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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高说:“我精神欠佳,想出去走走,子壮,今日你看全场。”她居然出去逛商场。
  站在窗外呆视,那是一家女性内衣店,陈列着雪白色极薄麻纱亵衣,纯洁中带丝妖媚,大学里曾经有个足球队长这样说过:“外边穿旧大棉布衫及破牛仔裤,太阳棕皮肤,可是内衣是雪白的蕾丝……”。
  这人的相貌志高已经不记得,可是他这番话却忽然浮现脑海。
  多年来志高为着品味问题只穿肉色内衣,先决条件是在外衣下不露任何痕,一个女子,如果想得到尊重,必须首先自重。
  开头是节制化妆衣着,尽量做到高洁清雅素淡,渐渐对食物与异性也一般看待,浅尝即止,绝不放肆。
  她普遍地获得尊重,一直到现在,不知道错过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她在玻璃窗外站太久了,店里女职员满脸笑容出来招呼:“小姐,进来参观。”
  志高吃惊地看着她。
  “请进来选购。”
  志高转头匆匆离去。
  这个现代事业女性,脑袋思维去到二十一世纪,肉体活在十九世纪,完全脱班。
  今晚立刻到单身酒吧去自我释放?当然不,志高只是在检讨自己的生活方式。
  她回到公司,看见子壮忙得鼻尖发亮,连忙接手。
  子壮说:“我出去喝杯咖啡。”
  “约了谁?”
  “朱维樱。”
  志高笑了:“好好享受。”
  硬把思维拉回来,志高处理了一大叠文件,抬头一看窗外,太阳已经下山。
  凯菲进来说:“王先生电话。”
  “你下班吧。”
  “那我先走了。”
  她的小男朋友在接待室等她,据说家长十分反对,但是凯菲努力为他缴付大学学费,预备明年毕业他找到工作后结婚。
  志高取过电话,听见乙新在那边说:“几时过来看我?”
  声音非常陌生,十分理所当然,像多年老夫老妻,他从来不会替她按摩酸硬的肩膀,或是亲吻她后颈。
  “志高,为什么不说话?”
  “手头上有文件在做。”
  “又食言了,不打算来了。”
  志高索性认罪:“你真聪明,我言而无信,对不起。”
  他悻悻然,“回来再同你算帐。”
  “罚我做什么?”会不会是凌晨到无人的山顶一起喝香槟?
  “叫你做五菜二汤给我们吃。”
  乙新一向与她同样正经乏味,缺乏想象力,志高挂上电话。
  她检查电邮,不出所料,没有铃木的消息。应该是这样,从此男北女南,互不干涉。
  否则就没有意思了。
  志高渐渐收拾心猿意马,理智战胜一切,周末到朱家作客。
  她选购的礼物永远是书籍,维平与维扬一看便说:“唏,邓阿姨老是买科学百科全书:《十万个为什么》,《目击证人丛书》,《国家地理丛书》,真累坏人,我们已经有三本《认识你的宇宙》,还有两本《梵蒂冈的宝藏》,《环保知识》……”
  志高板着面孔,“你们想看什么?”
  “我们不要书,我想得到一支强力水枪。”
  “一只旋转风筝也好。”
  然后异口同声说:“或者是最新的电子游戏《幽灵》。”
  子壮过来说:“邓阿姨有文化,她不买这些。”
  维平叹息:“闷坏人。”
  “听听这班人精的口气。”
  子壮抱着维樱,有女万事足的样子。
  “志高,我可应继续工作?”
  志高大吃一惊,“你发疯了,想自废武功,你家三个男人对你稍微有点尊重,皆因你另外有个地方可去,你千万别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你这样一说,我又迟疑了,可是,维樱怎么办?”
  “大不了每天下午带到公司来,你是老板,谁好说不。”
  “唔……”
  这时,维平与维扬不知为什么吵个不休,志高霍地转过头去,严厉地说:“噤声,大人在说话。”
  稍后,她上洗手间,听见他们咕哝:“那女人又来我们家作威作福”,“是呀,她就是喜欢欺侮我们”,“谁做她家小孩真惨”,“她几时走”,“叫妈妈不要再请她来”。
  志高故意咳嗽一声,两个孩子总算住了嘴。
  朱家人来人往,志高讲不了几句话。
  子壮说:“这次乙新好象去了很久。”
  志高不出声。
  “你与他闹意见?”
  “我们没有意见,从不吵闹。”真叫人惆怅。
  “前日我在婚纱杂志里看到王薇薇设计的无袖直身象牙白缎裙,真精致漂亮。”
  “留给维樱吧。”志高感慨。
  “你呢?”
  “我志不在此。”
  “乙新才不会放过你。”
  志高接手抱过婴儿,看着那端正的小小五官,难以想象,自己也曾经这样被母亲拥抱过,她鼻子渐渐发酸,喃喃地说:“我不记得,为什么我不记得一个人最美好的时刻?”
  子壮觉得好友情绪低落,不过,志高一直比她敏感,她已习以为常。
  “你其实并不讨厌孩子。”
  “他们一会说话,就可恶到极点,不能忍受。”
  “你仍然未曾准备做母亲,我巴不得维樱速速张口陪我说说笑笑。”
  志高由衷地说:“你真幸运。”
  “志高,我比你庸碌,你才是公司的灵魂。”
  “嘘,嘘,只有你本人才敢这样讲,若不是因你圆滑,公司一半同事早受不了我的急躁离去。”志高说。
  “来,志高,我给你看一卷录影带。”子壮说。
  因为子壮面色神秘,志高警惕,“你知我不看那种东西。”
  “啐,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按录影机,只见荧幕上出现一个黑发大眼浓妆艳女,穿着《一千零一夜》中阿拉伯宫庭纱衣,笑容可掬。她这样说:“各位女士,可有想过学会一种民族舞蹈兼减掉二十磅体重?”
  “呀!”志高不置信,“肚皮舞!”
  “志高,”子壮兴奋地说:“我希望你陪我报名参加,产后我急需甩掉脂肪。”
  志高看着艳女示范:“你的身体由你控制,手臂柔软地舞动,伸展到背后,配合腰肢前后摇晃,还有,臀围款摆,难道不是最好的运动?”她身上佩戴的首饰随着舞步叮叮作响。
  子状咕咕笑,站起来学着做两下,虽然生硬,但是有三分妩媚。
  志高冲口而出:“我去。”
  “重新认识你的身体,欢迎参加,我的地址电话是-”
  就在这个时候,维平与维扬跑了出来,身上围着母亲名贵的爱默斯丝巾,模仿肚皮舞娘,在她们两人面前起舞。
  志高笑得几乎流泪,忽然把心事全丢到九重天,被这两个几岁大的顽皮儿逗得极乐。
  半晌,她说:“唉,难怪那么多人这样辛苦也要养孩子,的确有许多乐趣。”
  “你也来加入队伍?”
  志高摇头,“我不配。”
  她回家,坐在露台上出神。她不是思念任何人,而是留恋自己躯壳四肢活转来该剎那。
  她抚摸双臂,原先,她以为手臂只能用来伏案写字工作,可是,它们还有别的用途。
  隔壁有少年练习小提琴,本来弹古典的《永久旋律》一曲,忽然腻了,改奏流行曲《你不必说你爱我》,不知怎地,那少年像是明白其中缠绵之意,乐声使志高精神恍惚。
  正在享受,少年的家长出来,大声咳嗽一声,琴音又回到《永久旋律》上去。
  志高惆怅。她已经错过许多,趁肉身还年轻,要好好利用。
  志高激动地霍一声站起来,在屋中踱步沉思。
  第二天,子壮同她说:“周先生希望你去一次新加坡。”
  “不是说他派人过来签合同吗?”
  “老主顾了,他希望你参观他的制作部,你当过去探访乙新也好。”
  “你为我制造机会?”
  “给他一个惊喜。”
  “我不会唐突任何人,到了那边,我自然会通知他。”志高说。
  当天下午,她就出发了,单身真方便,随时出门,无牵无挂。
  每次飞机上升,志高都想万一摔下来,她有遗嘱在子壮那里,事事交代得一清二楚。
  有人担心届时不知有几个所谓朋友会出现在仪式上,咄,还计较这些呢,志高最讨厌这一套,谢绝应酬,入土为安是正经。
  她挽着手提行李出飞机场,没想到周化亲自来接她,并且坚持志高住到他家去。
  志高力争自由才能到酒店松口气。
  吃晚饭时周先生介绍一个人给她认识:“这是内弟国臻。”志高忽然明白了。
  那是周太太的兄弟,他们看中邓志高,特地做介绍人来了。
  志高觉得荣幸,但是无法接受。
  她极之喜欢新加坡,觉得那样聪敏的国民愿意选择如此朴素的生活方式是极之难能可贵的一件事,应该尊重嘉奖。
  但这不表示她会因此刻意嫁到新加坡。
  周化请她吃饭,志高却反客为主,以公司名义宴客。
  她拨电话到槟城联络王乙新,却一直未有回复,一共留言两次。
  晚饭中周氏夫妇一点也不掩饰他们对她的好感。
  周先生这样夸奖她:“我们虽是小公司,提出许多要求,志高都能一一做到,专心设计,诚意讲解,事事跟贴,认真、热心、真挚,叫我们感动,我们的产品遍销全国,”他举起酒杯,“多得志高。”
  志高只是微笑,她同他们不熟,不讲话最好,以免说多错多。
  吃完了饭周太太建议拍照,挑酒店大堂一座人工瀑布做布景,拍完又拍,志高不忍扫他们兴,笑着建议:“来,我帮你们合照。”
  举起相机,从镜头看出去,忽然一怔,但手指已经按下快门。
  水帘那一头,站着一男一女,那男的,正是王乙新。
  女子年轻貌美,秀发如云,穿豹纹吊带背心裙,披着一张大流苏印着玫瑰花的披肩,穿高跟拖鞋。
  电光火石之间,王乙新也看到了邓志高,他立刻错愕地别转面孔。
  志高明白了。
  如果心里清白,他应该立刻走过来解释介绍,但是他根本无法自圆其说。
  志高也没有行动,她的大脑一直牢牢控制肉体,四肢从来不做冲动的事。
  转瞬间王乙新与那美人亲昵地离去。
  志高低下头。
  “一定是累了,”周太太十分体贴,“早点休息。”
  志高很感激她的关怀。
  “明早请到我们公司来参观。”
  志高点头。
  回到房间,志高反而有种轻松的感觉,真好,彼此不忠,合该分手,她不会觉得她情有可原,他则罪不可恕,这段感情,到此结束,非常自然。
  她睡得不错。第二天一早周化派司机及那位冯国臻来接志高。
  志高穿白色细麻套装、头发梳在脑后,清逸脱俗,冯国臻看得发呆。
  一路上志高沉默。
  到了周化办公室,周先生送志高一件礼物,原来是昨晚拍摄的照片,已经镶在银相架里。
  他们背后站着王乙新与那个不知名美女,清晰可见,真是最好的纪念品。
  照说,王乙新一问子壮,应该知道她身在何处,很明显,他并不急着解释。
  参观过设备,签署妥文件,志高告辞。
  周先生说:“不留多几天?我们一家会到云顶度假,希望你也来参加。”
  志高婉拒。冯国臻送她到飞机场。
  那老实人忽然争取,他说:“志高,我对你一见钟情。”
  大学毕业后,志高还没听过这句话,她轻轻说:“你并不认识我。”
  他有点尴尬。
  “我们这种都会职业女性非常骄傲虚荣,自恃聪明能干,十分自私骄纵,太好胜太无情,不是好对象。”
  “你是例外。”
  才怪,邓志高心中这样说:她是其中表表者。
  她与他握手道别。
  在飞机场礼品店,志高看见柜里有刻了字样的石卵出售,她挑了两块送给子壮,一块刻着“想象”,另一块是“创作”。
  下了飞机,一眼看见公司的司机阿兴,心里才落实,噫,到家了。
  回到公司,子壮还没有到,她把石卵放在她桌子上。
  问秘书:“什么人找过我?”
  “全是公事,都打发掉了。”
  “没有私人电话?”
  “王先生昨天下午问我你去了什么地方出差。”
  “你怎么回答?”
  “我说是新加坡。”
  “答得很好。”
  连秘书都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静静退出。
  王乙新想肯定他不是眼花或是做噩梦。
  稍后,子壮推门进来,“回来啦。”
  志高抬头:“几时跳肚皮舞?”
  “下午六点。”
  可是子壮临时有事,志高一个人赴约。
  地点是健身室一角,师傅一看见她便皱眉。
  “噢不不不不,要解除束缚,脱下办公室衣服,松开头发,换上这套贴身衣。”
  志高把运动衣换上。
  “好多了。”
  师傅叫耶斯敏,茉莉花的意思,一条柳腰叫人羡慕,是块活招牌。她先教志高伸手踢腿。
  “啧啧啧!可怜,长年伏案工作,四肢都僵硬了。”已经有人这样说过。
  “来,照着我做。”
  不到片刻,志高已经浑身出汗,关节酸痛,可是她想学臀部款摆的动作。
  师傅说:“你先练好基本功。”
  没想到肚皮舞也同少林武术一样,先站稳马步。
  一小时后筋疲力尽回家,可是手脚灵活得多。淋浴后她倒在床上。
  电话铃响,她拿起听筒。
  “志高,我回来了。”
  “你好,”志高已经把对白练习多次,熟练地问候:“旅途还愉快吗?”
  王乙新开门见山,“原来我俩住在同一间酒店。”
  “可不是,真巧。”
  “志高,你骂我呀。”
  “我从来不骂人,很多人不能接受批评,认为是挨了骂,这是误会。”
  “这么说,我们之间已经失救。”
  “当然如此,不然,你以为还有别的选择?”
  “志高,为什么不跟我出差?”
  “一切都是我的错,交代清楚了,心安理得。”
  “志高,我对不起你。”
  志高不出声,彼此彼此,你虞我诈。
  “志高,我们还是朋友吧?”
  “我不认为我可以同一个出卖我的人做朋友,我们到此为止了。”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通电话?”
  “是。”志高的语气居然有点不愉快。
  他忽然哽咽,志高对他的婆妈有点诧异,轻轻放下电话。
  她伏在床上熟睡,心理医生告诉过她,特别爱睡的人,也许下意识在逃避什么。
  醒来之后,有点惆怅,几年来习惯身边有个人,互相照应,有事征询一下意见,生病有人斟杯水,现在这人走了。
  当然,要马上找个替身也不难,那冯国臻的水准有过之无不及,可是,刚弃了鸡肋,总不能又找一盘骨头。
  志高用手掩住脸,又得从头开始了:先生贵姓,到什么地方玩去,怪不得某些男性索性到欢场去消遣,省下许多繁文缛节。
  第二天清晨,她更衣上班。
  子壮到十一点才回来,“我陪维樱看医生,小小一个人,忽然发烧到一百零三度,吓坏人,差一点心从口腔跳出来。”
  志高叹口气,“他们真有办法折磨母亲,蚕食所有时间。”
  子壮坐下来,打开公事包,“咦,这是什么,唷,这是维平的功课,怎么会在这里,”跳起来,“阿兴,阿兴,替我送到华英小学四年乙级课室去。”
  志高轻轻斥责:“疯婆子。”
  子壮不怒反笑,“你说得好。”
  “两位公子功课很好吧。”
  “嘿!”语气十分惆怅。
  “喂,子壮,你可是年年九科优的高材生啊。”
  “这叫做一代不如一代。”
  志高大吃一惊,“逼他们努力学习呀。”
  子壮答:“尽了力,任得他们自由发展。”
  “谁尽了力,你?”
  “我们少年时考试年年第一,完全自发自觉,不是因为家长威逼利诱,每日放学,取出功课,逐样做妥,家中只得一张饭桌,时时要让位,做到深夜,清晨又起来苦读,在电车上还拿着笔记簿。”
  “真笨,”志高忽然微笑,“都为着什么呢?”
  “我们有着强烈的是非观念,总想向上。”
  “会不会是对小孩要求过苛?”
  “我最怕看到他俩卷子上有丙字,感觉像被陌生人掴了两巴掌。”
  “是,的确不能接受。”
  正在诉心声,人客来了,她俩抖擞精神,换上另一副面孔见客。
  变脸次数多了,志高怕造成人格分裂。
  开完会,志高走到工作间,与工程师研究细节,秘书进来说:“邓小组,一位铃木先生找你。”
  志高抬起头,“人,还是电话?”
  “电话。”
  志高想了一想,内心挣扎一会儿,终于说:“说我出差去了。”只得这个答案罢了。
  秘书乖巧地点头出去。
  志高回过神来,继续做事。
  他们在设计一种自动摇晃的小床,受哭声感应,会轻轻对婴儿说:“宝宝,妈妈在这里。”
  同事走进来,“这只橡皮鸭子会变颜色,洗澡水温度太高,会转红色,你们看怎样?”
  一直忙到傍晚。
  子壮说:“明天是孩子日,同事们会带子女来上班,了解一下他们父母工作的性质情况。”
  志高抱怨:“你也太洋化了,把外国人那套全搬来用,当心消化不良。”
  “我会叫他们远离你。”
  “我像那么不近人情吗?”
  她先伸手把两座私人电脑锁上。
  “志高,可是有事发生了?”
  “什么事?”志高不想承认。
  “问你呀。”
  “你放心,我挺得过去。”
  “乙新都告诉我了。”
  志高微笑,“他有没有说那穿豹纹小背心裙的美人是谁?”
  “你若原谅他,他愿意改过自新。”
  志高不出声。
  子壮叹口气,“我同你何来时间精神再去发掘新人。”
  “子壮,你真传统,难怪可以做个好母亲,别管闲事,快回去照顾幼婴。”志高说。
  “啊,对,我走了。”子壮答。
  秘书走近,“铃木先生说问候你。”
  志高双臂抱在胸前,不出声。
  她倒是不怕他会找上门来,他们哪会有这个空,这个不行,立刻找别人,都一样,他们只恋不爱。
  下班,她走到附近的独身酒吧去。
  叫一杯黑啤酒,酒保与她搭讪:“第一次来?”
  一看就知道。
  “你太紧张了,双肩绷紧。”
  每个人都那么说。
  “寂寞,想找伴?”酒保继续发问。
  忽然之间,有人这样说:“森姆,别打扰客人。”
  酒保噤声。
  有人坐过来:“我请你喝一杯。”
  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修饰得十分整齐,漆黑发亮的头发,浅褐色皮肤,宽厚肩膀。
  “我叫司徒,这间酒吧是我的小生意。”
  志高好奇地问:“你到什么地方晒得那么漂亮,地中海、南太平洋?”
  他耸耸肩:“健身院,我们男人又不能搽粉。”
  志高笑起来。
  “人客还未到齐,来,我奏一曲给你听,想听什么歌?”
  志高遗憾:“我心中没有一首特别的歌。”
  “我给你一首:《我会记得你》。”
  “好极了。”
  他走到钢琴前边去,自弹自唱,琴艺歌声都不怎么样,可是却有缠绵之意。
  酒保又说:“可爱的年轻人。”
  志高点点头。
  “对你有意思呢,快把握机会,你不是到我们这里来净饮的吧。”
  当然不是。
  志高忽然找到不想回到乙新身边去的理由:他的肌肉像豆腐,脖子与前臂晒黑了,胸膛却灰白色,平日用名贵西装遮丑,那个穿豹纹衣的美女很快会吓一跳。
  但是,志高却没有勇气继续在酒吧坐下去,她悄悄离去,呵,理智始终主宰一切。
  无论男女,若惯性到这种地方来寻找慰藉,都会变得烂挞挞,往后,就没有路了。
  她只有回家去。
  希望铃木会笑着走出来,“不是说出差去了?”
  但是四边都不见有人。
  这样矛盾,当然不会开心,志高开门进公寓。
  她独自喝酒,忽然像是听见门铃声,拉开门,空无一人,听错了。
  志高沮丧,真没想到她那样在乎异性慰藉,真没出息!她知道有几个阿姨辈终身不嫁,也从来没有男朋友,日子照样过得很好,从不诉苦,多么难得。
  旧女性忍耐的美德无人能及。
  志高捧着酒瓶睡着。
  幸亏无论如何第二天都要上班。
  醒来连她自己都嗅到难闻气味,立刻漱口淋浴。
  在收音机里听见“今日是一个阳光普照的星期六”,惨,无处可去。
  连忙拨电话找子壮:“星期天有什么好节目?”
  “别来缠住我们,快快自己找个新男朋友。”
  “喂!做人要讲点义气。”
  “我们一家打算睡懒觉,别来骚扰,早警告过你,一个人届时要组织家庭,否则公余连个说话对象也没有。”
  “我会带礼物来。”志高气短。
  “看你今日表现如何。”子壮笑了。
  “今日有什么大事?”
  “今日孩子天。”
  啊,差些忘记,同事们会带子女来上半天班,介绍公司业务,让三十多名小精怪发问,以便了解父母工作性质,真亏子壮一片好心。
  志高连忙与秘书联络:“去买些蛋糕汽水文具之类招呼客人。”
  “都已经办妥,邓小姐,你回来一看就知道。”
  志高回到公司,只见一桌各式松饼及饮料,橘子苹果俱备,她斟一杯咖啡喝。
  凯菲取出一叠T恤,上边印着小人儿字样,准备分派给小朋友做纪念品,她真周到。
  “我们还订了铅笔及拍纸簿计算机等礼物。”
  “现在的孩子还稀罕这些吗?”
  “他们最渴望父母的时间。”
  “今天,大概不用办公了。”
  话还没说完,工程部同事已经带着子女上来,为志高介绍。
  志高发觉同事子女有一式的圆面孔大眼睛,额角饱满,面色红润,还有,发育良好,神气十足,一看就知道是幸福儿童,几乎全部在国际学校读书,讲得一口好外语。
  司机阿兴的两个儿子更了不起,在本地甲级名校年年考第一,说起功课,叽叽喳喳笑得合不拢嘴,彼此比较研究,不愁没有话题。
  志高寂寥地同秘书说:“就我同你是街外人。”
  凯菲笑,“我若有孩子,会留在家里做全职母亲。”
  “我最反对女子婚后放弃工作,总会有两全其美的方式吧。”
  “邓小姐,你不一样,你在家也可以搞好设计,交到公司即可,我们不行,不得不作出抉择。”
  志高想起问:“你男朋友今年毕业?”
  “是,我们年底结婚,我已有储蓄。”
  “我送你们蜜月旅行做礼物,去远些,夏威夷可好?”
  “谢谢邓小姐。”
  人数多了,孩子们比到游乐场还兴奋,到处逛,又忍不住伸手触摸,对各式电脑最有兴趣。
  不久,维平与维扬也来了,他们是熟客,先据案大嚼,继续要志高阿姨表演节目。
  志高让他们见识最新的掌上电脑:无线,靠手提电话接驳传递电子邮件。
  孩子们一下子学会,与志高在小小屏幕上对答起来。
  这时志高浅色套装上早吃了孩子们的黑手印。
  有一个小男孩双手上沾满巧克力酱,索性在志高裙脚上抹两抹才去翻书,你不能说他坏,他在家也一直那样对待妈妈。
  办公室像打过仗一样。
  同事开心地说:“志高,公司德政,这是最佳亲子活动。”
  保母抱着维樱上来,志高一时找不到子壮,小小幼儿伸出手臂叫抱,志高只得接过。
  幼婴忽然吐奶,保母不住道歉,志高的外衣泡汤。
  志高坐下来喘口气,忽然有人对她说:“你好。”
  志高转过头去,看到冯国臻,“咦,贵客来了。”好不意外。
  他笑嘻嘻看着志高。只见她头发有点凌乱,身上脏脏的,与平时冰肌无汗的样子不同,此刻,她身上有奶酸味,特别有人情味。
  他问:“今天是开放日?”
  “正是,请坐。”
  “好热闹,真是一间民主的公司,值得效法。”
  “小公司像一家人似的,一年一度,招呼小朋友。”
  “你们管理得很好。”
  “始终是人力最重要,科技再进步,仍然由人脑控制电脑,不得不尊重人才。”
  志高把吃剩的较完整的蛋糕夹给冯国臻。
  “你是路过?”
  “是,有点事要办。”
  大堂忽然静了下来,原来孩子们都挤到会议室去看电影。
  冯国臻把握好机会,“志高,可以同你吃顿饭吗?”
  志高怕一个人回家,爽快答应,“就今日吧。”
  “好极了,志高,还有一事求你帮忙,我来订一种原料,可是听说对方不易说话,请你提些意见。”
  志高明白,“是内地人?”
  “是一种木材。”
  “在本市洽商?”
  “正是。”他有点着急。
  “不怕,他们也很文明,你放心。”
  这时,孩子们自会议室出来,凯菲派发棉花糖及气球。
  “来,”志高说:“我们走吧。”
  冯国臻意犹未尽,“派对真成功。”
  志高只是笑。
  他们吃了顿简单的午餐,商谈了那单生意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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