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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这是什么情况?
  龙兰祺坐在龚家的客房之内,看着躺在床上睁着眼、一脸憔悴的杜亚芙——一个几乎不会在众人面前显露情绪的女子。
  昨天接到亚芙的电话,匆忙赶到商家后,见到的却是一个处于半醉状况的亚芙。
  一直知道亚芙的良好教养,绝计不容许自己有任何的失控,因此亚芙也只有在她面前会稍微放松地任情绪表达在脸上——她们认识了三年,亚芙才慢慢地让她走入朋友这个阶段啊,然则,和所有人一样,她完全不知道在亚芙珍珠一般的美丽容颜下,会有著如此大的痛苦和压抑。而亚芙内敛的个性,却又无从抒发出心情上的种种难受。
  压力累积到一个程度,只要有一点引子,就会燃爆开所有的情绪——连本带利。
  龙兰祺咬着唇没有说话,面对不言不语的亚芙,她只能安慰地握着她的手。
  感情这个锁,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握有解脱离开的钥匙。
  所以,瞒着亚芙,她在街口的7-EliVEN中传真了张草笔素描——纸上画了一个百般愁绪的忧虑亚芙和一本六法全书——给商涛帆。他该懂。叩叩。
  两声礼貌的轻敲之后,龚允中打开门走了进来。“喝点东西吧。”他递了一杯牛奶给杜亚芙,对她的苍白皱起了眉。“谢谢。”机械化接过杯子的杜亚芙,像个无生气的白玉雕塑。“把牛奶喝完吧。”龙兰祺扶着她的手,半强迫地把杯子送到她唇边。从昨天开始,就没见她吃过什么东西。“亚芙,需要谈谈吗?”龚允中关心地看着他的大学学妹——落寞至此,还是为了她那个该死的丈夫——商涛帆吧?但这两人之间的情形不是己经有了转机吗?商涛帆不是已经安分收心好一段时间了吗?“他又有了女人——在香港。”杜亚芙笑得苦涩。“或许不该用'又'字吧,他和连心原就是老情人。”“猪。”龙兰祺不满地喊着。即使昨天已由亚芙口中听到这件事情,她依旧感到十分忿忿不平。“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问道。“媒体报导的吗?八成又是渲染的吧,不久前,那些人不也绘声绘影的描述我们之间吗。”“我母亲看到的。”轻轻的一句话,道尽了她的心痛,除去了龚允中所有可能的怀疑。
  龚允中沉下了脸,转过了身。“我找他。”“不要去,好吗?我不想再把尊严放在他面前任他蹭蹋。相信他,得到的竟然只是再度的背叛,还有什么可以谈的呢?”亚芙的声音愈来愈低。“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看出亚芙此时的心烦,龙兰祺推着龚允中的肩膀往外走。“让她休息一下。”
  阖上了门,龙兰祺注视着此时揪结眉心的龚允中。从来都带着斯文笑意的他,现在阕阴的模样,倒是和那个恶霸龚希一有几分相似,她在心底忖道。“她,还好吗?”龚允中走到客厅的沙发旁,与她同时坐人两张对面的长式皮沙发中。“你说呢?商涛帆把她的世界又狠狠地打破了一次。她原本以为商涛帆这次是真的认真地收心了,怎料得到他会再次出轨,你该懂亚芙——她是个和外表最不相衬的人,她的冷淡高贵都只是她退却心虚、害怕受伤的防御面具。”
  龙兰祺长长地吐了口气,摇着头,想起昨日亚芙所带给她的另一个震惊——亚芙并非杜氏夫妇所生,她是杜家买入收养的孩子,所以这一辈子她都努力地在做一个“杜”家人。
  能说什么呢?想起收养亚芙的“杜太太”自小至大皆蓄意以言语对亚芙的贬低行为,她只能庆幸自己这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日子反倒更加逍遥、惬意。
  “别一味站在杜亚芙的立场说话,她那种个性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很难适应,何况是她那个看起来热情如火的丈夫。我唾弃商涛帆的三心两意,但却不认为所有的错都因他而起。”
  一道自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让龙兰祺的肌肤起了一阵疙瘩。
  她再也不和这个冷血动物说话!龙兰祺僵直着身子,克制着自己回头的冲动,但却无法阻止自己敏感的知觉。她知道他离她很近、很近——因为她神经质地连他呼吸的韵律都感受得到。“大哥,你醒了。”龚允中朝他点点头,没有忽略龙兰祺奇特的反应。“你和兰祺认识?”“不认识。”她酷酷地说着,身子却显得有些局促地直往沙发的扶手靠去,这样感觉来得离他远一些。“你高兴怎么回答都可以。”龚希一无所谓地动了下肩膀,将手中的公事包摆到桌上,坐入她身旁的座位。“谢谢你空出的坐位。”“不要脸,不要脸。”她朝地板哼了两声,微啄的唇摆明了“懒得理你。”
  她自顾自地和龚允中说着:“龚大哥,关于商先生外遇这件事,我其实有点疑惑——前几年他们的确是形同陌路一般,但这些日子来,商先生对亚芙的在乎,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呵护亚芙的情形,简直可以列入爱妻守则的标准揩摸了。会不会一切只是误会?”“不管是不是误会,他们夫妻都该好好地摊开来谈了。玻璃是最易碎的东西。”
  “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她食指控制地指着龚希一的脸,回想起那天子谦受伤的表情,她的恼火就更明显。“我现在是在和龚大哥说话。”
  “你不必一再强调你在和我说话。从龚允中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是永远的大哥。”龚希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晶亮的眼中几乎爆出火来。
  他不知道自己此种主动开口说话的举动算不算变相的求和行为,但是,他无法忍受她漠视他的存在,却是一项不争的事实。
  从她带着鄙视的怒气中,他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定位——一个无心少肺的人吧?强硬的倔气,形成了他职业上无往不利的气势,却也造就了他不服输的个性。失败,不是他生命中该出现的字眼。
  子谦,正是他失败的见证——一个随时提醒他不快过往的见证。
  倘若连沈韵竹都拒绝在乎她自己的骨肉,那么他何必显示出太多的关爱?那让他觉得愚蠢,他的脾气常来得突然,也是如此。
  而他更难以控制的是——当孩子生病,他那种紧张害怕的心情,他以为他可以不在乎的。
  龙兰祺站起身,用力地踱起步来,咚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是她愤怒的回响。她这一、两天辗转难眠的主因有一半是因为忆起那日他的残忍与子谦的悲苦。
  “拜托'您'少开尊口,可以吗?一个人若是对他最至亲的骨肉都不肯多给予一丝一毫的感情,他就役有资格去评论别人的感情是非。本身没有一点温热的血液,又怎么会有所谓的'真心'出现呢?”她利言以对,原是柔和甜美的脸庞绷紧成忿然的线条。“我没有办法把你嫌恶子谦的表情从我脑海中移开,你是个恶魔。”“住口。”龚希一变了脸色,站起了身,矗立于她的面前,高大身影张狂着无比的怒不可遏:“你以为和我聊过几次天就可以把自己的地位拉抬高了吗?谁容许你这样对我说话的!女人就是女人,永远弄不清自己的定位。才见过几次面,就自以为了解子谦的一切吗?才见过几次面,就自居为解救的天使吗?你才是个伪君子,表面上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子谦,实际上啊?你自以为是得让人厌烦。你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伪善的一面而去接近那个孩子。你给了他什么?你能给他什么?你能陪他一辈子吗?”
  刀刃般锐利的话语,字字不留情地砍掉了龙兰祺脸上任何的表情。
  龚希一微眯起眼,鹰准般的眼近乎残忍地望入她已近乎木然的眼。
  他嗜血一般地等待——等待她浩净的脸庞上出现泼辣的凶狠神态,等待她明澄的眼中泛出闪亮的可怜泪光,等待她不曾受过伤的心灵尝到痛苦的煎熬……
  终于,她举起手来……握住他的手。
  啪地一声,他如同火灼般地甩开她的碰触。
  她这是什么意思?又打算说上一篇他关心她,所以才会责骂他的言论吗?他不相信她在他这般侮蔑的言语下还能心平气和的说上一篇爱的真谛。
  龙兰祺看了看自己被打回的手,又将目光投向龚希一几乎称得上狰狞的眼眸。片刻过后,她幽幽地长吐了口气——想在这人的面容中寻找到任何关于平静与宽和的字眼,大概是作梦吧?
  他太强毅、太刚倔,而他防御的火力又太强大,容不得些许不合他意的建议入耳。
  “我同情你。”她坦荡地说出内心的看法,预期着他再度的爆发。
  “同情我?哈。”他抽动了下唇角,十足地不齿。“接下来你是不是打算救赎我可怜的灵魂?圣母玛利亚。”
  “他一向都这么惹人厌吗?”龙兰祺转过头看向坐在一旁、始终未发一语的龚允中。“算了,你不用回答我了,省得你也被炮火轰炸到。”“龙……阿姨……”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楼梯顶端传来。“子谦,你怎么了?脸好红。”龙兰祺抬起头来,看到穿着水蓝唐老鸭睡衣蜷缩在楼梯口的子谦。睡衣上的鲜艳色彩却压不住他脸上不正常的潮红。
  她跑上楼梯,担心地抱住了子谦,以手背探试他的热度。“你发烧了。”“早上大哥已经带他去看过医生了,打过针,也吃过药了。”这一大一小看来还挺熟的,龚允中仰头望着他们。“会不会很不舒服?”龙兰祺关心地问,拨开子谦头上因出汗而微湿的发。“你,给我下来。”龚希一半低吼着极度的不悦。
  子谦在她的怀中打了下冷颤,咬着唇打算下楼。“你给我回去睡觉,我叫的是另一个。”龚希一不耐烦地扫过子谦一眼。“谁知道你啊你的是叫谁,我们两个都有名有姓。”她盯着龚希一,完全没有下楼的意思。“子谦,回房去。”他命令地说。她没有资格在他的地盘上撒野,而他不愿让子谦习惯这种不确定可以维续多久的虚假温情。
  服从地朝龙兰祺挥挥手,子谦往上爬了两阶之后,怯生生地回过头,期求地看着楼下的爸爸。“你……会……上来……陪……”话说到末了,子谦提出要求的声音愈来愈薄弱,终至无力到只剩下几丝气音。“回房去。”龚希一冷冷地丢下一声,刷地拿起桌上的公事包,转身大跨步离开客厅。“你,站住!”她喊叫。
  见他的背影依旧踩着嚣张而愈快速的步伐,龙兰祺怒气冲冲地三两步跨跑下楼,气愤地追着龚希一。
  叮当。叮当。
  龚家颇似圣诞祝福的门铃正巧在此时响起,显得有些讽刺。
  没去理会门铃响,反正走到门外的那两个人自会发觉来者是谁。龚允中只是带着一抹感兴趣的神情站在原地。眼前是一场很容易预测到结果的追逐,但日后嘛……他笑了。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动怒。
  大哥不是个会对女人和悦以对或者刻薄过度的人——大哥一向认为女人没有资格动摇到他的情绪。即使和女人有争吵,也总是不屑地嘲讽两声,绝不至于闹到今天这种水火不容的地步。虽则也可能是因为从没有女人敢和他大哥提到任何关于子谦这个问题,不过,话说回来,这更证明了龙兰祺的特别,不是吗?
  龚允中收回了视线,走向仍仁立在楼梯上的子谦。“走吧,我们回房间休息。”“爸爸……在……生我的气吗?”被龚允中拉着手前进的子谦委屈地低着头。“没有,他只是累了,他很晚才睡,早上又带你去看医生,所以说话才会比较大声。”
  龚允中推开子谦的房门,把他带到床上。“他是关心你的,只是他不懂怎么表达。”“我是个坏小孩,所以爸爸不喜欢我。”拉着棉被到胸日,子谦哽咽地红着眼。“老师说男生不应该哭,可是……我很难过时就会想哭,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爸爸才常生气?”
  坐在子谦的床头,龚允中轻抚着他的头。“叔叔也曾有过难过得想哭的时候,你会因为叔叔想哭就讨厌我吗?”见孩子摇摇头,他给了一个鼓励的笑。“还有,你知道他是很忙的。你想想看,如果他不关心你的话,你受伤的那几天,还有今天早上,他干么载着你到处看医生呢?小叔叔这几天也在台北,他可以叫小叔叔载,对不对?所以,你要好好休息,不要再让你爸爸担心,也不要让我们担心,好不好?”“好。”子谦懂事地点头,轻轻闭上了眼睛,不再发问。
  再次为孩子拉了拉被。龚允中安静地离开了房间。
  “对不起,我私自跑上二楼。”出现在二楼的龙兰祺小声地间:“子谦睡了吗?”
  他点点头。“他刚躺下。”“刚才按门铃的是商先生。”她发亮的眼有些期待。“我带他去亚芙房间了,我想他们该好好谈一谈,也许一切只是一场可笑的误会。”“希望如此。”他举起表,看了看时间。“他追来的时间倒比预期的早,不是说明天才回国吗?”“你不下去?”龚允中几乎可以说是亚芙的一个避风港。“我会下去,不过得先给他们一段独处的时间,谈出真正的问题后,我才去解决问题。”
  他没有表情的脸和嘴角的幅度看来是冷静异常的,但只是一瞬间,他的脸庞随即又回复他一贯的温和笑意。“对了,你和大哥刚才在门口还好吧?”
  她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方才所看到的他是否是她的视觉假象。耸耸肩,她决定不去理会——谁规定龚允中一定得随时都是斯文温和而不能是精明干练?“怎么了?决定对我大哥甘拜下风?”“不是。”她无奈地呻吟了声,扁着嘴,回想起几分钟前在大门口的另一场口角。
  相同的问题,不同的对骂字语,同样的结果——绝尘而去。“难道没有人用铁锤去捶捶你大哥那颗生锈的脑袋吗?”
  她如果会下拔舌地狱,也一定是龚希一害的。在屡劝不听后,她对着他的背影骂出了这辈子最恶毒的话——你去死。“你认为有用吗?”“起码可以把一些铁屑敲下来,让他明理一点。”“兰祺,你是个很特别的女人。”他维持着一贯的亲切。“刚才在楼下,他用那么多侮蔑的字眼想逼迫你退缩,你没有动怒、没有发火,你看起来甚至是平静的。怎么现在却又气呼呼地好像想和他打上一架一般。”“刚才在楼下说不生气是假的。被骂得那么难听,我又没有被虐狂,怎么可能不生气。”她苦笑着跟随着他的脚步,走到二楼的落地窗边,连酒窝看起来都是带着怜楚的。“只是,当我看到他当时像野兽一样想把人撕裂的眼神时,我突然很想哭。”“为什么?”“他和亚芙一样,都把自己限制在囚宠里头,想挣脱却又不敢挣脱。我可以了解亚芙怕挣脱的理由——她没有安全感,也太恐惧挣脱囚宠后的世界。而他……”她蹙起眉,显得不解。“我却不明白他为什么宁愿当自已的心囚,一个愿意为弱势群体战斗的人,为什么不肯爱自己孩子。”“我和你一样不明白。”迎向她渴求答案的双眸,他也只能摇头。“也许是因为他有个失败的婚姻,而他一向是好胜的。但,问题的症结在于子谦是他的孩子,他再恨沈韵竹,也不能在孩子身上延续这份恨,何况,他和沈韵竹分手时,两个人都是平和而冷静的。”
  龙兰祺微微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拜报章杂志的流行资讯所赐,她记得沈韵竹——一个有名的珠宝设设计师,一个戴着无边眼镜、蓄着长发,飘逸之中却不掩其淡漠、不喜和人交谈的特殊气质。子谦在外貌上是像她的。
  她说着自己的想法:“龚希一和沈韵竹像上帝用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是一个造成男的、一个制成女的。反正,站在人群中就是特别孤傲。”她显得有些落寞的垂着头,承认这一对夫妻看来是相当相配的。“所以,他们才会结婚吧。”
  “所以,他们才会离婚。没有两个人是完全相同的,向婚姻是需要适应的。兰祺……”他唤了声她的名字,看着一向笑容可掬的她,锁着两道眉,闭抿着两片不快乐的唇。“你喜欢我大哥?”“你怎么知道?”她的回答直觉地从口中滑出来。
  龙兰祺懊恼地用手啪地一声清脆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她的大脑怎么还是这么单细胞!他问,她可以不答啊,这下可好了。
  他望着她又气又恼的挤着眉眼,像是吃了颗过于酸涩的葡萄般的生动模样。龚允中的表情却是愈来愈来柔和。“他,也是喜欢你的。”“对我又叫又吼的,算是喜欢?”鼓起了颊,但脸上的晕红却是藏不住的喜悦。龙兰祺捣着颊,撇下嘴角做了个怪表情。“我想我大概不懂何谓女性的矜持。”“能没有防备的表达出自己,是件好事。”他双眼闪过一抹痛苦,语带双关的说:“大哥如果能像今天那样,彻底地将情绪大吼出来,不也是一种发泄吗?只是委屈了你——平白接了他那么多有刺的箭。”“我想,他真是不好受的,否则也不会说出那样不留情面的话,我们之间毕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不是?他大可把我当成一只讨厌的苍蝇,一手挥开就可以了,不用脸红脖子粗的和我辩驳。”她倚着阳台的石栏杆,看看一楼修剪整齐的草坪,又看看龚允中若有所感的脸庞。“碰到子谦的事,他一向像只刺猬一样。不过,我希望你将会是那个拔去他尖刺的人。”龚允中回视她。“我没那么大本事。”
  龚允中低头又看了看表。“好了,你在这休息一下,我下去看看亚芙他们,他们也该谈得差不多了。”
  她对着龚允中的背影吐吐舌头,有些惊讶。这一家子的律师还真是思虑慎密过人——龚希一和她吵完架时,还记得和当事人有约,而他看来不是会把情绪带到工作上的人;而龚允中和她说话时,还记得适时去调解亚芙的家庭纠纷。换成她啊,早就把事情弄乱成一团了。
  冬日的太阳晒得人暖烘烘的,舒服极了。她蹲下身子,背倚着阳台栏杆坐了下来。
  迎着绿树浓荫,她心想着:
  难怪这么多人要当律师。
  住在这样的别墅区,想来收入丰厚可观,而且别人一家不过出产一个律师,他们一家却中奖四个——一个己由律师转任法官的爸爸,加上三个律师儿子。想来就吓人呵,她闭上眼,想着龚允中的话——他也是喜欢你的,脸上却不再出现微笑。
  那必定只是别人的揣测罢了。
  和所有在恋爱的人相同,她希望自己在他心中有着特别的地位;但也和所有的其他人一样,她无法猜出龚希一的心思。她可以在许多事情上和他侃侃而谈,却不敢正视他的眼睛,说出自己的在乎。
  因何心动?
  因为他危险高傲而难以掌握的性格?她自己像个透明玻璃一样,无所隐藏。
  因为他固执冷硬但坚守原则的个性?她容易心软,容易妥协。
  哎,哪有那么多因为呢,反正她就是被吸引了、喜欢上他了。说出他的一百个缺点,她还是喜欢他。缺点又何妨,只要他还有优点就好了。
  她把头倚在冰凉的栏干上,太清新的空气及太放松的身子让人昏昏欲睡。“龙阿姨,这样会生病。”
  在她逐渐朦胧的意识中,飘入了一个孩子的声音。
  龙兰祺动了下身体,揉了揉不情愿张开的眼睛。“子谦,你怎么蹲来这里?”“我出来喝水。房间的水没有了。”子谦拉拉她的衣服,想让她清醒一些。“不可以在这边睡觉,会生病。”“阳光很温暖,不会生病的。”甩甩头,让意识清醒,她有些奇怪于他眼中着急的固执。“你为什么觉得在这里睡觉会生病呢?”“因为……因为……”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完整的解释。“告诉阿姨原因。”她抬起他的脸庞,注意到他的神情有异。“我……我……昨天晚上在这里吹风,今天就生病了。”他低下头。
  他在害怕紧张什么?为什么不敢注视她?生病不是他故意的啊。
  故意?龙兰祺心头一凛,脑中滑过的念头让她的面色凝重。“你故意在这里吹风,让自己生病,对不对?”
  子谦的下巴几乎藏到胸前的衣领内,他不安地咬着自己的拳头,依旧不敢抬起头来。“生病……爸爸才不会对我生气,才会抱我。”
  龙兰祺倏地伸出手臂,将他紧紧地拥到自己怀中,抚摸着孩子的发,她努力地想眨掉那些即将滑落的泪水。这是怎么样的情况?!孩子要求爱没有错,错在于他表达的方式。“你怎么可以伤害自已的身体。”她极力平缓喉间的哽咽,然而说出日的声音却仍是沙哑而激动。“下次绝对、绝对不可以这样做。”“你不要生我的气。”在她胸前抬起头,子谦似谅弓之鸟地看着她滑下一颗泪珠。“我下次不敢了。阿姨,你不要哭。”“阿姨哭是因为你一点都不关心阿姨。”以手拭去泪痕,抚著孩子的脸颊,注视着他因发烧而有些红的眼睛。“我关心你啊。”“如果子谦真的关心我,就不该让我担心,对不对?听到你生病,我会难过,依依会难过,你的家人也会难过。所以,千万千万不要再故意伤害自己,好吗?”“我只是想让爸爸关心我而巳。”他搂着龙兰祺的手臂,小声地诉说着。“你爸爸是爱你的。”她直起身,认真地看着他的眼。龚希一只是不懂怎么表达而已,他一定是爱子谦的,否则他不会为她的批评大为光火,更不会在于谦受伤时有那种焦急的反应。
  子镰摇摇头,咬着颤抖的下唇。“你爸爸是爱你的。”她重复地说,不忍心看到孩子受伤。“爸爸……以前会抱着我说故事,在我还没有上幼稚园以前。”子谦突然站起了身,拉着龙兰祺的手。“阿姨,我带你看照片。”
  随着孩子略急促的脚步前进,她却笑不出来。该怎么做才能帮助这个孩子?该怎么做才能让那个跋扈的男人有些改变?
  推开了门,走进了一个水蓝色的房间,正如她所预期的整齐与干净,子镰向来懂事早熟得不像个孩子。十来坪的房内还能看出是个孩子居住的地方就唯有桌子上的注音符号练习本和童话故事书。
  “你的房间有好多飞机。”她望着挂满了窗口、墙壁的精巧模型飞机。
  “是允中叔叔和小叔叔送我的。”子谦坐在床头,害羞地对她招招手。“你看,是爸爸和我。”
  她坐在他身旁,看着照片中抱着子镰的龚希一,竟不由自主的发起楞。
  几年前的照片吧?子谦还是圆脸学步的年纪,而龚希一两道浓眉间的执抛仍在,但看着镜头的眼眸却是带有几分“轻松”的笑意。这一面的龚希一,她从未见过。也许,子谦懂事后也不曾见过吧?
  他爱子谦,起码在子谦仍稚小时,这份爱是显而易见的。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份爱再重新发掘出来,她坚定地对自己说。
  “子谦,你记得妈妈吗?
  她拍松了枕头,将子谦揽进自己怀中,拉起被子盖住彼此。子谦很少提到母亲,也许是分离太久吧?”
  “我只认得照片中的妈妈,照片在爷爷那里。”他以脆弱的眼神渴慕地看着她。“阿姨,你好像我妈妈一样,你对我好好。你可不可待在这,不要走。”
  “这不是阿姨的家,阿姨一定要回家的。”面对孩子的愁眉苦脸,她握住了他的手。“但是,你可以在学校里看到我啊,而且等你好一些后,我会向你爸爸提出要求——带你和依依出去走走。”
  说到最后,她望见了床头的红色药水,拿起药水看着瓶盖上的说明——三小时吃一次。“你吃药了吗?”“还没有。吃了会想睡觉,就不能和你说话了。真的要带我出去?”孩子高兴得眼发亮。“阿姨保证,不过你得先把药喝掉。”
  依照指示,倒了半瓶盖的药水,看着子谦眉也不皱地喝掉。这孩子连吃药都早熟得不吵闹,让人心疼。“子谦,谁告诉你在阳台吹风会生病?”她突然好奇地间。“幼稚园的老师说的。她叫我们不可以湿着头发在外头吹风,会感冒。”“下次不可以啊,阿姨知道你很聪明,但是老师说不可以的事,你就不该故意去做……。”
  低低的说话声中,龙兰祺抱着子谦与子谦怀中的照片,在一片淡淡水蓝的忧虑之中渐渐地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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