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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风托妹妹变卖产业。
  诺芹这样忠告:“回来有个歇脚处也好,何用急急出售,放着做租屋亦不错,反正不等钱用,将来涤涤回来工作,可有地方住。”
  庭风答:“守着不放,如何谋利?”
  诺芹说:“可以,看样子,我亦不会发财。”
  “最近你静好多,工作上可有荆棘?”
  “我又不是歌星明星。”
  “是吗,我一向以为你是会写字的明星。”
  也只有姐姐敢这样嘲弄她。
  “一听你声音就知道李中孚已成过去。”
  “猜得不错。”
  “三十年后你一定后悔。”
  岑诺芹微微笑,“可是,现在是现在。”
  写到天亮,伏在桌子上盹着。
  电话钤响,把她惊醒。
  “芹芹,有无把你吵醒?”
  咦,是姐夫高计梁。
  “已醒,不要紧,有什么事?”
  “我回来了。”
  诺芹的心一沉,那岂不是成了四处流窜的游民了。国
  可是他跟着说:“手头略松,想还钱给你。”
  “呵,不急。”
  “顺便来搜购一些东方文物回去做店堂摆设,芹芹,可否赏面出来喝茶?”
  诺芹松口气,“何用客气?”
  “我们住在翡翠酒店。”他说出地址。
  诺芹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一间酒店,她找上去,在附属的小小咖啡室等他。
  这种酒店是东南亚旅行团员落脚之处,高计梁现在居然住了进来。
  他还没有翻身。
  唉,东山冉起,拗腰重上,谈何容易。
  有人叫她。
  她一抬眼,呆住,是他,是高君不错,但体积大了一半不止,现在他是个胖子,红光满面,不是晒得太厉害,就是啤洒喝得太多,在街上碰见,真会不认得。
  外型方面,女性保养得较好,占优势。
  诺芹微笑。
  这才发觉,高君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呵,是个红发女子,身型比他更巨,一脸雀斑,可是笑得更灿烂。
  胖人多数和善,大抵是因为可以尽情大吃,故此心情开朗。
  高计梁介绍:“玛挑达,这是我常常提及可爱的芹芹,芹芹,来见过我的妻子及伙伴。”
  诺芹静静坐着。
  人家一条大腿比她腰粗,她不敢轻举妄动。
  问候过后,看得出高计梁是衷心对目前生活觉得满意,他说:“芹芹,几时来探访我们。”绝处逢生,已没有其它要求。
  绝不留恋从前的丝衬衫及花领带,也是好事。
  人的一生,变化转折竟可以那么大。
  这时玛挑达问她:“你可有到过澳洲?”
  诺芹摇摇头,南半球,她只对南极洲有兴趣,要不,便是阿根廷最南尖端的火地岛。
  “几时容许我做主人招呼你。”
  “是是,”芹芹说:“大堡礁最吸引人。”
  真出乎意料之外,这次见面十分偷快,到了最后,高计梁还是提到了前妻。
  “庭风还好吧。”
  诺芹守口如瓶,“托赖,不错。”
  “涤涤呢?”
  “涤涤一向懂事。”
  “可有照片?”
  诺芹不觉残忍,她淡淡说:“没带出来。”
  “玛挑达已经怀孕。”
  诺芹只点点头。
  “庭风,她还一个人吗?”
  这倒可以透露,“是,她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她的生意如何?”
  “庭风已经退休。”
  “急流勇退,她比我聪明。”
  诺芹忽然说:“你也很勇敢。”
  他第一次露出欷虚的样子来:“人总得活下去。”对自己那么适应环境,也惊讶不已。
  “我还有其它约会。”
  高计梁取出一张支票还给诺芹。
  诺芹按住他的手,“姐夫,当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
  高计梁讪讪地说:“芹芹……”
  诺芹点点头。
  那玛挑远听懂了,也十分感动,拥抱诺芹。
  她身上有强烈的汗骚味,非常刺鼻。
  诺芹告辞。
  走到门口,还听见高计梁对玛挑达说:“芹芹是一名作家……”
  她大学毕业那年,高君出手阔绰,送一只纯金劳力士,那只表,如今还在保险箱里,簇新,诺芹嫌俗,无论如何不肯戴。
  他对她慷慨,她也知道回报。
  她只想回家把南半球的汗骚冲洗掉。
  正走向停车场,忽然听得有人叫她。
  “可逮住了。”
  是林立虹。
  她打扮过了,刚健中带婀娜,诺芹从未自这个角度欣赏过她。
  “来,一齐去晚会。”
  “我有事。”
  “人是群居动物,也别太离群才好,来。”
  诺芹说:“我没打扮。”
  “天生优质,不用脂粉。”
  “你看我白衬衫牛仔裤──”
  林立虹已经把她拉上车。
  到底是她的编辑,也就是诺芹口中的二层主子,平日接触的是他们,有什么要求,他们说放行,事情方便得多,否则,吵到老板面前,只有两败俱伤,总得给些面子。
  诺芹在车上补了口红。
  林立虹看她一眼,“行内数你最漂亮。”
  “是正式投票选举结果?”
  林立虹笑笑。
  “今日晚会有梅雁婵。”
  “呵,高手也赏面?”
  “全部杂牌军如何打仗?”
  “她好似不大理睬我们。”
  “人家很大方,既然出来了,定谈笑甚欢。”
  “那叫涵养工夫。”
  许多行家已先到,看到诺芹,都迎上来。
  诺芹看到远处一张笑脸,连忙走过去招呼。
  “梅小姐。”
  “请坐。”
  前辈到底是前辈,气定神闲。
  诺芹冲口而出:“有人不公平批评我,我应怎么办?”
  梅雁婵一怔,随即笑道:“首先,必需声明一件事:我们的文字统统是全世界最好的,如不能传世,只是天无眼,所以,一切批评,均属恶意中伤。”
  诺芹没想到她会那么幽默,笑得眼泪几乎都流出来。
  “是,是,”诺芹说:“我的看法也一模一样。”
  梅雁婵说下去:“他由他批评,我由我写,廿余三十年过去,依然故我,只觉毫无新意,什么媚俗啦,空洞啦,早已见惯见熟,到某日作品不再流行畅销,也就失去被批评的荣幸。”
  “啊。”
  “日子久了,你会习惯。”
  “可是,我不认识那些人。”
  “出了名,已成公众人物,名为公用,人家毋需认识你。”
  “哗。”
  梅雁婵笑吟吟,“你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岑诺芹不住说:“为我所殷切盼望。”
  “我可有解答你的问题?”
  “如醍醐灌顼,茅塞顿开,我受用不尽。”
  两个人哈哈地笑起来。
  大家连忙问:“什么事那样高兴?”
  梅雁婵立即顾左右言他。
  诺芹暗暗佩服,将来,她做了前辈,也要这样落落大方,言无不尽。
  林立虹说得对,是有必要出来走走,从别人身上,总可学习,像通行都知道的一个笑话:某人所作所为,我们统统不做,已经成功大半。
  诺芹还有问题,她轻轻对梅女士说:“我害怕天天交稿的专栏生涯。”
  “是怕辛苦的缘故?”
  “不,日日急就章,片刻编辑部催稿电话又来了,必需写满字数交功课,不能好好思想,妥善组织文字,写一些比较有意思的文字,时间、精力,就这样被一个个专栏蚕食掉,匆匆忙忙,应付了差使,已无喘息机会。”
  前辈微笑,不发表意见。
  “很多时,慌忙间找不到题材,专栏便如写日记,一点尊严也无。”
  梅女士吁出一口气,算是答复。
  稍后,她们改变了话题。
  交际完毕,回到家中,发觉白衬衫有点点红酒迹子,由此可知刚才十分尽兴。
  公寓内静默一片,诺芹甚觉寂寥。
  唉,小妹虚度了廿余个春天,至今芳心凄寂……
  诺芹趁着酒意,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弯腰,笑得流泪,最后,蓬的一声倒在沙发上睡着。
  第二天起来,发觉左边身子紧紧压着手臂,酸麻不堪,不能动弹,她怪叫一声,连忙使劲搓揉。
  不得了,一脸皱纹,都是沙发布料印上去的凹纹,她呻吟几声,一晚应酬,倦足三天,交际花不易为,若要专心工作,以为还是少出去为妙,精力如弹药,得储备用来作正经用途。
  天气转冷了,遍街女士都穿出冬装,从前买十件,现在也总得添一件应景,都选了镶毛毛领子的上衣,诺芹一点也不喜欢,索性省下置装费。
  秋去冬来,份外萧杀,虽然是亚热带城市,冬季大衣可也不能少。
  每次整理衣柜,诺芹都想搬到新加坡,多么简约,一年四季恒温。
  旧衣并不算旧,顶多穿过三五七回,可是自己先看腻了,一件件折好,打包送往救世军。
  将来子女问:“妈,你的收入全去了何处?”
  都穿光了。
  廿多岁了,也不小了,该有打算计划。
  岑诺芹打了一个寒颤,真不愿意想下去。
  不如找文思聊天。
  “为什么人生每一个阶段都充满了惶恐?”
  文思答:“释加在菩提树下思想的也是这个问题,叫我如何回答。”
  诺芹被他引笑。
  他又问:“你喜欢大自然吗。”
  “什么叫大自然?”
  “大海、森林、深山。”
  “我们这里很难接触到,你们呢?”
  “花六十五加元,可乘船到托芬诺岛附近去看鲸鱼喷水。”
  “孩子们真幸运。”
  “接近大自然,你会对生命减少恐惧,在城市生活,一切彷佛人定胜大,渐渐将上天的工作搅在肉身上,当然吃苦。”
  “文思,你越来越有意思。”
  “从前,我们痛恨对方。”
  “是,一度我以为你是清教徒老太太。”
  “哈哈哈哈哈。”
  诺芹问:“文思,可愿听听我声音?”
  “我肯定你声线如银铃。”
  “可以通电话吗?”诺芹恳求。
  “何必太接近呢?”他温言拒绝。
  “来不及了,你我已经成为好友。”
  “是,你攻击性甚强,不知不觉,已经侵略到我私人感觉范围。”
  “投降吧。”
  “永不。”
  “我不留俘虏。”
  “啊,居然格杀不论。”
  诺芹浑忘人生苦楚,接着打蛇随棍上,“你已婚还是独身?”她真想知道多一点。
  “未婚。”
  到这个时候,聪敏如列文思,应该猜到岑诺芹已知他真实性别。
  但他仍然不提。
  诺芹也不说。
  她继续问谈:“你可有宠物?”
  “我有一只十二岁大的金毛寻回犬。”
  “自小养大?”是老狗了。
  “不,去年才自防止虐畜会领养。”
  “犬只寿命顶多只得十六七岁。”
  “是呀,所以没有人要它。”
  “可见是人舍你取专家。”
  “不,挑选伴侣,决不会如此善心,要求非常苛克。”
  诺芹又笑了。
  第二天,打开报纸,头条是“若干大机构已决定不分发年底双薪”。
  林立虹拨电话来发表意见:“逢商必奸,头一件事就是想到扣克伙计,有些公司仍有盈余,但却也把握好机会刻薄员工,所以这些老板子孙不昌。”
  “宇宙机构呢?”
  “当然不甘后人:若要发,众人头上刮。”
  “环境好转,明后年会加上去。”
  “工字不出头。”
  “所以当时得令之际,需狠狠要价。”
  “你说得对,何用不好意思。”
  岑诺芹大笑,“付不出房租才脸红耳赤呢。”
  “这个农历年真不知怎样过。”
  诺芹想起罗国珠,伍思本与关朝钦三人,他们的春节又该怎样过?
  她笑答:“咬紧牙关过。”
  林立虹闷得大叫:“我受不了啦,心情走到谷底,感觉是那样傍徨。”
  “写信到寂寞的心俱乐部来诉衷情吧。”
  “说到俱乐部,有正经事找你商量。”
  编辑部一提到正经事,即不是好事。
  “不能在电话里说?”
  “你亲自来一趟可好。”
  “您老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诺芹真不想去。
  谈判、交涉、商议……真伤害细胞,可是,不去也不行,一人做事一人当。
  岑诺芹面对现实。
  会议室仍然簇新,空调冰冷,奇怪,都冬季了,仍然开着冷气。
  从前斟茶的林小姐今日坐在重要的位了上,有话要说,一阔脸就变,他们的样子都差不多。
  林立虹走进来。
  “诺芹,你真好,从不迟到。”
  “得了,有话直说吧。”
  “诺芹,同你讲话真舒服,不必转弯抹角。”
  “开枪吧。”
  “诺芹,近日,寂寞的心信箱两个主持人已没有火花。”
  “可是要取消?”
  真是好捎息,终于甩难了。
  编辑部叫你写,你不写,那是不识抬举,不给面子,故此不得不写,有一日又下命令,说不用再写,那多开心。
  那么多形式的专栏中,岑诺芹最怕做信箱主持,最爱写长篇小说。
  好极了,从此以后,哪个读者的女友不再爱他,同岑诺芹无关矣。
  林立虹大表讶异,“你看你,高兴得那个样子,为什么?”
  “立虹,是该换班子轮到新血上场了,你挑两个牙尖嘴利,意见多多的新人顶上,仍然用文思与文笔这两个名字,做接力赛,一定有新意。”
  “呃──”
  “文笔与文思只不过是笔名,谁化入都一样,这叫做惯性阅读,制度取胜。”
  林立虹静下来。
  “这鬼灵精永远有好主意。
  过片刻她问:“读者不会发觉吗?”
  “写得更好便不会计较。”诺芹的答案有点狡滑。
  “有一度你们写得十分轰动。”
  “吵架而已,人人都会。”
  “咦,找几个人来骂街,岂非更加精采。”
  “所以有打笔仗这回事呀。”
  “诺芹,这回是把你换下来,为什么这样高兴?”
  “终于可以静心创作了。”
  “不担心收入来源?”
  “做了这一行,早作最坏打算。”
  “这样豪气,一定有人支持你。”
  “是,实不相瞒,那是我天生豁达的性格。”
  “羡煞旁人。”
  “那么,我请辞了。”
  “慢着,首先,我得同上头开会,冉者,我还得去找适当人选。”
  诺芹微笑,“不难不难,很多人愿做作家,在你英明的领导下,才华很容易被发掘认同。”
  好话人人要听,林立虹心里想:岑诺芹真不愧是有名作家,观察入微,恰到好处。
  “这几期,还是由你主持。”
  “那当然,义不容辞。”
  岑诺芹这才明白什么叫做如释重负。
  回到家中,觉得应该向伙伴交待下。
  “文思,功成身退,我已辞去信箱主持一职,特此通知。”
  讶异的回复很快来到:“这样重要的决定,为什么没有提早告诉我?”
  “我也是仓卒间决定。”诺芹把经过说一次。”
  “是。也只能那样做。”
  “我的底线早已超过,真的不想再玩新把戏了。”
  “那么,我也跟你走。”
  “不不,你不需要与我共进退。”
  “我完全自愿。”
  “真不好意思,连累了你。”
  “言重了,这一年我跟你学习良多。”
  “对,我做的错事,你不做,已经成功一半。”
  “你真诙谐。”
  诺芹沉默了。
  “我佩服你的机智。”
  “不过是街头智能,人家叫你走,高高兴兴也是走,怨气冲天也是走,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如恭敬从命,欣然引退,免得惹人憎厌。”
  “这道理我也懂,只是实践起来比较困难。”
  “别人也许做不到,文思,我对你有信心。”
  “我得向编辑部请辞。”
  “文思,我们再联络。”
  “一定。”
  “文思。”诺芹恋恋不舍,她怕没有公事,列文思就终止二人关系。
  “还有什么事?”
  诺芹不出声。
  列文思忽然说:“岑诺芹,我会每天向你问好。”
  诺芹微笑,关掉电脑。
  她伏在写字台上,一分惆怅,两分无奈。
  装得潇洒是一回事,心里当然不舍得。
  忽然,她想到了一件事。
  诺芹跳起来,把刚才的电子邮件印出来再看一次。
  “岑诺芹,我会每天向你问好。”
  他早已知道她是谁。
  唏,两个人你虞我诈了这些时候,简直多余。
  诺芹哈哈大笑。
  读音来信:“我的女友变了心,我该怎么办?”
  文笔这样答:“赶快忘记过去,努力将来,对方要变心,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千万不要尝试任何不自爱的行为,稍后,你一定会找到更好的伴侣。”
  这标准答案同三十年前的信箱忠告一模一样,应该有人为都会的信箱文化做一个简介,写一本书,藉此反映出社会民生心态。
  信箱主持人到底拯救了多少痴男怨女?又有几个读者真正接纳了主持人的忠告?还有,答案刊出来,起码已是个多月之后,又能否真正帮得上忙?
  全是谜团。
  “诺芹,我们这里下雪了。”
  诺芹以为是姐姐,却是列文思。
  “文思,你还未回答读者信。”
  “失恋慢慢会好,不劳你我操心。”
  “也许他伤心欲绝。”
  “要自杀的话早就成仁。”
  “过份理智有点残酷。”
  “你可要问候庭风?第一个雪季,她也许会害怕。”
  什么,连她有个姐姐叫岑庭风移了民都知道,这人不简单。
  “诺芹,让我公开疑团,伍思本找我做主持人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将你的来龙去脉对我讲清楚。”
  伍思本是只狐狸。
  “你如果小器,一定生气。”
  “我也知道你是谁,列文思教授。”
  “那多好,我毋需再自我介绍。”
  “文思,现在可以听听你的声音了吧?”
  列文思说:“我立到打电话给你。”
  诺芹有点紧张。
  电话铃没有立刻响,有三分钟时间叫岑诺芹手心冒汗。
  “终于来了,诺芹轻轻接过。”
  “对方问:“诺芹?”
  竟是女人声音。
  诺芹哗一声叫出来。
  原来列文思真是女人,她惊惶得一颗心似自喉头跃出。
  “诺芹,诺芹,什么事,为何鬼叫?”
  啊,是庭风,诺芹喘息,是姐姐。
  “姐姐,是你!”
  “可不就是我,你在等谁的电话?”
  “没有没有,对不起,刚才似看到有一只老鼠溜过。”
  “今日下雪了。”
  “啊,是吗,雪景可美?”
  “涤涤赶着出去玩,摔了一跤,我替她拍了许多照片,唉,电影里也看过下雪,真没想到实境如此美丽,大开眼界。”
  “谁替你铲雪?”诺芹立刻想到现实问题。
  “呵,车道有自动融雪装置,电费稍贵就是了。”
  诺芹不禁笑出来,看,什么都不用担心,连庭风的同乡列文思都过虑了。
  “学校可因天气恶劣放假?”
  “照样上学,我听老华侨叮嘱,买了一辆路华四驱车,似坦克车一般,处处去得。”
  诺芹笑,“你绝对有前途。”
  “可是,真正寂寞呀,辛苦了半生,倘若身边有个人作伴,多好,”庭风语气沮丧,“三点天黑也不怕,融融炉火,闲话家常……诺芹,这可不是寡妇思春,你且别误会。”
  诺芹连忙安慰:“八十岁老人也怕孤寂。”
  “前日与房屋经纪吃午餐商量一点小事,他忽然夹一块鸡腿给我,我感动得几乎落泪,多久没有人关心我。”
  “是个怎么样的人?你要格外小心,千万不要相信陌生人,钱需抓紧紧。”
  “这是我一向教你的话呀。”庭风讶异。”
  “共勉之。”诺芹笑了。
  “我还有选择,你放心。”
  “而且,要非常谨慎,我看过报道,说中老年妇女得传染病比率突然增加。”
  “我明白。”
  “这种话,只得姐妹才敢说。”
  “有姐妹的人都受上帝特别眷顾。”
  “诺芹问:“过来看你,廿四小时通知来得及吗?”
  “随时按铃都可以。”
  庭风挂断电话。
  真不巧,被姐姐占了线,说了几分钟,诺芹的电话并无插线装置,她认为那样做没有礼貌,并且,平时一天也不用一次电话。
  列文思会努力地打来吗。
  才担心,电话铃响了。
  “列文思找岑诺芹。”声音低沉,相当动听。
  “我就是。”诺芹心花怒放。
  “你好,伙伴。”
  “大家好。”诺芹咕咕地笑。
  他很爽快,“想约会你,你来我家,还是我到你家?”
  “就是你家好了。”
  “春假可有空?”
  “我随时可以动身,这是自由职业唯一优点。”
  “给我廿四小时通知即可。”
  “文思,这几日内我会作出重要决定:我想辞去琐事,专心创作,弥补过去几年懒散。”
  “那是好消息,不过,以往你也还算用功。”
  “你看过拙作?”
  “最近补读了。”即从前没看过。
  诺芹笑嘻嘻,也不打算问他意见。”
  他却这样说:“专心写作,即暂时退出竞争,待你精心泡制的杰作面世,会不会已与读者群生疏?”
  “咦,我倒没想过。”
  “都会流行作品的年轻读者五年一代,三年没有作品出版,就差不多完全脱节,后果自负。”
  诺芹愕然,没想到他对市场这样了解。
  “我一年写两本可以吗?”
  “三两本作品只可守,不可攻,造成读者阅读习惯,至少要双月刊。”
  “有这样的规矩?”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秘密呀。”
  “我会详加考虑。”
  千万别像那种胸怀大志的歌星,最最红的时候一定要去升学,三年后学成归来,仍然唱歌,却退至三线,一脸无奈。
  不如先写一百本,然后退休,正式写严肃的题材?
  “你在想什么?”
  “前途。”
  列文思笑,“有人一想数十载。”
  再聊了几句,他们挂上电话。
  诺芹读报,看到政府高层调动消息,李中孚的照片放在显著的位置上。
  照片中的他相貌端正,笑容可掬,记者的评语无比推崇,说他是难得的才俊,前途无量,深得上司赏识,还有,他是那一个阶层唯一的独身男子。
  记者多嘴问一句未婚的原因,他笑答:“高不成低不就,不擅讨好异性。”
  诺芹微笑。
  但愿她所有的朋友都像李中孚那样步步高升,荣华富贵,万事顺景,五世其昌。
  那样,她与有荣焉,将来,同孙女儿说:“这个大人物,可是祖母以前的男朋友呢。”
  “发生什么事?”
  “呵,祖母认为性格不合,与他分手。”
  哈哈哈哈哈;多神气,一点也不妥协,一点也不虚荣。
  岑诺芹笑吟吟合上报纸。
  林立虹来电。
  “诺芹,编辑部已找到信箱接班人。”
  “这么快?可见谁没有谁不行呢。
  “她想见一见你,请你指教一下。”
  诺芹忙不迭推辞:“人家一定聪明伶俐,何用我多嘴。”
  “不要吝啬。”
  “我怕出丑,惹人耻笑。”
  “当帮我一个忙,稍后我们会来看你,请准备茶点。”
  “这叫做淫威。”
  “谢谢你。”
  信箱里有银行存结单,咦,稿费又存进去了,岑诺芹几乎感激流涕,但愿股市日日向上,否则全城人下一顿饭不知在什么地方。
  她松出一口气。
  只有她这种神经兮兮的人才会从事文艺工作吧。
  诺芹赶到附近的茶餐厅去买刚出炉的波萝及鸡尾面包。
  诺芹从来没有在外国看见过这两款面包,只有在唐人街才能找到。
  蒜茸面包不是不好吃,但总之不及波萝牛油。
  她会做大牌档丝袜红茶:连茶带壶在炉上猛火滚三分钟,滤去荼渣,加三花淡奶。
  刚做好,贵客来了。
  林立虹又饥又渴,一进门便说:“香死了,把灵魂换这顿茶也值得。”
  “你还有灵魂?别臭美了。”
  同行的女孩子听见她们这样互损,不禁骇笑。
  诺芹打量她,只见接班人眉目清秀,似刚刚大专毕业初初入行,聪明但尚无锋芒,有点矜持,不过却不做作,还算可爱。
  不过别担心,社会是个大染缸,不消三五载,她说变就变,保不定就装模作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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