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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梯中,我忍不住说:“你不敢为难她,她是宋家明的妻子,你一半主人。” 他—声不响。 到了公寓门口,我按铃,外籍女佣人来应门,见是我,很礼貌的说:“太太有要事,她半小时前离开的。” 听了这话,我既安慰又担心。 我们在公寓里转一个圈子,确是人去楼空。 宋约翰说:“还有楼上那一层。”他深意地看我—眼。 楼上也没有人,榭珊显然已经撤走了。 他问我:“她在什么地方?” 我答:“积克,如果你一直认为她不可能为我出走。这个问题何必问我?” “少堂。”他说,“这不是闹意气的时候,为地的安全起见.你一定要告诉我们,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与她在这里分手,只是一小时之前的事。” 他注视我很久,然后说:“我相信你。” 他急急的走了。 我很焦急,不知道榭珊躲在哪里,我想她必定要与我联络的。 回到家中,瑞芳并不打算放过我。 她静静坐在客厅的大沙发里等我,灯光很暗,—副大逼供的情调。 我疲倦的坐下来,用手托住头。 瑞芳忽然笑出声来,苦涩得很。 “笑什么?”我问。 她说:“我一向以为我们是最理想的一对,没想到今晚也得上演这—幕。” “瑞芳,你是威尔斯理的高材生,你不会跟我大吵大闹,我今天很累。” “你看,女子无才便是德,念过几年大学.便有知识的负担,连吵都不能吵。” “别那么讲,”我说,“我也很痛苦。” “你的痛苦是怀疑宋榭珊这个梦的可靠性,与我们没有关系,你不再爱我们了。”瑞芳的声音充满了创伤。 我不出声。 “少堂,你一直都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怎么会变得这样厉害?为了一个不可能达到的梦……少堂,你真的想清楚了?” “瑞芳,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你知道我是一个傻子,我不懂得掩饰,”我忽然呜咽起来,“我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我已经爱上了她。” 瑞芳看着她自己的双手,“我明白,少堂,你也知道我的脾气,当你再回头的时候,我不会在这里等你。” “瑞芳!”我扑过去。 她拥抱着我,我们两人痛哭失声。 盼妮靠在门边,默默地陪我们流泪。 第二天一早,盼妮替我端早餐进房,她说:“妈妈走了。” 我问:“走到什么地方去?” “去跟公公。”她坐在我床沿。 我并不想吃东西,昨夜没有睡好,一闭上眼便看见榭珊,她穿黑色的衣服,混身珠翠,站在家门口等我。我越向前去唤她,她流下泪来,眼泪瞬间化为鲜血。 “爹爹!” “嘎?”我怔醒。 “妈妈走了,你不去追她回来?”盼妮十分焦急。 “我——”我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盼眯这时候奔进我房间来,她尖叫着:“我不要上学,我不要上学!” 保姆扯着她,她却踢打保姆。 我问她,“为什么不上学?好孩子都得上学。” 她凶霸霸的叫:“做好孩子有什么益处?我不上学——他们都不喜欢我,欺侮我,因为我功课不好,老师不让我在课室说话,责罚我,我憎恨他们。” 我颤惊。 “我要妈妈!”她大哭起来,“我不快乐,我要妈妈,我不上学,他们用石子扔我,他们欺侮我。” 盼妮挥手叫保姆把她抱开。 我抱着头悔恨交集。 盼妮说:“爹爹,你怎么了?” 我叹一口气,“自从宋医生把眯眯治好之后,我没有见过她的笑脸,她从前是个最温驯最可爱的孩子。” 盼妮说:“把妈妈找回来,好不好?” 我说:“你不会明白,即使把她找回来,我们也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我们不再相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说:许多夫妻还不是这么过了一辈子,但我与你母亲忠于自己,我们——”我的声音低下去。 盼妮说:“但是宋榭珊——爹,我能明白男人抛妻离子去追求有血有肉的女人、但是宋榭珊——”她恳切的看着我。 我的心一寒,他们都不相信榭珊会为我离开宋家明,为什么?难道我不值得?他们太小觑了我。 盼妮说:“爹爹,你跟宋榭珊在一起,真的会有幸福?” “别说下去了——” “你想想,”她含泪说,“你其实并不认识她,你连她本人姓什么都不知道——” 电话铃响,我取起听筒。 “我是榭珊。”那边说。 “你在哪里?”我急问。 她说了一个住址。“只有十分必要的时候才通消息。” 我一怔:“你在——” 她挂上电话。 我放下了心。 我转头看着盼妮,缓缓说:“对不起你们.我无法继续履行做父亲的责任。” 盼妮低下头,她说:“宋家的人……爹,你曾经告诉过我,我跟着马可不会有幸福,因为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但是在我心底下,我仍然爱着马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现在你对宋榭珊,也是—样吧?” “是。”我茫然说,“宋家的人改变了我们的一生。” 瑞芳到达娘家的第二天,鲍老先生的电话便接到我书房。他的声音是陌生的、冷静的。 他问:“你娶了我女儿十八年,忽然觉得她配不上你了?”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带着两个女儿到香港来,瑞芳要与你离 婚。我要听听你那面之辞。” 我问:“瑞芳说过什么?” “她没说什么,你尽快来,见了面才说。”老先生很不耐烦的挂上电话。 依照平时,我必然马上赶了过去,我对岳父有一定的尊敬。但是现在,现在我已把榭珊放在第一位。 盼妮先收拾行李,她说:“我们两姊妹决定到外公处看妈妈,爹,要不你一个人留在纽约。” 眯眯抬起头,盯住我,眼光十分怨毒,完全不似一个孩子,我心悸。 她对我说:“爹爹,你与我们去找妈妈。” 我软弱的说:“给我一点时间收拾。” 盼妮问说:“刚才打电话来的是宋榭珊?” 我点点头,鼻子忽然酸起来,为了她,我心甘情愿赴汤蹈火,但对她,我毫无要求,只求要时常知道她的消息,于愿已足。 “她在哪里?”盼妮问。 “不要问太多。”我恳求她,“盼妮,不要问太多。” “他们说男人最易受骗,爹,她一个人是如何离开纽约的,你有没有想过?她连超级市场都没去过,如何在短短时间内办妥一切手续?” “我稍后有机会,自然会问她。”我说。 “你真的那么相信她?”盼妮问。 “我相信一切人。”我说。 盼妮叹口气,无可奈何的说:“爹爹,你真的在恋爱。” 我带着两个女儿回香港,岳父派车子来接我们。 我相信瑞芳不会在他面前说坏话,但见到岳父,总是做贼心虚,有几分不自然。 瑞芳不肯见我,这个倔强的小女人,被我伤透了心,再也不肯转弯。 鲍老先生说:“你们有什么理由要离婚?你们十多年来是公认的神仙眷属。” 我低下头。 “出去玩,玩出毛病来了?”他藐着我,“痛脚抓在她手中,小事闹大了,是不是?” “不是,绝对不是。”我分辩。 “男人都是这样的,”他笑,“我不怪你,可是闹到要离婚,你就不够精明了。” 我不欲作答,我与鲍船王的想法大大不同,他当然不必离婚,他不离婚也可以畅所欲为,因为他是老式中国男人,他自觉有权那么做,他的良心不会困惑他。 而我,我对感情始终还有一份真挚,就是瑞芳不提出离婚,我也决不能一个人踏两只船。 他不服气,“那个女人长得如何?你总有照片?我倒又不相信了,你竟会为她抛弃二十年来建立的完美家庭。” 我打开皮夹子,把照片递过去。 “照片是盼妮拍的。”我说。 老头子轻蔑地扬起照片,眼光才投在上面,马上怔住了,隔良久他才放下照片,背着我开始踱步。 “为了她的美貌?”他问。 “不,她同时还是一个最温柔最体贴的女人。”我说。 “她爱你?”老头子也不置信。 “她没有如此说。”我看着自己双手。 “—句应允也无,你就为她抛妻离子。” “是。” “她有那样的魅力?” 我不出声。 鲍老先生叹口气,“如果照片真是她,那也不怪你、但你到底是有家室的人——” 我低下头。 “你再考虑考虑,想想你与瑞芳在一起的好日子,”他说,“到底二十年了,少堂。” 我转过身子,看着长窗外的景色。 “听说这个女子是有夫之妇。”老先生说,“夫家与一个逃亡政客有密切关系,这个政客在统治了他的国家十五年后逃亡,听说他囊括的财产,光是现金,就有二十亿美金!” 我摇摇头,“我并不在乎这些。” 老先生说,“她是一个逃妾,他们如何丢得起这个面子?换句话说,他们会不择一切手段把她抓回去,同时会惩戒你,你千万要当心。” “我知道。” 老先生苦笑,“少堂,我再说也没用,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你已经为这个女人着了魔。” 瑞芳忽然在书房门口出现,她麻木地说:“我们已经决定离婚,不用多说了。” “瑞芳——”她父亲一顿足,“你们自己说吧。”他转身出房。 瑞芳仰起头,若无其事的说:“这次你为我到香港来,我很感激,我们之间已经无可挽救,我为你找到新生活而高兴,我会尽快与你办离婚手续。” “你——”我说不下去。 “我很快会习惯独身生活。我已与盼妮谈过,她会与你住到成年,至于咪咪,她跟我。” “你不准备掴打我?”我绝望地问,“不向我拿赡养费?甚至不摔烂一只花瓶?” “不,”她说,“你可以自由的走。” “你——” “别忘了我是鲍船王的女儿,又是威尔斯理的高材生。”瑞芳秀丽的脸上露出坚决的神色。 我呆呆的站着,眼泪不由自主的流焉。 瑞芳反而笑了,她温和的说:“嗳,少堂,这像什么话呢?如果有人要哭的话,哭的人似乎应该是我,不是你。” 我听了这话眼泪流得更急,哽咽的说:“你记得我们第一次到这间书房来?盼妮只得一岁——” “啊,是,”瑞芳附和地说,“那时《长江与我》还没动笔——” 我叫起来,“我恨你!你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弃妇般吵闹?你为什么掩饰控制得这么好?我恨你!”我一手扫过去,打跌了一只古董架子。 架子摔在地上,玉石与瓷器碎了一地,瑞芳默默的蹲下,拣起碎片,一块块重新排列好。 我说:“说你恨我。” “不,”她平静的说,“我永远不说。” 我说:“你是一个最残忍的人!” 她叹口气,头也不回的离开书房。 当夜鲍老头邀我多住几天,他说:“少堂,我很少求人,我到底是你孩子的外公,你多考虑几天。” 我答应下来。 鲍家十七间房间的住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瑞芳轻而易举可以避开我。 我天天往街上逛,盼妮带着眯眯陪我。 一个和暖的星期日下午,我建议到上环去,想看香料店与寿衣店,我说。 在那一区,西方人尚可以找到他们心目中的东方,盼妮笑着数:那里的老年人特别龙钟,孩子们穿得异样的臃肿,街道非常的脏,文武庙、古玩店、长生店都在一条街上,棺木就摆在米店隔壁,楼下的住户尚用木栅门,厅内漆黑,偶然飘出花布的帘子,也像一个梦,不合时代节拍。 然而宋榭珊,又不是这样的梦,我叹一口气,心中念她的名字。 我与两个女儿沿石级而上,走到庙前一块空地,忽然看到白鸽飞起,一只跟着一只,接着有儿童的欢笑与掌声。 盼妮说:“这是一处公众游乐场。” 我点点头,广场有槛褛的滑梯与秋千架子,不过孩子们都聚在东边一个小角落。 盼眯拉着我要去看热闹,我说:“别过去、我们吃冰激淋。” “我要看魔术,我要看。”眯眯固执得很。 我皱着眉头,“那是江湖卖假药的,一会儿警察就来赶了,有什么好看?” 盼妮笑,“爹爹,我们就陪她看一会儿、否则她闹将起来,谁能控制她?” 我无可奈何,只好陪她们过去。 只见一群乡气的孩子围着个穿唐装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手法磊落,扬手转身间,有意无意、变出无数白鸽,他身前放着—只简单的木架子,上面已停着三四十只鸽子,可是他还不停的变,甚至搔一下头的刹那间都变出一只鸽子。 —班孩子津津有味的看,咧大了嘴,被他迷惑住。 盼妮啧啧称奇:“他简直伟大呢!” 我也留上了神,但是那老式中年人五官平常,灰秃秃的一身衣服,像他那样的男人在上环这一区起码有三万名,毫不起眼。 但他那手魔术却挥洒自如,我忍不住随着孩子们鼓掌、一边下结论:“没什么稀奇,这手魔术我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刚说完这句话,我听到身边传来清晰的一声冷笑。 我诧异地转头,站在我不远之处是一个老头子,白发白须,一袭长袍虽然十分旧,却很干净,他身段也还硬朗,如果不是正以十分轻蔑的眼光看着我,倒像刚自一幅山水图中走出来的人物。 我并不觉得我刚才说的话有什么好笑,加上心情不好。看了他一眼之后,也不加理会。 盼眯看得不住蹬足,兴奋得莫名。 盼妮轻轻推一推我,“她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我说:“这还不容易,每星期带她去看一次变白鸽好了。” 我才讲完,身边又来一声冷笑。 我不耐烦的转头过去,问那老头,“请问阁下为什么笑?是否我说了一些非常可笑的话?” 老头瞪着我:“不错,你的话的确非常可笑。” “为什么?” 他冷冷的说:“这一手‘万境归空’。我练了五十年,尚未到这位先生这样的地步,而你一连讲了好几次,硬是说在别处见过这套魔术,岂不是可笑。” 我问:“万境归空?” 他冷笑,“正是。” 我转头看那个中年人,他已表演完毕、身前木架上足足停了近百只白鸽,他取起架子顺挥手出去,一转身,所有的鸽子在那一刹那全部失去踪迹。 老头又得意又羡慕,说:“看见没有?万境归空。” 观众发出赞叹的声音,中年人一鞠躬,盼眯在这时候冲上去,那中年人看见她一怔,低下头与她说话。 我对盼妮说:“去把妹妹叫回来,我们走了。” 盼妮跟我说:“这手魔术变得真是出神入化!” 我再转头,那个老头已经走开了,我心中十分纳罕。 盼妮拉着眯眯回来,这时连那变魔术的中年人也已经不见,我连忙拉住一个孩子。 我问:“刚才那个人,常在这里变戏法?” 孩子点点头。 “你看过多少次?”我问。 “三次,”孩子说,“每次都是星期日。” “三次都是变白鸽?”我又问。 他又点点头。 我问盼眯,“刚才他对你说什么?” 他问我喜不喜欢看他表演。” “他有没有叫你名字?” “没有。”盼眯说。 盼妮笑说:“爹,真是的,一个江湖卖艺的,怎么会知道眯眯的名字。” 我说:“我们回家吧。”我有点恍惚。 “爹,你不舒服?” “没有,”我说,“只是有点疲倦。” 眯眯说:“我要吃冰淇淋,爹爹,你说过带我吃冰淇淋的。” “爹爹累了,姊姊带你去。”盼妮哄她。 “一齐回家吧。”我说。 “不!”眯眯又发脾气,“我一定要吃!” 盼妮说:“你跟我去,爹,我们分两路走。” 我点点头说:“好,回头见。” 我并没有乘车,一路走回鲍家,心中打着结。 到家天已暗下来,他们还没有开饭,我独自坐入客厅中回忆。 为什么那套魔术如此眼熟? 脚步声响,瑞芳走过来,她开亮了灯,看见我坐在沙发上,吓一跳,随即转身走,我也没叫住她,她却回头问我:“两个女儿呢?” 我答:“吃冰淇淋去了。” “吃饭的时候,吃什么冰淇淋?”瑞芳说。 我看看手表,八点正。 到香港已有数天,榭珊一直没有与我联络,我整个人犹如浸在一锅沸汤里,六神无主,只有见到瑞芳,才会安定一点。 多年来与瑞芳有难同当,心底下我也不知道这种倚赖算不算爱。 “应该回来了。”我说。 “司机有没有跟着?”瑞芳问。 “没有。”我说,“你怎么了?忽然紧张起来。” “我一整天心惊肉跳的。”她坐下来,用手撑着头。 “不会有事。”我安慰她。 电话铃在静寂中猛地响起来,我整个人—跳。 瑞芳在娘家一派大小姐脾气,不接电话,她咕哝道:“作死,电话铃不会拨得小声点!” 佣人在分机接听了,匆匆走出来,“三小姐,找你。” “找我?”瑞芳问。 “是。”女佣人把话筒递给她,“说找季太太。” 瑞芳很犹疑,“会是谁呢,没有人知道我回来。” 我隐隐觉得不妥。 瑞芳问:“哪一位?是,我是季太大。宋——宋路加?” 我连忙抢过听筒:“宋路加?” 那边是宋路加冷酷的声音,“是,季先生。” “你有什么事?”我恐惧的问。 “你两位千金在我手上。” “你——,”我整个人像坠人冰窖里,“你——” “你知道我的为人,”宋路加说,“我最爽快不过。老二要慢慢的盯牢你,找出我们少奶奶,我觉得时间宝贵,干脆来这一招,季先生,你太不识相了!” “你要怎么样?”我说,“我确实不知道宋榭珊的下落!” “是吗?”他沉默一会儿,然后说下去:“我给你三个钟头,到时你再不知道,我即使把两位季小姐还给你,只怕那时候,她们身上已经少了最重要的东西——生命。” “不.不——”瑞芳在分机里嚷,“不,宋先主。请你放过我女儿,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电话已经挂断了。 瑞芳奔过来,她嘶叫!“少堂,你一定要救我们的女儿,”她拉着我袖子,“你不会这么忍心吧?你一定要告诉宋路加——”她哭着,整个人伏在我脚下。 我扶着她,“瑞芳,我实在不知道宋榭珊在什么地方。” “你是知道的!”她尖叫起来,“你这个歹毒的人,你连亲生女儿都不顾了!” 佣人们出来看热闹,我把瑞芳往睡房里拉. 瑞芳披头散发的抓紧我的手臂,指甲都掐在我肉里,我根本不觉得痛。 “瑞芳,你一定要相信我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榭珊在那里,你先静一静,我们或者可以找宋家明理论。” 瑞芳静下来,“宋家明,是,我一定要找宋家明。” 她拨通了电话,来接听的却是一家陌生的人。 “你要女儿还是要她?”瑞芳绝望的问。“他们不会伤害榭珊,到底是一家人,但是你的两个女儿——” 电话铃响起来,瑞芳扑过去接听。 “谁?找谁?”瑞芳问。 我在分机里听。 “爹爹,”是盼妮的声音,“爹爹,那个变魔术的人,他不知道眯眯的名字,但他叫眯眯‘小面孔’,快救我们出来——”电话截断了。 瑞芳放下电话,“小面孔,谁叫眯眯小面孔?”她瞪大眼睛看牢我。 我像在梦魇中:“宋马可。”我吐出三个字。 瑞芳惊问:“宋马可是死人,宋马可不是早就死了吗?” 我觉得我在那一刹那也死了。 瑞芳问我:“少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与我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说:“宋马可在香港,他没有死。” “是不是他拐了盼妮?”瑞芳急问。 “不是。”我说,“绑票是宋路加的主意。” 瑞芳说:“我分不清楚谁跟谁,少堂,你务必要把我们的女儿寻回来。” “我真的不知道宋榭珊的地址。”我说。 “少堂,他们恨你插手这件事,你明白吗?凭他们的力量,迟早找得到榭珊,但他们非要惩戒你不可。少堂、既然他们要你屈服,你就服输吧。” “瑞芳,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里。” “等孩子们安全抵家,我们又可以快快活活的在一起,把这一切当作个噩梦,我们可以从头开始。少堂。你救她们。”她靠着我饮泣。 我用手臂围着她。 “你是怎么牵涉在这件事里的?”她问我。 “我——以为她爱我。”我悲哀的说。 就是那么简单,原本我可以立刻跟瑞芳离开客西马尼院,永远不再与他们发生关系,但我爱上了她,又以为她也爱上了我。 “她爱你吗?”瑞芳问。 “不,她爱的是另外一个人。”我答。 瑞芳说:“我们只有三个钟头。” ‘我出去找他们。”我站起来。 “你去找谁?” “女儿。”我说。 “我跟你去。”瑞芳说。 “不用,你在家里等我。”我说,“我很快回来。” 我披上大衣出门,叫了一部车子。 我在香港最旺的地区下车,在霓虹灯牌下转入肮脏的横街,数着门牌。 巷子有污水沟,沟中积着垃圾,死老鼠横在垃圾上,孩子们居然有兴趣在这种地方追逐嬉戏。 一个艳妆少女暖昧地向我笑:“先生——” 我躲开她,寻到我要找的门牌,走楼梯上去。 就凭宋家明与他那几个手下,就能改变这—切?抑或宋家明根本不想改变什么,只想实现他们自己的权欲狂? 那少女跟着我上楼,伸手推开一所公离的玻璃门,向我飞一个媚眼。 她的世界与榭珊的世界对我都是同样陌生、我悲哀的想,我并不认识榭珊。 走到六楼,我小心地按铃。 隔了很久,铁门被打开了。 “找谁?”一个老妇人间。 她住在这里恐怕有三五十年了。 “我姓季。”我说。 “这里没有姓季的人。”她龙钟地掩上门。 我大声说:“我姓季!” 老妇还是关上了门。我站在门外不动。 隔一会儿老妇又开了门,这次让我进去,指指走廊的房间。 这是一层中式楼宇,几百呎的地方被木板隔成六七间房间,有些只以布帘遮着,电视机的声音震天价响,混着孩子的哭声。 我敲敲木板,轻轻叫:“榭珊。” 一个女人掀开了帘子,“进来。” 我跟她进“房”,坐下来,铁架床边就是简陋的五斗柜,房内并没有什么家俱。 我开门见山:“我找榭珊。” “你找她干什么?”她问我。 我打量她,这个女人五官端正,态度祥和,穿—套廉价的洋装。 “我有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她问。 “见了她我自然会说的,请转告她,她惟一的朋友来找她。”我说。 她在我对面坐了一会儿,不出声。 我们僵持着。 忽然她轻轻的说:“少堂,我就是榭珊。” ‘你!”我错愕,然后立刻会意过来。 如果马可能够变成一个中年人,这为什么不是宋榭珊! 她问:“你有什么事找我?” “你为什么把地址给我?”我问。 “你帮了我很多忙,你是我的朋友。” ‘你不怕?”我问,“不怕我把你的踪迹告诉别人?” “我不会在一个地方逗留很久。” “你打算一辈子过这种逃亡生活?”我苦涩的问,“你为马可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她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出卖了她,全世界没有第二个女人有这样的眼睛。 “我们一直相爱。”她声音还是很轻,“什么都不能把我们分开,我再也不会回到老家去,逃得一日是一日。” 我怔怔的看着她。 “马可说看见你们,他一向喜欢孩子,有空出去变戏法给孩子看。今天回来,他说:‘恐怕季少堂把我认出来了。’我告诉他不要紧,因为你是我们的朋友,反正我们就要离开这里,能见一见你也是好的。” “宋家明马上要上台了。”我说:“你不想回去?” “不想。我从来没爱过宋家明,自小我在他们家长大,连自己姓什么都不晓得,现在我终于不再是他的附属品,我自由了。”她语气中透着兴奋。 “你们俩肯定可以摆脱他们?” “我们不后悔。”她说,“我现在有勇气,马可就在我身旁,即使只能活一天,也胜过一辈子坐在客西马尼院。” “宋家明到底是你的丈夫。” “他是一个懦夫,他乐意当一具傀儡,我不愿意。” “那么——我呢?”我看牢她。 “你?”她略略意外,“哦,少堂,我与马可是感激你的,我们利用你使他们相信宋马可的假死,那些日记,那具尸体,甚至瞒过了最精明的宋约翰——” 我说下去,“使他们的目标移在我身上,忽略也们亲兄弟竟会欺骗他们这个事实。”我无法抑止我的怒气。 她有点警惕。 “你牺牲了我,”我说,“因为你们难得碰见一个外人,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傻瓜,到我陷入这个漩涡,做了你们的替死鬼,你们就可以逃之天天。” 榭珊退后一步,“不,我们不是这样的人,你误会了。” 我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榭珊,为了你,我现在家破人亡:” “怎么会?”她也很害怕,“我不知道会有这种事:” “别怕。”我身后有人说。 我转过头去,门口站的正是今午那个变戏法的男人。 ------------------ 感谢HUAN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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