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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生活得舒适,其实不需要许多钱,张家骏那一点点遗产,足以供养琪琪与瑜瑜,作为琪琪的母亲,她会精打细算,替女儿谋福利。 常春正翻阅当天的早报,电话铃响了。 是冯季渝的声音:“宋小钰刚刚离开我家。” 她也听到好消息了。 “我心头放下一块大石,史必灵,你知道我不比你,身无长物,她的慷慨对我有很大帮助,既然她自动弃权,我乐于接受。” 常春微笑。 兜兜转转无数次,终于还是讨还了公道。 “晚安,史必灵。” 从明天开始,阳光一定好得多。 第二天,林海青问常春:“新店要不要找人剪彩?” 常春微笑,找明星名人就不必了,“叫琪琪主礼吧。” 林海青沉默一会儿,忽然建议:“安康也要有份。” 对,怎么会忘了他,常春十分歉意,“是,安康同琪琪。” 海青又很困惑的样子:“那么,瑜瑜要不要一起来呢。” 常春为难,她并非小气,只是难以取舍,“不用了吧。” “也许琪琪会希望妹妹在场。”瑜瑜的确是她的妹妹。 最民主的方法是同琪琪本人商量。 安康听见了,连忙说:“琪琪的妹妹来,我的妹妹也要来,白白是我妹妹。” 常春仍然过不了那一关,“就你们两个剪彩好了,妈妈决定不去惊动别人。” 她没有选黄道吉日,星期六孩子们没事,于是就定周末下午。 两个孩子穿着新衣剪彩,非常兴奋开心,由胡平替他们拍照留念。 常春至此不禁有点踌躇满志,生活上她大致什么都有了,上帝还算对她不薄。当然,她希望身边有个伴侣与她共享这项成就。不过,世事古难全,她轻轻叹口气,不要去想它了。 朱智良有事,人没到,花篮先到。 有人唤她名字,常春抬眼一看,是大腹便便的冯季渝带着瑜瑜与保姆及鲜花来了。 一定又是朱智良这多嘴女,做律师做得这么口疏也真是少有。 常春忽然觉得人多热闹,朱女主意不错。 刚与瑜瑜闲聊几句,那边安康欢呼起来。 呵,他父亲也来了,白白打扮得似小小安琪儿,由安福全拖着手,看样子,白白也终于接受了这位继父。 大家不请自来,济济一堂。 奇是奇在他们并非朋友关系,另有巧妙。 胡平站在林海青身边,似自言自语,其实是讲给哥哥听:“看人家多大方,多乐意接受事实。” 林海青不出声。 胡平又轻轻道:“也不见得有人会说他们十三点。” 林海青仍然没有回答。 胡平叹口气,“妈妈真的很想与你谈谈。” 常春刚想帮腔,看见宋小钰白衣白裙飘逸地推开玻璃门进来。 来得正好。 常春迎上去,“欢迎欢迎。” “我来迟了,朱律师昨天才告诉我贵店扩张业务。” 常春笑,“不怕不怕,我来替你们介绍,这位是我合伙人林海青,你们应该是认识的吧。” 宋小钰很大方地说:“久仰大名。”与他握手。 常春拉着胡平,“来,帮我招呼客人。” 胡平捧着照相机,很警惕地同常春说:“你看到没有?” “看到什么?” “他们两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哪两个人?” “林海青同宋小钰。” “呵,你哥哥同姐姐。” 胡平顿时紧张起来,“要是他们两人发展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常春取笑,“亲上加亲呀。” 胡平不以为然,“我不信你看不出,这是个很大的社会问题。” “别担心,林海青同宋小钰一点血缘关系也无,即使结婚亦不妨。” “可是他母亲嫁了她父亲,名义上他们是兄妹。” 常春刚想继续揶揄几句,忽然看到那边厢安康正小心翼翼服侍白白喝橘子汁。 安康一向对这个小女孩有异样的好感,常春都没有正视,此刻她不得不警惕起来。 胡平朝常春目光看去,“你看安康同白白多友善。” 要是将来这两个小孩发展起来,一定令常春心惊肉跳。 常春忽然多了一层心事。 也就收敛了活泼。 胡平说下去:“多尴尬,兄妹联婚。” 常春垂下眼。 这时冯季渝笑着过来,“史必灵,好人有好报,祝你大展鸿图。” 常春另有心事,已不想闲谈。 那一晚,常春立刻做梦。 梦见十多年之后,安康已经是一个翩翩美少年,而身为母亲的她,也已满头白发,憔悴不堪。 常春指着鬓角说:“可怜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青年安康过来握着母亲的手,“妈妈,我要结婚了。” 结婚?好呀好呀,常春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儿子终于成家立室了,她已没有心事,恢复自由身,随时可以息劳归主。 “请问娶的是哪家小姐?我好去准备聘礼。” 青年安康马上笑了,“妈妈,不必多礼,她就是董白。” “谁,董白?” “是董阿姨的女儿呀,自小我就喜欢她。” “可是,”梦中的常春结结巴巴地说,“董阿姨是你父亲的妻子。” “这我早知道。” “你叫你爸爸岳父?”常春一身冷汗。 “妈妈,这不过是世俗的称呼,我们甚至不是远亲,我俩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可是——” 忽然之间,青年安康的脸色一沉,“妈妈,你不必多讲,要不你爱屋及乌,要不我们断绝来往。” “安康,安康。”常春急着挥手。 只见安康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常春自梦中惊醒,“哇”一声叫出来。 真是可怖的一个噩梦。 醒了她马上跳下床去看安康。 他还是小小的,正熟睡,母亲吵醒了他。 安康惺忪地问:“什么事?”口气似不胜其烦。 常春气,“怎么,妈妈吵醒你不行,你吵醒妈妈就可以?你这家伙到六个多月,还一晚醒两次你可知道,你欠我多少晚睡眠,你说呀。” 安康不知怎样回答,只好说:“妈妈,去睡吧,明天又是另外一天。” 常春颓然,他已经不需要她了。 那个搂住她大腿哭声震天不让她出门去上班的小小子,如今打发她去睡。 她不禁怀念起当年无眠之苦来。 半夜三更,一次又一次起床,为只为有人真正需要她,这种感觉是最强大的兴奋剂,所以妇女们还是愿意生孩子。 她替安康掩上门。 渐渐她练得习惯二四六点起床,有哭声,不得不起来,没声没息,更要起床看看。 到现在,不起来不习惯了。 为求有点事做,最好再生一个? 常春哑然失笑。 如今唯一可做的事情,便是等孩子们长大。 时间一定会过去,这个愿望必然可以实现。 此刻,常春想找人说说话,她知道有一个人在这种天蒙蒙亮之际一定已经醒来,她是冯季渝。 常春大胆地拨号码。 电话只响一声便通,心有灵犀,那边问:“史必灵?” “这个城市只有夏天。” “我竟不知道如何挨过这个炎夏。” “像以往那样慢慢一日一日熬过去,然后,你会诧异冬天来得何其快。” “用到这个挨字,可见生活真没意思。” 常春笑,“我的一位才子朋友说,他早知道生活沉闷,可是就没想到会闷成这样。” 冯季渝接上去,“人人知带孩子辛苦,就没想到辛苦成这样。” “除了你我,人家娘家或夫家总有相帮的人。” “算了。” 常春说:“我这个人特别小气,安康有三个姑妈,个个袖手旁观,我偏不原谅她们。” 冯季渝笑,“一个人在清晨的意志特别弱,满腔恨事。” “牢骚特别多。” “史必灵,你有发怨言的权利,因为你已克服生活,我不行,我还要走一大段路,不能泄气。” “要结婚好结婚了,”常春提醒她,“孩子要名份。” “上次已经为孩子结婚,这次不能犯同一错误。” “那么,为这个夏季结婚。” 冯季渝笑。 “天已经亮了,吃一个丰富的早餐,”常春说,“然后去做一个头发,买件新装。” 冯季渝苦笑,“哪有心情。” “叫保姆带着瑜瑜好了,你也是人,也该轻松一下。” 冯季渝讪笑,是吗,她还是人吗?她难道不是可怜的母牛吗? 常春没有问及冯季渝身边那位先生。 这时安康推门进来,“你还没睡?”十二分讶异,“妈妈,我同你调换身份就好了,我不知多想睡到中午,可是我要上补习班。”叹息表示惋惜。 常春啼笑皆非,本来这是母亲对幼儿最常说的一句活:“宝宝为什么还不睡,妈妈累得贼死,想睡都不行,妈妈同你调转做人好不好?” 现在被少年儿子拿来教训她。 常春大叫,“我的褒姿蛋在哪里?”幸亏还有一个小的。 琪琪马上奔过来跳进母亲的怀里。 那日,回到店里,常春看到林海青有明显的黑眼圈。 昨儿晚上一定做贼去了,年轻真好。 坐定当了,海青说:“店里有三个人会比较松动。” 常春不出声,是,谁不知道这是事实,难为开头时什么都由她一个人挨。 “我想招聘一个男职员。” “我赞成。”己到收成的时候。 过一刻,海青说:“昨天我去看过家母。” 啊,常春耸然动容。 “她外型仍然标致,自小人家以为她是我们大姐。” 的确有这样得天独厚的女子。 像一部荡气回肠的小说,刚开头已经引人入胜,常春正想把故事听下去,有顾客进来。 常春只得上去招呼。 客人取出图样,“我朋友说,这副耳环在你们处买的。” 常春看一看,“哦是。” “我想要十来副,实不相瞒,我在三藩市渔人码头也开着一爿礼品店。” “原来是行家,失敬失敬,可是我没有现货,需要预定,你有没有一个星期时间?” “我后天就回去,可是我愿意付订金,你们大可用速递寄给我。” “这位是我拍档,你同他商量好了。” 接着进来的是一个英俊的青年,年纪不过十七八岁。 他问常春:“你们有没有宝石戒指?” “有,要什么种类?” “不超过一千元那种。”他很坦白。 常春有点为难,“能不能多付一点?” “最多一千二。” 常春也不得不坦白:“我们没有那种宝石戒指。” 青年失望。 “送给谁?” “女朋友,她同学有一只宝石戒指,购自贵店。” 原来如此。 常春不得不硬起心肠,她店里所有陈列品均属商品,非付足银两不可带走,一做善事,人客闻风而来,那还了得。 她咳嗽一声,“我们有其它的戒指。” “一定要有宝石。” 常春歉意地笑笑,摊开手。 忽然她听到一个声音:“或者,一只精致的照相架子可使她开心?”那是林海青。 但那个青年摇摇头,失望地离去。 常春看着他背影,过十年八年,安康说不定也会这样去为一个陌生少女鞠躬尽瘁。 海青讲出常春心底语:“奇是奇在从来没有少年为母亲这般尽心尽意。” 常春白他一眼,“少替我担心,幸亏我还有一个女儿。” 海青说:“你不知道你多幸运。” “我猜我是,”停一停,“令堂也有女儿,胡平是你妹妹。”提醒他把故事说下去。 海青惆怅说:“呵是,家母。” 他母亲看上去仍然年轻,端坐名贵沙发椅上,有点神圣不可侵犯模样。 海青挑一张比较遥远的椅子坐下,客堂间大就有这点好处,人与人之间可以维持点距离,不用肉搏。 母亲开口了:“海青,许久不见。”略见恳切的样子。 海青身为艺术家,当然懂得欣赏她身上那件裁剪得无懈可击的旗袍。 这种料子,以前,上海人叫乔琪纱。 是种极薄的、半透明、织得略起皱纹的印花棉纱。 海青把目光转到别处。 除他以外,谁会这样端详母亲呢,一般人才不理母亲外型打扮,有什么不同,母亲是母亲,只要爱孩子,也就是好母亲。 半晌才答:“我与人合伙,开了一爿礼品店,忙得巴不得有四只手。” 母亲点点头,“我听说了,你合股人是位很能干的太太,帮你很大的忙。” 海青立刻朝胡平看去。 他的妹妹睁了睁眼,表示消息不是由她泄露的。 母亲仍然不放过他,母亲仍然四处打听他的隐私。 他不来见她是一回事,他的事,她全知道。 说到这里,海青停了下来。 常春很少如此失态,但是她忍无可忍,追下去问:“后来怎么样?” 海青说:“我走了。” “什么!” “我没留下来晚饭,我告辞了。” “可是,”她有一千个疑问,“宋先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还有,你母亲快乐吗,还有,你们可打算讲和?我都想知道。” 海青说:“我也想知道,可是我没沉得住气,我如坐针毡,我不得不走。” “已经难为你了,你做得很好。” 但是故事听不下去,非常春所愿。 海青眼神忽然闪过一丝狡狯,“明天,明天或许有新发展可以告诉你。” 这是什么,一千零一夜? 常春为之气结。 每天讲一点点,说到紧张处,且听下回分解,吊着人瘾。 林海青为什么要那样做?一定有个理由。 想到这里,常春的面孔忽然涨红了。 胡平来替店铺装修作最后的修改。 她对老板娘说:“海青终于去见过母亲,是你的功劳吧,常小姐。” “不!跟我无关,他始终是她儿子,他一定会去见她。” “母亲哭了。” 常春抬起一条眉毛,海青一字没提,呵对,也许书还没说到这一节。 “海青也泪盈于睫。” 真精彩,海青打算在什么时候才把这一章说出来呢,不经胡平提示犹可,一经胡平点睛,常春更加心痒难搔。 表面上一点意思都不做出来,常春只是淡淡地笑。 “他坐了好一会才走。” 常春闲闲问:“有没有吃晚饭?” “没有,满满一桌菜,没人有心情及胃口,真可惜。” “宋先生在吗?” 他故意回避在外。 海青没有说谎,他只是隐瞒若干事实不提而已。 那天下午,常春带着琪琪到朱智良律师办公室。 连小琪琪都穿着套装,以示郑重。 冯季渝也来了,拖着瑜瑜小手。 两姐妹坐好以后,朱智良律师温言对她们说:“我代表你们的父亲,把这份遗产交给你们。” 两个小女孩看着朱律师,并不明白大人话里意思。 朱律师进一步解释:“你们父亲虽然不在世上,但他仍然爱你们牵挂你们,想你们生活得更好,所以把生前的财产赠予你们,一人一半。” 小女孩仍然不懂,只是乖乖坐着不动。 朱智良说着泪盈于睫,忽然控制不住,大声抽噎一声。 她连忙别转头去遮窘。 律师事务所的空气调节十分冷,有助她恢复常态。 大家维持缄默。 半晌,朱律师转过身子来,把两只信封推到她们面前,轻轻说:“请点收本票。” 两位母亲随即把信封收入手袋。 朱智良律师说:“你们的父亲很爱你们。” 多情的人往往以为别人也多情。 事务所门被打开,他们一转过头去,发觉宋小钰也来了。 她迟到,且穿着旅行装束,大概一会儿有约会,恐怕是出海吧,由此可知,她对张家骏的怀念,亦已减至最低。 这时朱智良律师宣布:“遗产移交手续完毕。” 宋小钰嘴角有一个淡淡的微笑印子,不知心中想些什么。 这时琪琪轻轻在母亲耳畔说:“爸爸这次给我什么?” 常春一怔,正想斟酌字句,不料,琪琪又问:“是新衣还是玩具?” 常春据实答:“是一笔款子,将来给你读书之用。” “哥哥有没有?” “他没有。” 琪琪大吃一惊,“他没有,那我也不要。” “他的父亲自会替他作打算。” “分给哥哥一半。”琪琪异常固执地友爱。 常春只得安抚她:“好好,我看着办。” 但愿这样的爱可以延续至成年。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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