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淫心突起的贺豹暗暗地与陶宗商量,意欲劫掠这宗买卖,他别的财物一概不要,全给陶宗,单要李氏作个妻房,二人计议停当,又悄悄地通知了杨芳,杨芳因是雇工,不敢多言。 一路北侠游兴甚浓,将近杭州时听人传说道:“好了!杭州太守可算换了人,我们的冤枉可该诉了。”书中晚表,众人谈话间新任太守倪继祖已为审清马强一案微服私访霸王庄。 仔细打听,北侠却晓得此人,这才有了霸王庄北侠救太守。 你道太守是谁?让我们慢慢叙来。只因春闱考试,皇帝命包丞相主考,待三场考完,御览考卷中没有包公侄儿,皇帝便请来包公询问:“包爱卿,你家侄儿世荣为何没有参加?” 包公对皇上说:“我因为受您之命主持考试,当然就该让我的侄儿回避考试,因此不把他算在考生中。” 天子听了,反而不高兴,对包公说: “我大宋国开科取士,是为国家选拔栋梁之才,让贤能人士治理国家。你这样做,一来国家失去选择人才机会,二来世荣孩儿不能为国尽忠,此行不对呀!” 于是皇帝传下圣旨,单独为世荣主持考试,测其才学。世荣听了这个消息,非常高兴。到了考试那一天,果然发现包世荣聪明过人,满腹经伦,胸怀大志。龙颜大悦,钦点包世荣的传胪,用为翰林院庶士。在金銮殿上,包公叔侄磕头谢恩。 不几天,皇帝布宴为亲选翰林院学生庆功,大家欢乐了一场。琼林宴之后,包公想起侄儿年龄已到,亟须完婚。于是给、皇上递了一本给包世荣告假还乡完婚的奏折,言明三个月后返京供职。圣上准奏,并赏赐了不少东西。 这一天,包世荣辞别了叔父,带了邓九如,穿了黄马褂,衣锦还乡,亲族县吏,地方豪绅,纷纷前来祝贺,一为世荣中举皇上钦点,二为世荣与姑娘玉芝完婚。玉芝姑娘与世荣青梅竹马,上学以前两人随父母往来走动,天天在一起玩,直到各自入了自家府上私塾,见面才稀少起来,后来一年逢节仍得一遇,但两人感情日渐加深,每次相会都有谈不完的话。 这种情缘让世荣父母发觉,认为与玉芝姑娘订婚没什么不好,两家仅仅是朋友往来,不是近亲。这正合了年轻人的心愿。世荣长大后去找叔叔包公,接受社会锻炼。玉芝姑娘在闺房之中绣花养性。 今有良缘佳期,可早日完婚,了结双方相思之苦。洞房花烛夜,两人倾诉衷肠,愿相敬如宾,结百年之好,白头到老。夜深熄灯,软床之上卿卿我我,互相抚慰,性潮起伏,水火交融。 包世荣婚期三个月,日子较长,暂且不表,却说东京开封,只因杭州太守出现缺任,皇帝钦派了新中榜眼用为编修的倪继祖。接了圣旨,倪继祖非常高兴,也感到责任重大,不敢迟延,先拜访老师包丞相,包公勉励了不少言语。倪继祖一一谨记在心,然后告假还乡祭祖,皇上同意他祭祖之后立刻赴任。 倪继祖当此大任,他是何人,是哪个朱门大户的儿子呢?这其中有诸多故事,我们不妨先来考究一番。 要讲倪继祖的故事,需先从他的出世讲起。 二十多年前,扬州甘泉县有一位饱学儒流,熟读经书,文雅品端,此人名叫倪仁,自幼定了同乡李太公之女为妻。什么聘礼呢?倪家有祖传的一枝并梗玉莲花,是个无价之宝,晶莹光润无比,拆开却是两校,合起来便成一朵。 倪仁视为珍宝,与未婚妻子各佩一枝。 待倪仁二十五岁光景,家父与他娶妻成家。李氏生得美貌,倪仁品学兼优,人们皆夸两口郎才女貌,甚是般配。这对夫妻也知道珍惜感情,生活得和和美美,白天倪仁下地耕种,李氏在家缝补做饭,等丈夫归来。晚上倪仁秉烛夜读,妻子陪伴一旁,捶背研墨,两人感情日密一日,渐渐地李氏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吃得愈来愈多,呼吸越来越粗。又过了两个月,腹已有胎动,合家人甚是欢喜,估计离孩儿出世不远了,家中不久能又添新丁。 这天,收到泰州亲戚来信邀请夫妇前往居住,李氏感到行动不便,打算不去,可倪仁坚持要妻子陪伴,为了讨丈夫欢心,李氏勉强同意前往,他们觉得水路平稳,免得李氏呕吐腹痛。在码头租了船只,这船户有两个主人,一名雇工,主人分别叫陶宗、贺豹,帮闲雇工名叫杨芳。天下总是好人多,但也有不法之徒以从事生意为名谋人钱财。这陶宗贺豹就是做水面上生意的,凡是乘船客人有行李辎重露在他眼里,多数遭他们暗算,很少有逃过去的。 如今倪仁雇了他们的船,虽无沉重行李,但贺豹见李氏生的美貌,乳丰腰圆,没看出是有身孕,以为李氏是有福之人,这个光棍觉得压上去,似乎浮在海绵之上暄乎暄乎的,美梦使他不顾别人幸福,要拆散这对恩爱夫妻。 淫心突起的贺豹暗暗地与陶宗商量,意欲劫掠这宗买卖,他别的财物一概不要,全给陶宗,单要李氏作个妻房,二人计议停当,又悄悄地通知了杨芳,杨芳因是雇工,不敢多言。 一天,船行到了扬子江,有一幽僻之处,乘他们夫妇不备,二贼子将倪仁抛向水中,这倪仁是旱鸭子,不习水性,扬子江水深流急,不一会倪仁力气用尽,喝了几口水便沉了下去。陶宗收了行李,贺豹便来逼勒李氏。李氏哭诉道:“我怀孕已有九个多月,分娩日期已经不远,即使成亲,也得待孩子出生以后再说。” 那贺豹本来不依李氏,伸手把她抱住,一双大手在她身上乱摸。李氏又哭又闹,杨芳于心不忍,在一旁劝贺豹行个方便,他老老实实地言讲:“她丈夫已死,难道还怕她飞上天不成?” 贺豹听了也觉无奈,李氏肚子便便,干什么都不方便,只能等等再说,暂时作罢。 杨芳是个心地善良,同情别人的汉子,他见此情景,心里暗想:“他们作恶,将来必有事发的那一天,难免把我拉进去陪着蹲监。再者看这妇人哭得可怜,我何不想想办法呢?”想罢,他便沽酒买肉,庆贺他们一个得妻,一个发财。二人见他殷勤,一齐说道:“何若要叫你费心呢?你以后真要入伙,我等按三七与你股份,你说好吗?” 杨芳听了心里暗想:“似你等这样行为,慢说三七股份,就是全给我杨芳,我也是不稀罕的。”他虽这样想,却故意答道:“如若二位肯提携于我,那当然好。”说罢便殷勤劝酒。不大一会儿,就把二人灌得酪配大醉,横卧在船头之上。杨芳见机会到了,便悄悄地告诉了李氏,让她在此上岸,一直往东走,过了树林,有个白衣庵,他姑母在这庙出家,那里可以安身。 此时天已五鼓,李氏上岸,不顾高低,拼命往前奔逃,忽然她感觉一阵肚痛,心里暗说:“不好了!我是临月身体,若要分娩,可怎么好?” 正思索时,肚中痛得一阵强如一阵,只得勉强奔到树林,安身于树荫下。不多时,就分娩了,喜得男儿,连忙脱下内衫,将孩儿包好,胸前别了那半枝莲花,不敢留恋,以免悲伤上来,气力全无,只得将小儿放在树木之下。她惧怕那贼人追来受辱,匆忙往东奔逃,上庙中去了。 船工杨芳慈心大发擅自放了李氏,心里十分畅快,一歪身也就睡着了。他刚刚睡了一会儿,就觉得仿佛有人在他耳边对他说:“你还不快走,等待何时?” 杨芳从梦中醒来,看得四下无人,但见残月西斜,疏星几点,自己暗想:“刚才明明有人呼唤,为何醒来竟无一人呢?”其实,他虽做了放人之事,但仍惧怕陶宗、贺豹二人,神经紧张到极点,自会急中生智,逢凶化吉,他再看陶、贺二人酣睡如雷,又转而想道:“不好!他二人若是醒来,不见了美人儿,难道就罢了不成?不是埋怨于我,就是四下搜寻。那时将妇人访查出来,反为不美。有了,不如我给它来个溜之乎,等到他二人醒来,必说我拐了妇人远走高飞,也免得他等搜查。”杨芳主意已定,东西一概不动,只身上岸,一直奔白衣庵而来。 到了庵前,天已亮了,上前扣门,出来了个老尼,隔门问道:“施主是哪一位?” 杨芳认出是自己姑母,就悄声回答:“姑母请开门,是侄儿杨芳。” 老尼开了山门,带他来到客堂,没等双方坐下,杨芳就着急地问:“姑母,可有一个妇人投在庵中吗?” 老尼问:“你是什么意思?” 杨芳便将灌醉二贼,私放李氏的话,说了一遍。老尼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惜乎你为人不能为彻。说来你也没有什么过错,只是她有一点血脉失于路上,恐将来断绝了丈夫祖上的香火。” 杨芳追问情由,老尼便道:“那妇人已投在庵中,她言讲在树林内分娩一子,若被人捡去,尚有生路,倘若遭害,便断了丈夫香火,深为痛惜。是我劝慰再三,应许一会儿陪她找寻,她才停止了悲啼,现在后面小院内休息呢。” 杨芳听了,对姑母言讲:“既然如此,我就替他找去。” 老尼嘱咐道:“你要去寻找,她的孩子有个标记,胸前有枝白色玉莲花,有此物者就是她的儿子。” 杨芳谨慎地记在心里,离开了白衣庵,到了树林,看了一番,并无踪迹;暗暗访查了三天,才得到了实际音信。 离白衣庵五里之遥,有一个倪家庄。庄中有个倪太公,因五更起来去岭上赶集,骑着毛驴路过树林,不成想那毛驴就不走了。倪太公感到诧异,忽听小儿啼哭,连忙下驴一看,见有个小儿被用衣物裹好放在树木之下,衣服上别有一枝白色玉莲花。老汉思索明白,万物皆有灵性,新生婴儿未受人的教诲,其哭声可以与动物沟通,我那驴儿明白小儿哭声中有求救之意,就停下来让我救他。 倪太公家道殷实,有良田几十亩,鸡鸭牛羊满院,就是膝下无儿无女,盼星星盼月亮,半生已过,还是未得一子。今天看了这位小公子,好生欢喜,连忙打衣襟将小孩儿揣好,也顾不得了赶集,连忙乘驴转头回家中。妻子梁氏想尽千方百计不能怀上孩子,怀里空着心里麻烦,见同龄的女人扶养大的孩子都该上学读书了,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梁氏见了丈夫出门不大功夫又回来,迎上去问他何事。倪太公笑哈哈地把怀中的孩儿抱出来递给梁氏,并讲了拾到小娃娃经过。梁氏打开包儿一看还是个男孩,这回倪家有后继人了,夫妻二人欢喜非常,就起名叫倪继祖。他们哪里知道这小儿的本性也姓倪呢?这也是天缘凑巧,姓倪的根芽就被姓倪的捡去。 俗言语:“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日倪太公得了儿子,家中天天传出“哇哇哇”的哭声,四邻八家早已有人知道,贺喜的不断。又有推荐乳母的,倪太公家道殷实,不愿让干儿子受委屈,就给他请了乳母。大家今日你来,明日我往。都要给倪太公庆贺。太公难以推辞,只得备了酒席请乡党父老。这些乡党父老也备了薄礼前来作贺。 正在应酬之际,只见又是两个乡亲领来一人,约有三旬年纪,倪太公却不认识,问道:“这位先生是谁?” 二乡老回答道:“此人是我们素来熟悉的,因他无处安身,闻得太公得了小相公,他情愿与太公作个仆人,就是小相公大了,他也好好照看,他为人最是朴实忠厚的。老乡亲看我二人份上将他留下吧。” 倪太公道:“收他一人所费无几,何况又有二位老乡美意,留下就是了。” 二乡老道:“还是老乡亲爽快。你还不过来致谢太公,太公呀您就给他起个名儿吧!” 倪大公说:“仆人总要诚于主人,就叫他倪忠吧!” 原来此人就是杨芳,因同她姑母商量,要照顾此子,故要投到倪宅;正好认识倪家庄上二位乡老,就托他们趁着贺喜,顺便推荐。杨芳听见倪公不但留下,而且起名倪忠,便向上面叩头:“小人倪忠与太公爷叩头道喜。” 倪太公甚是欢喜。倪忠便殷勤张罗家务,不用吩咐,这样倪太公就省了好些心。从此倪忠就在倪太公庄上,更加小心留神。倪太公见他忠心朴实,各种事都可托付于他。并且倪忠也没有不尽心费力去做的,这样倪太公得了个好帮手。 一天,倪忠对太公说:“现如今小官人已有七岁多了,天资聪明,何不教他读书呢?” 太公道:“我正有此意。这里的东村有个老学究,学问颇好,你就选定日期,亲自送他去入学吧!”于是定了先生,倪继祖入学读书,每日都是由倪忠护接护送。倪忠心里边也挂念李氏,时常到庵中看望,只是每次都瞒过倪继祖。 刚念了有二、三年光景,老学究便转荐了一个儒流秀士,是济南人士,姓程名建才。老学究对太公说:“令郎乃国家大器,非是老汉可以造就的。若是跟从我的朋友程建才读书,将来必有成就。” 倪太公听了有些迟疑,倒是多亏倪忠撺掇,“小官人颇能读书,既承老先生一番美意,荐了这位先生,何不叫小官人跟着学学呢?”太公听了,只得应允,便将程先生请来训诲继祖。继祖聪明绝顶,过目不忘,把个先生乐得了不得。 光阴茬再,日月如梭,转眼间继祖已经十六岁,程先生对太公说:“叫倪继祖去参加科考吧!”太公还是乡下人心理,不敢望子成龙,倒是先生着急,不理会太公,叫倪继祖报名去赴考,果然高高地中了生员。太公很高兴,用厚礼酬谢了先生。自然乡邻又是贺喜,应接不暇。 又是一次,程先生出门访友。倪继祖也要出门闲游闲游,禀明了太公,太公叫倪忠跟随。主仆二人信步行来,路过白衣庵,倪忠对继祖说:“小官人,此庵有小人的姑母在此出家,请进去歇歇吃茶,小人顺便探望探望。” 倪继祖道:“我长这么大从不出门,今日走了许多的路,也觉得乏了,正要歇息歇息。” 倪忠上前叩门,老尼出来迎接,见来了小主人,就惊奇地说:“不知小官人到来,未能迎接,请多多原谅。”大伙走入庵内,老尼让人带二人到客堂喝茶。 早在倪忠初进入太公家门的时候,曾来庵中拜访姑母已把情况告诉了姑母,老尼便告诉了李氏夫人,她也就放下心来,暗暗念佛,保佑儿子平安。待弥月之后,她便拜了老尼为师,每日在佛像前诚心忏悔,纪念丈夫与祝福儿子,无事再也不出佛院之门。 今天倪家主仆二人来访,李氏并不知道,她上午去了大殿礼拜,刚回来,却忘记了关小院之门,恰好倪继祖歇息了片刻,便到处闲游,看见这院内甚是清雅,信步来到院中,李氏听得院内有脚步声响,连忙出来一看。她不看时则已,看了时不由得一阵心痛,贯彻骨髓,登时落下泪来。因为她看见了倪继祖的面貌举止,俨然与倪仁一般,自然触景生情,痛忆往事。谁知倪继祖见了李氏落泪,也是奇怪,他只觉得眼眶发酸,扑籁籁就泪流满面了,不能自禁,看来母子连心,曾一脉相通,心电感应。 他二人正在拭泪,只见倪忠与他姑母到了。倪忠对继祖说:“官人,你为何啼哭?” 倪继祖回话说:“我何尝哭来?”嘴内虽如此说,声音尚带悲哽,倪忠又见李氏在那里落泪,看了这番光景,他也不言不语,拂袖拭起泪来。只听老尼道:“善哉!善哉!此乃天性,岂是偶然。” 倪继祖听了此言,诧异道:“此话怎讲?” 只见倪忠跪倒谢罪说:“望乞小主人原谅老奴隐瞒之罪,小人方敢诉说。” 小倪继祖,见他如此,已惊得目瞪口呆。又听李氏悲悲切切说:“恩公快些请起,休要折受了他,不然我也跪下了。” 倪继祖好生纳闷,连忙将倪忠拉起,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快些讲来。” 倪忠便把怎么长、怎么短,述说了一遍。他那里说,这里李氏已然哭了个声哽气噎。倪继祖听了半晌,还过一口气来,说:“我倪继祖活了十六岁,不知生身父母有如此苦处!”连忙向李氏扑去,抱住李氏,放声大哭,老尼与倪忠劝慰多时,母子二人才止住悲声,只听李氏吩咐道:“自蒙恩公搭救之后,我在此庵中已十五载,没想到孩儿今日长大成人。今已相见,为娘如在睡梦里,自已反倒不能深信。我问吾儿,你可知当初表记是何物?” 倪继祖听了此言,惟恐母亲生疑,连忙从自己贴身内衣之中掏出白玉莲花,用双手捧上,李氏一见莲花,“嗳哟”了一声,身体往后一仰,要昏过去,这正是自己佩带之物,又与小儿分别时作了信物表记。虽十五年未见,一见如初,她焉有不激动之理! 李氏见了莲花,睹物伤情。想当初自己与倪仁相公恋爱之时,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白头偕老。没成想,丈夫未睹孩儿出世,就含冤而去。她自己又未能亲手抚养儿子,愧对丈夫一片爱心,又有伤风雅,李氏越想哭得越痛。 倪继祖与倪忠商议,把李氏接往庄里居住。李氏听了连忙止住悲声,说道:“吾儿体要妄想,为娘的再也不染红尘了。原想着你爹爹的冤仇,今生再世也不能报了。不料倪氏门中有你根芽,只要吾儿好好读书,得了一官半职,能够与你爹爹报仇雪恨,为娘的平生之愿也就足矣。” 倪继祖见母亲不肯上庄,便哭着跪下说:“孩儿不知亲娘,也就罢了;如今既已知道,也容孩儿略尽些孝心。就是孩儿的收养父母不同意,自有孩儿恳求哀告,何况我那父母也是好善之家,如何不能容留孩儿亲娘呢?” 李氏闻听,摇头叹息道:“言虽如此,但我自知罪孽深重,一生忏悔不来。倘若再堕俗缘,惟恐不能消受,反要生出灾难,那时吾儿岂不后悔?” 倪继祖听了母亲的话,意志更加坚定,心坚如盘石,毫无回转之意,便放声大哭说:“母亲既然如此,孩儿也不想回去了,就在此侍奉母亲。” 李氏严肃起来,整了整衣服说:“你既然知道,读书要明理,俗言‘顺者为孝’,为娘的虽未抚养于你,难道你不念生育之恩,竟敢违背母愿吗?话再说回来,你那父母抚养你十五年,好容易养得你长大成人,你未能报答万分之一,又怎能做那负心之人呢?” 一席肺腑之言说得倪继祖一言不发,只有低头哭泣。 李氏心下为难,猛然生出一计来,须如此如此,这小冤家方能回去。她想好了,对儿子说:“孩儿不要啼哭。我有三件事,你要依从,逐件办妥,为娘的必随你去,如何?” 倪继祖连忙问道:“是哪三件事呢?请母亲明说。” 李氏不慌不忙对儿子说:“第一件,你从今后须要好好攻读书卷,务必要得了一官半职;第二件,你须将仇家拿获,报你爹爹雪恨;第三件,这玉莲花乃倪家祖传遗留,原是两个合成一枝,如今你将此枝仍然带去,须把那一枝找寻回来。三件事齐备,为娘必随儿去。三事之中,倘缺其一,为娘的总也不会随你去的。”说罢,又嘱咐倪忠说:“恩公一生追求忠义,我也不用饶舌。如果思公能始终如一相扶持,这便是我倪氏门中不幸中之大幸了。你们速速回去吧!省得你那父母在家盼望。”李氏将话语说完,一摔手回后边房中去了。 这里倪继祖还是不肯回转,还是倪忠连搀带劝,真是一步一回头,好容易搀出院子门来。老尼在后面相送,把倪继祖又谆谆教导了一番,主仆二人才离了白衣庵,直奔倪家庄而来。二人在路途之中,一个是长吁短叹,一个是婉言相劝。倪继祖边走边说:“刚才听母亲吩咐了我三件事,仔细想来,做官不难,报仇也容易,只是哪白玉莲花该往何处找寻呢?” 倪忠非常迷信神灵,又处世经验丰富,对继祖说:“据老奴看来,物之隐现自有定数,却倒不难;还是做官较难。所以官人以后要好好读书,这才是最要紧的呀!” 倪继祖感情用事地说:“我有像海洋一样深的仇,焉有自己不上进呢?老人家体要忧虑。” 倪忠说:“官人如何这等呼唤?不怕折了老奴的草料。”倪继祖说:“你甘屈人下,全是为我着想。你对我倪家恩重如山,我如何以仆从相待!” 倪忠道:“言虽如此,官人若当着外人,还要照常,不可露了形迹。” 倪继祖今年十六岁,心智也是不少,只听他对倪忠说:“逢场作戏,我是晓得的。还有一宗,今日之事,你我回去千万莫要泄露,待功名成就之后,大家再为言明,是不是这更好呢?” 倪忠听了,十分满意,对继祖说:“这不用官人嘱咐,老奴十五年光景皆未泄漏,难道此时倒隐瞒不住了?” 两人说着话,很快就来到自家庄前。倪继祖拜见太公和梁氏,还像往常一样,亲亲热热。由于倪继祖一心思想着报仇,奋志攻书。又过了两年,这一年春天又是大考的时节,倪继祖又与程先生商议,打点行装,准备由程先生陪着一同赴京考场,并把这事同倪太公讲了。太公一一应允。谁知到了临期,程先生病倒,竟自“呜呼哀哉”了。因此倪继祖只得带了倪忠,悄悄到了白衣庵,别了亲娘,又给老尼留下银两,使二人生活不断改善。然后主仆一同进京,这才有会仙楼遇见了欧阳春,丁兆兰一回事。 自接济了张老儿之后,在路上又走了半个月,这天东京就在眼前。这年春天京城繁华无比,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南北口音交相混杂,大家皆为一定目的到这里办事。主仆二人可算开了眼了,天下竟有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多的人口,这么宏伟的建筑群。 他们俩租了一家僻静之所,等待考试到来,考期就在明天,二人早早安歇,养足精神。第二天,倪继祖上得考试,看了题目,挥笔作答。半个月后。二人又一同来翰林院外看榜,倪忠一眼看见倪继祖中了第九名进士,这下可把主仆二人高兴坏了,午饭时刻他们进了一家饭庄,继祖请倪忠大吃大喝一场,并赶快修书一封,让落榜回乡的兄弟捎回去,请家里只管放心,儿子已中榜,待殿试完毕就可以衣锦还乡了。殿试那天,满朝文武都来旁听,皇上要亲自出题复考,轮着继祖了,只见他出口成章,言之成文,胸怀宽广,志在四方。皇帝龙颜大悦,钦点了榜眼,派任翰林院作编修,等官场有了空缺可以补缺做官。 倪继祖在金銮殿上谢了皇上恩情,回头到翰林院报到,他一丝不苟的工作,换得主管在皇帝面前的美言。 可巧杭州太守出缺,皇帝与翰林主管一商量,决定让他到地方任职,这正合继祖之意。主仆二人,好生欢喜,又拜别包公。包公又嘱咐了好些话,讲了为官之道。继祖心里明白,如不是包公主考,像自己这样的穷书生,是不能中榜的。因此衣锦还乡时,先谢了包公,然后回家拜别父母,他们二人觉得时机一到,就向太公、太母禀明了认母之事。太公梁氏本是好善之家,听了非常高兴,大伙一同来到白衣庵,打算把李氏接到庄中同住。 李氏没有答应,一来因孩儿即刻赴任,来家中住着反倒不便,二来自己心愿未全部实现,所以决定暂不前往,仍在白衣庵中与老尼同住,现在两人已形影不离,朝夕相伴,无话不谈了。 倪继祖没有法子,只得安置妥当,先去上任;等接过官职,并把另外两愿圆了。再来迎接母亲,那时母亲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简短地在此接前文提上一句,他们刚一接任,就收了无数的冤状,细细看来,全是告霸王庄马强的。 你猜这马强是谁?原来就是一个地方泼皮,财大气粗,是太岁庄马刚的同族宗弟,马刚这个人在前文已经提到,这里不表。马强与马刚一样倚仗朝中总管马朝贤是他叔父,便无所不为。他霸田占产,抢掠妇女,家中盖了个招贤馆,接纳各处“英雄豪杰”,但所来之人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地方无赖光棍奔他家的可算最多。其中也有一、二个豪杰,是因为无处可去,暂且栖身,看马强的动静。这些贤士在江湖上略有名气的人有:黑妖狐智化,小诸葛沈仲元,神手大圣邓车,病大岁张华,赛方朔方貂,其余的无名小辈不计其数。这些人每日里舞剑弄枪,比刀对棒,吵吵嚷嚷闹个不得了。马强这样发展,一来二去,声气大了,连襄阳王赵舜都与他交往起来。 其余的小字辈中,独独有一个小英雄,心志高傲,气度不俗,年纪在个十四五岁,姓文名虎。已在招贤馆内做了个馆童。他见众人之中,只有智化是个豪杰,而且本领高出常人之上,便时刻小心,诸事留神,敬奉智化为师,还真让黑妖狐喜欢上了,便把他暗暗的收作徒弟,悄悄传他武艺。 这个艾虎,心机活变,一教便会,一点就醒,不用一年光景,学了一身武艺。他却时常悄悄地对智化说道:“您老人家以后不要劝我们马强员外了,这样做不但白费唇舌,反倒招来某些人背地里抱怨。何况马强根本不听,说你老人家忒胆小了。他认为,‘附近百姓都是鱼肉,我不吃白不吃,自家老婆身上那东西不好使了,弄进去像轧在棉花团里,不够刺激,这一带是出美女的地方,我身为庄主抢几个姑娘有什么要紧!如果都像智化小子害怕起来,将来还能干什么大事呢?’你老人家自己想想,跟这些亡命之徒能争出什么理来呢!” 智化听了不以为然,口里说道:“你莫多言,我自有道理,天下男女是一对一生的,如他马强多占了去,别的男人要终生作光棍的,想来是何等痛苦呀!” 他师徒二人只顾背地里闲谈,不知招贤馆这帮人又生出事端来了。 原来马强的恶奴马勇奉命去村外讨债,回来后对马强献功讨好说:“主子,欠我们众多债务的翟九成家道艰难,可以说分文皆无,是不是就算了呢?”这小子边说边用眼扫着马强的脸色。 只见马强听了将眼一瞪,对马勇下令:“没有就罢了?不成!急速将他小老儿送县衙处理。” 马勇笑哈哈走到员外身边,将嘴巴凑近马强耳边根悄悄说道:“员外不必生气,其中却有个极好的事情,刚才小人去到他家讨债,他让小人进得屋去,对小人苦苦哀求。我不愿看他,眼神往炕上一瞧,没想到炕上坐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那样的好看,粉里透白的脸蛋,丰满的大美胸,细长的美腿,眼珠儿黑溜溜像个水汪汪的大葡萄。我不敢多看,只看了一眼便不看了,问老头这女人是何人。翟九成说是他外孙女,名叫锦娘,我看应该叫金娘,千金难买呀,我又问他,既是你外孙女儿,为何留在你家与你一个孤老头子相依为命,会不会是你的小老婆。他故作沉稳地对俺说,可别这样乱说,只因女儿、女婿早年亡故,留下外孙女无依无靠,自小由他扶养,今年已交十七岁。这翟九成全仗看她作些针线,将就度日。” “我还记得员外曾吩咐过小人,叫俺细细打听,如有美貌女子,立刻回禀。据小人看,这个妙龄女子,真算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了。” 这一席话,只说得马强心痒难搔,恨不得立时得到她,发泄身上的火气。既有了新的目标,登时乐得两眼连个缝儿也没有了,立刻派恶奴八名,跟随马勇,到翟九成家将锦娘抢来,抵销欠帐。 马勇领命去办,马强老东西在招贤馆立等,恶贼便向众人夸耀道:“今日我有大喜了,你等只说前次那女子生得美貌,哪里知道还有比她更貌美的呢!待会儿人来了,叫你们开开眼。” 众人听了,便有几个奉承起主子来:“这都是员外福气造化,我们如何敢比!这喜酒是吃定了。” 其中也有人嘲弄马强,用话打趣他:“美女来了好虽好,只怕叫后面娘子知道了,那又不好了。” 马强闻听此言哈哈大笑道:“你们吃酒时,作个雅趣,不要吵嚷了。” 说话间,马勇回来禀报:“锦娘已到。” 马强吩咐:“快快带上来。” 果然不一会儿有一个袅袅婷婷女子,身穿朴素衣服,头上也无珠翠,哭哭啼啼来到厅前。马强见她虽然啼哭,那一番娇柔艳媚的体态,真令人见了心跳,两只丰乳随着抽泣声,欢蹦乱跳,真是好玩,吸人魂魄。马强见了这番情景,不由笑逐眼开,口中说道:“这女子不要啼哭,你要好好依从于我,就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受不尽的高贵。你只管向前些,不要害羞。” 马强污语安慰,心里早想,待会儿让婆子丫环带她去浴室冲洗沐浴,再用红绸绫裹了,送到我的卧室,自然会有回味无穷的享受。 他正在做迷梦,忽听锦娘厉声道:“你这恶贼,无故的抢掠良家女子,是何道理?奴今到此,唯有一死而已,还讲什么荣华富贵!我就向前些,让你看个明白。” 谁知锦娘向前走了几步,将手一扬,一把利剪直奔恶贼飞来。马强见势不好,把身子往旁边一闪,唰的一声,剪刀走空扎在椅背上。马强大吃一惊,不想这等柔弱女子还有些刚强之风,他“嗳哟”一声,由喜转怒,大叫:“好个有眼不识泰山的贱人!” 吩咐恶奴将锦娘拖往地牢关押。恶贼马强当着众英雄丢丑,面子上无光,也就罢了,如在一人独处时他反要冲上去,把锦娘抱住,揉她个不能自己,玉户洞开,遂了自己心愿。此时只能是把一团高兴扫净。马强摇头晃脑,唉声叹气与众人饮酒销闷。 锦娘的外公因庇护外孙女,被恶奴拳打脚踢,乱打一顿,虽然也尽力挣扎,还是因寡不敌众,让马勇这伙人把锦娘抢去。老汉只急得跺脚捶胸,嚎啕不止。众乡邻叫来地保,地保惧怕马强势力,不敢出面,抛出一句:“新来太守清明,你可前去诉冤。”就不管了。 哭够多时,翟九成检点了一下,独独不见了剪子,暗地里说道:“不用说,是我外孙女带去了,到了那里好以死相拼。” 老汉赶忙出门来追去,一路探望左右,不见锦娘半点影子,估计到了霸王庄,自己又不敢进去,进去后一哭二闹,反让锦娘为自己吃更多苦头,锦娘聪明伶俐,她会想个法子,护了自己玉体,不受凌辱,他日出来还可以清白做人吗! 想到这里,老汉垂头丧气回来,见路旁有棵垂柳,他又无了气力,就席地而坐,一边叹息又是一边思想:“自我女儿女婿亡故,留下这条孽根,我原来打算将她抚养长大,聘嫁出去,了却一生心愿,我老头不能动时,也有个人伺候。谁知平地生波,竟有这无法无天之事。再者,锦娘一去,不是将恶贼一剪扎死,她也会自杀其生。难道马强就饶了老汉不成,说不准还会再来逼债。 “锦娘呀,我的儿,你死了,不消说了,我这抚养之勤劳俱要付于东流。我命苦的女儿呀,你们在哪里,快显显灵气吧!” 翟九成越想越急,越急越怕,忽然他把心一横,心中暗道:“嗳!眼不见,心不烦,莫若死了干净。” 老汉站起身来,找了棵柳树,解下丝绦,就要自缢而死。 忽听有人说道:“老丈休要如此,有什么事不能对我说一说的呢?” 翟九成回头一看,见一个大汉,碧眼紫须,像个侠客仙人正是北侠欧阳春,老汉如同见了救星,连忙上前哭诉情由,口口声声说自己无路可活,难以对得住去世的女儿女婿。 北使欧阳春听了老汉的话,说道:“他如此恶霸,你为何不告他去?” 翟九成知道侠客从外地来,不知深浅,就连忙解释说:“我的爷!告他谈何容易!他有钱有势,而且声名在外,谁人不知,哪个不晓,纵有呈子,县里也是不准的。” 北侠知道地方县官惧怕豪绅,不能秉公执法,为民作主,就对老汉言说:“不是在这里告他,是叫你上东京开封府去告他。” 翟九成听了忙说:“哎呀呀!更不容易了。我这里到开封府,路途遥远,如何有许多的盘费呢?” 北侠道:“这倒不难,我这里有白银十两,相送如何?” 翟九成老汉感激涕零,致谢说:“萍水相逢,如何敢受许多银两。” 北侠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毫不客气地对老汉说:“这有什么要紧呢!只要你拿定主意,排除艰难,找到开封府,包管此恨必消。” 说罢,从皮兜内摸出两个银锞,递与翟九成。翟九成便拜倒在地,给北侠磕头,北侠连忙把他搀起,恁能让如此朴实的老汉给自己磕头呢! 两人正在谈话,只见那边过来一人,手提马鞭,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对老汉说:“你何必舍近求远呢?新任太守极其清廉,你何不到他们那里去告呢?” 北侠细看此人,有些面善,但一时想不起来。又听这人说:“你如要告时,我家主人与街中相熟,颇为可托。你不信,请看那边林下坐的便是他。” 北侠先挺身往那边一望,见一儒士坐在那里,旁边有马一匹,不看则可,看了时倒抽了口气,暗暗说:“这不好!他如何这般情景?霸王庄能人极多,倘然识破,连性命也保不住了。我又不好劝阻,只能暗中助他一臂之力。”想罢对翟九成说:“既是新任太守清廉,你就托他主人便了。” 说罢,回身往东去了。 你道那儒士与老仆是谁? 原来就是倪继祖主仆,北侠因看了倪继祖,方想起老仆倪忠来,认明无疑,他便躲开。倪忠带了翟九成,来见倪继祖,太守细细的问了一番,并给他写了一张呈子,翟九成本想欢天喜地回家,打算次日五更天就要起身赴府地告状。 谁知冤家路窄,马强因锦娘不从,好好一块肥肉吃不到嘴内,把她下在地牢,饮酒之后,心情不爽,更不愿去后院见自己婆子,便又带了恶奴,骑着高头大马出来,不曾想迎头碰见了翟九成。 翟九成一见马强及其背后恶奴,想起抢亲一幕,胆子都吓破了,转身就跑。马强一叠连声叫“拿”。恶贼抖起威风,追将下去。 翟九成是上了年纪之人,没跑多久,就已被恶奴揪住,连拉带扯,带到马强的面前。马强问道:“我骂你这老狗!你叫你外孙女用剪子刺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老子头上动手,要得吗?她没刺着我,已被我关在地牢内。她的玉户早被我打开,让她陪我到死,生儿育女,你老若是能劝她回心转意,保你除却债务,分得田地,养老送终。” “我正要差人找你,你见了我,不知请罪,反倒要跑,你说有多可恶!” 恶贼原打算拿话语吓唬吓唬翟九成,要他陪罪,好叫他们说服锦娘依从自己。不想老汉耿直,对马强恨之入骨,气愤填膺,气喘吁吁道:“你这恶贼,硬抢良家妇女,还要我向你请罪!我恨不能立时请来青天,除你恶贼,了却冤恨,方遂我心头之愿。” 马强听了,圆瞪怪眼,一声呵叱:“嗳呀,好老狗!你既要青天,必有上告之心,想来必有冤状。”只听说了一声“搜”,恶奴等上前扯开衣襟,便露出一张纸来,连忙呈与马强。恶贼看了一遍,一言不发,暗想:“好利害状子!这是何人与他写的?倒要留神访查。” 吩咐恶奴二名得将翟九成送到县里,立刻严追欠债。他正要调转回庄,只见那边过来一个素装骑马之人,后面跟定老仆。 恶贼一见,心内一动,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马强心情不悦,遇见翟九成,将怒气迁就于他,二言两语,两人吵翻,下令将老汉送往县衙,正要搜查对写状之人,只见那边来了一个骑马的相公,后面跟定老仆。马强将坐骑的丝缰一抖,迎了上去,双手一拱道:“尊兄请了,可是上天竺进香的吗?” 原来乘坐的就是倪继祖,他顺着恶贼的口气答道:“正是,请问足下何人?如何知道学生进香呢?”恶贼道:“小弟姓马,在前面庄中居住,小弟有个心愿,但凡有进香的,必要请到庄中待茶,也是一片乐施好善之心。” 说着话,目视恶奴众家人会意,不管倪继祖依与不依,便上前牵住继祖所乘马匹的嚼环,拉着就走。倪忠见此光景,知道有些不妥,只得在后面跟随。 不多时,来至庄前,过了护庄桥,便到了庄门前,马强下了马,也不谦让,回头吩咐道:“把他们二人带进来。” 恶奴答应一声,把主仆蜂拥而入。倪继祖心里暗想:“我正要探访,不想就遇见他。看他这般权势,唯恐不怀好意,且进去看个端详。” 马强先行几步,此时已坐在招贤绾,两旁罗列坐着许多豪杰光棍,马强见周围一片安静便说:“兄弟们,我刚才出门散心,路遇翟九成,搜出一张呈子,写的甚是厉害,我立刻派人把老头子送县追债。我正要搜查写状之人,可巧来了个斯文秀才,相公模样的人,我猜想此状必是他写的,因此把他诓来。” 说罢,将状子拿出,递与沈仲元,沈仲元看了说:“果然写得好,但不知是这秀才不是?” 马强说:“管他是不是,把他吊起来拷打就完了。” 沈仲元说:“员外不可如此。他既是读书之人,须要以礼相待。用言语套他,如若不应,再行拷打不迟,此所谓先礼后兵也。” 马强说:“贤弟所论甚是。” 吩咐请秀才,此时恶奴等俱在外面候信儿,听见说请秀才,连忙对倪继祖说:“我们员外请你呢?你见了要小心些。” 倪继祖来到厅房,见中间门廊下悬一匾额,写着“招贤馆”三字,暗暗道:“他是何等人,竟敢设立招贤馆,可见是个不法之徒。” 及到了厅房,见马强坐在上位,傲慢无礼,两旁坐着许多人物,看上去俱非善类。却有两个人站起,执手让道:“请坐。” 倪继祖也只得执手回答:“谢坐。”便在下手坐了。 众人把倪继祖留神细看,见他面庞丰满,气度安详,身上衣服虽不华美,却也整齐,背后站定一个年老仆人。只听东边一人问道:“请问尊姓大名?” 继祖答道:“姓李名世清。” 西边一人问道:“到此何事?” 继祖答:“奉母命前往天竺进香。” 马强听了,哈哈大笑了:“俺要不提进香,你如何肯说进香呢?我且问你,既要进香,所有香袋钱粮,为何不带呢?” 继祖答道:“已先派人挑往天竺去了,故此单带个老仆,赏玩途中风景。” 马强听了,觉得似乎有理,忽听沈仲元在东边问道:“赏玩风景原是读书人所为,至于拟词告状,岂是读书人干得吗?” 倪继祖道:“此话从何说起?学生几时与人拟词告状来?” 又听智化在西边问道:“翟九成,足下可认得吗?” 倪继祖回答:“学生并不认得姓翟的。” 智化又道:“既不认得,且请到书房少坐。”便有恶奴带领主仆出厅房,要上书房。” 刚刚下了大厅,只见迎头走来一人,头戴沿毡大帽,身穿青布箭袖,腰束皮带,足登薄底靴子,手提着马鞭,满脸灰尘,他将倪继祖略略地瞧了一瞧,却将倪忠狠狠的瞅了又瞅,谁知倪忠见了他,登时面目变色,暗说:“不好!这是对头来了。” 你道此人是谁?他姓姚名成,这是今天姓名,原来不是叫姚成,却是陶宗。只因与贺豹醉后醒来,不见了杨芳和李氏,以为杨芳拐了李氏去了。过些时,方知杨芳在倪家庄作仆人,改名倪忠,却打听不出李氏的下落。后来他二人又劫掠一伙客商,被人告到甘泉县衙,追捕甚急。他二人便收拾了一下,连夜逃到杭州,准备过花天酒地生活,花费那些不义之财,这两个家伙没有经济头脑,不知买些产业经营,而是大吃大喝,赌博嫖娼,挥钱如施粪土,不多几个月便花了个精光。于是待风声下去后,二人又干了起旧营生来,劫了些资财,贺豹性欲旺盛,且盼子心切,花钱娶了个老婆度日,陶宗那玩意儿不好使,不愿成家,却因认得病太岁张华,托他在马强跟前说了些好话,改名姚成,前来投奔,这小子趋炎附势,没男子汉气概,却讨得马强欢心,不过几年,把个马强哄得心花怒放,托他当作心腹之人,作了主管。 马强素来信息灵通,耳目众多,前些日子阅得朝中官方公文,见有奉旨钦差派往杭州作太守,并且此人正是殿试中了榜眼,用为编修的倪继祖,又是当朝丞相包公的门生。马强心里不踏实,特意派姚成扮作行路之人,前往省城细细打听明白,好作准备。因此姚成行人模样归来,偏偏刚进门,迎头撞见倪忠。 那姚成诡计多端,他当下不敢作声,悄悄到了厅上,参拜了马强,又与众人见礼。马强便问他:“要你打听的事办得怎样?” 姚成回话道:“小人到了省城,细细打听,果是钦派榜眼倪继祖作了太守。自到任后,接了许多状子,皆与员外有关。” 马强听了愈加心慌,且心里纳闷:“既有许多状子,为何这些日子没有传我到案呢?” 姚成道:“因太守一路风霜,感冒风寒,现今病了,连各官禀见全部不会,小人原要等个水落石出,谁知再也没有消息,因此小人就回来了。” 马强觉得似乎有许多收获,又似乎一无所获,便对姚成不感兴趣了,对他说:“我明白了。我说呢,本来一天就可以打两个来回的路程,你如何去了四、五天呢。敢则是你要等个水落石出,那如何等得呢?你且歇歇去吧!” 姚成谢了主子,又对马强说:“方才那两位斯文的主仆是谁?” 马强回答:“那是我在庄外遇见诓来的。”然后像发泄闷气似的,便把翟九成之事说了一遍,“我原来怀疑是他写的呈子,谁知我们大伙儿盘问了半天,并不是他。” 姚成诡秘地对马强说:“虽不是他,却先别放他们。” 马强向来宠信姚成,便问:“你有什么主意?” 姚成说:“员外不知,那个仆人我是认得的,他本名叫杨芳,只因投在倪家庄作了仆人,改名叫做倪忠。” 沈仲元在旁听了,便问:“他投在倪家庄有多少年了?” 姚成回答:“算来也二十多年了。” 沈仲元道:“不好了!员外你把太守诓了来了。” 马强听罢此言,只吓得双眼直瞪,阔口一张,呵呵了半晌,方问道:“贤……贤……贤弟,你如何知……知……知道?” 只听小诸葛解释道:“姚主管既认明老仆是倪忠,他主人焉有不是倪继祖的?再者,问他姓名,说姓李名世清,这明明白白是说自己办理事情要清正廉洁,这还有什么难解的?” 马强听了,如梦方觉,毛骨悚然,恳求大伙道:“这可怎么是好,各位贤弟,你们想出个好主意来呀!” 沈仲元镇定地说;“此事须要员外拿个主意,既已把人诓来,便难放出,暂把他等锁在空房之内;等到夜静更深,把他请到厅上,大家以礼相求,就说,明知是府尊太守,故意的请府尊大人过庄,为分析案中情节。他若应了人情,不得已员外破些家私,将他买通,将他荣荣耀耀送到衙署。外人闻知,只道府尊结交员外,不但无人再敢告状,只怕以后还有照应呢?他若不应时,说不得只好将他处死,暗暗地串通襄阳王爷举旗反叛就是了。” 智化在旁听了,连忙夸道:“妙计!妙计!” 马强听了只好如此,便吩咐将他们主仆锁在空房。虽然锁了,他却忐忑不安,坐立不宁,出了大厅,来到卧室,见了郭氏妇人,唉声叹气。原来他的娘子,就是郭槐的侄女,见丈夫愁眉不展,便问:“员外,又有什么事了?这等烦恼,要不要老娘脱衣安慰于你,可是好几日不同床了。” 马强见娘子幽默,便请她饶了自己,把已往事情由来述说了一遍。郭氏听了,惨然道:“我说你这个混帐东西,益发闹得好了,竟把钦命的黄堂太守弄在家里来了。我说你结交的全是孤朋狗友,你再不信,我还听见丫环说,你又抢了个女孩儿来,名叫锦娘,险些儿没被人家一剪子扎死。你把这个女子关在地窖里了,这如今又把个太守大人关在家里,这该怎么办呢?”口里虽如此说,心里却也着急,出了案子,满门要遭殃的。 马强又将沈仲元之计说了,郭氏方不言语。此时天已初鼓,郭氏知丈夫忧心,未进饮食,便吩咐丫环摆饭,夫妻二人对面坐了饮酒。 谁知这些话竟被扶持郭氏的心腹丫头听了去,此女名唤绦贞,年方一十九岁,乃举人朱焕章之女。他父女原籍杨州府仪征县人,只因朱先生妻子亡帮之后,家业凋零,便带了女儿上杭州投亲,偏偏投亲不遇,父女无奈就在孤山西冷桥租了几间茅屋,一半与女儿居住,一半立塾教读。只因朱先生有端砚一方块,爱如至宝,每逢惠风和畅之际,窗明几净之时,他必亲自捧出赏玩一番,习以为常。 不料天有不测之云。半年前有一个馆童,因先生雇不起,将他辞出,他却投在马贼家中,无心中将端砚说出。顿时萧墙祸起,恶贼立刻派人前去拍门硬要。遇见朱焕章迂阔性情,不但不卖,反倒大骂一场。 恶奴们回到庄里,添枝加叶告了先生一状,激得马强气冲牛斗,立刻将先生抓起来交前任太守,说他欠银五百两,并有借卷为证。这太守明知朱先生被屈,而且又是举人,不能因账目加刑;因受了恶贼重贿,只得交付县内关押。 马强此时趁机到先生家内,不但搜出端砚,并将维贞抢来,意欲收纳为妾。谁知做事不密被郭氏妇人知觉,她以金枝玉液自居,哪里容老公再纳一小夫人。让马强得一小美人,那样的话天天晚上见不着他,自己还不得急疯呀。郭氏知道岁月不绕人,女人年纪大的总也比不上年纪小的,人家小姑娘,细皮嫩肉,天真的贞女,这些无形中对男人构成强大吸引力。于是郭氏妇人将醋瓶子扳倒,大闹了一阵,把朱绛贞要去,作为身边贴心的丫环,给了许多彩衣银两,哄得小姑娘亲密地叫干妈。郭氏妇人就这么想,你马强小子在外边爱怎么闹,我不管,别让我看见,别带到家里来。 自那日起,郭氏已把丈夫降伏,马强见了降贞慢说交口相谈,就是拿她正瞅一眼,也是不敢的。朱绎贞暗暗感激郭氏,没有她的庇护,贞女做不成了,反要为人生儿育女,管不住自己呀,这是本能的东西。 朱降贞虽自幼没有了爹娘,但此女子生得最聪明不过了,相处一久,便把郭氏哄得就如母女一般,郭氏把所有的簪环首饰,衣服古玩并箱锁钥匙全是交她代为掌管。 今日因为马强到了妇人房中,朱绎贞自己赶忙隐在一边,但他们夫妻交谈之事她全都听去了。绛贞姑娘暗自思量:“我爹爹遭冤屈已经半年,我还觉得没有了出头之日。不料那前太守终于去了,来了清明的新太守。而恶贼马强竟敢私自关押太守,我何不悄悄将太守放了,叫他救我爹爹,他焉有不报恩的道理!” 想罢,绛贞姑娘,打了灯笼,一直来到空房门前,可巧竟无人看守。原来他们等以为是斯文秀才与老朴人,有啥本领,全不放在心上。因此,无人看守。也是吉人天相,暗中自有神佑,朱绎贞见门儿倒锁,连忙将灯一照,认了锁门,向腰间掏出许多钥匙,拣了个恰恰投簧,锁已开落。 倪太守正与倪忠毫无主意,见开门声响,以为恶奴前来陷害,不由得惊慌失色。忽见进来一个芳龄女子,将灯一照,恰恰与倪太守对面,各自惊呀。朱绛贞又将倪忠一照,悄悄说道:“快随我来。” 一伸手拉了倪继祖往外就走,倪忠后面紧紧跟随,不多时,过了角门,却是花园。往东走了多时,碰到随墙角门儿,上面有锁,并有横闩。朱绛贞放下灯笼,用钥匙开锁。谁知钥匙投进去,锁尚未开,钥匙再也拨不出来,倪太守在旁着急,叫倪忠寻了一块石头,猛然一砸,方才开了,连忙去闩开门。朱绛贞这才说话:“你们就此逃了去吧!奴有一言相问,你们到底是进香的,还是真正太守呢?如若果是太守,奴有冤枉。” 好一个聪明女子,他不早问,到了此时此刻方问,全是一片灵机。何以见得?若在空房之中问时,他主仆必以为恶贼用软局套问来了,焉肯说出实话?再者,朱绛贞他又惟恐不能救出太守,幸喜一路奔至花园并未遇人,及至将门放开,这已救人成功,她才问此话语。你道聪明不聪明?是机灵不是? 倪太守到了此时,不得不说了,忙忙答道:“小生便是新任的太守倪继祖。姐姐有何冤枉?快些说来。” 朱降贞听了连忙跪倒,口称:“大老爷在上,贱民朱绛贞叩头。” 倪继祖连忙还礼,言讲:“姐姐不要多礼,快说冤枉。” 朱降贞道:“我爹爹名叫朱焕章,被恶贼诬赖欠他纹银五百两,现在本县看押,已然半载之久。马强将奴家抢来,幸而马强惧怕老婆,奴家现在随他妻子郭氏,所以未遭他毒手。求大老爷到行后,务必搭救我爹爹要紧。别不多言,你等快些去罢!” 倪忠说:“姑娘放心,我记下了。” 朱绛贞说:“你们出了此门直往西北,便是大路。” 主仆二人才待举步,朱绛贞又唤道:“二位请稍等,奴还有。事。” 朱绛贞急忙说道:“刚才忙乱,忘了一事。奴有一个信物,是自幼佩戴不离身的。倘若救出我爹爹之时,就将此物交付我爹爹,如同我回到了他老人家身边一般,就说奴誓以贞洁自守,虽死不辱,千万叫我爹爹不必挂念。” 说罢,将一物递与倪继祖,又说:“老爷务要珍重。” 倪继祖接来此物,就着灯笼一看,不由得失声道:“嗳哟!这莲花!” 刚说至此,只见倪忠忙跟回来说:“快些走罢!” 将继祖手往胳肢窝里一夹,拉着就走,倪继祖回头看时,后门已关,灯火已远。 且说朱绛贞从花园回来,芳心乱跳,猛然想起,此举后果严重,但还有一事,暗暗道:“一不作,二不休。趁此时,我何不到地牢将锦娘也救了,岂不妙哉?” 想着路子,已到地牢,恶贼因这人是女子,不用人看守。朱小姐也是配了钥匙,开了牢门,便问锦娘有投靠之处没有。锦娘说:“我有一姑母离此不远。” 朱绛贞说:“我如今将你放了,你可认得路吗?” 锦娘道:“我外祖父时常带我往来,路是认得的。” 朱绛贞又说:“既如此,你随我来。” 两个人仍然来到大花园后门,锦娘千恩万谢,也就逃命去了。 朱小姐回来静静一想,暗地里说:“不好了!我闹得这事太大了。”又转念想:“自己服侍郭氏,她虽然嫉妒,也是水性杨花,倘若他被恶贼哄得转了主意,要讨丈夫欢喜,那时我难保不受侮辱。哎,人生百岁,终须一死,何况我爹爹冤枉已有太守搭救,心愿已完,莫若我自尽算了,省得担惊受怕。但死于何地才好呢?有了!我索性缢死在地牢,他们以为是锦娘悬梁,及至细瞧,都晓得是我,也叫他们知道是我放的锦娘,由锦娘也可以知道是我放的太守,我这样一死,也就有了名了。” 朱绛贞主意已定,来到地牢之中,将绵巾解下,拴好套儿,一伸脖颈,觉得香魂缈缈,悠悠荡荡,落在一人身上。渐渐苏醒,耳内只听人语:“似你这毛贼,也敢打闷棍,岂不令人可笑!” 这说话的人是谁?朱绛贞又如何在他身上?到底是上吊了,不知死了没有?说得还不明白。其中必有缘故,待我们慢慢探访来。 朱绛贞原是自缢来着,只因马强昼间在招贤馆将锦娘抢来,众目所视,早就引动了一个人,暗自想道:“此女子如此美貌,如花似玉,给了马强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若得到此女,一生快乐,岂不胜似神仙?” 后来此人见锦娘要刺马强,马强一怒之下,把锦娘下在地牢,他却暗暗欢喜道:“活该这是我的姻缘。如果我将她救出,好生安慰,百般照顾,她又无依靠,似玉的躯体不是让我骑吗?我何不如此如此呢?” 你道此人是谁?乃是赛方朔方貂。这个人且不问他出身行为,只他这个绰号,便知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不知道听谁说过“东方朔偷桃”故事,是个神贼,他便给自己起了绰号叫赛方朔。他又何以知道复姓是东方,朔是名字呢?如果知道,他必然把“东”字添上,叫“赛东方朔”。真的那样的话,念着不好听,而且拗口;莫若是赛方朔方便,管他通不通,不过是个做贼的代号罢了。这方貂因到二更半时分,不见马强出来,估计是郭氏又扒光了老公衣服,抱在一起爱抚起来,马强性起,怕早忘了锦娘一事。他便悄悄离了招贤馆,暗暗到了地牢,黑暗中正碰在吊鬼身上,暗说;“不好。” 他也顾不得辨认是锦娘不是,只见他用右手揽定,听了听喉间尚有响声,忙用左手顺着身体摸到项下,手掌碰上绛贞乳房,一阵颤动,知是女孩无疑。黑暗之中,全凭触觉,他用单手把巾帕解开,轻轻放在床上,顾不上吻他一口,摸上一把,只见他自己一低头,便把女子两胳膊搭在肩头上,然后一长身,回手把两腿一拢,往上一颠,把女子背负起来,迈开大步,往后就走,谁知他也是奔花园后门,皆因平时眼看熟了,及至来到门前,却是双扇虚掩,暗暗说道:“此门如何会自己开了呢?不要管它,且走路要紧。” 这方貂一气走了三、四里之遥,刚刚背到夹沟,不料遇见个打闷棍的,以为他背着包袱行李,冷不防就是一棍。 方貂早已留神,见棍临近,一侧身把手一扬,夺过闷棍往怀里一带,又往外一耸,只见那打闷棍的将手一撒,咕咚一声,栽倒在地,爬起来就跑。因此方貂说道:“似你这毛贼,也敢打闷棍,岂不令人可笑!” 可巧朱绛贞就在此时苏醒,听见此话。 谁知那毛贼正要跑时,只见迎面来了一条大汉,拦住问道:“你是做什么来的?快讲!” 真是贼起飞智,他就连忙跪倒,道:“爷爷救命啊!后面有个打闷棍的,抢了小人的包袱去了。” 原来这位大爷正是北侠,一闻此言,便问道:“贼在哪里?” 贼说:“贼在后面。” 北侠回手抽出七宝钢刀,迎将上来。 这里方貂背着朱绛贞往前正走,迎面来了个高大汉子,口中吆喝着。 “快将包袱留下!” 方貂以为是方才那贼的伙计,便在树下将身子一蹲,往后一仰,将朱绛贞放下,就举起那贼的闷棍打来。 北侠将宝刀只一磕,棍已削去半截。方貂说:“好家伙!” 撒了那半截木棍,回手抽出朴刀,斜刺里砍来。北侠一顺手,只听“昇”的一声,朴刀分为两段。方貂“哎哓”一声,不敢恋战,回身逃命去了,北侠也不追赶。 谁知这贼在旁边看热闹儿,见北侠把那贼战跑了,他早已看见树下黑漆漆一堆,以为是个包袱,便说:“多亏爷爷搭救,幸喜贼把包袱撂在树下。” 北侠吩咐:“既如此,随我来,你就拿去。” 那贼满心欢喜,刚刚走到跟前,不防包袱活了,连北侠也吓了一跳,连忙问那树下包袱:“你是什么人?” 只听那活人说:“奴家是遇难人,被歹人背到此处,不想遇见此人,他也是个打闷棍的。” 北侠听了,一伸手将贼人抓住,问道:“奸贼!你竟敢哄我不成?” 贼人央告说:“小人实在出于无奈。家中现有老母,求爷爷饶命。” 北侠问:“这女子从何而来?快说!” 贼人说:“小人不知,你老问她自己吧!” 北侠揪着贼人问女子道:“你因何遇难?” 朱绛贞将已往情由述说了一遍,“原是自己上吊,不知如何被那人背出。如今走投无路,求老爷搭救搭救。” 北侠听了这位姑娘的话,心中颇为难受,如何带着女子黑夜而行呢?猛然省悟道:“有了,何不如此如此。” 欧阳春回头对贼人说;“你果真家中有老母吗?” 贼人回答:“小人再不敢撒谎。” 北侠又问他:“你家住在哪里?” 贼人说:“离此不远,不过一里之遥,有一小村,北上坡就是。” 北侠说:“我对你说,要我放你,你要依我一件事。” 贼人说:“爷爷只管吩咐。” 北侠吩咐:“你将此女背到你家中,我自有道理。” 贼人听了,便不再言语。 北侠道:“你怎么不愿意?”说着抓住那人手掌,将手一拢劲。贼人“哎呀”道:“我愿意,我愿意。我背,我背。” 北侠说:“将她好好背起,不许回首。背的好了,我还要赏你;如若不好生背时,难道你这头颅比方才那人朴刀还结实吗?” 贼人一听,吓得尿都快要流出来了,对欧阳春下保证说:“爷爷放心,我管保背得好好的。”就完便将朱绛贞姑娘背起来,北侠在后面紧紧跟随,直奔贼人家中而来。一会来在高坡之上,北侠跨几步上前叩门。 再说杭州太守倪继祖被倪忠夹了胳膊,拉了就走,太守回头看时,朱绛贞已闭门不出,二人只顾没命的奔逃。一个懦弱书生,一个年老苍头,又是黑夜之间,瞧他们心里那个着急,脚底下迈步却不能大。 刚走一、二里地,倪太守道:“刚才那救命的姐姐说,他父亲有冤枉,恐不足信,他给了我这一枝白玉莲花,作为信物,当时就着灯光一看,合我那枝一样颜色,一样光润。我才待要问,就被夹着胳膊上路了,我心中好生纳闷。” 倪忠不愿让他想得太多,便安慰太守说:“这其实没有什么可纳闷的。物品相同颜色品质的颇多,你且自收拾好了,有机会再做理会。只是这位小姐搭救你我主仆,此乃莫大之恩,而且老奴在灯下看这小姐,生得十分端庄貌美,老爷呀!为人总要知恩报恩。莫要因门楣,辜负了她这番好意。” 倪太守听了此话,叹道:“唉!你我性命尚且顾不来,还说什么门楣不门楣,报恩不报恩呢!” 谁知他主仆絮絮叨叨,奔奔波波,慌不择路原是往西北,却忙忙中误走了正西。忽听后面人喧马嘶,猛回头见一片火光耀亮,倪忠着急说:“不好了!有人追上来了。老爷且自逃生,待老汉迎上前去,以死相挤算了。”说罢,他也不顾太守,一直往东,竟奔火光而来。 刚刚的迎了有半里之遥,见火光往西北去了。原来这火光走的是正路,可见他主仆才走的岔道了。 倪忠喘了喘,自语:“可能不是追我们的。”其实,这哪里不是追他们的,若是他们主仆二人走了正路,早被马强等人追上了。 他定了定神,仍然往西,来寻太守,又不好明着呼唤,他也会想法子,口呼:“同人!同人!同人在哪里?同人在哪里?” 只见迎面来了一人,答道:“哪个在唤同人?”倪忠细看,却也是一位老者声音。他来到切近说:“我因有两个人同行失散,故此呼唤。” 那老者道:“既是同人失散,待我帮你呼唤。”于是也就“同人”“同人”呼唤多时,并无人应。 倪忠说:“请问老丈,是往何方去的?” 那老汉叹道:“唉!只因我老伴儿有个侄女被人陷害,是我前去探听,并无消息,因此回来晚了。又听人说前面的夹沟子,有打闷棍的,这怎么好呢?” 倪忠说:“我与同人也是受了颠险的,偏偏的到此失散。如今我这两条腿腰酸疼,再也走不动了,如何是好?我还没问老丈贵姓。” 那老者道:“小老儿姓王名凤山。敢问老兄贵姓?” 倪忠说:“咱们找个地方歇息歇息方好。” 凤山说:“你看那边也有个灯光,咱们且到那里,如何?” 二人来到高坡之上,向前叩门,只听里面有一妇人问道:“什么人叩门?”外面答道:“我们是遇见打闷棍的了,望乞个方便方便。” 里头答道:“等一等。” 不多时,门已打开,却是一个妇人,将二人让进,仍然把门关好。来至屋中,是三间草屋,两明一暗。妇人请二老床上坐了。 倪忠问:“有热水吗?我们想讨杯喝。” 妇人说:“水却没有,倒有村里自配米酒。” 王凤仙说道:“有酒更好了。求大嫂温得热热的,我们全是受了惊恐的了。” 不一会儿功夫,妇人暖了酒来,拿了两个茶碗斟上。二人端起便喝,每人三口两气,就是一碗。还要喝时,只见王凤山说:“我为何感觉天旋地转?” 倪忠说:“我也有些头迷眼昏。” 说话时,二人栽倒在床上,口内流涎。妇人笑道:“老娘也是侍候你们的!这等经不住,还让老娘温得热热的。你们下床去罢,让老娘歇息歇息。”说罢,拉拉拽拽,将二老者赶下床来。她便坐在床上,暗想道:“好天杀王八!看他回来怎么见我!” 我们想一下,她这样的害人妇女,比那救人的朱绛贞,真有天壤之别。 妇人正自暗想,忽听对面叫道:“快开门来!快开门来!” 妇人在屋内作答:“你将就着,等会儿吧。来了就是这时候,我正浴洗,你回来的太早点儿了呀!不要脸的王八!” 北侠在外面听了,问道:“这是你母亲吗?” 贼人道:“不是,不是,这是小人的女人。” 忽又听妇人对着门外,埋怨说:“就是你出去打闷棍子,把行路的赶到家里来,若不是老娘用药将他二人迷倒,孩儿呀,明日有打不了的官司了!” 北侠在对面听了上火,问贼人:“明是母亲,怎么说是你女人呢?” 贼人听了着急,叫道:“快开开门吧!爷爷来了。” 北侠听妇人说她药倒了两个人,就知妇人也是个不良之辈。待门开时,妇人将灯一照,只见丈夫背了个女子,便大怒道:“好呀!你竟敢给我闹这个把戏,还说爷爷来了。” 刚说到此,忽然瞧见北侠身材高大,手内拿着明晃晃的钢刀,便不敢言语了。北侠进了门,顺手将门关好,叫妇人前面引路。妇人战战兢兢把他们带到屋内。北侠叫贼人将朱绛贞放到床上,刚要瞪眼训斥,只见贼夫贼妻俱自跪下,说道:“只求爷爷开一线之路,饶二人性命。” 北侠道:“我且问你,此二人被用何药迷倒,可有解法?” 妇人说:“有解法。只需用凉水灌下,立刻苏醒。” 北侠又吩咐说:“既如此,凉水在哪里?” 贼人说:“那边坛子里就是。” 北侠伸手拿过碗来,舀了一碗,递与贼人道:“快将他二人救醒。” 贼人接过去灌了。 北侠见他夫妻俱不是善类,已定了主意,厉声要求:“这蒙汗药只可迷倒他二人,若是我喝了绝对迷倒,不信,你们就对一碗来试试看,如何?” 那妇人听了,先自还欢喜了一阵,连忙取出酒与药来,加在一起合了一碗,温了个热。 北侠对贼妇说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等既可药人,自己也当尝尝。” 贼人听了,慌忙地说:“别人吃了,用凉水解,我们吃了,谁给解药呢?” 北侠说:“不妨事,有我呢!纵然不用凉水难道药性走了,便不能苏醒了吗?” 贼人说:“虽然能苏醒,只是比较慢。须等药劲散了,总不如凉水醒得快。” 正说话间,只见地下二人苏醒过来。一个道:“李兄,喝得一碗酒就醉了。” 一个说:“王兄,这酒大概有些不妥吧?” 说罢,二人各自坐起,揉了揉眼。北侠一眼望去,认出倪老汉,就问:“你不是倪忠吗?” 倪忠回答:“我是倪忠。”一回头看见了贼人,忙问道:“你不是贺豹吗?” 贼人说:“我正是贺豹。杨伙计,因何到此?” 北侠听了,心中着急,且不追问,立刻催逼他夫妇将药酒喝了,二人登时迷倒在地。欧阳春问倪忠:“太守哪里去了?” 倪忠就把如何被诓到霸王庄,被陶宗识破,多亏一个被抢女子,搭救,他主仆才得以逃生,不想见了火光,只道是有人追来,却又失散了的经过说了一遍。 北侠尚未回答,只听床上的朱绛贞说道:“如此说来,奴家是枉费了心机了。” 倪忠听此话,往床上一看,道:“嗳哟!小姐如何也在这里?朱绎贞便把地牢又释放了锦娘,自己上吊的话又说了一遍。 王凤仙问:“这锦娘可是翟九成的外孙女呢?” 倪忠说:“正是。” 王凤仙说:“这个锦娘是我的侄女儿,我刚才说要打听的遇难之女,正是锦娘,不料早已被这位小姐搭救,此恩此德,何以报答!” 北侠在一旁听明白了他们的话,就对大家说:“当今大计,寻找太守最为要紧,事不宜迟,我还要上霸王庄去呢?你二位待天亮了,务必雇一乘小轿,将劳苦功高的朱小姐送到王老丈家中,倪主管呀,你须要把行程安置妥当了,即刻赶到本州官府,那时自有太守的下落。” 倪忠心中明白,此事成功全赖这位英雄了,于是和王凤仙一一答应。北侠又将贺豹夫妇提到里间屋内炕上,唯恐他们苏醒过来。又要难为倪忠等人,那边又有现成的绳子,将他二人捆绑个结实,倪忠这才觉得放心。 北侠临别,又谆谆嘱咐了一番,才奔了霸王庄…… 北侠别了倪忠,直奔霸王庄。 新任太守与仆人倪忠分散之后,黑暗之中见有白亮亮一条婉蜒小路儿,继祖便顺路下去慌忙逃生。 他走完了小路,尽头就是大路。又见道旁地里有一窝棚,里面闪着灯光。继祖累极了,路子又不熟,见户家就想住下,你想他哪辈子吃过这苦头,恍恍然似惊弓之鸟。他慌忙向那亮灯的窝棚走去,叩门,门开了一条缝,主人问他叩门何意,他将留宿之意说明,谁知看窝棚的人不敢收留,对继祖说:“我们还有一个主人,他天天都来稽查的,像你这样深更半夜至此,我们知道你是什么人吗?你且歇息歇息,另投别处去吧!省得叫我们跟着担心。” 倪太守无可奈何,只得出了窝棚,另寻去处。刚刚才走了几步,只见那边一片火光,直奔自己而来。继祖心中一急不分高低,跑了起来,又走了一段路,不小心被道梗绊倒,身体那个疲乏,他再也挣扎不起来了。 此时火光已经临近,为首之人正是马强,只因恶贼马强等到三鼓之时,从妻子郭氏内房出来,到了招贤馆,意欲请太守出来,只见恶奴慌慌张张走来报告:“牢房的门已开了,主仆二人早已不知去向了。” 马强闻听,这一惊非同小可,独有黑妖狐智化和小诸葛沈仲元暗暗欢喜,却又纳闷,不知是何人所为,竟把二人放走了。 马强呆了半晌,问道:“这事到此地步,该如何是好,各位贤弟,出个主意吧!” 其中就有光棍请缨献计,对马强说:“员外,大约这主仆二人逃走也不为远,莫若大家骑马分头去找,捉着拿回,再作道理。” 马强听了,立刻吩咐备马,一面打着灯笼火把,从家内先搜查了一番。发现花园后门已开,才知道人是从这里逃走的。就连忙带了恶奴、光棍,打着灯笼火把,乘马追赶,直奔西北大路去了。 追了多时,不见主仆二人踪影,只得勒马回来,不料在道旁土坡之上,有一人躺卧,连忙用灯笼一照,恶奴说:“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人在这里呢!” 有人伸手慢慢把倪继祖提到马强的面前。恶贼生气了,凶凶的问太守:“你如何竟敢开了花园后门,私自逃脱了?” 倪太守心中暗想:“我若说出绛贞姑娘,岂不又害了落难女,恩将仇报吗?”于是他便伪装生气对马强厉声答道:“你问我如何脱逃的,告诉你也没什么,都是因为你家娘子爱怜我,才放了我。” 恶贼听了,不由得暗暗切齿,骂道:“好个无耻的贱人!险些误了大事,吩咐带到庄上去。众恶奴领命,把太守由四个人扛起来,拥在马强身边而行。 不大一会儿,到了庄中,随即将太守投入地牢,吩咐众恶奴:“你们好好看着,不可再有失误。不是耍着玩的,丢了人就拿你们开刀。” 马强先没去招贤馆,气呼呼直奔郭氏房中而来,见了郭氏,暴躁如雷,骂道:“好呀!你这贱人,不管事情轻重,竟敢擅自放了太守!是何道理?” 只见郭氏坐在床上,肘打磕膝盖,手内拿着耳挖,一边剔着牙儿,连理也不理,半响过去,才问:“什么太守?你和我嚷什么?” 马强的气立刻小了许多,对老婆无可奈何地说:“就是那斯文秀才和那白头老仆,我问你把他们弄到哪里去了?” 郭氏听了唾弃骂道:“瞎胡扯!满嘴里喷粪,刚才不是你和我一同吃饭吗,谁又动了一会儿?你见我离了这个窝儿吗?” 马强听了,猛然醒悟,自言自语:“是呀,自初鼓吃饭到三更,她何尝出去了呢?又上了秀才的当了,我的老天爷。” 只得回嗔作喜,对老婆陪礼说:“小乖乖,我错怪你了,你歇着吧!我走了。”说完回身就走。 郭氏又来了意思,对马强额头一点。 “你回来,大马猴,你就这样胡吹乱嚷的闹了一阵就走呀,还说点人话不说了。” 马强见妻子嗔怪了,连忙陪笑:“是我暴躁了,等我们商量妥当,再来向你陪个不是,今晚好好与你闹一闹,爽一爽!” 郭氏也真关心倪家主仆二人的情况,对马强询问:“你不用和我闹米汤,我且来问你,你刚才说有人放了太守,难道他们跑了吗?” 马强咂咂嘴,拍拍手说:“何尝不是呢!是我们骑马四下追寻,好不容易,才把太守拿了回来。” 郭氏听了冷笑,吓唬马强说:“好呀!宝哥哥,你可要提防着官司呀!” 马强说:“什么官司?” 郭氏急了:“你这个混头,还不明白。” “你要拿,就该把主仆都拿回来,你为什么把白头老仆放跑了?他这一去不是上告,就是调兵。那些巡检守有精兵千万,战将百员。听说太守被咱们拿了,他们不和咱们要人呀?这个乱子才不小呢?” 马强听了,急得搓手说:“不好,不好!我须和他们商量一下去。”说罢,直奔招贤馆。而郭氏这才叫朱绛贞拿东西去,竟不见了朱绛贞,连所有箱柜上的钥匙都不见了,于是猜想是她把太守放走了,郭氏还没想到绛贞连锦娘都放了。 马强到了招贤馆,把郭氏的话对众人说了,沈仲元听了并不答言,智化佯装不理,仿佛惊呆了的样子。只听众光棍喳喳糊糊地嚷道:“兵来将挡,事到头来,没什么不得了的,依我看不如将太守杀掉以灭其口,明日纵有兵来,只说并无此事,只要牙关咬得紧紧的,毫不应承,他也是没法儿的,太守怎么啊?员外,你老要把这场官司打出来,那才是一条英雄好汉!话说回来,还有我们众人,齐心努力,将你老救出来,咱们一同上襄阳举事,岂不妙哉?” 马强听了,血往上涌,登时豪气冲天,威风抖擞,立刻唤来马勇,递与钢刀一把,令他前往地牢将太守杀死,把尸骸撂于后园井内。黑妖狐听了,对员外说:“我帮着马勇前去。” 马强笑逐颜开,对智化说:“贤弟若愿去更好,速去办吧,回来有赏!” 马勇、智化二人离了招贤馆,来到地牢。智化见有人看守,对着众恶奴道:“员外派我们来此看守,你们只管歇息去吧,以后再有闪失,有我二人一面承担。” 众人听了,乐得歇息,求之不得有人替换,于是一哄而散。 马勇不解地问:“智爷,为何将他们放了?” 智化回答:“杀太守是机密事,如何叫众人得知呢? 马勇点点头说:“倒是您老想得周全。” 进了地牢,智化在前,马勇在后,只听智化回身对马勇说:“刀来!” 马勇将宝光钢刀递了过去,智化接过宝刀,顺手先将马勇杀了,回头对倪太守说:“略等一等,我来救你。” 说罢,提了马勇尸首,来到花园,撂入井内,急忙忙转到地牢,一看,罢咧!太守不见了。 智化这一急非同小可,猛然省悟说:“是了,这是沈仲元见我随了马勇前来,暗暗猜破,他必救出太守去了。”后又一转想到:“不好,人心难侧,焉不知他又献功去了?且去看个端详。”即跃身上房,犹如狼猴一般,轻巧非常,来到招贤馆房上,偷偷儿看了,并无动静,而且沈仲元正与马强说话呢!黑妖狐心中又想:“这太守往哪里去了?且去庄外看看。” 智化抽身离了招贤馆,窜身越墙来到庄外,留神细看,却见有一个影儿,奔人树林中去了。智化一伏身追入树林之中,只听有人叫道:“智贤弟,老兄在此。” “原来是欧阳兄呀!好极了,有了帮手了,太守在哪里?” 北侠说:“那树下就是太守。” 智化见了,三人议计,定在明日二更拿马强,叫智化作为内应。 倪太守说:“多承二位义士搭救。只是学生昨日起直到五更,昼夜辛勤,实在是骨软筋酥,而且不知道路,这可怎么好?” 正说时,只听得嗒嗒马蹄声响,来到近前窜下一个人来,悄悄说:“师父,弟子将太守的马盗来在此。” 智化听了,是艾虎的声音,就说:“孩子,你来得正好。快将马匹拉过来。” 北侠不解地问:“这小孩子是何人?如何有此本领?” 艾虎自我介绍了一下,北侠说:“你师徒急速回去吧,省得别人犯疑,我将太守送到衙署就回,请放心!”脱罢,执手分别。 智化带小艾虎回庄,便问艾虎,“你如何盗了马来?” 艾虎解释说:“我因暗地里跟你到地牢前,见你把马勇杀了,就知道要救太守,弟子唯恐太守胆怯力软,逃脱不了,故此偷偷备了马来,原打算在树林等候,不想太守与师父来得这般快。” 智化告诉艾虎说:“你还不知道呢!太守是由你伯父欧阳春救出来的!” 艾虎说:“这欧阳伯父,就是师父常常提到的紫髯伯吗?” 智化回答:“正是。” 艾虎失望地说:“可惜黑暗之中,未能瞧见他老的模样儿。” 智化悄悄说:“你别忙,明晚二更,他还来呢!” 艾虎听了,心下明白,也不往下追问。说话间,已到庄前。智化吩咐:“各自行自己的道,不可同行了。” 艾虎说:“我还打那边进去。”说罢,飕的一声,上了高墙,一转眼就不见了。 智化欢喜,也就越墙来到地牢,提了钢刀。从新往招贤馆而来,顺路又将马勇尸骨扔到后花园井内去了。 北侠牵马送倪太守,在路上便把朱绛贞、倪忠现在的情形对他讲了。两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走个均平。看看天色发亮,已离府街不远,北侠说:“大老爷,前面就是贵衙了,我不便进去。” 倪继祖连忙下马,致谢说:“多承恩公搭救,为何不到敝衙,容我略示酬谢?” 北侠说:“我如果随你进去,恐怕被暗探知晓,反倒不好,大老爷要想着派兵,切莫误了大事。” 倪太守问:“定在哪儿见面呢?” 北侠说:“离霸王庄往南二里处有个瘟神庙,我在那里专等你的兵将,最迟,掌灯时分要会齐。” 倪太守牢记在心,北侠转身就不见了。 太守又一次上马,扳鞍坐稳,迤丽逦而来,已到衙前。守门主管忙接了马匹,带路到书房,有书房小僮余庆参见。 倪太守问:“倪忠来了没有?” 余庆禀道:“还没回来。” 侍候太守净面更衣吃茶时,余庆请示老爷:“在哪里用饭?” 太守说:“饭略等等,候倪忠回来再吃。” 余庆说:“老爷先用些点心,喝点汤儿吧!” 倪太守点了点头。 余庆去了多时,捧了大红漆盒,摆上小菜,极热的点心,美味的羹汤。太守吃毕,在书房歇息,盼望倪忠,见他不回来,心中有些急躁,好容易到午刻,倪忠方才回来,听说主人先到行署,心中欢喜。等见了面,未免彼此伤心,才分散几个时辰,也有留恋,因为都是从劫难中脱逃出来,自然珍重,各诉失散之后的情由。 倪忠对太守说:“我送朱绛贞到王凤仙家中,谁知锦娘也已从霸王庄逃出,躲在她姑母那里,娘儿俩见了朱绛贞,千恩万谢,让朱小姐与锦娘同居一室,谈谈心,放松一下,做个姐妹,另外王凤仙有个儿子极其儒雅,那老儿恐他在家,姑娘们受拘束,便打发他上县城衙门,一方面给翟九成送个信,让他不必挂念外孙女;二来照应翟老丈,使他不再受苦。老奴我把这些事都已安排妥当,才回来见您。偏偏的骡儿脚步太慢,想早点回来却办不到,叫老爷挂念操心了。” 倪太守也把和北侠约定在今晚捉拿马强的话讲了,倪忠非常快乐,这时书僮余庆也没听吩咐便传了饭来,菜样很丰富,太守叫倪忠同桌儿吃。 用过了饭,太守漱口,更衣,倪忠出来,问手下人:“今日该哪位头目值班?” 上来二人答道:“差役王恺、张雄。” 倪忠说:“你二人随我来,老爷有话分派给你们俩,此任甚重,务必办好。” 倪忠带领二人来到书房,差役跪倒报名,太守吩咐说:“特派你二人带领二十名捕快,身上暗藏利刃,着百姓装束,分散行进,陆陆续续去霸王庄南边瘟神庙聚齐,那个地方距霸王庄有二里远。这样做目的是不让霸王庄暗探知道,到了掌灯时分,有个碧睛紫髯的大汉出现,你等须要听他调遣,如有敢违背者,回来我必重责。这是机密的事情,千万不可声张,如有泄露,唯你二人是问。” 王恺、张雄领命出来,挑选精壮捕快二十名,悄悄的预备好了。 马强这伙人把病孩子往死处治,派马勇去杀太守。可过了半天智化回来,说马勇正在灭尸,但久久不见马勇回来,马强心想:“他必是杀了太守,心中害怕逃走了,或者失了脚也掉井里了。” 这样胡思乱想,觉得心中不安宁,害怕官兵前来捉捕要人,这个乱子实在闹得不小,未免短叹长吁,提心吊胆。 怎么消磨这段光阴呢? 有人提议大家痛饮放情,欢聚一场吧!马强无奈,叫家人备了酒席,在招贤馆请大家豪放快乐一次。众光棍见马强无精打采的,知道他是为了杀太守的事,便把小光棍闯世路的话头各各提起,什么“生而何欢,死而何惧”了;又是什么“敢作敢当,才是英雄好汉”了;又是什么“砍了脑袋去,不过就是碗大个疤”了;又是什么“受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了;并且受了刑,咬牙不招,方算好汉,称得起人上人。说得马强像漏了气的干尿泡似的,虽一鼓一鼓的,却长不起腔儿来。 正说着话,只见有个恶奴前来,施礼说:“回员外。” 马强打了个冷战,忙与恶奴抢话说:“怎么,官兵来了?” 恶奴回话:“不是,南庄地头儿交粮来了。” 马强听了,一瞪眼说:“收就是了,这也值得大惊小怪的。” 于是众贼一齐喝酒,继续高谈阔论。“偏偏今天事情多。”正在讲交情,论过节,猛然抬头见一个恶奴在那边站着,嘴儿一拱拱的,意思是想要说话。 马强说:“你不用说,我也猜着了,可是官兵到了不是?” 那位家人说:“不是,小人才到东庄取银子回来了。” 马强说:“唉!好烦呀!交到帐房里去就结了,这也犯得上挤眉弄眼的。” 这一天这般光景自有许多,直把马强折磨得坐卧不安。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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