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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三,天帝诞辰。 他还有个朋友的生日,好象也是五月十三日,他好象在无意中听见过的。这朋友是谁? 邓定侯的瞳孔突然收缩,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就在这时,拉车的马忽然一声惊嘶,往道旁直冲了过去。 车马忽然翻倒。 邓定侯双臂一振,凌空拔起。 道旁的草丛中,有一道寒光射出,打在已倒下的马腹上。 还有个人也从道旁的草丛中窜了出来,身法竟似比暗器还快。 只听赶车的大呼:“是你,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声音尖锐,果然是王大小姐的声音。 她冲过来拉车门,想拿车厢里的霸王枪,黑衣人却已凌空向她扑下。 邓定侯本来可以乘这时候走的,这黑衣人的目标并不是他。 他没有走。 他不能看着王大小姐死在这人的掌中,他一定要撕下这人的面具来。 黑衣人凌空下击,如鹰搏兔,王大小姐竟连闪避招架的机会都没有。 一击致命,不留活口。 这黑衣人双手触及了她的头发,突听“呼”的一声,一服劲风从旁边撞了过来。 少林神拳! 据说这种拳法练到炉火纯青时,在百步外就可以致人于死。 邓定侯的神拳虽然还没有这种威力,但一拳击出,威力已十分惊人。 黑衣人只有先避开这一拳,招式虽然撤回,余力却未尽。 王大小姐还是被他的掌风扫及,“砰”的一声撞在马车上,几乎晕了过去。 幸好邓定侯挡在她面前。 黑衣人冷笑道:“好一个护花使者,我就索性成全了你们,让你们死在一起。”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显然是逼着嗓子说出来的。 他是不是怕邓定侯听出他本来的声音? 邓定侯忽然笑了笑,道:“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出手。” 黑衣人道:“为什么?” 邓定侯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认得我,我也一定认得你,所以你只要一出手,五招之内,我就能看出你是谁了。” 黑衣人冷冷笑道:“你看着。” 这三个字说出,他已攻出两招,邓定侯刚闪避开,还击了一招,他又攻出三招。 他的出手不但迅急狠毒,变化奇诡,出手五招,用的竟是五种不同门源的武功。 他第一招攻出时,五指弯曲如鹰爪,用的是淮南王家的“大鹰爪攻”。 这一招还未用完,他的身子忽然转开,出手已变成了武当的“七十二路小擒拿法。” 邓定侯还击一招,他双手突发,连消带打,竟是岳家散手中的杀着“烈马分鬃”,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又踢出了一着北派扫堂腿。 这一着很快又变成了“拐子鸳鸯脚”,然后忽然又沉腰坐马,近通中宫,双拳带风,直打胸膛,竟变成了邓定侯的看家本事“少林神拳”。 这五招间的变化,实在是瑰丽奇幻,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黑衣人冷冷道:“你看出了我是谁?” 邓定侯看不出。 他只看出了一件事,一件很可伯的事——就是他实在也不是这个人的敌手。 “神拳小诸葛”纵横江湖多年,什么样的厉害角色他都见过,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技不如人。 少林神拳走的是刚猛一路,全凭一口气,现在他的气已馁,拳势也弱了。 黑衣人招式一变,竞以北派劈挂掌,混合着大开碑手使出来。 这正是掌法中最刚烈最威猛的一种。 他以刚克刚,以强打强,七招之间,邓定侯已被逼入死角。 车轮还在转动,马的嘶声已停顿,王大小姐从车窗里抓出了她的枪,还没有拔出来。 突听“喀嚓”一声,转动的车轮被打得粉碎,接着又是“格”的一响,竟象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王大小姐转过头,才发现邓定侯的一条手臂已抬不起来。 黑衣人出手却更凶、更狠,他已决心不留下一个活口。 王大小姐脸上汗珠滚滚,还是拔不出这杆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嵌住了的霸王枪。 邓定侯肘间关节被对方掌锋扫着,也已疼得汗如雨落了。 这种剧烈的痛苦,却激发了他的勇气,使得他更为清醒。 他以一只手击出的招式,竟比两只手还有效。 他的声名本就是血汗和性命去拼来的,他当然不会这样容易就倒下去。 只要还活着,就绝不能倒下去。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有寒光一闪,象流星般飞了过来。 黑衣人一侧身,这道流星般的光芒就“夺”的钉在马车上,竟是柄短剑,—柄剑锋奇窄,精光四射的短剑。 邓定侯立刻松了一口气,他已看出黑衣人脸上起了种面具都掩不住的变化。 他精神—振,奋力攻出二拳。 黑衣人却忽然凌空跃起,倒翻了出去。 就在这时,又是寒光一闪,王大小姐终于拔出了她的霸王枪。 邓定侯一回手,乘着她这一拔之力,将这杆枪标枪般地掷了出去。 一丈三尺长,七十三斤重的霸王枪,枪锋破空,是多大的威力! 只见黑衣人凌空—个翻身,忽然反手抄住了这杆枪,借力使力,向下一戳。 一声惨呼,一个人被枪锋钉在地上。 黑衣人却又借着一枪下戳的力量,弹丸般从枪杆下弹了起来,又是凌空几个翻身,竟掠出十余丈,身形在远处树梢又—弹,就看不见了。 邓定侯几乎已看得怔住。 少林门下虽然并不以轻功见长,他自己却一向喜欢轻功。 他的轻功身法别有传授,在这方面,他—向很自负,总认为江湖中已很少有人的轻功能比得上他。:可是现在他跟这个黑衣人一比,这个人若是飞鹰,他最多只不过是只麻雀。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确应该回去多练几天了。 他花在女人身上的功夫实在太多。 就在他觉得自己以后应该离开女人之时,已有个女人走过来,扶住了他。 王大小姐的手虽然冰冷,声音却是温柔的:“你伤得重不重?” 邓定侯苦笑着摇头。 有些人好象命中注定就离不开女人的,就算他不去找女人,女人也会找上他。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忽然问道:“丁喜呢?” 王大小姐怔了怔,道:“他来了?” 邓定侯已不必回答这句话,他已看见丁喜慢吞吞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王大小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钉在马车上的短剑:“这是你的剑?” 丁喜道:“嗯。” 王大小姐道:“刚才那个黑衣人,好象已认得你这柄剑?” 丁喜道:“哦?” 王大小姐目光闪动;盯着他道:“他是不是也认得你?” 丁喜淡淡道:“我也不知道他认不认得我,我只知道我不认得他。” 王大小姐道:“你连他长得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楚,怎么知道不认得他?” 丁喜板起脸,冷冷的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看清楚?” 王大小姐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了笑,道:“也许你真的比我们看得都清楚一些,他刚才就是从你那边逃走的。” 丁喜摇头道:“哼。” 王大小姐忽又沉下脸,道:“他刚才既然是从你那边逃走的,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丁喜冷冷道:“因为你们的霸王枪,先替他开了路。” 王大小姐说不出话来了。 丁喜走过来,拔起了霸王枪,忽又冷笑道:“他的确应该谢谢你们,本来他已来不及把这个人杀了灭口,你们却及时把这杆枪送给了他。”邓定侯轻咳两声,苦笑道:“他杀的这个人是谁?”丁喜道:“苏小波。”邓定侯叹了口气,道:“你果然没有看错,苏小波果然真是跟他串通的。”丁喜又慢慢地走过来,拔出了车上的剑,邓定侯道:“这的确是口好剑。”他还想再仔细看看,却已看不见了。丁喜一反手,这柄剑就忽然缩入了他的衣袖。邓定侯道:“你刚才那一剑虽然并不想伤人,却已把别人吓走了。” 丁喜道:“你怎么知道我那一剑不想伤人?” 邓定侯笑了笑,道:“这柄剑钉在马车上,只钉入了两寸。”这是事实,车上的剑痕犹在。邓定侯道:“以你的腕力,再加上这柄剑的锋利,若是真的想伤人,这一剑掷出,就算打在石头上,至少也应该打进去五六寸。” 丁喜冷冷道:“你也未免把我的力气估量得太高了一些。” 邓定侯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那个黑衣人总是被这一剑吓走的。” 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他怕的当然不是这剑,而是你这个人。” 丁喜淡淡道:“也许他把我估量得太高了。” 邓定侯道:“他至少知道这是你的剑,至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他才会走。” 丁喜看了他两眼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邓定侯叹了口气,道:“有很多的话我都想说出来,只不过现在……” 丁喜道:“现在怎么样?” 邓定侯道:“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 丁喜道:“你为什么不问?” 邓定侯盯着他的眼圈。 邓定侯道:“你心里究竟隐藏些什么,为什么不肯说出来?” 丁喜道,“你既然知道,我又何必再说。” 邓定侯道:“我怎么会知道?” 丁喜冷笑道:“你既然不知道,凭什么断定我心里有事?” 邓定侯怔了怔,苦笑道:“其实我心里也藏着件事,没有说出来。” 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我知道有个人虽然是在关外成名的,但是他成长的地方,却是闽南。” 丁喜听着。 邓定侯道:“闽南是个很偏僻的地方,少年人想在那里出头,很不容易,所以他们到外面来闯天下,有的人到了中原,有的人到关外。” 王大小姐道:“他们?” 邓定侯道:“当年他们一起闯荡江湖的,当然不止一个人。” 王大小姐脸色又发了白,道:“你是说,我父亲也是他们其中之—?” 邓定侯道:“我现在说的只是一个人,他在闽南闯过天下,却在关外成名,所以他跟你父亲是老朋友。” 王大小姐脸色更苍白,握紧他的手,道:“你说的是百里长青?” 邓定侯点点头道:“一个人发迹之后,总不愿再提起以前那些不得意的往事,所以他和你父亲在闽南那一段经历,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 王大小姐道:“你怎么知道的?” 邓定侯道:“因为我老婆的娘家,恰巧是闽南的武林世家,她的一个大伯,以前还跟百里长青有过来往。” 提起她的妻子,他就在有意无意间,轻轻放开了王大小姐的手。 王大小姐没有注意。 邓定侯又道:“闽南的武林世家,大多数都很保守,因为他们的乡土观念很重,语言又和中原完全不同,所以他们的子弟,很少到中原来。” 王大小姐道:“所以百里长青在闽南的往事,中原人很少有人知道。” 邓定侯道:“可是我老婆在我面前提起过,她的大伯是辽东大侠的老友,她也觉得很有光彩,她甚至还知道百里长青的生日。” 王大小姐道:“是吗?她怎么会知道的?” 邓定侯道:“因为他的大伯曾经告诉过她,百里长青的生日,跟她是同一天。” 王大小姐道:“哪一天?” 邓定侯道:“五月十三。” 繁星在天,大地更安静,暖风吹过树梢,柔软如情人的呼吸。 丁喜忽然道:“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了?” 没有反应, 丁喜道:“不说话的意思,是不是你们都已认定了百里长青就是那该死的天才凶手?” 王大小姐恨恨道:“看来他还是个该死的奸细。” 邓定侯道:“我们的联营镖局若是组织成功,青龙会的势力就难免要受到影响,所以他就把我们的秘密出卖给了你。”丁喜道:“有理。” 邓定侯道:“他这样做,不但破坏了开花五大大旗的威信,而且还可以坐收渔利。”丁喜道:“有理。” 邓定侯道:“但他却想不到聪明的丁喜也有失手的时候,这一次的计划既然已注定失败,他就只有再发动第二次。” 了喜道:“有理。” 邓定侯道:“幸好他早已将青龙会的势力,渗透入饿虎岗,饿虎岗恰巧又发起了一个黑道联盟,他就决心要把这组织收买了,让黑道上的朋友和开花五犬旗火拼。”丁喜道:“有理。” 邓定侯道:“只可惜饿虎岗上的兄弟们,还有些不听话的,他既然无法收买到这些人,于是就索性把他们杀了灭口。”丁喜道:“有理。” 邓定侯道:“然后他再让我们来替他顶这个黑锅,叫你也回不了饿虎岗,因为他对聪明的丁喜多少还有些顾忌。”丁喜道:“有理。” 邓定侯道:“大王镖局坚决不肯加入开花五犬旗,也许就因为王老爷子早已知道了他的阴谋,他们早年在闽南时,本是很亲密的朋友。” 丁喜道:“有理。” 邓定侯道:“据说青龙会的发祥地,本来也在闽南,王老爷子早年时,说不定也会加入过他们的组织。” 丁喜道:“有理。” 邓定侯道:“等到青龙会要把势力扩展到中原镖局时,当然就会要王老爷子为他们效力,但这时王老爷子已看透了他们的真面目,虽然被他们威逼利诱,也不为所动,所以才会惨死在他们手下。”丁喜道:“有理。” 邓定侯笑了笑,道:“你已经说了九句有理,一定是真的认为我有理了?” 丁喜也笑了笑,道:“我承认你说的每句话都有道理,只可惜我连一点证据都没有看见。” 邓定侯道:“你要什么样的证据?” 丁喜道:“随便什么样的证据都行。” 邓定侯道:“假如没有证据,我们就不能把百里长青当作凶手?”丁喜道:“不能。” 邓定侯叹了口气,道:“他是王老爷子的朋友,早年也曾经在闽南鬼混过,我们走镖的路线和秘密,只有他完全清楚,他不但武功极高,而且还练过百步神拳,甚至连你用的兵器都知道。” 他叹息着,又道:“所有的条件,只有他一个人完全符合,这难道还不够?” 丁喜道:“还不够。” 邓定侯道:“为什么?” 丁喜道:“因为符合这条件的人,并不是只有他一个。” 邓定侯道:“除了他还有谁?” 丁喜又笑了笑,道:“至少还有你。” 邓定侯道:“我?” 丁喜道:“你也是王老爷子的朋友,你的妻子既然是闽南人,你当然也到闽南去过,你们镖局的秘密,你当然也知道。” 邓定侯苦笑道:“而且我当然也练过百步神拳,而且练得不错。” 丁喜微笑道:“我当然也知道体绝不会是凶手,我只不过提醒你,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并不一定就是凶手。” 邓定侯看看他,忽然也笑了笑,道:“你只忘了一点。” 丁富道:“哦?” 邓定侯道:“这些条件,我并不能完全符合,因为我直到昨天晚上为止,还不知道你用的什么兵器。” 丁喜不能否认。 邓定侯道:“近来你的名气虽然也已不小,可是江湖中的人见过你的兵器的却不多。” 丁喜也不能否认。他的确一向很少出手,要解决困难时,他使用的是他的智慧,不是他的剑。 邓定侯一直都在盯着他,又笑了笑,道:“其实我当然知道,你绝不会和那凶手串通的,只不过,,。” 丁喜道:“只不过怎么样?” 邓定侯道:“我总觉得你应该认得百里长青。” 丁喜道:“为什么?” 邓定侯道:“因为他对你的事,好象很了解,你对他的事,好象也很关心” 王大小姐忽然冷笑着道:“不但关心,而且一直都在为他辩白,难道……” 丁喜也在冷笑,道:“难道你们认为我是他的儿子?” 王大小姐道:“不管你是他什么人,你既然要为他辨白,也应该拿出征据来。” 丁喜道:“所以我就应该跟你们到俄虎岗去?” 王大小姐道:“不管‘五月十三’是不是百里长青,现在都已回到了饿虎岗。” 丁喜道:“所以我现在就应该跟你们去?” 王大小姐终于承认:“我就是要你现在就去。” 丁喜道:“哈哈。” 王大小姐道:“哈哈是什么意思?” 丁喜道:“哈哈的意思,就是不管你说什么,我不去就是不去。” 王大小姐怔住。她看看邓定侯,邓定侯也只有看看她。 丁喜悠然道:“两位还有什么高论?” 王大小姐真的着急了,连眼圈都已急红了,忽然大声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小马的下落?” 丁喜道:“我为什么要问?” 他冷冷的接着道:“他又不是个小孩子,难道还要人一天到晚地跟着他,喂他吃奶?” 王大小姐脸也红了,终于忍不住道:“可是”。“可是他们也已经去了饿虎岗,你难道——难道就一点也不着急?” 邓定侯已经先着了急,抢着问道:“他们是几时去的?” 王大小姐道:“我到酒楼去跟你们见面的时候,本来是叫他们在客栈里等我的,谁知道…。,” 邓定侯道:“谁知道你……等你回去时,他们两人已经走了?” 王大小姐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道:“小琳告诉我,小马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他的丁大哥。” 邓定侯道:“他知道你去找丁喜,当然不敢再等在那里挨骂。” 丁喜沉着脸道:“我唯一要骂的人,就是我自己。” 邓定侯道:“不管怎么样,小马总是你的好兄弟,现在饿虎岗虽然是把你当做叛徒,当然也不会放过他。” 丁喜道:“哼。” 王大小姐道:“他们临走的时候,还交待过客栈的帐房,说他们要先到饿虎岗去看看,不管结果怎么样,他们都会有话给老山东的。” 邓定侯道:“现在他到饿虎岗去,简直就等于是送羊入虎口,所以……” 王大小姐抢着道:“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应该尽快赶去。”丁喜道:“哼哼。” 王大小姐道:“哼哼又是什么意思?” 丁喜冷冷道:“哼哼的意思就是,不管你们到哪里去,我都要去睡觉了。” 驾车的马,本来不会是好马,但归东景的马,却没有一匹不是好马。 丁喜刚才临走的时候,已将这匹马系在树上,他看来虽然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其实做事一向很仔细,因为他从小就得自己照顾自己。 他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在后面跟着,一个人走回来,从车箱里找出半坛酒,一口气喝下去,就跳上车顶,舒舒服服地躺下,放松了四肢。 能有这样一个地方,他已经觉得很满意。 邓定侯和王大小姐当然也只有跟着他来了。 他们找了些枯枝,生了一堆火。 一这里虽然不会有虎狼,蛇虫却一定会有的,生个火总是安全些。 邓定侯也是个做事仔细的人,所以他们才活到现在。 “你手臂的伤怎么样了?” “还好。” “我带着有金创药,我替你看看。”王大小姐忽然显露了她女性的温柔。 她轻轻撕开了邓定侯的衣袖,用一点儿烧酒为他洗净伤口,倒了一点儿药在上面,再撕开自己一条内裙,替他包扎了起来。 她的动作温柔而体贴,只可惜丁喜完全没有看见。 他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卷起来作枕头,睡得好舒服。 王大小姐好象也没有看见他,却又偏偏忍不住道:“你看看这个人,在这种地方他居然也能睡得着。” 邓定侯笑了笑,道:“据说他从小就在江湖中流浪了。象他这种人,有时连站着都能睡觉的。” 王大小姐咬着嘴唇,沉默了很久,又忍不住道:“他难道一直都没有家?” 邓定侯道:“好象没有。” 王大小姐仿佛在叹息,却还是板着脸,冷冷道:“据说没有家的人,总是对朋友特别够义气的,他却好象是个例外。” 邓定侯道:“你认为他对小马不够义气?”王大小姐道:“哼。” 邓定侯道:“也许他只不过因为吃的苦太多,所以做事就比别人小心些。” 王大小姐冷笑道:“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不管吃了多少苦,都不象他这样怕死。” 邓定侯看着她,微笑道:“你好象对他很不满意?” 王大小姐道:“哼哼。” 邓定侯微笑道:“难道你认为他不喜欢你了?”王大小姐道:“我…”邓定侯打断了她的话,道:“有些人心里虽然喜欢一个人,嘴里却绝不会说出来的;有时他心里越热情,表面上反面越冷淡。”王大小姐道:“为什么?” 邓定侯道:“因为他们的身世孤苦,生活又不安全,而且随时随地都可能死在别人的刀剑下,所以他们若是真喜欢一个人时,反而要尽量疏远她。” 王大小姐道:“因为他不愿连累了他喜欢的这个女孩子?”邓定侯道:“不错。” 王大小姐道:“你认为丁喜是这种人?”邓定侯道:“他是的。” 他叹息着,又道:“他表面看来虽然很洒脱,很开朗,其实心里却一定有很多解不开的结。” 王大小姐凝视着他,柔声道:“你好象总是在替别人着想,总是尽可能了解别人。” 邓定侯笑了笑,道:“这也许是因为我已经老了,老头子总是比较容易谅解年青人的。” 王大小姐嫣然一笑,道:“象你这样的老头子,世界上只怕还没有几个。” 这时一阵仲夏之夜的柔风,正吹过青青的草地。 星光满天,火光闪动,映红了她的脸,风中充满了绿草的芬芳,绿草柔软如毡, 她笑得又那么温柔。 邓定侯忽然发觉自己的心在跳,跳得很炔。 他并不是那种一见了美丽的女人就会心跳的男人,可是这个女孩子…… 他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再发展下去,勉强笑了笑,道:“看样子我们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了,不如也将就在这里睡一夜,有什么话,等到明天再说。”王大小姐点点头,道:“现在并不太热,我们就睡在火旁边好不好?”邓定侯好象吓了一跳:“我们?” 王大小姐道:“你流了很多血,一定会觉得冷的,当然应该睡在火光旁边。”邓定侯道:“可是你……” 王大小姐道:“我当然也睡在这里,我怕蛇。”邓定侯道:“你……你可以睡到车上去。” 王大小姐道:“蛇难道不会爬到车上去?”她嫣然一笑,又道:“假如你怕我,我可以睡得离你远一点儿,我的睡象很好,绝不会滚到你身边去的。”她的睡象并不好,年青的女孩子,睡象都不会太好,何况,一个象她这么样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睡在这种草地上,当然睡不安稳。 睡梦中,她忽然翻了身,一只手竟压到邓定侯胸口上了。她的手柔软而纤美。邓定侯连动也不敢动。 他也不是那种坐怀不乱的君子,对年青美丽的女孩子,他一向很有兴趣。可是这个女孩子…。 他叹了口气,禁止自己想下去。他开始想丁喜—— 这个年青人的确有很多长处,他喜欢他,就好象喜欢自己的亲兄弟一样。他又想到了他的妻子——这几年来,他的确太冷落她了,她却一直是个好妻子。他需要时,她就算已沉睡,还是从来也没有拒绝过他。 想起了他们初婚时那些恩爱缠绵的晚上,想起了她的温柔与体贴,想起了她柔软的腰肢,想起了丰满修长的双腿…… 他又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又是一阵柔风吹过,他轻抚着臂上的伤口,忽然觉得很疲倦,非常疲倦……他睡着了。 丁喜却还没有睡得着,他们刚才说的话,每—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就算他心里喜欢你,嘴上也绝不会说出来的……” “他心里一定有很多解不开的结……” 邓定侯的确很了解他,却还了解得不够深。 他疏远她、冷淡她,并不是因为他怕连累了她,而是因为他不敢。 他不敢,因为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一种别人永远无法解释的自卑,已在他心里打起了结,生下了根。 根已很深了。 饥饿、恐惧、寒冷,象野狗般伏在街头,为了一块冷饼被人象野狗般毒打, 只要一想起这些往事,他身上的衣服就会被汗水湿透,就会不停地打冷战。 他的童年,实在比噩梦还可怕。 现在这些悲惨的往事虽然早巳过去,他身上的创伤也早巳平复。 可是他心里的创伤,却是永远也没法消除的。 “你好象总是替别人着想,好象总是这么样了解别人…。,” 他又想到:邓定侯的确是个好朋友、好汉子,他已经欠他太多,几乎很难还清。 丁喜知道他也很喜欢她。 虽然他已有了家,有了妻子,可是这些事对丁喜说来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是绝不能对不起朋友的。 “—个从来没有家的人,对朋友总是特别够义气。” “你认为他对小马不够义气?” 丁喜在心里叹了口气,小马不但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兄弟,他的手足。 小马这一去,的确是送羊入虎口的。 难道他真的就这样看着? 他闭上眼睛,决心要小睡片刻,明天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 繁星满天,夜风温柔。 明天一定最好天气。 旭日东升。 第一线朝阳冲破晨雾,照射在大地上时,邓定侯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阳光照在王大小姐柔软乌黑的头发上。 她的睫毛也很长,她的双颊嫣红,柔发上带着种醉人的幽香。 她就睡在他身旁,睡得就象是个孩子。 邓定侯大醉后醒来时,常常会在自己身旁发现一个陌生而年青的女人,他通常都要想很久,才能想起这个女人是怎么到他床上来的。 可是这—次…… 他没有想下来,悄悄地站起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晨郊外的清新空气。然后他就忽然怔住。 睡在车顶上的丁喜已不见了,系在树上的那匹马也不见了。清晨郊外的空气很新鲜。 邓定侯见到马车还停在原来之处,不过那匹马和丁喜去了哪里? 良驹是不会自己走脱的,一定有人把马匹解开。这是丁喜所做的吗? 他再深深地吸了口清新的空气,但似乎还没有把醉后的酒意消脑子有点模糊。他想着:丁喜走了,为什么不说一句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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