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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燎原星火(十)

30.病危蛟洋

  闽西山区,山峦叠嶂。一条通往蛟洋的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上,走来了毛泽东和贺子珍、黄琳(江华)、蔡协民、曾志(蔡协民之妻)等。他们艰难地跋涉在坎坷的山道上。走出山口,前面是一片开阔地。
  毛泽东住脚凝视前方,又想起令他痛心的事。他的眼前浮现出他在大会上讲的话:“我们是一支武装集团,必须置于党的绝对领导之下。否则,将一事无成。目前,正在滋长和蔓延的单纯军事观点、极端民主化、流寇思想和其他非无产阶级思想,都必须加以克服……”
  毛泽东在极目远眺,其他人也只好停住,顺着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他们就这样长久地站着,谁也不说话。好像此时谁说一句话,也是多余的。无声胜有声的沉默。
  贺子珍看看天不早了,提醒道:“润芝,我们该走了。”
  毛泽东收回远眺的目光,控制住纷乱的思绪。贺子珍知道他在想最近发生的令他不痛快的事,她想安慰他,一时又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只有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蔡协民十分同情毛泽东的遭遇,他也知道并且坚信毛泽东的思想是正确的。他安慰道:“毛委员,你也不要难过。正确的东西迟早是要被大家所认识的。”
  毛泽东苦笑一下,又像自我安慰地说:“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正确的主张,要为大多数人所接受,需要时间。走吧。”
  天黑以后,他们才赶到闽西特委驻地,蛟洋合溪。特委
  书记邓子恢和闽西特委军委书记张鼎丞早接到通知在此等候。他俩人高兴地把毛泽东一行引进屋内。
  毛泽东打量面前的邓子恢和张鼎丞。只见他俩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都穿着灰布军装,显得特别精神。邓子恢虽然身材不高,可长得眉清目秀,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感觉。张鼎丞则是身材强壮,浓眉大眼,鼻高口阔,既有南方人的精明,又不失北方人的憨厚。毛泽东客气地说:“我们来你们闽西特委说是来指导工作,实际上是来学习的。会给你们添一些麻烦。”
  邓子恢倒不好意思地说:“毛委员来我们闽西特委,是求之不得的喜事。我们正好也有些事情请示毛委员。”
  张鼎丞插话说:“闽西特委刚建立不久,工作开展起来存在着不少困难。”
  毛泽东告诉他:“我们同敌人作斗争,公开的和秘密的,都会遇到难以想像的困难。所以,一个革命者不仅有战胜困难的决心,而且要有战胜困难的毅力。有些同志在困难面前退缩了,甚至投降了敌人。当然,有一些也是我们政策上的错误。像袁文才这样的同志,看到了党的‘六大’文件,里面有对土匪的政策。他害怕了,不敢跟我们了。因此,在东固脱离了队伍。”
  在蛟洋合溪住下后,由于天热,山区的蚊虫常常偷袭他,使本来心情不好的毛泽东病了,而且是恶性疟疾,病得很厉害。他一时冷,一时热,常常高烧不止。此时他正躺在床上,贺子珍用一条湿毛巾附在他那滚烫的额头上。
  邓子恢、张鼎丞、黄琳、蔡协民和曾志都来看望他,见他一直处在半昏迷状态。他们心情都很沉重,都默默地立在床前。
  贺子珍经历了毛泽东在政治上的打击和病难的折磨,使她那清秀的面颊也失去了往昔的光彩。此时,她控制不住自己,附在曾志身上抽泣起来。
  曾志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她,把她搂得紧紧的。
  邓子恢告诉她:“咱这山区没有好药,我们已经派人去了上海。”
  毛泽东病得死去活来时,在白砂的红四军部里,朱德和陈毅也遇到了一个难题。在上海的中央派人送来了一封信。中央来信,要红四军去一个人到上海汇报情况。
  朱德经历了红四军“七大”前后党内的思想争论,心情上也不痛快。他认为毛泽东虽不是前委书记,但他还是前委委员,红四军的政委,应该去蛟洋同他协商一下为好。
  陈毅也有这个意思,因此俩人去了蛟洋。
  毛泽东在病中同朱德、陈毅进行了商谈:“我在4月5日以前委的名义,向中央写过一封汇报信。提出中央对客观形势和主观力量的估量,都太悲观了。同时分散队伍,隐匿目标,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当时,敌人内部忙于相互间的拼杀,给了我们一个喘息的机会。我们三进龙岩,和3月间消灭郭风鸣一个旅,都是基于这种形势下取得的。我们采取‘分兵以发动群众集中以应付敌人’和行之有效的‘十六字’方针,都是成功的经验。现在,蒋桂战争已经结束,敌人又有足够的力量来对付我们。”毛泽东讲道此停下来。由于大病未愈,讲话时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贺子珍给毛泽东送来水,他饮了几口方觉好些。
  朱德和陈毅俩人甚感不安。朱德歉意地说:“实在不知你患病。”
  毛泽东表示:“我同意陈毅同志去上海向中央汇报,也同意由你代理前委书记。我也希望陈毅同志详细地汇报这里的情况,以便中央有个全面的了解。”
  陈毅表示:“请毛委员放心,我陈毅一定会如实汇报情况的。”
  毛泽东点点头,提出了一个他十分关心的问题:“蒋介石调集三省的兵力,进行赣闽粤的会剿,我们已经吃掉了他们一部分。目前不知你们作何打算?”
  朱德说:“前委认为闽西地域狭小,难以打破敌人的会剿,决定林彪的一纵和刚组建的四纵,留在闽西继续坚持斗争,我带二、三纵东进闽中,牵制敌人,以求大的发展。”
  毛泽东听后没有马上表示什么,凝眉思索。
  朱德很想急于知道毛泽东的意见。因为毛泽东有常人不及的胆识和谋略,这一点他们在相处中已经得到了验证。他以亲切的口气问:“润芝,你以为如何?”
  毛泽东见问,也不能不表示,说:“既然前委已经决定了,那就不妨试试。但有一点,你也不能不注意,敌人在闽中的反动力量较强,我们党在那里没有民众基础,部队不易筹措给养,加上夏季多雨,伤病员不好安置。这些情况都要一并考虑进去。”
  朱德也觉毛泽东的意见是中肯的。他立即表示:“润芝的话,我一定记住。”
  毛泽东又问陈毅:“你何时动身?”
  陈毅说:“我想尽快动身。”
  毛泽东告诉他:“从厦门去上海,走水路较为安全。最好再跟一个去,有个伴,遇到情况也好有个照应。我看就让闽西特委的邓子恢同志陪你去,你看如何?”
  陈毅当然高兴,连声表示:“好、好。”
  第二天,毛泽东在贺子珍的掺扶下同蔡协民、黄琳、曾志、张鼎丞一起送朱德、陈毅和邓子恢来到村口。毛泽东同他们相互握手告别。朱德握住毛泽东的手,心情沉重地说:
  “要多保重。”
  朱德、陈毅和邓子恢上路了,毛泽东他们一行还立在原地目送他们。
  朱德他三人走了好远,回头看见毛泽东他们还在原地未动身,便停步招手致意。
  毛泽东他们也频频招手。远处传来朱德的话:“请回吧。”
  朱德、陈毅和邓子恢三人走了,也把他的心一同带走了。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里,朱德带领二、三纵队向闽中出发了。盛夏酷暑,天气变化很快,刚才还是阴雨天气,不久就是云散雾开,火辣辣的太阳当头照射。
  酷暑行军,个个挥汗如雨。队伍也显得有些凌乱。他们一路东进,首克宁洋,再克漳平,似乎较为顺利。可好景不长,攻大田时受挫,被迫撤出战斗,再转向永春。由于部队中的无政府主义、极端民主化,造成了一部分人的思想混乱。
  在永春福鼎村一战再次失利,部队的思想情绪受到了极大的波动。
  部队来到一个山村,当天夜里,由于纪律松弛,有几个战士聚集在一处民房内的昏暗油灯下,偷偷“挤筛子”(赌博的一种)。坐庄的是一个老兵,只见他两手晃动着合扣在一起的两只碗,里面响着“筛子”的滚动声,而后往中间一放,说:
  “快下,快下。”
  有个战士摸出一块大洋往碗旁边一放,嚷道:“大!”
  “小!”
  又有一个战士放上一块大洋。
  “大!”
  “小!”
  “大!”
  几个战士在一边起哄,就是不下赌注。
  老兵见没有人再下赌注,又催促道:“快下、快下。不下别后悔。”
  有几个战士挡不住诱惑,从身上摸出大洋,下了赌注。
  也是在同一地点的昏暗的墙角处,有两个隐君子在偷偷摸摸抽大烟。由于天黑,看不清他俩的面目。远处突然有人咳嗽一声,俩人慌慌张张躲起来。
  多日来的行军打仗,出师不利,使朱德的心头像压着一块石头。他独自立在当院,望着夜空中群星的闪炼。虽然天黑看不清他的表情,从他那雕塑般的神态上,可以看得出,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参谋长朱云卿从外进来,没有看见院中站立的朱德,径直往屋里走。
  “回来了?”朱德在黑影中问了一声。
  朱云卿先是一愣。他看见了黑影中的朱德,忙走上前去,问道:“军长,你还没有休息?”
  朱德长叹一声,说:“我在想临出发前同毛政委的谈话。
  他告诉我东进闽中,党在那里没有群众基础,红军不易筹措给养。都被他言中啰。东进闽中收效不大,反而在福鼎牺牲了三百多个同志,白白损失了一百多条枪。”
  朱云卿却说:“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我担心的是部队中的无政府主义和破坏纪律的现象,有所发展。打骂体罚士兵的,乱抢乱拿的,偷偷赌博的,甚至还有抽大烟的。这种现象不解决,将会影响到整个部队的发展。刘安恭的二纵尤为严重。”
  朱德听后心情更加沉重地说:“短短几个月,发展到如此地步,实属难料,是到了该解决的时候啰。”
  朱云卿建议:“军长,我们应该撤回闽西。”
  朱德似乎深思熟虑地说:“暂编一师的一旅进驻漳平,一个团在溪南;二旅杨逢年进驻龙岩。咱们来个快速回师,先吃掉溪南的一个团。”
  “我赞同。”朱云卿历来干脆,雷厉风行,兴奋地说:“什么时候行动?我去布置。”
  朱德告诉他:“明天还得开会研究。”
  朱云卿有意见了:“军长,打仗是上层领导快速决断的事。
  事无巨细,无论大小事,都要下面讨论才能决定,是要失掉战机的。一仗的胜败,就能决定我们的生死存亡。”
  朱德也显得无可奈何地说:“最近不是形成了这么一个习惯,要讲民主,要经过讨论才能决定嘛。”
  朱云卿有些泄气地说:“那好吧。明天你主持开会研究,我带侦察排去溪南侦察。”他是个直性子。第二天,天不亮,朱云卿就带人早早出发了。他们到了溪南外的山上,居高临下观察溪南镇。眼前的溪南镇历历在目,镇上空有缕缕炊烟升腾,时而伴随着狗叫,街中有敌人的巡逻兵出没,两边的山上有敌人防守。
  朱云卿都一一标记到本子上。
  当朱云卿沐浴着长途跋涉的征尘进到军部时,一到院中,就听到会议上七嘴八舌的争论,闹哄哄,听不清谁在说什么。
  他的眉头凝成了一个大疙瘩,听了听就闯进去。
  屋内烟雾缭绕,自制的纸烟呛人鼻息。
  朱云卿跨到门口,大家都停止了争论,目光全都集中到了他身上。朱德见朱云卿侦察回来,马上宣布:“我们讨论了一天,几种意见也未形成一个统一的意见。参谋长侦察回来了,我决定明天奔袭溪南!”
  无休止的会议这才算开完。
  溪南上空弥漫着硝烟,红军战士冒着枪林弹雨冲锋。山腰上敌人的机枪弹壳飞舞,枪口喷射着火焰。进攻受阻,红军战士趴在地上,被疯狂扫射的机枪压得抬不起头来。
  朱德和朱云卿一直在观察战斗的进展情况,见到此情,朱德大声命令道:“调机炮连上来。”很快,机炮连连长带领战士扛着机枪、背着迫击炮上来。
  朱德指着山腰上敌人的机枪说:“看到了吧。给我炸掉它!”
  战士已经将四门炮架设好,连长目测后大声说:“目标260米。”炮手在连长的口令下快速装订射击诸元,装填手已拿炮弹在手,准备装填。
  “一炮好。”“二炮好。”“三炮好。”“四炮好。”
  连长扬起的手往下一压,大声道:“放!”
  顿时,山腰上腾起几道烟柱。敌人机枪被炸飞,机枪手被抛到一边。
  冲锋号响了。红军战士潮水般地冲上去,镇口的第一道防线被突破。敌人向镇里逃跑。
  朱德率领红四军主力奔袭溪南,歼敌一个团。第二日又攻占漳平,歼敌一个营,余部被击溃。龙岩杨逢年旅闻一旅在溪南、漳平被歼,仓皇退出龙岩。9月4日,朱德率红四军不战得龙岩,几天后回到白砂同一、四纵队会合。在二、三纵队东进闽中期间,林彪的一纵、胡少海的四纵在闽西特委的领导下,开展了广泛的游击战争,迫使进攻的赣敌退守长汀、连城,粤敌退守永定。蒋介石调动三省对闽西的第一次‘会剿’,就被打破了。
  而在蛟洋的毛泽东病了好长一段时间,时好时坏,总不见轻。这一天,毛泽东想到外面走走。
  “子珍。”毛泽东叫了一声,不见贺子珍答应,知道她有事外出。因此,他就慢慢下了床试着走了两步,头略微有些昏。他停住歇息一下。一个多月的重病缠身和政治上的失意,使他高大、伟岸的身躯,突然间变得清瘦、单薄,红润的面颊又是那样的苍白无光。
  这时,警卫员进来看见忙扶住他:“首长,还是躺下吧?”
  “小鬼呀。”毛泽东打起精神说:“我到外面坐坐。”
  毛泽东被警卫员扶到院子中。院中有一棵大樟树,警卫员搬出凳子放到树下,又扶毛泽东坐下。毛泽东气喘吁吁地说:“小鬼,你把桌子上的地图拿来。”
  警卫员应着进屋,旋即拿出地图,交到毛泽东手上。
  毛泽东展开地图审视。地图上敌我态势早被他标记好。他两眼久久注视着被敌人占领的上杭。他虽然离开了红四军的领导岗位,人又在病中,可他的心中一刻也没有忘记红四军和苏区的发展壮大,他想找人谈谈自己的想法,便叫道:“小鬼。”
  警卫员应声出屋,来到他面前:“首长。”
  毛泽东说:“你去看看张鼎丞同志在不在,如果在,就请他来一下。”
  “是!”
  警卫员转身离去。
  毛泽东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红蓝铅笔,用红色的一面把“上杭”圈起来,并且重重地打上一个“叉”。
  很快,张鼎丞跟在警卫员后面进来。一进院就问:“毛委员,你叫我?”
  毛泽东高兴而客气地说:“不是叫,而是请。”
  这当儿,警卫员又搬出一个凳子放到毛泽东对面。
  “坐吧。”毛泽东指指凳子。
  张鼎丞顺从地坐下。毛泽东启发地问他:“蒋介石对闽西苏区的第一次‘会剿’被打退了。目前,敌人处于守势,我们呢?处于攻势。你对下一步有何打算呐?”
  张鼎丞有点不自然,“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说:“毛委员您有什么指示,我坚决照办。”
  毛泽东和蔼地说:“朱德带二、三纵队也回到了白砂,你这个特委军委书记没有打算?”张鼎丞鼓足勇气说:“我想咱们打下上杭,闽西的苏区就连成了一片,也有助于今后的发展。不过上杭城厚墙高,素有‘铁城’之称。”
  毛泽东早已成竹在胸,他看了张鼎丞一眼,果断地表示:
  “不管上杭是‘铁城’还是‘钢城’,我们都要想办法将它拿下!你这个想法可以同朱德同志谈一谈。”张鼎丞心中明白,这是毛委员向他的一种暗示。他不由肃然起敬起来。毛委员在政治上失意后,身体又处在病魔的折磨之中,他想的不是自己,而是党的利益,红四军的利益,闽西苏区的利益。他在心中暗暗呼唤“毛委员,你快快回到红军的领导岗位上吧!”
  张鼎丞到了白砂的红四军部,向朱德提出了攻打上杭的意见。朱德听完张鼎丞的要求,高兴地说:“上杭我们一定要拿下!”
  他突然关切地问:“毛政委最近身体怎样?”
  张鼎丞流露出担心的云翳:“一个多月来总不见轻,时好时坏。”
  朱德听后脸上那股兴奋之色,早跑的无影无踪。他心思重重地在屋内来回走动。张鼎丞一声不语地看着他。朱德最后停在张鼎丞的面前问:“毛政委对打上杭持什么意见?”
  张鼎丞如实回答:“毛委员十分赞成打上杭。”
  “打!”
  朱德铿锵有力地表示:“明天召开支队以上领导会议,进行打上杭的动员,到时你也参加。”
  参加动员会的有五六十人。朱德动员道:“卢新铭是闽西
  最后一个土皇帝,为了巩固闽西根据地,不管上杭是什么‘铁城’,我们都要坚决地拿下,干掉卢新铭!当然,上杭三面环水,城墙坚固,敌人装备好。但他们士气不高,这就是他们的最大弱点。只要组织好,战术得当,就一定能拿下!”
  会上大家发表了很好的意见。朱德看到大家的情绪空前高涨,个个摩拳擦掌,就高兴地说道:“参谋长,你下命令吧!”
  9月20日,上杭城东北的汀江东岸,朱德、朱云卿、林彪、刘安恭、伍中豪、胡少海等在高处的密林中,观察地形。
  朱德说:“你们都看到了,汀江成‘S’形把上杭环抱起来,我们的作战计划再调整一下。林彪的一纵用一部配合地方赤卫队攻西门;刘安恭的二纵、伍中豪的三纵和特务营主攻北门;胡少海的四纵同地方上的赤卫队攻东门;林彪的另一部和军预备队佯攻南门。你们看还有什么意见?”
  大家都表示:“没有!”
  朱德又强调道:“大家回去作好周密的计划安排。今晚夜里悄悄涉渡汀江,黎明前发起攻击。”
  阴历8月19日子夜时分,月亮升到了半空中,撒下银灰一片。战士们乘着月光悄悄排着队下到了江水里,慢慢涉水渡江。远处的上杭城除了游动的哨兵外,一切都是沉寂的,好像死了一般。
  朱德、朱云卿和军部人员登上了城东北的山头,时刻关注着上杭城的动静。突然,城南传来一阵狗叫。朱德和朱云卿一阵紧张。狗叫很快停息了,夜空又归于平静。
  朱德掏出怀表看看,才是凌晨三点钟。
  拿信号枪的参谋早已准备好,等待着命令。
  朱德按奈住激动的心,又看看怀表,已凌晨三点半钟,到了预定的总攻时间。朱德下达了命令:“发攻击信号!”
  三颗红色信号弹同时升到空中。
  城南门立即响起了佯攻的枪炮声。城内敌人调兵的哨声、喊叫声一起随风传过来。
  城北门外是主攻方向,战士抬着云梯悄悄靠近城墙。云梯立在了城墙上,一个、两个、三个……上去的人多,云梯折断,战士摔下来。敌人掉转枪口,扫射登城人员。毕占云一看形势危机,带领十一支队顺着城墙向西运动。
  到了西城角处,城墙淤坡,有一定的斜度。毕占云心中大喜。他迅速带领战士爬上城墙。庆幸的是这里没有敌人防守,他们安然翻越进去。敌人的后路被抄,城内一下乱了套。
  攻打城北门的战士慢慢上到了城上,陡然间投去一排手榴弹,乘着敌人的混乱,战士迅速占领了城墙。
  在城东北山上的朱德和朱云卿注视着江对岸上杭城的战况,只见四个城门都在响着激烈的枪炮声,一道道火光腾空而起。
  冲进城的战士,打开了关闭的北城门,城外等候的红军战士高喊着冲进城去。
  东方欲晓,朱德、朱云卿和军部人员走下山,渡过汀江进了城,在十字路口同林彪、伍中豪、胡少海、刘安恭会合。
  朱德兴奋地说:“铁城也好、钢城也好,反正是我们的了。卢新铭这个龟儿子抓住了没有?”
  伍中豪懊丧地说:“可惜晚了一步,让他溜掉了。”
  朱德:“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31.力阻南下

  9月下旬的一天,病了两个多月的毛泽东,觉得身子轻松了一些,让贺子珍搀扶着在院外散步。毛泽东大概是累了,坐在一边的凳子上。贺子珍进屋拿出一条毛巾递给他。毛泽东擦擦脸上的汗水,又重新递给她,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没有大的问题,上杭该是拿下来了。”
  正说间,张鼎丞兴冲冲地进来说:“上杭打下来了。”
  毛泽东激动地站起身,一把拉住张鼎丞:“快说说情况。”
  张鼎丞详细地讲了攻打上杭的经过,当毛泽东听到部队悄悄渡过汀江后,三面佯攻,一面主攻时,高兴地赞扬战术运用得当,战士勇敢,各级指挥员临阵指挥好。
  打下上杭后,闽西苏区在扩大的基础上连成了一片,群众也真正发动了起来,到处是土地改革的热潮,一派分田分地的繁忙景象。一股冲动,引起了诗人的诗兴,作词一首:
  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
  洒向人间都是怨,一枕黄梁再现。
  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
  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
  红军打下上杭后,朱德将红四军军部移至官庄。部队的纪律作风一天天松弛,朱德主持召开的红四军第八次代表大会,重点讨论军事法规问题。会议进行到第二天,林彪找到朱德军长,提出了一个建议:“一年多来,队伍中不少人都在问‘红旗到底能打多久’?我对我们的一些做法也有些看法。
  是不是采用流动游击的方式来扩大红军的政治影响。你是前委代书记,能否提请在前委会上讨论一下。这仅仅是我个人的建议,请军长考虑。”
  朱德望着面前快速成长起来的林彪,有一种陌生感。他告诫林彪:“革命不管多么曲折,总是会胜利的。这个问题是不是以后再讨论。”
  林彪被朱德两句话打发了,怀着遗憾离开军部。
  朱德望着林彪渐渐离去的背影,陷入了痛苦中的思考。他内心中说:“部队中非无产阶级思想的滋长和蔓延,它不仅侵害了部队的肌体,也影响到了高一级的领导。润芝离开四军,陈毅去上海,我朱德成了孤家寡人,孤掌难鸣,独木不成林。
  看来,四军不能没有润芝的坚强领导。红四军第八次党代会开了两天了,争论来争论去,毫无结果。明天是最后一天,最后一天……”翌日,第八次党代表大会继续开会。
  三纵九支队党代表罗荣桓站起来提议:“会议开了三天,争论了许多问题,至今没有形成一个正式的决议。在当前部队中出现的一系列的问题,说明我们缺乏党的坚强的领导。我提议请毛委员重新回到四军的领导岗位上来。”
  林彪第一个站起来支持:“我同意请毛委员回来。当时,毛委员提出离开前委,我就表示过反对。”
  二纵司令员刘安恭则是同林彪针锋相对。他霍然起身,大声嚷道:“我不同意。毛泽东离开四军,中央‘二月来信’就指示过。他那一套‘家长式’的领导方式,不适合红军的发展。”
  不善言辞的伍中豪憋不住了,说:“我们红军离上级党远,不能及时的请示汇报,根据战争环境的需要,决定机构的组成和职能,完全是正常的。但都必须置于党的领导下。毛委员在三湾改编时,就明确提出‘支部建在连上’,‘党指挥枪’的原则。现在有些人只讲民主,而不讲集中。谁都想说,结果,谁说了也不算。这种自由局面应该结束了。我同意罗荣桓同志的意见,恳请毛委员回到四军的领导岗位上来。”
  掌声四起。伍中豪的讲话博得了大多数人的掌声,说明了大家对毛泽东的拥戴。掌声中的刘安恭,脸涨得通红,显露出愤怒。
  会后根据罗荣桓的提议,向毛泽东写了一封“敦请信”。
  信很快转到了病中的毛泽东的手里。毛泽东支撑着病体坐在桌前。他已经坐了好久,面前放着朱德写来的“敦请信”,早已看了几遍。显然,他的内心很矛盾,斗争也很激烈,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时,贺子珍和几名女赤卫队员高兴地一边走,一边唱闽西民歌:
  不怕强盗不怕偷,不怕白鬼来烧楼!旧楼烧掉不要紧,革命成功盖新楼。
  打起红旗呼呼响,工农红军有力量。
  共产万年打天下,反动终归不久长。
  贺子珍来到自己的住处,同她们热情地分手。贺子珍脸上荡漾着喜悦跨进屋,一进来就情不自禁地、高兴地说:“润芝,群众参加斗争的积极性,可高了。”她见毛泽东雕塑般地坐在那里,脸上的喜悦随之掠去。她轻轻走到他身边,关切地问:“哪里不舒服?”
  “哦。”毛泽东在思考问题,没有注意她进来:“你回来了?”
  贺子珍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了?”
  毛泽东缓缓立起身,仍思索地说:“前委来信,要我回去工作。”
  “好啊。”贺子珍一阵兴奋,随之一层淡淡的愁云显露在她那娇嫩的脸上,心有余悸地说:“可你的身体还没有好。”
  毛泽东一直愁眉不展地说:“身体倒是其次。问题的结症在于敷衍调和、模棱两可的‘陈毅主义’不打倒,我怎么好回去工作?”
  贺子珍提醒他:“你可以给前委写信,讲明情况。但言辞不可过激。”
  “信是要写的,原则问题不能放弃。这不是我个人闹意见,是关系到建军原则的大问题。”
  不久,在上杭官庄的朱德,收到了毛泽东的回信。他看过信后,面色变得十分严肃,原则性很强的毛泽东,不肯原谅他们。
  旧历的九月,金黄遍地。
  久病的毛泽东在贺子珍地掺扶下,慢慢走在田埂上。望着金黄的稻谷和密林旁边盛开的秋菊,不由勾起他许多往事。
  但眼前的金秋美景,又使他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久病未愈的人。
  毛泽东随着他那颤微的步子,吟出一首《采桑子·重阳》: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
  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
  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
  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随着毛泽东的吟诵,他和贺子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田野里的尽头。
  毛泽东的病情又加重了,他躺在病床上。由于山区缺医少药,到上海买药的人还未回来,时好时坏的病情在折磨着他,高烧不止。贺子珍一直守护在他身边。警卫员又端来一盆凉水。贺子珍取下毛泽东头上的毛巾,在水中洗洗又重新给他附上。
  朱德在上杭官庄的红四军军部里,接到了《中共福建省委给闽西特委、四军前委的信》。朱德仔细地研究信中的内容。
  送信的是福建省委巡视员谢汉秋。他的目光一直在跟随着看信的朱德,时刻注视他的表情变化。朱德看完信将其放下,静静思索一会儿后又站起来,离开凳子在室内一步、一步地来回走动。
  谢汉秋见朱德拿不定主意,也立起身来,作进一步地解释:“张发奎想联合李宗仁进攻广东的陈济棠,进而占领广东。
  福建省委认为,在军阀混战时期,正是发展革命的大好时机。
  中央对红四军前委也是这样的指示,要你们全部开进到东江,帮助和发展那里的革命斗争。”
  朱德一边想、一边听。他没有表示什么,还是走动不止。
  谢汉秋此行的目的一是送信,二是促使红四军开赴东江。
  他见朱德迟疑着犹豫不定,强调说:“两广军阀的混战,使敌人在东江地区的设防空虚,加上海陆丰、大埔、丰顺的群众都已发动起来。四军南进东江不仅可以支援东江人民的革命斗争,而且可以促使四军本身的发展,以促进革命高潮的到来。”
  朱德停止走动,看看面前的年轻人谢汉秋,平静地说:
  “陈毅同志去上海未归,毛政委久病未愈,一时难以成行啊。”
  谢汉秋听朱德之言,就知道他内心顾虑重重,难下决断,有意提醒地说:“朱军长,这可是中央和福建省委的指示信……”
  “我就是考虑到了这一层。下级服从上级的命令,是军人之本能。”朱德看着他,平静地说:“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病中的毛泽东得知红四军主力要离开闽西苏区,到东江开展工作,便不顾贺子珍的反对,坚持要起来:“四军不能去东江。我要见朱军长……”他突然一阵头晕,又倒在床上。少许,他又挣扎着坐起来。
  贺子珍极力劝阻他:“你都成了这个样子,怎么能去得了?”
  毛泽东口气坚决地说:“我必须去。不能走,用担架抬……”
  毛泽东说一不二,被担架抬着上了路。左右跟随着贺子珍和警卫员,一路不停地小跑。后面是护送的警卫排战士,他们不停地交换抬担架的人。人人脸上滚动着汗珠。
  毛泽东他们以急行军的速度到了上杭官庄的红四军军部。朱云卿看见匆忙迎上前去,急忙搭把手抬着一起进了屋。
  警卫战士将担架轻轻放到地上,贺子珍扶毛泽东坐起。
  朱云卿看着毛泽东失去光彩的病容,急切地问:“政委,你……”
  毛泽东头上渗着汗珠,贺子珍用毛巾替他擦去汗水。他有气无力地说:“你把朱军长找来。”
  “来了。”朱德一阵风似地进来,屈身握住毛泽东伸出的手:“听放哨的战士讲你来了,这才匆匆赶来。你大概是为了进军东江的事来的吧?”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毛泽东看着操劳过度的朱德,心中涌出一股无名的情感。他抽出一只被朱德握着的手,无力地轻拍朱德的手面。
  贺子珍和其他在场的人,知道他俩有事情谈,都默默地退出屋子。贺子珍看到军部机关人员正在搬运东西,呈现出一派出发前的景象。她心里明白,进军东江的军事行动已是无可挽回。
  朱德听了毛泽东的意见后,表示:“你说的有道理。福建省委来信说四军到东江去,是中央对前委的指示。我也是考虑再三,中央的指示不可不从啊。”
  毛泽东继续坚持地说:“利用敌人之间的内部矛盾,各个击破,是我们的一贯方针。问题是对目前形势的估计有偏差,将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局面。”
  朱德也是有难言的苦衷,说:“前委也讨论过了,认为还是执行为好。”
  毛泽东见说不动朱德,脸上呈现出失望的面容。
  毛泽东没有达到目的,心情复杂地躺在担架上,被战士抬着,缓缓地往回走。他们个个垂头丧气,没有来时那种急匆匆、风风火火的局面。
   
32.东江失败

  在闽粤边界的大山深处,红四军主力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南开进。山路两边都是高山险壑。
  10月19日和20日,朱德率领红四军一、二、三纵队,分别从上杭、武平南下东江。刘安恭的二纵在石下坝击溃敌人两个营,战斗中刘安恭牺牲;林彪的一纵在松口歼敌一个营。
  军部移至松口,恰在这时,陈毅从上海归来。
  陈毅向朱德汇报了上海的情况。他告诉朱德:“在上海首先见到了军事部长周恩来同志。在此之前,他们看到了毛泽东在4月5日的信,已经认识到了中央‘二月来信’的错误之处。为此,周恩来曾作过自我批评。中央听取了我的汇报
  后,委托我和周恩来、李立三组成小组,共同研究起草了《中共中央给红四军前委的信》。中央肯定了红四军的斗争经验和正确做法……”朱德当即表示:“过去的东西我收回。”
  陈毅继续说:“周恩来一再嘱托,要请毛泽东复职,仍为四军前委书记。并指示我们重新召开党代会,统一思想,分清是非,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作出决议。”
  朱德不加思索地说:“坚决执行中央的指示,我们把他请回来。”
  陈毅:“中央认为党的一切权力集中于前委领导机关,这是正确的,绝对不能动摇。不能机械地引用家长制这个名词来削弱党的领导,作为极端民主化的掩护。”
  陈毅同朱德当即决定召开前委扩大会,传达中央的指示精神。会上陈毅充满激情地说:“中央肯定了我们建立农村革命根据地思想,认为先有农村红军,后有城市政权,这是中国革命的特征,也是中国经济的产物。明确提出了红军的基本任务,同时要求我们纠正一切不正确的倾向。在四军七大会议上,我陈毅犯了调和主义的错误,肯定正确的肯定的不
  够,批评错误的批评的不够。毛泽东提出打倒模棱两可的‘陈毅主义’,我认为应该打倒,因为那个‘陈毅主义’是非无产阶级的东西,我陈毅和大家一起来打倒。中央指出红军中党的组织原则,尤其是目前环境中红军党的组织原则,必须采取集中制的原则。不能把党的领导看成是‘家长制’,什么事情都要经过下级讨论,才能决定,那是极端民主化的表现。中央指示我们四军要维护毛泽东和朱德同志的领导,毛泽东同志仍为四军的前委书记!”
  陈毅讲到动情处,朱德带头鼓掌。
  会后,陈毅亲自伏案给毛泽东写信。信是诚恳的。他告诉毛泽东他从上海回到蕉岭的松口,遇到了朱德同志,连夜在前委扩大会上传达了中央的信。他在会上作了检查。
  几天以后,毛泽东在蛟洋合溪的住处,收到了陈毅派人送来的信。毛泽东立于大樟树下,展视陈毅的来信。陈毅在信中说《中共中央给红四军前委的指示信》严肃地批评了四军“七大”会议的缺点和危害,并决定您仍为红四军前委书记。现派人送去信的原文,请查收。如您病情好转,我和朱军长及四军的同志盼望您能早一些时候回到四军的领导岗位上来。字里行间处处显露出他们诚挚的心。
  毛泽东看完陈毅的信,坐在一边的凳子上,仔细看视《中共中央给红四军前委的指示信》。看着看着,他那凝聚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上也慢慢放射出了光彩。
  贺子珍从外进来,见毛泽东坐在那里看东西,没有惊动他,轻手轻脚地进到屋里。毛泽东眼不离信,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铅笔,在重点部位打上标记。贺子珍端着一碗茶水来到他的面前,见他出现了两个月来从未有过的兴奋,自己多日的压抑和愁绪也渐渐雪消冰溶。
  “润芝。”一声轻柔的叫声,唤醒了凝神看信的毛泽东。
  “哦。”毛泽东扬起头,极力掩饰住内心的冲动,告诉她说:“陈毅从上海带来了中央的信。”贺子珍把茶水递到他手上。
  毛泽东饮了几口,说:“中央指示我仍为四军前委书记,他们希望我早一些回去主持工作。”
  贺子珍有些担心地说:“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毛泽东小孩似地伸出两臂,作扩胸动作,说:“你看,恢复地差不多了吧?再有几天,我看完全可以啰。”
  “多亏了闽西特委的那两个同志。”
  贺子珍的话引起了他的伤心,停止了扩胸动作。
  毛泽东把手中的信放到一边的凳子上,心情沉重地慢慢起身,痛心地说:“为了我,到上海买药的同志,在回来的途中还牺牲了一位。”
  就在这时,蔡协民和曾志夫妻俩人进来。毛泽东和贺子珍热情地招呼他们在树下落座。
  “政委,您的气色好多了。”蔡协民望着毛泽东。
  “我自己也觉好多了。”毛泽东话锋一转,关切地问:“根据福建省委的要求,调你们二位一同到福建省委工作,有意见吗?”
  “没有。”蔡协民知情达理地说:“为党工作,在军队或是在地方,都一样。”
  毛泽东转向曾志,征求意见地问:“曾志,你呢?”
  曾志笑笑,大方而毫不掩饰地说:“服从需要。不过,和同志相处时间长了,真的要走,还有点舍不得。尤其是要离开您,心里总感到空荡荡的。”
  “还是曾志襟怀坦白。”毛泽东又说:“从红区到白区,换了工作环境有很多地方不习惯。最主要的是在白区工作,有一定的危险性。”
  蔡协民坚决地说:“请政委放心,不论到哪里,都不会忘记我们是从红四军出来的人。”毛泽东为之一振:“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啰。到时我和子珍为你们夫妇二人送行。”
  第二天,毛泽东、贺子珍、黄琳、张鼎丞等给蔡协民、曾志送行,临分别时大家都有恋恋不舍之意。
  东江某地的树林中,有一条潺潺的小溪,清澈而碧绿。
  陈毅约林彪来到林中,俩人并肩走在树林边的小溪旁。
  陈毅情真意切地说:“这次到上海,才进一步看清了我们身上和四军中的非无产阶级思想。中央领导希望你能在毛政委和朱军长俩人的团结上做出表率来,维护他们的声望,促进四军的工作。”
  此时,林彪也很坦诚地说:“在四军的争论上,我和刘安恭各持己见,尤其是对朱军长的指责,有失实的地方,这我承认。”
  两人谈了好长时间,临分手时,陈毅告诉他:“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明天就要再打梅县了,你也该回去准备一下。”
  10月31日,拂晓,朱德带领红军再次攻打梅县县城。一个星期前,也就是25日,乘梅县空虚一度占领。26日,敌人从松口和三河坝抽调三个团的兵力,向梅县反扑。朱德和陈毅审时度势,及时撤出梅县,转移到梅县外围的南坑、马图山待机歼敌。这次的进攻,红四军主力全部投入战斗。一时间枪声、炮声、硝烟弥漫在梅县上空。由于敌情没有弄清楚,城内不是一个团,而是两个团。冲进城的红军战士,又被城内的敌人反冲出来,一个个后撤到安全地带。
  前线指挥所设在梅县县城外的一片树林中。夕阳西下,前线指挥所中的机关人员忙忙碌碌,显得十分紧张。林彪和伍中豪急匆匆来到临时指挥所。
  朱德、陈毅和朱云卿一见就知战局不妙。朱德问:“情况如何?”
  林彪带着情绪说:“县城内不是蒋光鼐的一个教导团,根据火力来看,至少有两个团的兵力。”
  伍中豪说:“部队冲进城,在巷战中明显的不如敌人,只好撤出来。”
  朱德思考有许,果断地说:“天黑以后,再发起攻击。”
  攻打梅县,朱德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夜幕中,红军战士在炮火掩护下,冲进县城。这是发起的第五次冲锋。
  街道上到处可见红军战士冒着弹雨勇猛冲击的场面。敌人在街头临时修筑了障碍和工事,凭借建筑的掩护拼死阻击,不少战士倒在敌人的枪口下。罗荣桓和伍中豪来到了最前沿,俩人观察一阵后,伍中豪命令道:“重机枪掩护!冲!”
  战士们冒着敌人的疯狂射击,又继续冲上去。临时工事中的敌人投出手榴弹,又使不少战士倒在血泊中。伍中豪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严肃、冷竣地死死盯住前方。
  罗荣桓提枪在手,对伍中豪说:“我上!同志们随我冲上去!”
  他说着冲了上去,谭政也冲了上去,有一个排的兵力紧随着也冲了上去。
  敌人的机枪在疯狂扫射,冲在最前面的罗荣桓,突然腰部右肋骨下被子弹击穿,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谭政和孙开楚冲上来将他抬到墙下。冲上前的战士又有人倒下。伍中豪把这悲壮的一幕全看在眼里。他果断地命令:“撤!”
  战斗进行很不顺利。临时指挥部里的一盏摇曳不定的马灯,放射出暗淡的光。朱德怀着复杂的心情望着梅县方向,远处枪声时紧时缓,时密时稀。朱云卿从前线赶来,说:“第六次冲锋,又被敌人反弹出来。三个纵队的伤亡都很大。如果我们和敌人搅缠在一起,蒋光鼐的增援部队一上来,我们就会处在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
  朱德看看怀表,已是凌晨4点钟,痛心地下达了命令:
  “撤出战斗!”
  东江呆不下去了,只有撤回闽西苏区。转移的红军队伍中,增加了不少伤员,有的拄着木棍,有的被人掺扶,有的躺在担架上。总之,士气低落,毫无生气,都在低着头走路。
  伍中豪本来也就不苟言笑,此时更是面目难看。他看看路两边的高山,又望望行进的队伍,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红四军不顾毛泽东的劝告、阻拦,依照福建省委的意见南下东江。梅县一战损失惨重,极大地挫伤了部队的士气,加上新近入伍的俘虏兵,又没有及时地教育,开小差的甚多。出兵东江才短短十几天时间,红四军的人数一下锐减了三分之一。在部队的去向问题上,各级又是争论不休。最后朱德、陈毅决定经寻乌回上杭。11月18日,回到了上杭的官庄。
  朱德、陈毅和军部机关人员由四纵纵队长胡少海陪同来到军部,看到早已整理好的房子,高兴地说:“呵,你们的工作都做到了前面。”
  胡少海告诉他:“前几天听说主力要回来,就准备了一下。”
  朱德关切地问他:“我们走后,你们这里情况如何?”
  胡少海带着检讨和内疚的心情说:“我没有完成好交给的任务。这一个月里失掉了一些地区。”
  朱德也是内疚地说:“我们进东江也是不尽人意。还是润芝说得好,‘此去东江将会出现首尾难顾的局面’。用兵之道,洞察时局,我不如润芝也。”
  这时朱云卿和谢汉秋一同进来。朱德对谢汉秋说:“交给你一个任务。”
  谢汉秋问:“什么任务?”
  陈毅上来告诉他:“我在寻乌给毛政委写了第二封信,据送信的人回来讲,毛政委的身体大有好转,并表示尽快来前委工作。”
  朱德插进来说:“你是省委巡视员,是上级的代表,由你出面接毛政委回来,较为合适。”
  谢汉秋表示:“既然你们这么相信我,我一定完成任务。”
  朱德又强调一句:“我们都盼着他早一点回来。”
   
33.古田会议

  在蛟洋合溪,毛泽东和贺子珍热情地接待了谢汉秋。看上去毛泽东的身体和精神都很不错。
  毛泽东问:“他们都还好吗?”
  谢汉秋说:“东江失利,闽西苏区受损,他们心里都很难过。”
  毛泽东大度地说:“这不能全怪他们嘛。这次的失败,福建省委是要负责任的,因为是省委错误地估计了形势。我虽然带病劝阻过,但我知道四军领导的难处。上面来了命令,他们不好不执行。只好免为其难啰。”
  谢汉秋告诉他:“四军已经再度占领长江。朱军长和陈毅同志,以及全军将士,都希望你能早日回去工作。”
  毛泽东坦荡地说:“陈毅在蕉岭的松口和寻乌两次代表朱军长和前委,派人送信请我回去工作。他们是诚心的,我也表示了自己的意愿,一旦身体适应,就马上回去。现在好啰,我可以跟你回去。”
  11月26日,他们再一次来到了长汀云骧阁。
  毛泽东、朱德、陈毅、朱云卿和谢汉秋五人立在雕梁飞檐的云骧阁上,面对汀江,极目远眺。这里是素有长汀八景之一的“云骧风月”。看得出,他们的心情极佳。
  毛泽东收回远望的目光,诚恳而内疚地说:“我虚心地接受中央对我的批评。我也诚恳地向你们道歉。‘八大’时因身体不好,情绪上很沉闷,写了一些伤感的话,望多海涵。”
  朱德也表示:“在这个问题上,处理欠妥当,使你身心上都受到了不应有的创伤。也请你原谅啰。”
  “请你原谅的是我陈毅……”毛泽东拦住陈毅的话,说: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们都向前看嘛。”
  毛泽东回到领导岗位上后,就着手召开红四军第九次党代表大会的准备工作。这一天,毛泽东召集负伤刚刚归队的罗荣桓、谭政和几个支队的党代表布置工作。毛泽东强调说:
  “我们很快就要召开红四军的第九次党代表大会,会前要搞些调查,着重解决中央指出的问题和红四军本身存在的问题。抽你们几位来,就是为会议作准备工作。荣桓,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罗荣桓满不在乎地说:“伤口愈合了。吃得消。”
  毛泽东转向大家问:“大家都有什么想法,可以先谈谈。”
  罗荣桓抢先说:“部队中打骂士兵,体罚士兵,甚至动刑,这些应该通过会议来解决。”
  毛泽东很赞成地说:“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新型队伍,理应废除肉刑和打骂体罚士兵的行为。你们要多开一些调查会,各个阶层的都要开。这也和打仗一样,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无把握之仗。”
  经过一段时间的充分准备,召开第九次党代表大会的时机已经成熟。毛泽东认为红军第四军的共产党内存在着各种非无产阶级的思想,这对于执行党的正确路线,妨碍极大。若不彻底纠正,则中国伟大革命斗争给予红军第四军的任务,是必然担负不起来的。
  会议设在上杭县的古田村曙光小学,又称廖家祠堂或和声小学。它坐落在彩眉岭笔架山下,翠竹环绕。毛泽东在会议上作了《关于纠正党内错误思想》的长篇报告。报告中说“四军党内种种不正确的思想来源,自然是由于党的组织基础的最大部分是由农民和其它小资产阶级的成分所构成的。但是党的领导机关对于这些不正确的思想缺乏一致的坚决的斗争,缺乏对党员作正确路线的教育,也是使这些不正确思想存在和发展的重要原因。大会根据中央九月来信的精神,指出四军党内各种非无产阶级思想的表现、来源及其纠正的方法,号召同志们起来彻底地加以肃清。”
  毛泽东的讲话博得了到会代表的热烈掌声,掌声在曙光小学上空回响。毛泽东的讲话在群山回荡。“……中国的红军是一个执行革命的政治任务的武装集团。特别是现在,红军决不是单纯地打仗的,它除了打仗消灭敌人军事力量外,还要负担宣传群众、组织群众、武装群众、帮助群众建立革命政权以至于建立共产党的组织等项重大的任务……”
  会议休会期间,毛泽东和陈毅相约,在厢房坦诚交心。陈毅敞开自己的心扉,来了个胡同里扛竹竿,直来直去。说:
  “我在上海时,中央组织部征求过我的意见,问我今后怎么办?他们认为我卷入了这场斗争,以后不好相处,要我到鄂豫皖或是去广西。”
  毛泽东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敏感地看着他。
  “我当时告诉中央组织部,说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办好,那就是还没有把您请回来,等办好了再考虑工作调动问题。”
  毛泽东钦佩陈毅的坦诚、直率、大度,不加思索地告诉他:“你那里也不要去,就在这里工作!”
  陈毅也为毛泽东的胸襟开阔、不计前嫌和卓越领导人的风度所动容。他用激动、感激兼而有之的目光看着毛泽东。毛泽东完全是一派政治家的风范,大有气吞山河的气势。“党内有争论不要怕,今后还会有,也可能要争论一万年。通过这次的争论,我们彼此增加了了解,不仅不会影响个人感情和工作,反而会把我们紧紧地联结在一起。”
  这一次,他俩谈得很融洽,双方都消除了压在心头的积怨,彼此进一步增加了了解和信任。有了这一次的谈话,在以后的历史风云和政治动荡中,陈毅“走麦城”时,毛泽东都能站出来替他说公道话,恐怕也是与这次深谈有着相当的关系。尤其是1938年后,中央有些人借机整陈毅,罪状是“八月失败”中陈毅带领两个团去湘南和陈毅取代毛泽东。毛泽东是一个历史唯物主义者,他尊重事实地站出来替陈毅辨解,一是事先陈毅写信向他报告过,二是当时的形势不能全怪他,况且陈毅还作了深刻的检查。在陈毅逝世后,毛泽东他自己也有病,中央没有安排他参加陈毅的追悼会。突然,他老人家要参加陈毅的追悼会。当时,他是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风衣,匆匆去了八宝山。可见,他和陈毅的交情是多么的深厚。除历史的原因和工作关系外,陈毅同毛泽东还有一个重要的相通的地方,那就是俩人酷爱诗词,经常赋诗和词。能够阐解毛泽东诗词的除了大文豪郭沫若外,怕是只有陈毅了。
  陈毅写的诗也时常请毛泽东着色润笔。
  古田会议开成了一个历史性会议,毛泽东作的《关于纠正党内错误思想》报告,成为多年来指导我军建设的纲领性的文件。会议结束时,陈毅用他那贯有的铿锵有力的声调讲道:“同志们,红四军的第九次代表大会,经过大家的努力,大会开得很圆满、很团结。尤其是毛泽东同志对大会作的报告,提出解决的八个问题,将是我军今后建设的方向!经过大家的共同努力,前委选举结果如下:正式委员:毛泽东、朱德、陈毅、林彪、罗荣桓、谭震林、李任予、黄益善、任永豪、宋裕和、田桂祥;候补委员:杨岳彬、李长寿、熊寿棋;前委书记:毛泽东。”
  这次会议后,毛泽东曾领导这支队伍走过一段辉煌的历程。
  转眼到了1930年元旦。这时的形势,出现了一些危机,蒋介石发动了冬季军事攻势,调动闽、赣、粤三省的军队,进剿闽西苏区。
  毛泽东还住在曙光小学左厢房内。这天晚上,毛泽东灯下伏案写作,警卫员正在往炭火盆里加炭。林彪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毛泽东办公的左厢房外,当他正要进去时,突然改变了主意,在院中徘徊了一阵子。少许,他犹豫了一下,毅然走向门口,当他又到了门口时,却犹豫不决地停步不前。显然,他心思重重,又临时改变了主意,转身离开这里,通过院子向大门外走去。时间不长,他又转了回来,同时还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冲动,大步穿过院子,向毛泽东办公的左厢房走来。恰好警卫员从房内出来,林彪脸上堆出笑容向他招招手。
  警卫员借着房内射出的灯光,看到了林彪,就主动走到了他面前。林彪交给他一封信,并小声向他交代了几句。警卫员转身离去,林彪看着他走进了左厢房,才满意地离开。
  毛泽东正在审视他刚刚写好的作战方针,警卫员走上前轻轻叫了一声:“首长,林彪司令员给您送来一封信,说是作为向您的新年贺词。”说着放到了毛泽东面前。
  毛泽东警觉地拿起信看了一眼问:“他人呢?”
  警卫员说:“他把信交给我就走了。”
  毛泽东若有所思地看看那厚厚的信,继而打开展视。毛泽东看着看着眉头不由愈聚愈紧。原来林彪在给毛泽东的信中,提出了一系列的现实问题和思想问题。如战争环境艰苦,面临着强大的敌人,革命高潮什么时候能到来?也就是说红旗到底能打多久?毛泽东看着林彪的信,不由不引起了他的深思。林彪在没下井冈山之前,思想上就流露出悲观失望的思想情绪。当部队主动南下,从大余到寻乌,两次都因他的原因,部队险遭全军覆灭的下场。在他担任一纵队司令员后,也散布了一些消极的思想情绪。
  毛泽东浏览一遍后,把信放到一边,点上一支纸烟,深深地抽了一大口,继而起身在屋内徘徊起来。此时,毛泽东的思想是沉重的。从林彪写信的本身来看,林彪的思想已经动摇。从另一个方面看,部分人对革命前途悲观失望,已经影响到了高层领导。目前面临的不仅仅是敌人的三省会剿,更重要的是革命队伍内,一部分人的思想意志的薄弱。毛泽东这一夜,一直都在想着这一个问题。
  军事局势愈来愈紧张。第二天,天刚亮,毛泽东在曙光小学主持召开了由朱德、陈毅、朱云卿、林彪、罗荣桓、曾士峨、伍中豪、张鼎丞、胡少海、谭震林、邓子恢等人参加的紧急军事会议。在会上,林彪有意躲着毛泽东有意或无意的目光。
  这次进攻闽西苏区的敌人,有14个团的兵力。一张标记好的敌我军事态势地图,展现在大家面前。红兰交错的箭头,表明情况相当严重。
  朱德指向地图:“闽敌刘和鼎部已经占领了龙岩和坎市,他们妄图向西北的小池推进,进而进攻古田;粤敌已经向永定、武平地区推进;赣敌十二师已经由长汀分别向蔡坊、旧县推进。敌人的意图很明显,那就是妄图把我们一举消灭在古田地区。”
  毛泽东强调说:“我们的作战方针是置粤敌而不顾,阻击闽敌,打击赣敌。敌人有敌人的重点,我们呢?我们也有我们的重点。我们的重点就是集中兵力消灭赣敌!我们的战略方针是内外结合、南北策应,打破敌人的会剿。我和前委机关同曾士峨、罗荣桓的二纵在南线作战,朱军长带领一、三、四纵在北线作战。”
  朱德插话:“请同志们注意,这就是我们的南北夹击战略。
  要想实现这个战略,打破敌人的会剿,我们必须相互协同,南北策应。”
  毛泽东又强调:“我们一定要掌握战争的主动权。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离开闽西苏区。一旦出现难以预料的复杂情况,我们就要依据战争的变化,随机应变,到外线作战牵制敌人。但我们的目的,都必须是巩固和发展闽西苏区为前提。”
  朱德问到会者:“作战任务都明白了吗?”
  大家都说:“明白了!”
  朱德宣布:“会议就开到这里,大家回去分头准备。”
  1月3日,毛泽东为了掩护朱德带领的红军主力转移,带领曾士峨、罗荣桓的二纵先朱德离开古田村。这天一早,朱德、朱云卿为毛泽东、陈毅送行到村口。握手告别时,毛泽东说:“我们就此分手了,你走时我就赶不回来为作送行啰。”
  朱德:“你到小池阻击闽敌的北进,那就是对我们最好的送行。”
  毛泽东和陈毅没再说什么,就向朱德等人告别上路。
  毛泽东带领二纵在小池,顽强地抗击敌人两天一夜后,迫使敌人退回龙岩。在4日晚撤出战斗,5日来到上杭古田的赖家坊,毛泽东被安排在协成店。毛泽东和警卫员带着一身征尘刚走进一处农院,贺子珍满面春风地迎出来。毛泽东高兴地告诉她:“敌人的先头部队被打缩回去啰。”贺子珍也告诉他,朱军长率领一、三、四纵已经出发了。
  毛泽东进到房里,看见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立时感觉到暖融融的,有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毛泽东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到炭火上,同时招呼警卫员也过来烤烤手。
  贺子珍为他准备好了洗脸水。在毛泽东洗脸的时候,贺子珍告诉他:“你要的材料,我都为你准备好了。就放在桌子上。”
  毛泽东停止洗脸,回头看着她说:“林彪写给我一封信,提出了‘红旗到底能打多久’,流露出一些悲观思想情绪。他这个想法带有普遍性。在井冈山时有人怀疑过,尤其是四军‘七大’以后,这种思想发展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他洗完脸走向他的办公桌:“我想通过给林彪的信,公开教育大家都来认识这个问题,同时来解决这个问题。”
  毛泽东不顾征战的疲劳,连一刻也没有休息,就工作起来了。他拈起林彪的信重新细细看视。天刮着风渐渐暗了下来,山上响起阵阵林涛的吼声。
  黑暗的夜空里,透过灯光的照射,可见毛泽东伏案时而凝思、时而濡墨挥毫的身影。
  毛泽东在给林彪的信中,一方面批评了犯急性病的同志,指出他们不恰当地看大了革命的主观力量,看小了反革命力量,从而走上了盲动主义道路;另一方面,又批评了小看革命力量而看大反革命力量,产生悲观主义的同志。毛泽东一一列举了盲动主义和悲观主义的思想根源及其危害,详细地阐述了农村包围城市,最后夺取全国革命胜利的理论依据。毛泽东在信中告诉林彪“所谓革命高潮快要来到的‘快要’二字作何解释,这点是许多同志的共同的问题。马克思主义者不是算命先生,未来的发展和变化,只应该也只能说出个大的方向,不应该也不可能机械地规定时日。但我所说的中国革命高潮快要到来,决不是如有些人所谓‘有到来之可能’那样完全没有行动意义的、可望而不可及的一种空的东西。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
  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
  东方渐渐出现一轮红日。毛泽东又熬过一个不同寻常的不眠之夜。
  房内的灯光熄灭了,接着房门也打开了,毛泽东带着一夜的疲倦走了出来。他刚活动一下四肢,陈毅和罗荣桓、曾士峨神色紧张地进来。
  陈毅告诉毛泽东说:“蒋光鼐部已经到达新泉、庙前,隔断了我们同主力的联系。敌人进攻的速度异常快速。”
  毛泽东指示:“要设法同主力取得联系,同时派人把邓子恢找来。”
  邓子恢很快跟在陈毅后面来到毛泽东的住处。
  毛泽东告诉他:“情况出现了变化,原先的部署是主力到外线牵制敌人,前委和二纵坚持内线作战。现在敌人来势凶猛,隔断了同主力的联系。为了更好地便于集中作战,前委和二纵准备离开闽西,也是为了巩固闽西。你们把龙岩、永定、上杭、武平、长汀各县的赤卫队依次编为一至五团,开展游击战争。”
  邓子恢关切地问:“何时出发?”
  毛泽东还告诉他:“已经派人同主力联系去了。”
  正说间,罗荣桓进来了。他告诉毛泽东和在场的人:“寻找主力的人回来了,朱军长和一、三、四纵已经由连城向广昌方向转移。”
  7日,毛泽东同陈毅、曾士峨、罗荣桓带领二纵离开古田,向北转移寻找朱德的主力。大雪封山,天寒地冻,道路十分难行。在同敌人打了八、九天的圈子后,于16日这一天,毛泽东他们从明溪进入宁化,又从宁化转向广昌。去广昌必须经过武夷山脉。
  武夷山脉,地处闽赣两省交界,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这里本是气候温和,谁料到这一年的冬天,气候反常,冬天来得特别早不说,雨雪也十分频繁,老天好像有意同这支刚刚发展起来的红军作对。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群山银装素裹,漫天皆白,好一派北国风光。
  一队长长的红军队伍,在山道上艰难地跋涉。毛泽东、陈毅和战士一样在雪地上行进。罗荣桓不顾负伤的身体,帮一个小战士背枪。曾士峨看见机枪手走路时,腿有点瘸,赶上几步从他肩上抢付机枪,放到自己肩上就朝前走。背机枪的原来是班长刘满崽。他看到抢机枪的是曾司令员,“司令员、司令员”喊着从后追,可是他的腿有伤,追不上,只好无可奈何地作罢。
  毛泽东对身边的陈毅说:“黄公略派人送信来,准备成立红六军,考虑让你去负责红六军的工作。现在不要你回答,可以考虑几天。”
  陈毅秉性痛快,不加思索地说:“不需要考虑!组织上认为我行,我陈毅坚决服从。”
  毛泽东见陈毅如此干脆,高兴之色显露在眉宇间,痛快地说:“那就一言为定。黄公略任军长,你任政委和红六军军委书记。在吉安起义的罗炳辉是二纵队司令员,徐彦刚你熟识,他是三纵队司令员。”
  陈毅愉快地表示:“我服从。”
  毛泽东、陈毅停止交谈,看看行军的战士,而后注视满天飞舞的大雪,不由又激起了这位诗人的情怀。他触景生情,事后写了一首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
  漫天皆白,雪里行军情更迫。
  头上高山,风卷红旗过大关。
  此行何处?赣江风雪迷漫处。
  命令昨颁,十万工农下吉安。
  经过十多日的艰难跋涉,终于在23日这一天,毛泽东在宁都以北的东韶同朱德率领的红军主力会合,诉说了分离后的经历。毛泽东说:“当时听说赣敌蒋光鼐的十二师,把我们隔断,又摸不清具体情况,很是为你们担心哩。”朱德也说:
  “没想到敌人行动那样快,一哈子就把我们分成了两下。当时也为你们的处境担心。为了调动敌人,就打了个大圈圈。没想到他们个龟儿子,怕抄他的后路,溜得比兔子还快。”这时,林彪和其他前委委员走进来,找位子坐下。
  毛泽东看到前委委员已到齐,简明扼要地说:“目前,蒋介石正忙于对冯玉祥、阎锡山作战的前期准备工作,也正是我们巩固发展根据地的有利时机。为了更好的联合作战,准备在一个适当的时机,召开有四军前委和五军、六军、赣西特委参加的联席会议,以便更好的发展赣南、闽西苏区。这次前委会,主要研究四军近一个时期的任务和行动问题,以达成共识。”
  这次前委会确定了向北发展的方针。
  26日占领乐安,29日攻克永丰。敌人对闽西苏区的第二次“会剿”彻底失败。红军主力在毛泽东、朱德的率领下,乘胜扩大战果,又于2月3日,分别攻占会昌、南丰等县城。接着红军主力又转移到吉安的陂头,在时机成熟的情况下,从6日至9日,在梁家宗祠毛泽东主持召开了红四军前委和红五军、红六军及赣西特委的联席会议。会议上讨论了政治、土地、党的组织、红军发展和苏维埃政权等问题,确定了党的主要任务是深入开展土地革命,建立革命政权和发展工农武装。会议还决定将红四军前委扩大为红四、五、六军前委,统一指挥湘鄂闽赣的斗争。毛泽东为前委书记。会议还决定继续扩大苏区和武装力量,为夺取江西全省而斗争,发出了攻占吉安的命令。
  苏区红军在东固地区如火如荼地发展,激怒了远在南京的蒋介石。蒋介石不顾国民党内部出现的裂痕,一面催促何应钦率军北上扼制冯玉祥、阎锡山的发难,一面紧急电令江西省府主席朱培德派兵围剿。毛泽东和朱德及时地掌握了敌人出动三个师又一个旅的紧急军情,马上作出了相应的部署。
  因军情紧急,陈毅也不得不提前到红六军上任。
  这一天,毛泽东和朱德送陈毅上任,边走边谈来到村口。
  毛泽东依依不舍地说:“红六军刚组建不久,在抓好武装斗争的同时,以抓思想教育为先。如工作上有什么困难,随时报来。”
  朱德说:“敌情发生了变化,前委对‘二七’会议上的决定作了调整,实行‘诱敌深入到赤色区域’,而后寻机歼灭之。”
  毛泽东补充道:“罗炳辉的二纵离此较近,可配合四军主力一起行动。”
  陈毅表示:“我陈毅有千斤担,不挑九百九。”
  送走陈毅后,毛泽东回到梁家宗祠,连夜同朱德、朱云卿等在研究作战方针。毛泽东心中燥热,解开了衣扣,一手卡腰,一手夹烟,全神贯注地盯着地图。少许,他果断地说:
  “在吉安之敌一时难以渡过赣江的情况下,我们置永丰、乐安之敌于不顾,集中兵力歼灭进到水南、值夏和富滩的十五旅。”
  朱德表示:“这一仗不妨分两步来完成。首先吃掉敌在水南的左路军,而后回头再吃掉富滩、值夏的右路军。”
  毛泽东交口称赞:“好!这样就能达到全歼十五旅的六个营。”
  战斗进行的十分顺利,唐云山的十五旅很快就被歼灭。罗荣桓政委到俘虏队伍专门讲了话:“白军弟兄们:我们红军同白军不一样,这里没有官长,都是同志,一律平等。我们红军是一支有目标和宗旨的队伍。我们的目标是打倒军阀,消灭剥削阶级,解放我们自己。你们大多数都是出身贫穷,不得已才出来当兵或是被抓壮丁抓来的。我们这里是自愿的!谁想参加红军我们欢迎,谁想回家,我们欢送,并且还发两块大洋做路费。”
  俘虏中很多人当场站起来表示:“我参加红军!”
  值夏战斗后,敌人在赣江西岸作了充分的准备,毛泽东决定放弃攻打吉安的计划,经兴国南下。3月16日,围攻赣南重镇赣州。攻打三日不克,迫不得已撤出战斗。红军主力继续向南转移……就在这个早些时候,井冈山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34.袁、王之死

  2月中旬末,袁文才、王佐带领部队打垮茶陵反动武装,活捉团总罗克绍。战斗胜利结束后,袁文才和王佐带领部队适时撤离茶陵。
  袁文才和王佐立在铁牛渡,望着打了胜仗的部队,押着捆绑的罗克绍通过洣水浮桥走上洣水东岸,俩人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脸上处处显露出难以掩饰的亢奋。突然,他俩人隔河望见对岸有一匹快骑驰到河边,关切地向行进的队伍中张望。时间不长,只见骑兵通信员上了浮桥,在行进的队伍一侧缓缓走过。
  袁文才和王佐一直注目着骑兵通信员来到他们面前翻身下马。俩人谁也没多想,以为是来传达新的作战命令的。
  “报告:特委命令你们迅速到永新待命。”
  袁文才随口问了一句:“什么任务?”
  骑兵通信员拿出一封信,交到他手上,而后转身上马原路驰回。袁文才打开看视。王佐问道:“给我们的什么命令?”
  袁文才看完来信,告诉他:“信上说成立了红六军,决定也把我们编入红六军。要我们俩人马上赶到永新,商定改编事宜。”俩人当然高兴。尤其是王佐,他感到跟着共产党闹革命,比一个人拉杆子独闯天下强多了。
  22日,俩人抵达永新。
  23日,俩人被通知开会。在湘赣边界特委会议上,彭心源突然指责袁文才、王佐说他们两个改编后,一直采取消极态度,受编不受调,公开反对分田政策,同特委的决议相对抗!尤其是袁文才革命信念不坚定,在困难的时候开小差,当可耻的逃兵。王佐有意包庇和藏匿袁文才。这些,都是革命纪律不允许的!还有人反映,你们暗中勾结茶陵的挨户团,企图破坏苏维埃政府。
  袁文才忍无可忍,腾地一下跳起,极力分辩道:“你这是诬蔑!是有意中伤!我有错误,但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你不调查,不了解,偏听偏信。你举出时间、地点和证明人来,说我两个勾结敌人?”
  彭心源语塞。但又不服气,他想用武力压制对方,“叭”地一声,将枪重重地放到桌子上,而后狠狠地拍击桌面,大声质问:“你到底有没有错?”
  袁文才也不甘示弱,用手拍桌面:“有!但不是那么一回事!”
  彭心源见对方不吃他那一套,又拿起枪在桌面上重重地拍了两下。
  在一旁发怒而又极力控制的王佐,本来就是个烈性子,再也忍不住了。他也掏出手枪,狠命地砸在桌面上:“你想干什么?想动武?你不能血口喷人!”
  他们僵持在一起,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
  27岁的彭心源,出生在湖南浏阳县,地主家庭。因他家三代都是单传,小时候视为掌上明珠,被送到省城长沙读书。
  在学校他积极参加进步活动,勇敢地贴出了“不要四书五经,反对封建礼教”的对联,险些被学校开除。1921年深秋,经人介绍,他结识了毛泽东。1923年夏天,经夏明翰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23岁那一年,党组织委派他回家乡从事工农运动。他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头抗租抗债,而且是拿自己家开刀。他赢得了大家的信任,在家乡秘密发展党员,建立了浏阳第一个党支部。1926年8月间,北伐军到达浏阳,当选为县委书记,积极开展武装斗争,成立了浏阳工农义勇军。1927年7月间,他带领部队赶赴九江参加南昌起义,因错过机会,未赶上起义,同时也同党组织失掉了联系,他只好带领部队回到湘赣边界的铜鼓驻扎。9月初,毛泽东领导秋收起义来到了安源,彭心源又一次见到毛泽东,并在张家湾军事会议上介绍了情况。他领导的部队被编入第二团,他本人担任团党代表。由于在陪同毛泽东去铜鼓的路上,因看错路标,误入敌人防守严密的地区。为掩护毛泽东脱险,他失去了参加秋收起义的机会。这一年的冬天,他在十分严峻的形势下,又成立了浏北游击队。在以后的岁月里,他支持了彭德怀、滕代远领导的平江起义,并随彭德怀上了井冈山。
  彭心源看到事态发展到如此的地步,除了自己不好下台外,更重要的是怕袁文才和王佐铤而走险,于是连夜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往湖洲。
  在湖洲的彭德怀接到湘赣边界特委领导的来信,一时有点犹豫不决,刚好滕代远和袁国平一同进来。彭德怀告诉他们赣西特委领导来信反映,说袁文才和王佐有叛变行为,要求派人前去解决。
  滕代远思虑着说:“这个问题要慎重,开个军委会研究一下再决定。”
  当时,由于左的思想影响,又在不十分了解的情况下,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同时又考虑到他俩人都是当地人,为了稳妥起见,决定派红五军四纵前去解决。
  在湖洲驻防的四纵接到命令,在23日夜,连夜以急行军的速度,直奔永新。24日拂晓前,四纵悄悄进入永新,秘密包围了袁文才、王佐的驻地。
  特委书记朱昌偕首先冲进去,对准毫无戒备、正在熟睡的袁文才开了枪,袁文才当场死在梦中。住在别处的王佐听到枪声,知道情况突变,他一跃而起,迅速拿起枕头下的手枪,毫不犹豫地破窗而出。
  朱昌偕打死袁文才后,又立即闯进王佐的住处,不见了王佐,又见后窗洞开,知道他已逃跑。大声说:“王佐跑了,快去追!”
  王佐衣帽不整,仓皇地向禾水逃奔,后面有人紧紧追赶,并不断地向他打枪。王佐到了禾水边,看着水流湍急的禾水,犹豫了。他不会浮水。前有禾水阻挡,后有人紧追不舍,逃和不逃都是一个死,说不定逃还有一线生机。他想到此,也顾不得什么,一个念头就是逃生。他纵身跳入水中,由于不习水性,几经沉浮便被漩涡卷走。
  朱昌偕带人赶到禾水边,只见江水中一个漩涡套着一个漩涡,不停地流向前方。
  袁文才和王佐被杀后,永新县城的气氛马上变了。平静的大街上,处处显露出几多不平静。偶尔有一些人走过,也是步履匆匆,神色惶惶。当地人见到红军,就像见到瘟神似的急忙躲让。由于受到当时的历史原因影响,错杀袁文才、王佐造成他的部下对共产党和红军的不信任,纷纷反戈投敌,相互有连带关系的亲属也接连反目。不久,国民党军队进攻井冈山,彭德怀也只好率领红五军向湘鄂边界转移。井冈山又
  一次得而复失
  6月下旬的一天,毛泽东和朱德又一次来到长汀的云骧阁。他俩人伫立在阁上,面对滔滔不息的汀江既有对往事的几多感慨,又有对未来的无限踌躇。江风徐徐,吹拂着他们的面颊。毛泽东捋顺被风吹乱的长发。
  自从去年1月,毛泽东和朱德率领红四军离开井冈山后,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一年半的时间。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转战赣南、闽西的广阔地域,在当地党和广大人民群众的无私支援下,多次打败敌人的“会剿”,歼灭敌人12000多人,创建了赣南、闽西革命根据地,使红军不断地发展、壮大。1930年6月中旬,在福建长汀召开了红四军前委和闽西特委联席会议,除研究了闽西土地革命的分田政策外,还根据中央的指示将红四军、红六军、红十二军整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一路军。朱德任总指挥,毛泽东任总政委和前委书记。也就在这时候,毛泽东接到了在上海主持中央工作的李立三进攻南昌的命令,同时也接到了中央的来信。信中严厉地批评了红四军前委。毛泽东和朱德只好依令而行。
  毛泽东、朱德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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