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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转头,呆住,唤她的是一位西洋美人,大棕眼,奶白色肌肤,一头鬈发。
  宜室大乐,惊喜地问:“白重恩?”
  西洋美女笑问;“宜家没同你说我是混血儿?”
  “她什么也没讲。”
  “很好,可见宜家没有种族歧视。”
  “你现住哪儿?”
  “旅馆。”
  “搬到舍下来吧。”
  “方便吗?”
  “若把宜家当朋友就不必客气。”
  “那我明天早上过来打扰你们。”
  “爱吃什么告诉我,我叫佣人准备。”
  “谢谢你宜室。”
  宜室像世上一切普通人,喜欢长得漂亮的女孩子,秀色可餐嘛。
  “温哥华你住哪一区?”
  “市中心,你知道罗布臣街?”
  宜室点点头,“像我们的尖沙咀。”
  “我在一七六0号租一间小公寓,看得到海。”
  “一千多号,近史丹利公园?”
  “对,”白重思笑,“你很熟。”
  “租金怎么算?”
  “一块钱一呎。”
  “不便宜呀。”
  “比起曼赫顿要好得多,第五街要两百块一呎,而且是美金,钱比八,贵一倍不止,我在纽约住过一年,几乎叫救命。”
  宜室摇摇头,“长安不易居。”
  “是吗,贵城也不简单,女孩子统统打扮得一团火似的,好美好时髦。”
  宜室笑了,这么可爱这么纯真,太难得。
  “你在温哥华工作?”
  “我是少数幸运者,找到理想差使,薪水很不惜。”
  “雇主是外国人还是中国人?”
  “温哥华哪里还有外国人。”白重思非常幽默。
  宜室大笑起来,物以类聚,白小姐俏皮一如汤宜家。
  “我老板叫我替他买点东西。”
  “我帮你办。”
  “有个地方叫嚤啰街?他让替他配几只酸枝镜架。”
  宜室摇摇头,物离乡贵,华侨最爱此类玩意儿。
  只听得白重恩说:“一看到酸枝红木,我就想起清朝、封建、辫子、小脚、挑夫、苦力、轿子……”
  宜室笑了。
  这么坦白,也不怕吃亏。
  她还是陪她到猫街去逛。
  到了店里,白重恩又似着迷,留恋着不肯走,一如小儿进入糖果铺。
  宜室看中一对台灯,爱不释手,一想,待入境证出来再说吧,迟疑着,已经为白重恩捷足先登。
  宜室索性再精心为她挑了几只大小长短形状不同的架子。
  白重恩赞道:“真有眼光,叫我,站在这里一天,都不知道买哪一只才好。”
  宜室笑,做了十多年家庭主妇,早已成为购物专家,价钱质素了如指掌,绝不吃亏。
  白重思再三道谢,回酒店收拾去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宜室派丈夫同女儿去接客人,自己指挥佣人蒸大闸蟹。
  蟹开头在锅中索落索落地爬几下,随即传出香味来。
  宜室坐在厨房,回忆童年时问母亲:“妈妈,谁头一个发明吃这么可怕的爬虫?”
  母亲答:“人,最厉害是人,铜皮铁骨戴着盔甲的东西也一样吃。”
  宜家诙谐的谈吐一定得自她的优秀遗传。
  宜室难得吃一次蟹,纯为招呼客人。
  白重恩人未到,笑声已到,宜室闻声去开门。
  这个漂亮的大姐姐一手牵一个女孩子,李尚知替她挽着皮箱。
  宜室嘴里说“欢迎欢迎”,心中却想,任何一个女人,假以时日,都可以代替她的位置。
  母亲的身份,就是被她父亲另一位太太,取替了十多年。
  瑟瑟叫:“妈妈,白阿姨送我们洋娃娃。”
  宜室连忙回到现实世界来,“有没有谢谢阿姨?”
  孩子们早与白阿姨混熟了,嘻嘻哈哈,不拘小节。
  宜室看到宾至如归,十分高兴。
  白重恩只逗留两个晚上。
  下午,她没有上街,与宜室聊天,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谈。
  白重恩生性宽朗,住过许多名都,见识广阔,与宜家一样,四海为家,造就一种特别的气质。
  她很坦白的对宜室说,“这次在温哥华逗留这么久,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人。”
  “那有福之人真是三生修到。”宜室微笑。
  “真的,你真的那么想?”白重恩大喜。
  “我骗你做什么。”
  “但是,他却不肯俯首称臣呢。”语气非常遗憾。
  女人,不论年龄性格学识背景,最怕这个棘手的问题。
  “慢慢来嘛,给他一点时间。”宜室安慰她。
  “但时间是我们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宜室说:“谁叫你喜欢他。”
  白重恩皱皱鼻子,无奈地摊摊手,到客房去整理行李。
  尚知趁宜室一个人站在露台,轻轻说:“那是我们未来芳邻?”
  “你说我们忙不忙,”宜室苦笑:“这个家还未解散,已经要在彼邦设一个新家,这边的老朋友要敷衍不在话下,又得应酬那边的新朋友。”
  尚知搔搔头皮,“热闹点也好。”
  “也只能这样想罢了。”
  “宜室,让你的思维休息休息,放开怀抱。”
  她握紧丈夫的手。
  白重恩俏皮地在他们身后咳嗽一声,“宜家一早告诉我你俩是硕果仅存的一对好夫妻。”
  宜室笑而不语。
  哪一对夫妇没有相敬如宾的时候,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宜室,我借用电话可好。”
  “当然,请便。”
  是拨到温哥华去吧,你的爱在哪里,你的心也在那里。
  宜室正想取笑她两句,只听她说:“JOANWHITE我英世保。”
  宜室呆住。
  世界,原来只有那么一点点,碰来碰去,是那几个脚色,也太有缘分了。
  “世保?”电话接通了,“猜猜我是谁。
  真孩子气,宜室看看钟,那边时间,大概是上午十时,对方大概刚刚上班。
  “那么,猜猜我在什么地方。”
  宜室无意窃听人家私人谈话,但这次糟了,白重恩竟想把她的电话号码公开,她一时间阻止不了。
  “朋友家,姓李,你若找我,打三五六七00。”
  宜室只得叹一口气,避开去。
  耳畔还听得白重恩说:“不想念我?我也不想念你,咱们走着瞧……”
  能够这样调笑,可见关系也不浅了。
  宜室在厨房坐下,取起一只梨子,削起果皮来。
  白重恩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她放下电话。
  “宜室,宜室。”
  她一路找进厨房来。
  宜室招呼她,“来吃水果。”
  “在你们家住两天就胖了。”
  白重恩整张发光,喜孜孜坐在宜室对面,取起一片梨,送到嘴边,却又不咬,一直咪咪笑。
  一个电话会有这么大的魅力,不是亲眼看见还真不敢相信。
  是的,她的确是在恋爱。
  有过这样的经验,足以终身回味。
  白重恩终于忍不住对宜室说:“他会接我飞机。”
  “可见有多相信你。”宜室微笑。
  “我逼着他来的,不由他抵赖。”
  宜室转变话题,“宜家没同我说你在蜜运。”
  “她只赞成结婚,不赞成恋爱。””
  “人各有志,但我竟不知道新浙人可以把两件事分开来做。”
  话题又回来,“那些镜框,就是他要的。”
  宜室一怔,“不是说你老板托买?”
  “他就是我上司,”白重恩解释,“同一人。”
  宜室不出声。
  “很英俊,很富有,才华盖世,是每一个女孩子的理想夫婿,华人社会很出锋头的人物,马上要出来开办自己的写字楼了。”
  宜室没有插嘴的余地。
  白重恩无法不提到他,这个他无处不在。
  “你们来的时候我介绍给你认识,他极热心,你会喜欢他。”
  宜室发觉她已经削了十来个梨子,只得停手。
  “我有点累了,”白重恩说:“想躺一会儿。”
  宜室连忙说;“当作自己家里一样好了。”
  早知道关系复杂,她不会请她来住宿。
  宜室的思潮飞回去老远老远,逗留在彼端,良久没有回来。
  她像是又听到咚咚的敲门声。
  门铃已被家长拆除,们他没有放弃。
  每当一家人吃晚饭的时候,他便来找汤宜室。
  姐妹俩轻轻放下筷子,她们的母亲愤怒地走到门口,高声对他说:“你再不走,我拨三条九。”
  他固执地不停手,变本加厉,敲得邻居统统出来张望。
  警察终于来了,把他带走。
  十多岁的宜室伏在桌子上哭。
  但母亲已经病得很厉害,她不敢逆她意思,同时,她也怕他的疯狂……
  宜家轻轻说:“不要哭,不要哭。”
  像是看到彷徨无措,十七岁的自身哀伤地伏在墙角。
  不多久,他便被家长送出去读书。
  到了今天,一个陌生的女子,前来把他的故事告诉她。
  感觉上,她也似在听一个不相干的传奇。
  “不要哭……”宜室喃喃。
  她许久许久没有想起这件事。
  在最不应该的时候却发觉该段记忆清晰一如水晶。
  这是一个多事之秋。
  周末过后,李家送走了白重恩。
  办公室里,庄安妮在吐苦水:“……本来每星期总有三五个人上来看房子,现在?吹西北风,鬼影都没有一只。”
  一叶知秋。
  贾姬说:“你看市场多敏感。”
  “价钱压低些,怕没问题。”
  “咄,真是风凉话,你肯把房子送出去,更不愁没人要。”
  想了一想,贾姬问:“你呢,几时去见夷国代表?”
  “下个月初。”
  “这么快?”
  “嗳,都说六个月内可以动身的都有。”
  “匆匆忙忙,怕有许多事来不及部署。”
  “可惜不由我们作主。”
  “你那种口气像形容逃难。”
  “是有那种味道不是。”
  办公桌上电话铃响,庄安妮经过,提高声音,“别尽挂住聊天,听听电话!”
  宜室苦笑。
  唉,心情不好,迁怒于人。宜室并不指望有一日可以向上司学习,她只希望有一日不爱接电话时可以拒绝听电话。
  他们一家习惯早睡。
  十一点对李宅来说可以算是半夜三更。
  宜室伏在大床上,听无线电喃喃唱慢板子情歌,心想辛劳半辈子,才赚得丁点享受,除非阎罗王来叫,否则,她不起来就是不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电话铃大作。
  “别去听,”她说:“惩罚这种不识相的人。”
  但尚知怕他父母有要紧事。
  “找你。”他对宜室说。
  “我不在。”
  尚知笑,“你在何处?”
  “我已化为蔷薇色泡沫,消失在鱼肚白的天空中。”
  “美极了,快听电话。”
  宜室无奈地接过话筒:“喂,哪一位。”
  “宜室。”
  这声有好熟。宜室侧耳思索,人脑最大优点,是可以抽查储藏资料,不必按次序搜索,电光石火间,她已认出声音的主人。
  宜室自床上跳起来。
  但她维持缄默。
  “你不认得我了?”对方有点苦涩,“宜室,我是英世保。”
  “哦认得认得,”越是这样说,越显得没有印象,“好吗,许久不见。”
  越是客气,越是显得没有诚意,宜室做得好极了。
  “宜家并没有把你家电话告诉我,我的一个助手,叫白重恩,她与我说起……”
  “啊白小姐的确是宜家的朋友。”
  英世保实在忍不住,“宜室,你到底记不记得我是谁?”
  “我记得当然记得。”
  “你可收到我的信?”
  “收到,谢谢你的问候。”
  英世保兴致索然,“打扰你了,宜室。”他已肯定她对他这个人全然没有概念,“我们改天再谈。”
  “好的,改天喝茶。”
  “宜室,我住在温哥华亚勃尼街。”他生气了。
  宜室不出声。
  他嗒一声挂上线。
  宜室一手是汗。
  “谁?”尚知问。
  “他说他是我朋友。”宜室扮得若无其事。
  尚知不在意,“听你口气,仿佛不知道他是谁。”
  “我记性的确差得不像话,几次三番忘记带锁匙,掉了眼镜,不见钱包。”
  “宜室,不要紧张,船到桥头自然直。”
  “尚知,不知怎地,我心彷徨。”
  “宜室--”
  尚知刚要安慰娇妻,那边厢两个女儿却闯进房来,小琴控诉:“你看,妈妈,这条玻璃珠竟叫瑟瑟扯断,掉得一地都是,再也拣不起来。”
  小琴双手捧着散开的珠子迎光一闪,像眼泪。
  瑟瑟争着为自己辩护,跳上床,躲进母亲被窝,“我没有我没有我只不过拿来看看。”
  小琴恨极了,把手上的珠子用力掷向妹妹,“你非得破坏一切不甘心。”
  玻璃珠子滚在地下,失散在床底柜角,宜室木着一张脸。这一场话剧,更把她此刻的心情破坏得淋漓尽致。
  宜室不得不撑起来主持公道:“瑟瑟,你跟爸爸到书房去,爸爸有话同你说。”
  尚知把小女儿挟在腋下出房。
  宜室又说:“小琴你过来。”
  小琴坐在床沿,她又不知道怎么样教训她才好。
  过半晌,宜室疲倦的说:“别哭了,将来要哭的事还不知道有多少。”她长叹一声。
  小琴不肯罢休,别转身子。
  宜室拉开抽屉,取出她自己的珍珠项链,交给女儿,“喏,给你更好的。”
  小琴接过项链,戴上、照照镜子,一声不响的出去。
  宜室熄掉灯,稍后尚知进来,她没有再与他说话。
  宜室的心情一直没有恢复。
  下班回来,沉默寡言。
  她听见尚知乘机教训琴瑟两女:“妈妈对你们失望,很不快乐。”
  瑟瑟本来小小的面孔更加似缩小一个号码,怯怯地,但仍然倔强,辩曰:“以前我们也常常吵架。”
  她们的父亲打蛇随棍上:“妈妈的忍耐力有个限度。”
  宜室忙着准备各种文件的真本,又拨电话给有经验的亲友,打听会见时需要回答些什么问题。
  时穷节乃现,有些人含糊不清,根本不肯作答。宜室急了,逼问:“说不准备找工作是不是好些?”对方竟说:“是吗你也听说?”宜室重复:“退休人士机会是否大一点?”对方又狡猾地答:“我好像也听人讲过这件事。”根本牛头不搭马嘴。
  室宜看一看话筒,只得怪自己学艺不精,搞到这种地步,于是知难而退,道了歉,说声谢,放下电话。
  尚知笑,“看你,自讨没趣。”
  宜室霍地站起来,“我也是为这个家,你李老爷躺着不动,这些琐事烦事,不得不由我这老妈子出丑,你不但不安慰几句,倒来嘲弄讪笑,你好意思!”说到最后,声音有点颤抖。
  “宜室,我没有这个意思。”
  宜室真正赌气了,“好,不支持我不要紧,届时别望拉着我衫尾一起走。”
  她转进书房,大力拍上房门。
  墙上一张风景画应声摔下。
  直到半夜,父女派瑟瑟做代表,轻轻敲门,并说“妈妈对不起”,她才打开门。
  第二天贾姬见宜室抽烟,大吃一惊。
  “受了什么刺激,”她问:“婚外恋?”
  “真的有这种事,为什么没有人追求我?”
  贾姬打量宜室,“你不够风骚。”
  “所以更要学习风情万种地喷出一连串烟圈,颠倒众生。”
  贾姬哈哈笑,“我知道你烦的是什么。”
  “真的?”
  “下班同你去吃日本茶,与你详谈。”
  第一次,十多年来第一次,宜室没有向家里报告行踪。
  三杯米酒下肚,她略为松弛。
  贾姬犹疑片刻,微笑说:“你知道吗,我也是加国移民。”
  宜室吃一惊,意外地张大眼睛。
  贾姬轻轻说:“我在八二年就办妥移民。”
  “不可能,”宜室说:“别开玩笑,八二年你我已是同事,你根本没在加拿大住过。”
  “你说得对,我没在那边住。”
  宜室更加诧异,“你不怕资格被取消?”
  “那边没有我离境的记录。”
  “我明白了,你自美国边境偷返本市,这个捷径我听过多次,总觉不妥。”
  贾姬摊摊子,“找不到工作,不能不走。”
  “你经哪个城市?”
  “水牛城。”
  “遇到突击检查怎么办?”
  “别这么悲观好不好。”贾姬毫不在乎地笑。
  “谁开车接你送你?”宜室问个不休。
  “姐姐,她用我的名字买了辆旧车,我有那边的驾驶执照。”
  宜室点点头,“这就是姐妹的好处了。”
  “你也有妹妹呀。”
  “可借伊是一阵不羁的风。”宜室苦笑。
  “所以,到头来,我们会在一个地方见面。”
  “你打算几时回去?”
  “我有我的难处,宜室,不比你,我没有家庭,即使买得起百万华厦,独个儿守住十亩八亩地,又如何挨得到天黑。”
  宜室憨憨的说:“总比连大屋都没有好呀。”
  贾姬道:“徐根本不知寂寞为何物。”
  “这是什么话。”
  “一早结婚生子上岸,你有什么机会寂寞。”
  “妹妹,我的苦处又何尝可以—一告诉你知。”
  “喂,刚才的事,你要替我严守秘密。”
  宜室跳起来,“真讨厌,把不能见光的事硬要我听,又叫我守秘,白白增加我心理负担,万一江湖上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怀疑是我说的,何苦来。”
  贾姬悠悠然,“谁你是我朋友。”
  “这顿饭我不付帐。”
  贾姬问:“你为见官紧张了那么久,我指点你一二,你就受用不尽。”
  “你说得对,这些年来,自问修练有成,任何不愉快事件,都当水过鸭背,一笑置之,但一想到要去见移民官,寝食不安。”
  “惨过当年挟着文凭见工?”
  “初生之犊,趾高气扬,永不言倦,某公司不取录我?那简直是他们的损失,何惨之有。”
  贾姬笑着接下去:“失恋嘛,那是对方没有福气,嘿,自信心战胜一切。”
  “可是现在你看我多么气馁:我是发起人,将来生活得好,是家人适应能力强,万一遇到挫折,我即成罪魁祸首,心理负担一千斤重”
  “李尚知兴支不支持你的。”
  “贾姬,我老觉得你了解李某,好像比我更多。”
  这种谈话一点益处与建设性都没有,但最大乐趣往往来自漫无目的式聚会及无聊话题。
  尚知等她的门,没有问她行踪,他太了解她,宜室性格温驯,给她豹子胆,至多在街上站十来分钟,就会自动返家。
  尚知猜得没错。
  到了约定时间,李氏夫妇穿着大方得体,上去接受访问。
  事情非常顺利,一位棕发女士与他俩攀谈二十分钟,尚知与宜室无懈可击的英语令女士甚有好感,他们填报的财产数字也使她满意。
  宜室的警惕心已经放松,说到将来的工作问题,她说;“外子去信多封,希望应征到职位。”
  尚知在桌子下用脚踢她。
  女士问:“有无回应?”
  尚知又踢她。
  宜室有点光火,索性将身于挪开,答道:“新学期还没有开始呢。”
  一离开人家的办公室,宜室便问尚知:“你鬼鬼祟祟,钳钳蝎蝎干什么?”
  “我不过想提醒你,逢人只说三分活。”
  “我说多错多,做多错多,却从来没有连累过你,我也是一个成年人,多年在社会工作,毋需你处处提点,才能办事。”
  “宜室,你为何这样毛躁?”
  “我每做一事,你便挑剔一事,你到底想证明什么?”
  “宜室,自从搞移民那日开始,你整个人变了。”
  宜室瞪着尚知半晌,伸手截部街车,跳上去。
  尚知并没有阻止她。
  计程车驶了十分钟,宜室的心仍然不忿。
  变了。
  抑或未到要紧关头,彼此真面目没有披露的机会。
  这种时候,最好能够到娘家憩一憩。
  但是宜室没有娘家,这是她平生至大遗憾,一遇急事,连个退避之所都没有。
  不久之前,手下一位年轻女同事小产,伯母天天中午挽了补品上来,悄声对宜室说:“女儿与公婆一起住,我若把当归汤送上她家,怕她婆婆多心,怎么,你女儿在我家没得吃,要你巴巴送食物上来?只得拎到办公室给她喝,打扰你们了,李太太,趁热你也来一碗。”
  宜室当场感动得鼻酸眼涩。
  今日,这个感觉又回来了。
  她时时幻想有个舒适的娘家,一回去便踢掉鞋子倒在沙发上,诉尽心中牢骚,让慈母安抚她,为她抱不平,然后,吃一顿饱,心满意足离开。
  每当有这个非份之想,她便骂自己:汤宜室,有人生下来满头疮比你惨十倍又怎么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知足常乐。
  车子终于停在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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