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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灯火辉煌,厅外朔风呼啸,但是,在惜春小筑一干姑娘的心里,厅中远比厅外更加寒冷。 乘著酒意,吕子枫唇边的笑容愈显狰狞,小初的惊叫声与衣衫撕裂声激著他的狂性,他落手越来越快,每一抓必撕下小初的一片衣衫。 小初羞愤交加,眼见吕子枫抓来,自己挡不住、躲不开,仿佛鹰爪下的雏鸡一般。不多时,手臂、肩膀、胸口、背脊、大腿等多处衣衫都有补撕破,露出雪白的肌肤。 情急之下,她身上蓦然生出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奋力一推,竟将吕子枫向后推出两步,借这一瞬间,她猛地向前一冲,拚及全身的力气向厅门跑去。 吕子枫先是一怔,随后啧啧笑道:“小堂子里的姑娘,真是野性难驯,我看你能跑到哪儿去。”他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跟在小初之后。 当小初距离厅门仅差一步之遥的时候,坐在筵席主座上的吕子丹忽然开口道:“今夜的好戏还没有登台,怎么,就急著退场了吗?”他用右手拇指和食指两根手指往桌边一捏,登时在桌边捏下一小块木块,嗤的一声响,向厅门弹去。 小初正要一大步跨出门槛,那木块疾射而至,撞在她右腿“伏兔穴”上,顿时右腿酸软,跪倒在地。跟著嗤的一声响,又是一小块木片弹出,小初左腿穴道又被击中,在一片喝采声中,她滚倒在门边。 这时,吕子枫正好赶到,他一把抓住小初的头发,将小初又拖回厅中,扔在青砖地上。望著小初几近赤裸的身子,吕子枫欲火中烧,双眼直似冒出火来。不由分说,劈手便往小初的裙子抓来。 小初紧紧地抓住裙带,拚死也不放手。可是,论力气她如何是吕子枫的对手?眼看裙子就要被扒下来。 突然间,从大厅的门口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姓吕的,你住手。”厅中众人全都怔住,齐齐转头向厅门望过去。 只见大厅门口不知何时站出一个青衫人,头上蒙著一块青布,中露出两只眼睛,背著月光而立,身姿傲然如一棵古松。厅中虽不乏江湖豪杰,却无人认出此人是什么路数。一时,四下鸦雀无声。 短暂的沉默之后。 猛然,小初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她顾不得从地上爬起,脱口叫道:“阿痴哥哥,是……是你,你回来了!” 门外,阿痴的目光往厅中一扫,缓步迈过门槛,走入大厅。 “我道是谁,原来又是你。”吕子枫也认出对方正是在三日前挺身受剑、吞杯饮酒的那个杂役,顿时放下心来,冷喝道:“小子,你的剑伤好些了么?这次又来插手这档子事,是不是还嫌受的伤不够重?” 阿痴却淡淡地说:“吕子枫,亏你也算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难道不知得饶人处且饶人?现在收手还不晚。” 见一个杂役也敢这般教训自己,吕子枫勃然大怒,骂道:“浑小子,还敢胡说八道,看吕某少时不撕烂你的嘴。” “哈哈哈……” 不待吕子枫的话音落地,阿痴仰天大笑三声。他膝不弯曲,足不跨步,不知怎样,突然间身子一晃,直掠四五丈,如一道轻烟,便到了吕子枫的面前。一扬手,叭叭叭叭,清清脆脆地给了他四记耳光。 这四记耳光打得著实不轻,以吕子枫的武功,明见对方挥掌打来,竟闪避不开,可见阿痴施展的身法何等奇迅,似乎便是江湖中失传多年的轻功绝技“浮光掠影”,惊得满屋人都目瞪口呆。吕子枫更是又惊又惧,至于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反倒不觉得如何了。 阿痴低垂眼帘,对人脸上惊骇的表情看都不看。他径直走到小初的面前,目光始终不离她背脊上那块朱砂胎记,神色间充满关注之情。 小初默默从地上站起,用褴褛的衣衫遮住裸露的羞处,她望著阿痴,眼中闪动著泪光,颤声道:“阿痴哥哥,真是你么?这……这不是梦吧?” 阿痴轻轻理了理小初耳边的乱发,低声问道:“小初,你是不是姓陆?” 小初的身体微微一颤,道:“你说什么?” 阿痴又道:“我问你,你……你……你是不是……姓陆?”饶是他素来镇定,说这句话时却不禁声音发颤。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小初极为惊讶地反问道。 阿痴愈发流露出激动之色,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姓陆名雪莹,乃是关东人氏,你父陆万川,你兄陆天涯,你就是长白山陆家庄的二小姐,对不对?” 四周群豪心头齐地一震,想不到这个烟花女子竟是关东刀王陆万川之女,独臂刀陆天涯之妹。 小初却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十几年前陆家庄早被一场大火烧掉了,世上也不再有什么陆二小姐。唉,这些事我从没对别人说过,你却是从何处知道的?”阿痴道:“我从何处知道的这些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找到了你。” 小初奇道:“你找我?找我为什么?” 阿痴缓缓道:“为了一个承诺。一个生与死都不能改变的承诺!” 小初不解道:“什么承诺?” 阿痴没有回答小初的问话,他转身面对西北方向,抱拳肃立,心中默念道:“陆兄,蒙你在天之灵保佑,让我寻找到令妹雪莹。从今日起,我替你照顾雪莹,宁可我的性命不要,也不会让她再受到半分欺凌与伤害。” 这时,阿痴的背脊正对著吕子枫,背心一起一伏,看得清清楚楚。见状,吕子枫暗起杀机,默默将劲力运到双掌之上,心道:“趁他不防,我发一招‘长空飞电’,十拿九稳可以将此人毙于掌底。”他心中恶念一动,立刻发难,翻腕亮掌,劲透臂、臂达腕,猛击而出。劲风中,他的双掌呈现一片灰紫之色,竟是江湖中罕见的毒掌绝技“紫煞手”。 这一下变起仓卒,大厅中诸人全都吃了一惊。 掌未到,风先至,迅猛已极。阿痴乍觉背后掌风袭身,已无暇回身,忙一挥臂,将小初推开,小指一勾,从她的发间拔出一支银簪。同时,他身子一飘,横移三尺,避开这一招致命的杀手。 吕子枫一击不中,掌势不变,沉肩拧腰,又一招“峰回路转”,竖掌斜劈向阿痴的右肩。“紫煞手”摧筋碎骨,狠辣无比,这一下若被击中,阿痴纵有十条命,也一并毙掉了。 阿痴似乎不敢正撄其锋,扬了扬手臂,却一发即收,飘身再退。 吕子枫的掌力直落,砰的一声,击在青砖地上,著掌处的方砖立时碎裂,四下飞溅,势道甚是骇人。 “吕二公子好掌法!” “好掌力!” 满屋的江湖汉子齐声喝采,声震屋檐。 然而,吕子枫却猛然发出一声狂吼,声音凄厉之极。随后,他掌上劲力全失,胳膊也软软垂下,人虽未倒,实已气绝身亡。 只见一支银簪。端端正正钉入吕子枫脑心的“百会穴”中。 啊! 烛光映耀之下,溅上血光的银簪显得份外刺眼,银光闪得厅中众人无不暗吸一口冷气,只觉毛骨悚然。 兄弟之情,如十指连心,见二弟惨死,吕子丹如何还坐得住?他暴跳而起,手指阿痴,厉声喝道:“好贼子,你杀我二弟,我若不生啖你身上之肉,誓不为人!” 阿痴冷冷道:“吕子枫枉称侠义,今日死有余辜,还有谁想步他后尘,只管上前,我自当一并发落。” 吕子丹闻言怒极,喝道:“住口!你休出狂言。快快将蒙面的青布揭了,吕某剑下不死无名之鬼。” 阿痴却一动不动,道:“你若有本事杀得了我,便可从我的尸体上揭下这块青布,否则,请将这句话原封收回。” 吕子丹气得七窍生烟,他身为一门之主,在江湖中威风八面,声名显赫,向来受人奉承惯了,何曾被人如此奚落?他飞起一脚,踢翻宴桌,向四周的随从喝道:“各位,对付这等贼子败类,不必讲什么江湖规矩,大夥儿一齐上啊,乱刃分了他。” 厅中一干江湖汉子唯吕子丹马首是瞻,此刻同仇敌忾,或拔刀、或抽剑,杀气横生,向阿痴扑来。 “大胆!” 突然,阿痴发出一声霹雳般的大喝,有如半空中劈下个焦雷,当前的几个汉子竟被这声大喝震得嘴角溢血,踉跄跌倒,后面的人也被震得双耳发麻,胸口发闷,不由自主地簌簌发抖。 来到这厅中之人,纵非武功绝高,但也是江湖中叫得响字号的人物,听到这一声大喝,都已知道发喝之人内力之强,非同小可。他们一个个俱已被骇得呆若木鸡,哪里还敢上前向阿痴动的手! 偌大的厅堂里静寂如故,几乎呼吸之声都已不闻。 “你……你到底……是谁?”吕子丹这句话说得有气无力,再无先前那般狂傲。 阿痴哈哈一笑,道:“吕子丹,你何时变得如此健忘?怎么,一别才三年,你就不认得故人了么?” “故人?你……什么故人?”吕子丹仔细地打量著阿痴,心思飞转,默默琢磨对方的身份。蓦然,他心旌一颤,脑海中闪过一个人模糊的身影,刹那间,他在叫一声,面惊失色,道:“是你?不……这不可能……这决不可能,你死了,你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我死了,哈哈哈哈,你说我已经死了吗?”阿痴大笑著将蒙面的青布一把扯下,露出一张眉目清瘦,丰姿隽爽的面孔。 望著这张脸,吕子丹如同望见了世上最可怕的恶魔一般,他脸颊不见一丝血色,喉间咿唔作声,口中却无法说出半个字。 阿痴却迈上一大步,沉声喝道:“吕子丹,你可还认得我?” 吕子丹骇极而道:“三年前,你不是被正气府的福慧双君烧死在长江的渡船之上,此事天下皆知,怎么你……你竟然还活著?” 阿痴朗声长笑,傲然说道:“我燕飞萍乃顶天立地的堂堂大丈夫,岂能被正气府的小人所害!” 燕飞萍! 他竟然就是昔年天下七大杀手之首的碎心铃燕飞萍! 仅凭这这三个字,便将一干江湖汉子全都镇慑住,人人吓得魂飞魄散,不约而同地向墙角缩去,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燕飞萍嘴角挂著一丝冷笑,自左至右逐一望去,眼光射到谁的脸上,谁就不自禁地低下头去,不敢与他的目光相接。 良久之后,吕子丹才强定心神,道:“你已匿迹江湖多年,此刻现身,你就不怕谷正夫来找你寻仇?” 燕飞萍笑道:“谷正夫敢来找我?” 吕子丹脸上阴晴不定,突然,他目中暴射凶光,狞笑道:“三年前在正气府,我亲眼见你身中数十家高手的内家掌力,八脉尽废,武功全失,谁不知道?现在,你至多仅剩下昔年的二三成,毋庸谷正夫前来,凭我这口剑,此刻就能取你性命。” 燕飞萍淡淡说道:“你若想伸量我的功力,不妨过来试试。” 吕子丹眼中凶光一闪,猛然厉声大喝,翻腕拔剑,寒光乍射,剑出鞘,冰冷的锋芒直指燕飞萍的前胸,剑尖微微颤动,每一下颤动都暗伏著好几个凌厉的杀招。 顿时,两人之间溢满无形的杀气。 燕飞萍神色冷峻如一尊石像,他缓缓抬起手臂,摊开手掌,只见掌心银光璀璨,赫然便是他横江湖的独门兵刃,碎心铃。 碎心铃响,闻者碎心。 这是江湖中最可怕的一句话。 也是江湖中从未破例的一条铁律。 刹那间,吕子丹耳畔不断地响起这句话,他身上的杀气骤然消弱,举起的长剑,生生停在半空,再也不敢递出。 燕飞萍斜眼睥睨吕子丹,目光中全是不屑之色,冷冷道:“姓吕的,凭你也敢向我叫阵,杀你,没的坠了燕某的威名,滚吧!” 一句话,击溃了吕子枫所有的自信。 他面如死灰,倒退三步,突然反手一剑臂裂窗棂,跟著凌空一个翻身,破窗而出。他的去势好快,一连几个起落,便翻出惜春小筑的院墙,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他这一逃,其余的江湖汉子群龙无首,更不敢留在此地,纷纷夺路而逃,顷刻间,散得干乾净净。 惜春小筑的大厅中,灯火已不再辉煌,一枝枝烛逐渐燃到尽头,火光一跳,化作一行轻烟,悄然而熄。 凄凉的月光,透过长窗的窗棂,斜斜落入厅中,正照在吕子枫僵硬的尸体上,显得份外的阴森恐怖。 鸨母和姑娘们都缩在墙角,疑神观看,个个吓得心惊胆战,却一动都不敢动,唯恐发出半点声响。 阿痴双手扼腕,身子一晃,面上突然没了血色,胸口亦自起伏不停,再无方一喝退敌时的傲态。他的目光扫过大厅,缓缓道:“这群江湖人多半会去而复还,他们虽是冲我来的,却难免伤及无辜,你们留在此处枉自丢了性命。趁此时机,速速逃生去吧,记住,千万不要回来!” 众位姑娘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一般,纷纷离厅而去。 转眼间,空荡荡的大厅中,只剩下阿痴、小初、凤柔三人。 一阵冷风从厅门吹入,小初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恍如做了一场噩梦一般,直到此刻,犹然心悸不已,待望见燕飞萍就站在不远处,方稍稍定下心,默默走到他的身旁,小声道:“阿痴哥哥,别人都已经走了,你为什么留下不走?” 燕飞萍长叹一声,道:“走?纵是走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不会放过我,走与不走又有什么区别?唉,天下虽大,却无我燕某的一角容身之地!” 小初道:“难道真没路走了吗?” 燕飞萍缓缓道:“我不知道。这些江湖中的事,一言难尽……” 小初道:“我虽不懂江湖中的事,但我看得出那些江湖汉子对你是又惧又怕,不然,以江都吕家大公子的名望,也不至于被你吓得逃之夭夭。” 燕飞萍苦笑道:“他们怕的是过去的我,可不是现在的我。” 小初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飞萍道:“他们听我那一声大喝,必当我的内力更胜往昔,故此骇极而逃。其实,唉,早在三年前,我的武功便已被散去,虽然这些年苦练不掇,也不过只能将内力提聚于一时,在一声大喝之后,我都已举手无力,如何能与别人动手?方才吕子丹若非慑于我昔日之威,只怕我此刻已在这间大厅中丧命了!” 小初听得目瞪口呆,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难受,过了半晌,方自黯然道:“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些话,触痛了你心中的伤处。” 哪知,燕飞萍却仰天一笑,道:“燕某独步江湖,一生大起大落经历无数,这又算得了什么,你为何要为我难过?” 小初歉然道:“可是……从今以后,你又要东躺西藏,提防仇家的追踪,再难得到平静的生活,这……这岂非都是因我而起。” 燕飞萍双目闪过一丝豪气,仰天笑道:“这些年我落拓世间,受尽天下人的冷眼,心中之积郁,今日方得一畅,实乃快哉,你不必为此事耿耿于怀。” 见他如此豪气,小初也不觉心头一宽,便道:“你杀了人,惜春小筑是再也呆不下去了,今后该作何打算?” 燕飞萍微微一沉吟,问道:“既然非走不可,你愿意过一种浪迹天涯的生活吗?” 小初心念一动,忽然福至心灵,忙道:“我愿意跟著你走。” 燕飞萍又道:“你受得了飘泊之苦?” 小初毫不迟疑,道:“受得了。” 燕飞萍拊掌微笑道:“好,从今日起,我再不是一个人独行于苍凉人世,得有佳人相伴,夫复何求!” 小初何尝不是热泪盈眶,道:“这世上除了凤柔姐和你,我不知道还有谁是真正的好人。今天,能与你们一同站在这里,我真是感激苍天待我恩重。” 燕飞萍一怔,道:“我哪算得是好人?” 小初抬头望著他,道:“我知道你是好人,那日在瘦西湖畔我见你第一面时,我就相信你是好人!阿痴哥哥,你可知在什么时候,我这颗心就已交给了你?” 这句话说得温柔挚切,深深打动了燕飞萍的心。他再也抑制不住,张臂将小初抱住,小初伸手还抱,倚在他的怀中。两人搂抱在一起,但愿这一刻永无穷尽。 在这一瞬间里,两个人都充满了决心,那是把自己一生的命运,全盘义托给了对方,不管是好是坏,不管将来是祸是福,总之是两个人共同担当,无怨无悔。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燕飞萍轻轻松开与小初相拥的手,道:“以后的日子还长著呢,此地却不可久留,你速速回房收拾一下,咱们连夜离开扬州城。” 她一抬头,却望见凤柔仍然默默站在厅门处,忙走上几步,握住凤柔的手,道:“凤柔姐,你……你都看见了……” 凤柔微微一笑,道:“易求黄金千万两,难得世上有真情。小初,我真为你高兴。” 小初又是羞涩,又是幸福,道:“谢谢你,凤柔姐。” 凤柔又道:“姐姐生来命苦,一辈子不曾遇到一个好男人,唉,也是世上的好男人少之又少。你能遇到阿痴是你修来的福份,一定要好好待他。” 小初轻声道:“我会的。” 凤柔爱怜地抚摸著小初的发鬓,道:“快走吧,少时那些江湖恶人们回来,你想走也走不成了。” 小初道:“是,我这便去了。”她跨出门槛,忽然又象想起什么事似的,转回身,向凤柔问道:“凤柔姐,惜春小筑的姐妹们各奔东西,你又去往哪里?” 凤柔脸色一黯,缓缓道:“我就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什么?”小初惊叫一声,忙道:“这……怎么行?这里留不得的!” 燕飞萍也走上前,沉声道:“此处即将成为血肉屠场,性命攸关,你须三思而行。”凤柔却道:“三日前,若不是我偷了吕子枫的银票,事情也不会闹到这般地步。现在,惜春小筑的生意毁于一旦,各位姑娘的饭碗也砸了,这些灾祸皆是因我而起,我若撒手一走,良心上如何过得去?所以,我要留下,那些江湖人若来寻仇,让他们只管找我便了,不要再去为难其它的人。” 听罢她的话,燕飞萍连连摇头,道:“你以为那些江湖人能听你的话?只怕他们见了你,不等你开口便手起刀落,连眼睛都不会为你眨一下。” 凤柔犹豫道:“他们……他们总不能不问缘由便胡乱杀人吧?” 燕飞萍冷笑道:“他们若讲道理,我也就不会落得这等境地了!” 小初也在旁边劝道:“凤柔姐,你万万不能做这种傻事,想想仪儿吧,她年纪尚幼,难道,你就忍心撇下她,让孩子失去母亲吗?” 一提到仪儿,凤柔的心颤抖了,她眼中充满了泪水,哽咽道:“怎么办?我……我该怎么办?” 燕飞萍长叹了一口气,从小初的衣袋里取出一方丝帕,交到凤柔的手中,道:“如果你信得过我们,就带上仪儿跟我们一起走,是风是雨,山高水长,咱们相互照料,共同担当。” 小初也道:“是啊,凤柔姐,你就带著仪儿与我们一起,不管将来会样,只要有咱们一口饭吃,就不会亏了孩子。” 凤柔心中万分感激,脸上虽在微笑,泪水却滚滚而下,握住小初的手,颤声道:“是……是……谢……谢……” 燕飞萍见状道:“既无异议,事不宜迟,咱们现在便走。”他拉著小初与凤柔,快步往厅外走去。 “嘿嘿嘿嘿……” 蓦然,黑暗中响起一阵阴栗的冷笑声,在大厅中回荡,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音,令人毛骨悚然。 笑声未绝,大厅右侧的长窗突然碎裂,从窗外窜入一个黑影,此人人形如鬼魅,身子一晃在厅中站定,借著月光一看,赫然竟是方才被惊走的吕子丹。 燕飞萍心中大惊,未料到对方回来的竟如此之快,饶是他心思机敏,一时也没了主意。但是,他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有丝毫的恐慌,当下将小初和凤柔拉到自己身后,压低了声音道:“吕子丹,你居然有胆量回来!” 惨淡的月光照在吕子丹的脸上,映得他面色阴灰森人,道:“燕飞萍,你想不到吕某这么快便去而复返吧。” 燕飞萍冷笑道:“我只是想不到你还敢回来自寻死路。” 吕子丹将脸一沉,道:“不错,是有人自寻死路,不过,那人不是我,而是你们三个。” 燕飞萍打了个哈哈,道:“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太不自量力吗?我提醒你别忘记,那年在正气府的后花园,是谁踩折你的长剑、踢断你的肋骨。” 吕子丹曾重伤在燕飞萍的飞腿之下,这事被他视作生平的奇耻大辱,此时燕飞萍旧事重提,怎能不令他老羞成怒?只是他城府其甚深,不怒反笑,道:“姓燕的,你虽然厉害,但那已是过去的事了,三年前在正气府,我与谷正夫在你身上下了十八道重手,你八脉尽被震伤,已同废人一般,最多只剩与二三成功力,漫说是我,便是一个稍通武功的大汉与你撕打,你也未必是对手。” 燕飞萍笑道:“你这般说,无非是给自己壮壮胆气罢了,哈哈,难道你说燕某武功全失,燕某就武功全失了吗?” 吕子丹狞笑道:“我在江湖中闯荡也非一日两日,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方才,你大喝之后,内息已乱,呼吸声急促无力,岂能瞒过我的耳朵。现在,我算准你丹田虚空,再无内力可发出。” 燕飞萍暗道不好,他心思飞转,急想退敌之计,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说:“看来,你早发现燕某非你之敌了。” 吕子丹得意地说:“正是。” 燕飞萍道:“你既然早发现我的内力不足,为何眼睁睁地看著我杀你二弟,你非但不为兄弟雪仇,反而夺路逃去,是何道理?” 吕子丹哈哈大笑。良久方道:“我若当时拔剑杀你,自是轻而易举,只是在众多江湖汉子的眼中,我杀掉一个武功已失的凶徒,有何威风?哈哈哈哈,我现在杀你,四周无人见到,当我把你的头公昭天下的时候,江湖中人人必认为我是凭武功力博天下第一杀手,并将其格毙,此事传入江湖,不愁各大门派不承我之情、慑我之威。” 燕飞萍冷声道:“面对亲兄弟亡命而无动于衷,真是好兄长、好义气!” 吕子丹沉声道:“牺牲一个兄弟,成就一世霸业,有何足惜!” 燕飞萍摇头道:“我原以为自己是杀手,向为天下人所不耻,看来,与阁下相比,燕某自叹不如。” 吕子丹道:“任你怎么说,要怪只怪你杀孽太重,江湖中恨你入骨之人数不胜数,我今日取你颈上人头,必有千百人感我之恩。那时,何愁我江都吕家不凌驾于扬州正气府之上!” 燕飞萍叹道:“不错,只怪燕某昔年的杀孽太重,悔之晚矣,死亦无怨,姓吕的,燕某便将这颗人头成全你了。” 吕子丹笑道:“如此说来,吕某就不客气笑纳了。”说著,他眼中凶光乍射,呛啷一声响,反手拔出长剑,挺剑直指燕飞萍。 黑暗中,剑锋寒意四溢,剑光森然闪动,杀机布满大厅。 燕飞萍凛然无惧,大声道:“吕子丹,江湖中的恩怨在你我二人之间了断,不关这两位姑娘的事,你放她们一条生路,只管向燕某一人下手便是。” 吕子丹却道:“杀谁饶谁须由我说了才算,你死到临头,还想发号施令吗?哼!你要放的人,我偏却要杀,你待如何?” 燕飞萍大怒,喝道:“你……” 这时,小初与凤柔相视一望,走上两步,一左一右站在燕飞萍身旁,同声道:“咱们刚才说什么来?是风是雨,共同担当。既立此誓,绝不相负,今日我们愿和你同生共死!” 燕飞萍热血上涌,道:“好,好!你们说这番话,已很对得起我了。我昔年结下的仇怨,和你们可没干系。”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道:“一会儿动起了手,我缠住姓吕的,你们快逃。” “不。”小初用力摇头道:“咱们三人,自非吕子丹之敌,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又算什么?那一个要害你,便先杀了我。”说著往燕飞萍身前一站,挡住了他。 吕子丹森然说道:“便先杀了你又如何?”他右手一扬,嗤的一声疾响,长剑脱手,一道银光电射而出。 燕飞萍大惊,伸手在小初的左膀上一推,内力到处,小初向右跌出,那剑光便向燕飞萍的胸口射来。燕飞萍闪身待避,竟已不及,眼见剑光便要舔上他的胸膛。 在生死攸关的一瞬间,一旁的凤柔护人心切,毫不犹豫地纵身扑上。只见剑光一闪,刺入她的胸口,立时白刃红血,她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她用自己的生命,替燕飞萍挡住这一剑飞击。 燕飞萍大叫一声,血贯瞳仁,厉声喝道:“吕子丹,你好狠!” 吕子丹阴森道:“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活!”他既知燕飞萍武功已失,心中惧意尽去,飞步上前,左掌一圈,右掌力劈而出,一招“九天落瀑”,扑面就是一掌。 燕飞萍全身都被对方的掌力所罩,他无力招架,身子往后一仰,倒在地上,一蜷一展,陡然滑出四五尺,避开这一记杀手。这是“伏地百变”的身法,模样虽然不雅,却颇有实效,在地上滚来滚去,灵变之极。 吕子丹出手狠辣,招招皆是致人于死地的毒手,不多时厅中大半的桌椅台案都在他的拳脚下碎裂。然而,燕飞萍却如蛇行、似狸翻,身法变化莫测,任凭中吕子丹掌削足踢,连发十二三招,竟未沾著他的身体。 吕子丹愈益恼怒,掌缘到处,犹如斧劈刀削一般,内力也越来越凌厉,燕飞萍的衣袖袍角一块块地裂下,再斗片刻,他散乱的长发也一丛丛被震断。 这时,他胸口与肩头的伤口都已迸裂,传出频频的剧痛,身法亦见滞涩。他知道再斗下去必然无幸,只要受了对方一招半式,必死无疑。眼见吕子丹右掌横扫,左掌斜劈,腿上更暗藏三招后继毒招,自己身法再快,也难闪避,无奈之下,长叹一声,不在躲闪,闭眼等死。 吕子丹双掌聚满真力,快如闪电,直落向燕飞萍的顶门。 蓦然,小初发出一声惊叫,她面色煞白,浑身颤抖,似乎灵魂出窍一般。 吕子丹的目光从小初的脸上扫过,他唇边露出一丝恶毒的狞笑,猛然拧腰沉臂,硬生生将击出掌力收了回来。 燕飞萍骤觉身上的掌风消失,心中暗奇,不禁睁开眼睛。 只见吕子丹手指胞弟吕子枫的尸体,凄厉地喊道:“燕飞萍,你杀我二弟,我若一掌臂死你,反倒便宜了你。我要你看著自己的亲人先死在你面前,你也尝尝丧友之痛的滋味!”说著,他返身向小初逼去,口中不住地狂笑,如同疯魔一般。 燕飞萍耳畔只觉嗡的一声,吕子丹的话仿佛一盆冰水泼在他的头上,激得他猛地打了一个寒颤。霎时间,他不敢一切地翻身爬起,拚命扑向吕子丹,口中嘶声喊道:“小初,快跑,跑!” 吕子丹头不回、腰不转,挥足反踢,出腿如电,正中燕飞萍的右肋。立时,燕飞萍右肋的肋骨齐折,身不由己地向后飞出,口中喷出的热血在半空洒成一道鲜红的弧线,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见燕飞萍受伤呕血,小初心痛如焚,就要跑上去搀扶。 她身子才一动,眼前忽然一花,手臂已被吕子丹牢牢抓住,她奋力挣扎,哪里挣脱得开对方的魔爪?被吕子丹连拖带拽地拉到吕子枫的尸体前。 吕子丹用力将小初按在尸体上,狞笑道:“我二弟活著没能自见你脱衣跳舞,现在我要你死后陪他裸身同葬。”他口中说话,落手如飞,将小初的衣衫大片大片地撕下。 见状,燕飞萍眼中直似喷出火焰,他关心小初胜过关心自己的生命,纵然只剩一口气,决不能看小初受人欺凌伤害。当下,他挣扎著爬起,又要向吕子丹扑去。 这时,在他身旁,传出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阿痴……快……在我的身上……剑……” 燕飞萍闻声忙一侧头,望见凤柔正躺在他身畔不远处,胸口插著一柄长剑,已是奄奄一息。 月光从窗缝中照入,映得凤柔的面容显得苍白而凄美,她已说不出话了,只用手指著自已胸口的长剑,意示燕飞萍拔剑去救小初。那柄剑刺入凤柔的胸口深达半尺,已成致命之伤,如果一拔出来,立时令她气绝而死。燕飞萍不禁心头大恸,凤柔是替他挡剑才受此重伤,此刻,他如何忍心拔剑,令凤柔立刻死去!燕飞萍虎目蕴泪,伸出握剑的手也不住地颤抖。“啊……” 突然之间,厅中回荡小初的一声惊叫,那么凄凉孤楚! 叫声如针般刺入燕飞萍的心,事到此刻,他别无选择,将牙一咬,紧紧抓住剑柄,奋力一抽,从凤柔身上拔剑而出。 一串血珠,随著剑锋飞出,溅在燕飞萍脸上。 凤柔的身体猛地一颤,就此一动不动了。 顿时,仿佛热血都化作烈火熊熊烧起,忘却了伤口的剧痛,燕飞萍翻身从地上跃起,一抖剑,疾冲五步,剑起中锋,唰唰唰唰连发四剑,分刺吕子丹胸口、小腹、左肋、右肋,迅急无伦。 吕子丹未料到燕飞萍在重伤之下犹能出剑发招,为敢怠慢。他在黑暗中听风辨器,已知落剑的方位,当即身子微向后抑,乘势一甩,将小初的身子当作盾牌,挡在身前。 剑光一闪,眼见剑尖要刺入小初的身体,千钧一发之际,燕飞萍伏身翻腕,长剑如灵蛇般左右颤动,去势突变,自上而下,贴著小初的肌肤而过,闪电般刺向吕子丹的咽喉。 这一剑如奇峰突起,两人相距既近,剑势又急,实是难以闪避。 但是,吕子丹毕竟久经大敌,虽处危境,心神不乱,猛地张口一咬,竟将剑尖咬住,同时右掌劈落,将剑身震断,半截断剑咬在口中,半截断剑疾飞而上,钉入大厅的木梁。 燕飞萍功亏一篑,刹那间,他身上蓦然激发出一股潜力,暴喝一声,如狮吼、如狼嗥、如虎啸,喝声中,他合身飞撞,用肩头撞在吕子丹口衔的断剑上。 这一撞之力何其之猛,登时血光飞溅,断剑一端从燕飞萍肩上刺入,血如泉涌,染红半身。断剑的另一端则从吕子丹口中撞入,剑尖由后脑透出,把他的头颅一洞贯穿。 吕子丹口插断剑,双目暴瞪,仿佛不相信自己会死于剑下。良久,才沉重地倒下,正压在吕子枫的尸体之上。 当真是风云江湖,事事无常。 江南武林中威名赫赫的吕氏兄弟,方才何等的飞扬跋扈,竟在两个时辰里,双双毙命,横尸于这家烟花妓馆之中。 “唉,这……便是江湖!”燕飞萍发出一声长叹,他无心感慨,弯腰将小初扶起,两人相互搀扶,慢慢走到凤柔身前。 月光斜照,映在凤柔侧卧的身体上,只见她雪白的腮上溅著几滴鲜血,虽已停止呼吸,但双目未瞑,似乎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不忍就此辞别人世。 小初弯膝跪倒在凤柔的身畔,无声地哽咽著,一边流泪,一边用袖口轻轻擦试去她脸颊的血迹,那么细心,那么轻柔,只当她是未死一般。 燕飞萍心中也是一般的难过,他缓缓伸出手,为凤柔合上双眼,一字一字地说:“你是替我而死,此恩此情,万难相报。从此,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孩子,我替你将她扶养成人,照料她一生一世,你若在天有灵,尽情安息吧。” 说完,他默默拉起小初的手,两人蹒跚走出大厅,消失在夜色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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