,心中半喜半忧,喜的是唐步血这一招偷梁换柱,瞒过天下英雄的耳目,使自己能绝路逢生。忧的是此举大违唐步血常态,猜不透此中包含的会是什么祸心。 他默默站在街头,心绪翻转,多年闯荡江湖的经历让他感觉,几天来连续发生的惊变,已将自己卷入一个极大的阴谋之中,但到底是什么,却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象有一双无形的巨手,把自己推向一个漆黑的深渊。 想到这里,燕飞萍猛觉背心窜起一股彻骨的寒气,他一向自傲于天下,不料此时心旌一颤,竟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 然而只是片刻功夫,他又恢复了常态,心想:“怕什么,我活在世上总避不开步步杀机,再多一份危险又能怎么样,阴谋也罢,深渊也罢,我只管走自己的路便了。”想通了这一节,心情顿时坦然许多。 他将心中的疑问放在一边,重新考虑自己眼下的处境,何去何从尚无主意,但沔阳镇是决计不能再呆下去,当务之急,须尽快出镇,避开群豪的眼线。 于是,他快步走回小酒铺中,见小初伏在桌上还在酣睡,也不叫醒,把她抱在怀里,出屋来到乌篷马车前,将她放在车中躺好。然后翻身上了车辕,打马驾车,飞奔而去。马快车轻,顷刻间驶过长街,前面不远便是镇口。 燕飞萍双手抖姜,目光如利箭一般扫过两旁。只见宽阔的石板街上静静悄悄,别说人影,连鸡鸣犬吠都听不到一声,唯闻马蹄铁与青石板相击,发出铮铮之声。见此情形,他心中冷笑,暗道:“为对付我夫妻,竟赶尽满镇之人,嘿,眼下的江湖豪杰,真是越来越不成气候了。” 正想著,马车来到一个丁字路口,燕飞萍记得镇口在右边,打马拉姜,驾车向右拐去。不料车头刚刚拐过,猛听有几个人齐声喝道:“燕先生,请留步。” 燕飞萍吃了一惊,心念如电:“难道他们在这里设下埋伏?”右手急一收姜,左手往下一按车闸,只听四匹驾马“唏聿聿”齐声嘶鸣,十六只马蹄踏得地上尘土飞扬,猛地停住。他抬头望去,见对面并排立著九骑人马,其中八人英武剽悍,赫然正是玄武门的追风八骏,第九个人翠衫长发,竟是苏碧琼。 燕飞萍陡见苏碧琼,心头一震,脱口道:“琼儿,是你……?” 苏碧琼催马上前几步,问道:“你这便出镇去么?” 燕飞萍苦笑道:“唐门张榜天下,‘燕飞萍’已遭横死,我还留在这里做甚么?” 苏碧琼摇头道:“镇外布满江湖群豪,你这样出去,立刻会被认出,重陷困境不说,唐老伯的一番心血也全白废了。” 燕飞萍一想不错,点了点头。 苏碧琼接著说:“想安全离开,就照我的话做,你快到车中去,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必理会,也不要出声。” 燕飞萍见她神情凝重,便知她已妥善安排过,当下也不多问,跳下车辕,转身走进车篷之中。 苏碧琼又对追风八骏道:“请八位大哥随车相护,照傅老伯的吩咐,出镇后打起正气府号旗,就说少夫人起身回府,令那些江湖豪杰不要生疑。” 追风八骏齐声应是,一人上到车辕之位,拉起车闸,道:“有唐门的车,正气府的号旗,天下哪人敢信不过这两样东西,再加上我兄弟八人陪行,绝对不会露出破绽,谷夫人只管放心吧。” 苏碧琼叹道:“但愿如此。”翻身下马,也进了车篷。 待苏碧琼上车之后,追风八骏立刻扬鞭催马,驾车往镇口而去。 不一刻功夫,一行人马出了沔阳镇,径直往江湖畔而去。一路上虽不时遇见三三两两的江湖人物,但对方望见车上正气府的号旗,无不恭敬让道,哪会怀疑到车中坐的竟是天下第一杀手? 午后时分,马车已远离沔阳镇,来到汉水边的一个小渡口上。只见江畔停著一艘大船,桅杆上挂著玄武门的黑底金线大旗,在江风中呼啦啦招展。 追风八骏将马车驶到船前停下,为首一人道:“谷夫人,咱们到了。掌门人的船正在江中等候,这便下车上船吧。” 苏碧琼在车中答道:“请八位大哥先上船向傅老伯复命,我还有几句话要交待一下,叫舵公稍候片刻再开船。” 追风八骏相互一望,不再多问,翻身下马,往船上去了。 苏碧琼将窗帘撩开一条缝,望著追风八骏都上船之后,才开门下车,默默走到江畔的一块礁岩上,望著滔滔南去的江水,任江风拂乱满头青丝,一动不动。 静默中,燕飞萍也下了马车,来到苏碧琼背后,陪她一同默默站著。 两人映入水中的倒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被江风吹皱,化作一圈一圈的涟漪,再也分不出谁是谁。 苏碧琼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六年来,我第一次远离家门,不想竟生出这么多的风波。江湖之险恶,真正令人心寒!这次傅老伯送我回府后,如果不是注定,我想我不会再出扬州了。” 燕飞萍也感慨道:“江湖就是这样子!今天若不是你,我定要家破人亡,欠你这份恩情,让我如何报答得来?” 苏碧琼摇了摇头,道:“别说谁欠谁的,恩情债一辈子都还不清。”她话音一顿,又道:“我还有一事相求,盼望你能够答允。” 燕飞萍道:“什么事?” 苏碧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六年前,谷师哥合天下群豪之力擒住了你,百加折磨,这段仇怨,想必你一定铭记在心。” 燕飞萍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苏碧琼又道:“我知道你是个有恩必谢、有眦必报的快意男儿,满身创伤再加上六年来含辛茹苦的岁月,你一定不会放过谷师哥。我若要你绝了报仇之心,那是强人所难,你也决计不会答应,因此只求今日为你做的这一切,能冲淡你心中的积怨,日后你若与谷师哥对阵,请想起我说和这些话。” 燕飞萍涩然道:“原来你对我的这片恩意,都是为了谷正夫。” 苏碧琼道:“你与谷师哥虽身在不同道上,却都以真心爱过我,也被我真心爱过,我欠你们两人的一样多,不想看到有一天你们相互残杀,两败俱伤。” 燕飞萍暗暗叹息,道:“可你是不是知道,我与谷正夫势同水火,就算我放过了他,他也不会放过我。何况我二人的武功势均力敌,一旦对阵,生死攸关,哪个心存仁念,立刻会被对方所杀。” 苏碧琼听他这么说,竟是非和谷正夫不死不休,不由得焦急之情,见于颜色。 燕飞萍微一沉吟,说道:“今日我在世上,只有妻女和你三人,才是真正关心我的人。你有事求我,总也有商量处。这样罢,今后我在江湖中凡是遇见谷正夫,都避道而行,只要他不有意加害于我,我便不去惹他,你说如何?” 苏碧琼大喜,连声道:“对、对,这样再好不过,只要你们见不到面,自然也不会动起干戈。” 燕飞萍却又道:“不过,你也要答允我一件事。” 苏碧琼一怔,问道:“什么事?” 燕飞萍道:“昨日你也看见了,我的妻子受伤,女儿被掳,与她们在一起的酒铺掌柜死在东瀛天野派刀法之下,我怀疑此事与谷正夫有关。你回府之后,请留心查看一下,我女儿是否被带到正气府中。” 苏碧琼奇道:“那酒铺掌柜死在天野派刀法之下,与谷师哥有什么关系?你女儿又怎会被带到正气府中?” 燕飞萍道:“这件事一言难尽,牵扯到两辈人的恩怨,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你回府后只管照我的话去做,仪儿若不在正气府,你便当我这番话从没说过。倘若被我说中,你也不要焦急,一个月后我会赶到扬州,届时当在你爹爹及傅老掌门的面前,我将把一切真相讲清楚。” 苏碧琼心中愈发迷惑,不知燕飞萍要说的真相倒底是什么,却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好吧。” 燕飞萍道:“你还记得瘦西湖畔的那座荒宅吗?” 苏碧琼心头一颤,低声道:“记得。” 燕飞萍道:“一个月后,我在那座宅中等你的消息。” 苏碧琼喃喃低语:“是了,那座荒宅,那座荒宅!”她心里不由得又想起九年前那个生日之夜,燕飞萍骗自己受了一场虚惊,从此再也忘不掉那一夜的灯树、花雨、焰火。九年来,不知多少次梦回那一刻,眼中所见,全是昔年那个潇洒倜傥的小飞,陪伴自己在那如梦如幻的树林中漫游。 燕飞萍见她怔怔地出神,以为她没听清自己的话,便道:“不错,就是那座荒宅,九年前我带你去过的。” 苏碧琼幽幽说道:“九年前那一夜,你……你还记得?” 燕飞萍叹道:“怎么能忘记呢!” 苏碧琼低声道:“如果眼下能回到那一夜,该有多好!” 燕飞萍察觉她眼神有异,道:“琼儿,你想什么呢?” 苏碧琼恍若不闻,只是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她生性谦和内向,深觉自己是已嫁之身,决不能再念其它男人,许多念头仅在脑海中一闪即逝,从来不敢多想,偶尔念及,往往便即自责:“我已为人妇,竟存别念,那不是太过卑耻不贞么?”然而,这时经过一连串惊变,过去的许多思绪又回到脑海中,蓦然发现,自己内心情爱之所系,竟还是眼前这个被人称为魔头的燕飞萍。 苏碧琼这些年来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心事,为什么谷师哥待自己感情至深,自己却总摆脱不了寂寞的阴影?为什么人人都觉得自己极为幸福,自己却会没来由的心中寥怅?此刻障在心头的礼教束缚一去,她才突然体会到,原来结症却在这里,口中不禁喃喃道:“幸福?究竟什么才是幸福?” 燕飞萍轻声道:“什么幸福?琼儿,你是在问我吗?” 苏碧琼猛地一惊,自知失言,慌乱中急忙转过身,背对燕飞萍,掩饰自己的失态。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柔的,小声说道:“对,我问你,什么是幸福?” 燕飞萍低头沉吟片刻,道:“这个我也说不好,不过……”他转头望了望身后的马车,说道:“昔年我纵横江湖,威慑群豪,做过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虽被别人又恨又惧,我却引以为豪。可是……”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口气,接著道:“可是在小初受伤的时候,我抱著她,脑中想的却都是我们在一起时的琐屑小事,她哪天烧过一次好菜啦,几时给我缝了一件新衣啦,每一件事点滴在心头,越是细微之处越是清晰。” 苏碧琼轻声道:“是么。” 燕飞萍点了点头,道:“或许就是幸福吧,爱到最深处,平平淡淡才是最真。小小一份天伦之乐,便大过五湖四海,胜过世上一切威名霸业。” 这最后一句话,深深打动苏碧琼的心,她眼中泪光萌动,心想:“不错,什么威名霸业,什么权势富贵,都远不如这一份平平淡淡来得真切实在。”想到这里,泪水已是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不愿让燕飞萍看到自己这模样,背对著他,低声道:“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你多多保重,一个月后我在扬州等你。”说著,急步往船上走去。 燕飞萍见她神情大变,头也不回地走上船去,心中不知为什么竟产生一种不详的预感,心中极想上前拉她的手,再象以前那样安慰她几句话,但走出几步之后,终觉不妥,于是又停了下来,只默默望著她的背影,在心底为她祝福。 只听大船上传来一阵舵公的吆喝声,跟著拔锚开船,待大船驶离了岸,三根桅杆上同时升起了风帆,沿江流往南而去。 苏碧琼站在船尾,望著越来越远的岸,也望著岸上越来越远的燕飞萍,耳中听得奔腾澎湃的江水声不断传来,心绪也如江水般奔腾翻涌,对自己说道:“我以后当他是一个好朋友,也就是了。他有他的家室,我也有我的亲人,爹爹、谷师哥、傅老伯、唐老伯,他们都待我那么好,我该快活才是。傻丫头,你又伤什么心呢?” 然而口中说说容易,芳心既陷情网,柔丝愈缠愈紧,她在九年前那荒宅一夜,已然情根深种,再也无法自拔了。 大船南驶,自汉水而下,途经江陵进入长江,转向东去。 一路上,傅英图不愿张扬,命人收去桅杆上的门旗,以免惊动武林同道。然而玄武门在江湖中威名浩荡,早有风声传出,大船每经一地,必有一方宗主设宴相迎,少不得就要应酬一番。如此走走停停,待到扬州,已过了二十多天。 这日酉牌时分,船至扬州城外的码头,但到府城尚有一截路。众人下船之后,换乘上正气迎候在岸边的马车,进得城来。 苏碧琼坐在车中,不觉有些气闷,将车窗帘撩开一条细缝,让窗外的凉风吹来,精神登时为之一爽。 这时,天色将黑,城中华灯初上。马车经过瘦西湖畔,只见满湖游船如梭,灯火辉煌,处处鼓乐笙歌,热闹非凡。 苏碧琼透过车窗向外望去,马车正从鸣玉坊前经过,这里是青楼勾栏产汇聚之所,街边道旁全是三三两两的烟花女子。蓦地,窗外闪过一个妖冶女子的身影,虽然一晃即过,可是不知为什么,苏碧琼的心却猛地一紧,只觉那个身影熟悉之至,似乎曾和自己极为亲近过,但倒底是谁,却又想不起来。 苏碧琼暗自奇怪,她平日足不出府,自小殊无伴侣,长大后,所识之人或为江湖豪客,或为名门高士,等闲人物是决计不见的。哪知今日见到一个烟花女子的身影,竟会使她怦然心动,口中喃喃道:“奇怪,她……她……啊,是了,竟会是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猛地记了起来,这女子竟是从小服侍自己的小丫头玲烟。 “她?她怎会在这里?”苏碧琼心中一惊,急忙将头探出车窗,往回寻去,然而车行甚快,此刻早已从鸣玉坊门前过去。她失望地坐回车中,心想:“六年前,也就是爹爹被害后不久,这丫头便说家里为她定了亲,要回金陵老家成婚,我看她年纪也已不小,便即应允,临走还为她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不想这一去便音信皆无,一晃六年,怎会在这里撞见她?她又怎会沦落到烟花巷陌之中?” 她心中疑念丛生,却理不出丝毫头绪。正想著,忽听车夫一声吆喝,将车停住,原来已到正气府门前。 车一停,府中立刻有人迎出,跟著迎宾的鼓乐齐鸣,将众人请到前厅堂上。 当晚正气府大摆筵席,宴请傅英图师徒,不但广邀扬州地界的武林中知名人士相陪,宾客之中还有不少的士绅名流,富商大贾。 苏碧琼却不见谷正夫出来应酬,找来管家一问,得知他三日前回府,只住了一宿,便又匆匆离去。苏碧琼知道师哥一向忙碌,这般来去匆匆也习以为常,并不在意,只推说自己一路颠簸劳累,受了些风寒,不想出席晚上的盛宴。 消息传出去,苏春秋得知女儿身子不适,十分牵挂,派人到房中探望了两趟,见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叮嘱她只管好好歇著,不必到前堂来。 夜色渐渐深沉,正气府内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笑喧声飘过重重院落,从厅堂传到后院来。苏碧琼躺在床上合眼养神,耳听著外面的笙歌笑语,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著,脑海中闪过一幕幕往事,越想越生疑窦,索性起身下床,从衣橱中找出一件大斗篷披上,走出房门。 府中的家丁都到前厅打点去了,后院中不见一个人影,静寂无声。 苏碧琼不欲惊动旁人,从后花园的小角门悄悄出了正气府,拐出小巷,来到大街上,雇了街边停的一辆马车,上车吩咐道:“走,去鸣玉坊。” 车夫应了一声,便即打马而去。不过一柱香的功夫,马车穿过闹事,将苏碧琼送到鸣玉坊前。 鸣玉坊是扬州最出名的所在,每到入夜,便是生意兴隆之时,城中的车马、十有八九汇集至此,繁华远胜白昼。 苏碧琼撩起车帘,向窗外一望,只见坊中红灯高悬,艳影晃动,尽是浓妆女子聚于主廊前,或搔首、或弄资,妙目顾盼,风情万种。风中不时飘过一阵阵的脂粉与酒的香气,令闻者顿生醺醺之意。 见到这景象,苏碧琼不禁徨然无计,她住在扬州虽久,却从未出入过这种风月场所,本以为玲烟还会呆在这里,自己拉她上车盘问便了,哪知全非自己所愿,玲烟早已不知所去,自己千斤之躯,在这种地方呆上一刻已窘得浑身发烧,焉能下车再去寻找?若传将出去,那真不用做人了。 可是来也来了,总不能就这样回去,或许玲烟就在坊中也未可知,无可奈何之下,苏碧琼硬著头皮对车夫道:“进坊去。” 车夫依言将车拐入鸣玉坊中。 坊中红灯俏影,艳帜飘张,一路望过去,只见街边楼廊林立,全是软红楼,点香院,倚春堂,弄花馆等等招牌,家家门庭若市,不时传出酒肉争逐、歌舞升平之声,当真是纸醉金迷地,醉生梦死乡。 马车沿街行去,已接近坊尾,却始终不见玲烟露面,倒有几家堂子中的姑娘迎出,嘻笑著拦车拉客,抢起生意来。听著一阵阵“哥儿”、“娘儿”的浪笑声从窗缝传进,苏碧琼又是一阵奇窘,急忙将车门关紧,心想:“到了这时候,我要再留下去,以后还能做人吗?”便要吩咐车夫驾车回去。 正在这时,忽见街对面的一条斜巷中走出一男一女。女人云鬓散乱,罗裳半敞,露出一段鲜红的抹胸,正是久寻不见的玲烟。她半推半就地倚在那男人怀中,眉花眼笑,将男人送到巷口。看这模样,便知两人刚做完美事出来。苏碧琼一见顿生厌恶之情,暗骂:“这丫头枉随我多年,如今竟做出这等不堪入目的勾当,当著街上那么多人,怎能……怎能……呸!”她心中虽骂,却也有一分喜意,不管怎样,总算见到了要找的人。 苏碧琼忙招呼车夫将车停在街边,心中暗想:“一别六年,这丫头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可真是难以预料。眼下须得将她叫到车上来,但怎样才能既不惊动旁人,又不让她起疑?”心中急思几遍,有了主意,挥手叫车夫,指著玲烟对他道:“看见了那个姑娘没有?你去叫她上车,就说车上有人看中了她,今夜要她陪一宿。” 车夫闻言登时一怔,豪门深闺中的夫人小姐奈不住青春寂寞,暗地里寻些名伶少优调情嘻乐,原也算不得稀奇之事。但涉足青楼,却也少见,至于大姑娘深夜出来狎妓,更是首次听闻。 苏碧琼说出这几句话后,也羞得满脸通红,但想事已至此,索性一装到底,取出一绽银子扔给车夫,道:“你只管照我的吩咐去说,这锭银子赏你喝酒。” 即使雇一辆马车,一日只须两钱银子,这锭大银足抵得辛苦几个月的收入。车夫大喜过望,对方狎妓也好,嫖院也罢,哪里还管得许多?急忙收下银子,转身向玲烟走去。 过不多时,在一阵媚笑声中,玲烟进得车来。车篷中甚是黑暗,她没认出苏碧琼是谁,只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的轮廓,便以为是主顾在等著自己,道了一个万福,笑道:“奴家来得晚了,倒让公子久等,嘻嘻,真是该死。”身子一歪,便往苏碧琼怀中坐来。 苏碧琼一皱眉,低声道:“好好坐著,别碰我。”说著伸手一推,玲烟登时站立不稳,一交坐倒。 玲烟却不生气,笑嘻嘻站起身来,娇喘著说:“哎哟,公子脸皮嫩,看不惯这调儿。你以后天天找奴家来玩儿,只怕还嫌人家不够风情呢。” 苏碧琼将脸一沉,道:“玲烟,在我面前,你放尊重些。” 玲烟一愣,颤声道:“你怎知道我叫玲烟?你……你……你是谁?”声音掩饰不住内心的惊恐。 苏碧琼将窗帘缓缓揭起,沉声道:“你看我是谁!” 玲烟借著车外照进的光亮,这一次看清楚了苏碧琼的相貌,不由得“啊”的一声惊叫,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突然跪倒,说道:“小姐,啊不,少奶奶,这些年我守口如瓶,什么都没说出去。不……不是,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饶了我吧!” 苏碧琼见她惊恐之下,语无伦次,奇道:“你说什么?” 玲烟忙道:“没……没说什么?少奶奶,看在我服侍你多年的份上,求你……你别告诉少府主……别说我在这里。” 苏碧琼冷哼一声,威吓道:“枉你跟随我多年,到现在还想瞒我么?告诉你,扬州地界的事,哪一件躲得过少府主的眼睛?连我都能找到你,难道还想瞒住他?” 玲烟一听,吓得魂飞魄散,嘴唇哆嗦,话也说不出了,猛地转过身,夺路便逃。 苏碧琼吃了一惊,不知道谷正夫做了什么事,被玲烟看见,竟把她吓成这个样子。慌忙中不及细想,上前骈指戳出,中指和食指点中玲烟背心的“神道穴”上。玲烟低哼一声,委顿在地。 这是苏碧琼习武以来,第一次点倒了人。她见玲烟蜷缩成一团,不住轻轻抽搐,双眼翻白,晕了过去,不由得暗生歉疚之情,心想:“你若不是要逃,我也不会出手伤你。”又一想:“这里人多耳杂,难以细加盘问,须得找个僻静之处。”当即吩咐车夫道:“走吧,往北去,离这儿越远越好。” 车夫领命,立刻驾车北去。 此时夜色已深,车马离开鸣玉坊之后,街上行人稀少,不多时便出了北门。苏碧琼继续让马车前行,折向小路,又走了二三里,来到一个乱石冈边,这才停了下来。 经过一路颠簸,玲烟被封住的穴道渐渐活解,嘤的一声,幽幽传醒。她一睁开眼睛,便望见苏碧琼冷冷坐在对面,心中一阵害怕,双膝跪在地上,颤声道:“少奶奶,你……你饶了我。” 苏碧琼板著脸道:“我饶了你,自然可以。不过,你先老老实实告诉我,六年前你为什么离府而去?” 玲烟吞吞吐吐道:“六年前……六年前……啊,对了,六年前有人为我作媒,我回金陵老家成婚。少奶奶还送了我一份丰富的嫁妆,你难道不记得吗?” 苏碧琼冷笑道:“你说什么鬼话?我早派人打听过,你在金陵根本没有亲人,成什么婚?好大胆的丫头,到现在还敢编瞎话骗我,你真是不要命了么?” 玲烟慌了神,低声道:“我……我……不,我……” 苏碧琼厉声道:“那年府中突出惊变,你便匆匆离去,到底为什么?快跟我说。” 玲烟道:“我……我也是不得已。少奶奶,是少府主赶了我出来,他说要见到我还耽在扬州,便要杀了我,可是……可是……我又没地方好去,积蓄花光后,只好沦落到鸣玉坊混口吃的。少奶奶,除了扬州城,我什么地方都不认得,叫我到哪里去?你……你行行好,千万别跟少府主说。” 苏碧琼听她说得可怜,口气也缓了一缓,说道:“少府主要赶你走,你怎么不告诉我?咱们自小在一起多年,总有个商量处,你为何说慌话瞒著我?” 玲烟却更见惊惶,颤声道:“不……不成,少府主说了,只要我敢向少奶奶泄露出半句,他必象对付老爷那样对付我,我……我真是不敢……” 这句话传入苏碧琼耳中,便如半空突然炸开一个霹雳,惊得她浑身发抖,道:“你……你说什么?少府主说要象对付老爷那样对付你,他……他……他怎样对付老爷的?” 玲烟自知说错了话,吓得魂不附体,道:“没……没什么,我不知道。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苏碧琼见她对谷正夫惊怕过甚,暗想若不吓吓她,她是决计不会说的,便道:“好吧,你不说,我就带你见少府主去,你们当面对质。”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苏碧琼生性爱洁,抓著玲烟,闻到她身上散出的刨花油香和汗味酒气,便是再肮脏的东西,这当儿也是毫不在乎了。 玲烟籁籁发抖,忙道:“我说,我说,少奶奶,你要我说什么?” 苏碧琼道:“少府主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都看见了什么?” 玲烟心中惊悸万分,睁大眼睛,一时说不出来。 苏碧琼凝视著她,心中感到的恐惧,其实比之玲烟更甚十倍。她与谷正夫青梅竹马,从小到大,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保护人,虽然后来燕飞萍闯入了她的生活,但在她心里崇仰的人中,始终将父亲放在第一位,师哥放在第二位。他们两人一般的端庄严肃,急公好义,在江湖中有口皆碑,她深为这两人而自豪。可是此刻,对面玲烟,她以前所有的自豪都可能被这丫头的一句话击得粉碎,想到这里,苏碧琼脸色惨白,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终于,玲烟说话了:“这……这怪不得我,一切都是少府主逼著我做的,少奶奶,你……你……”突然之间,只见苏碧琼脸色大变,便停了口。 苏碧琼喉头哽住,呼吸艰难,低声道:“你说好了,少府主……他……他怎样?”听到自己语音干涩,几乎不象是自己说的话。 玲烟道:“六年前,就在少奶奶的新婚喜宴之上,燕公子大闹一通走后,少府主恨得咬牙切齿,当天夜里,便命我去后土祠找到燕公子,假借少奶奶之名,将他约进府中,带到老爷的书房院外。”说到这里,她出神地望著车顶,仿佛又回到六年前的一夜,道:“我们到了老爷的书院外,却不见少府主人影,我便让燕公子在外等候,自己进院通禀。在老爷书房门口,我看见少府主正和老爷对弈,两人下著下著,忽然,少府主站起身拂乱棋局。我只道这盘棋已经下完,哪知,他们……他们……”说著说著,玲烟双手反按车篷,脸色变得恐怖之极,显然想到了那一夜的可怕之处,虽时隔多年,兀自吓和发抖。 苏碧琼听著也不禁心旌摇颤,追问道:“他们怎样?快说,他们怎样?” 玲烟深深喘了一口气,道:“哪知,就当老爷专心拣子的时候,少府主突然从背后双手猛击,将老爷震出多远,趴在地上狂喷鲜血,挣扎著说:‘正夫,你……你……竟对我下毒手?’少府主却冷笑道;‘姓苏的,为这一刻,我足足等了十几年,今日便是你遭报应之时。’老爷大怒,咬牙要爬起拔剑。少府主却抢先一步,上前双掌一推一拗,将老爷的两臂一一折断。老爷痛倒在地上,惊喝道:‘这是东瀛天野派的“斩骨截手道”,你……你怎会练成?’少府主道:‘不错,这正是我天野派的“斩骨截手道”。今日要你死个明白,我便是东瀛天野第十七代传人,天野龙太郎之子,天野正夫。’” 玲烟的声音既高且尖,仿效谷正夫的尖声怒叫,静夜之中,有如厉枭夜啼,苏碧琼不由得毛骨悚然。 隔了一会儿,玲烟又道:“老爷伏在地上,道:‘老夫眼瞎,竟收你在门下,还……还把琼儿许配给你,天啊!真是报应!’少府主笑道:‘这是你咎由身取,怨得谁来?嘿嘿,燕飞萍就快来了,只要他一进这屋,所有罪名便全由他来担当,这样一来,我不但借机除了燕飞萍,还能独霸正气府,占有琼儿,日后一统江湖,哈哈哈,中原武林,怕不落到我天野派手中。老家伙,料你也想不到会有今天。’老爷怒极叫道:‘你杀了我吧,你快杀了我,我宁死也不见你得逞!’少府主却道:‘你想死,我却偏不叫你如愿,我要用天野派的“碎脉术”震损你的奇经八脉,叫你一辈子成为废人。’说著,少府主上前向老爷连连出掌,老爷每挨一掌便喷口血,开始还怒骂不绝,到后来渐渐声息绝无了。天哪,少奶奶,你想象不到,那情景真是惨不忍睹,多少年来,我还记得那骨碎肢折的声音,每每在恶梦中将我惊醒……” 苏碧琼只觉脑中晕眩,眼前发黑,玲烟的话犹如一把把利刀扎入她的心中,不禁低呼:“竟……竟是这样,竟是这样!”她的身子摇摇晃晃,便欲摔倒,伸手扶住了车篷,说道:“玲烟,我问你,这些话,你……你可否对别人说起过?” 玲烟忙道:“没说过。我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这事乱说出去。”她一边说,一边偷看苏碧琼的脸色,颤声道:“少奶奶,我把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了,这便放过我吧?否则被少府主知道,我就死定了。” 苏碧琼叹了口气,道:“不错,少府主要赶你走,是怕我知道这件事么?唉,今日总算问明白了。”说著,松手放开她衣襟,想要给她些银子,但匆匆出来,身边并未带多少银两,须手将头上的金簪珠环都摘了下来,连同手上的钻戒翠镯,一齐递给玲烟,说道:“拿去变卖些银子,作为离开扬州的盘缠,以后安生渡日,再别去鸣玉坊那种地方了。” 玲烟接过首饰,垂泪道:“少奶奶,你的恩情,玲烟一辈子忘不了。你放了我走,我就出了扬州城,永远不回来了。”她生怕中有变卦,急忙跪下磕了几个头,道:“少奶奶,没有别的事,我……我就走了?” 玲烟的话,苏碧琼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心中全被哀伤与凄凉之情溢满了,几近麻木,到后来,再也忍耐不往,索性趴在车上放声大哭出来。 哭了好一会儿,她心中才稍觉平静,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联想到近日江湖中屡有高手死在天野刀法之下,便知谷正夫已向中原武林下手了,事到此境,苏碧琼已把个人名声看淡,心想:“谷师……谷正夫对爹爹下此毒手,我是再不能认他作亲人了。可是……可是谷正夫势力庞大,武功日高,江湖中已找不出几人能与他匹敌,爹爹武功又废,怎样才能把这事公诸天下?” 蓦地,她心念一动,忖道:“对,傅老伯正在府中,何不去告诉他?放眼天下,能制止谷正夫的人,非他老人家莫属。” 当机立断,她抬起头,发现玲烟不知何时已经溜走,当下吩咐车夫道:“快,速速赶回正气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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