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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记者

作者:亦舒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金粉世界》

  我教书,林爽爽做记者。
  我的天地保守,宁静、温馨,最大的乐趣是遇到聪明好学的学生,而爽爽的世界动荡、刺激、多采多姿,她一个人囊括了两版港闻来做,自竞选香港小姐到飓风袭击,她都可以包办。
  伊是个出色的女记者,新一辈中之佼佼者,她礼貌、机智、多才、伶俐,由她来做的新闻,必然成功,有几件因为有独特的一面,更加相当轰动。
  香港虽然不设普立兹奖之类,但一般公论也总还是有的,是以爽爽也得到同行的尊敬。
  她喜欢笑我“落后”──“赵其昌什么都好!思想落后。”
  她自己跑在新闻前线,当然嫌我这嫌我那。
  她说:“就以年轻人来说,你接触到的永远是白色的光明面,在你那间名校里中学生,个个衣着整齐,相貌清秀、品学兼优,而我,我做新闻遇到的青年,全沦落在黑泥沼中,失业、吸毒、赌博、穷困,天同地比。”
  我不服,“在我班里,也有贫家子弟。”
  “但他们仍然对生命充满希望。”爽爽说。
  “这就是性格问题了,他们有志向、有毅力,克服环境,出人头地,而你那些青年人,一遇困难便低头,自甘堕落。”
  “不不,”爽爽摇头,“你不能如此武断,你太天真赵其昌,当一个人遭遇的困难大至不能克服的时候,这便是命运的安排,我这个说法玄一点,你明白吗?”
  我不以为然,“你同情他们?”
  “你若了解他们的背境,”爽爽叹口气,“你也会同情他们。”
  “个人总可突破环境。”
  “是吗?我同你举个实例,最近几年离家少女引起的社会问题最令人注目,我通过福利署,正在访问数千个个案中其中一名,她名叫张碧琪。”
  “说下去。”
  “碧琪十三岁那年第一次离家出走。”
  我皱上眉头,“朽木。”
  “因为她有六名弟妹,父亲早逝,母亲同一壮汉同居,壮汉趁酒醉非礼碧琪,碧琪于是愤而离家。”
  我最不喜欢听这类故事,而这种事偏偏日日在我们鼻子下发生。
  “其昌,你是唯美派的人物,住在象牙塔中,不接受社会丑陋一面的种种真面目,你闲时看文学书本,弹钢琴往欧洲逛美术馆,但是其昌,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你试打开港闻版,多少可怖的事在发生着。”
  我固执,“我不需要知道。”。
  爽爽吸进一口气,“我承认那是你的运气,但我却需要知道,因为这是我的职业。”
  我不响。
  “二十四岁那年,碧棋的母亲与那男人分手,碧琪返到家中,发觉母亲已染上毒癖,并且欠下一大笔赌债。”
  我以拳擂桌子,“简直像煽情电影的情节!”
  “碧琪被逼再度离家,设法替母亲偿还债项,现在碧琪十五岁零九个月,她母亲急急要寻她,因为要向她要钱,而碧琪的大妹亦告失踪,你能怪这些女孩子?”
  我问:“她们何以为生?”
  “天赋本钱,卖淫。”
  “你追踪到碧琪?”
  “不是我,是警方与福利署,我只不过在他们的档案中翻一翻,搜出一个模版而已。”
  “啊可怕!”
  爽爽吁出一口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现在住哪里?”
  “跟她的男朋友在一起,她还负责养活他,而他则予她以适当的‘保护’。”
  “她为什么不向警方求庇护?”
  “她们也需要‘自己人’,外头人只会蔑视她们,她们也会觉得寂寞,于是便与同类相依为命。”
  “像一种原始的动物。”
  爽爽说:“并不,我开头亦以为他们没有思想,是纯动物人──饿了吃,渴了喝,疲倦便睡觉,但接触下来,他们也有细致的感情。”
  “你当心惹到他们的疾病。”我不放心。
  “不会的,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碧琪?她相当喜欢我,我俩相当有交通。”
  “你想干什么?”我骇笑,“为她写一本书?”
  爽爽沉思,“也许。”
  “我没空。”
  “其昌,你此刻放暑假,怎么没空?”
  我一笑置之。
  比起爽爽,我是有许多缺点的。她说得对,我无意接触社会的疮疤。
  而爽爽的热情、毅力,都是她成为一名好记者的原因,因为她关怀这一切。
  而我爱她,就因为她是这么的一个人。
  暑假开始,我比较空闲,但爽爽却大忙特忙,一星期竟然见不到她一次,我大为鼓燥。
  终于她抽空约我喝咖啡,我欣然赴约,发觉在座尚有一个年轻女孩子。
  那女孩子长得相当漂亮,打扮得非常鲜艳,却十分土气,脸上与身上都红红绿绿一大堆,脖子耳朵上悬着俗气的金饰物。
  我诧异,这会是谁呢?
  爽爽介绍说:“其昌,这位便是张碧琪。”
  我猛然想起来,出一额冷汗,没想到这个女孩子会活生生出现在我眼前,以前这种人物我只在报上遥远地读到,爽爽也太多事,怎么把她带到此地来?
  表面上我不敢露一点声色,生怕引起爽爽的不快。我大方的向这个问题少女点点头,把她当一个正常的人看待。
  我问:“要吃冰淇淋吗?抑或巧克力蛋糕?”
  她很託镸不出声,半低着头。
  我看看爽爽。听说这帮女孩子讲粗话、打架、吸毒、争男人,是非常疯狂的,怎么她此刻却表现得这么安静?
  爽爽说:“她喜欢吃红豆冰。”
  我搭讪:“恐怕咖啡店没有红豆冰。”
  “我已替她叫了巧克力苏打。”
  张碧琪取出香烟,以熟练的手势吸食。
  爽爽纳入正题:“最近怎么样?”她问:“你妈有没有去美沙酮处戒毒?”
  “去过一两次。”张碧琪看我一眼。
  “没关系,他是好朋友。”爽爽说。
  我却觉得很尴尬。
  碧琪对爽爽显然很信任及倚赖,她说下去:“看情形她很难戒得掉,常常叫小弟来问我拿钱。”
  “二妹呢?有踪迹没有?”
  “三台区老大包下了她,见过一次。”碧琪弹弹烟灰,说得轻松愉快。
  我的一口咖啡塞在食道中不上不下,感觉痛苦。这一代的所作所为,实太惊人。
  “你没有阻止她?”爽爽问。
  她答:“没有必要,走出这个圈子,没人看得起我们,外头什么好的东西我们都没份。”
  “要维持三餐总还可以的。”我忍不住说。
  碧琪的目光戟我射过来,明亮清澈。“我试过在银行做后生,八百元一个月,朝人晚六,结果有职员非礼我,我叫起来,他还骂我,说我这种货色十元八块就可以上床。
  你不相信?可以问社会署李姑娘。”
  我惭愧的低头。
  “我现在有什么不好,闲闲地赚六七千,大学生也没这么多,有了钱,钟意做什么就什么,说不定供一层楼给弟妹住。”
  爽爽说:“你还能做多久?”
  “谁管它?”
  “你约我出来做什么。”爽爽问。
  “我很闷,很不开心。”
  “为什么吗?”
  “想离开林仔。”
  “林仔待你不好?”
  “闷,想去跟小胖。”
  “小胖好过林仔?”
  “闷。”
  “闷可以听音乐,看书。”
  张碧琪冷笑,“林姑娘比社会署的李姑娘还会讲笑话。”
  爽爽笑,“也没关系,你喜欢聊天,随时约我出来。”
  我讶异于这个十五岁女孩子的沧桑、失落、凄凉、成熟、堕落、旁徨,不是亲眼看见,真不敢相信有这样的人跟我活在同一陆地上。
  碧琪说:“你与李姑娘都持我不错,只是谁也救不了我,我太坏了。”
  “如果觉得自己坏,为什么不学好?回家同妈妈住。”
  “妈妈又接上了人。”
  爽爽很愤怒,“对方是个什么人?”
  “澳门来的,银蛇头寻生活的打手。她说她行老运。”
  “我去跟她说话。”爽爽很气。
  “算啦林姑娘。”碧琪投熄最后一枝烟,站起来,“这一顿我来付账。”
  “碧琪!”
  碧琪已经抓起手袋走开。
  我用双手捧着头,这个女孩子,真巴不得可以把她按在一大缸热肥皂水中,用一把刷子,将她刷干净,送到一块干净地方。
  我喃喃自语:“没有用,这种实例也许有三十万个,救得一个,救不得第二个。”
  爽爽说:“救得一个是一个。”
  “你不是真的要见她妈吧?”我吃惊。
  “为什么不是真的?”
  “当心她拿刀砍你!”
  “要不要来开开眼界?”
  我气结,“我能不去吗?有个男人在身边,至少可以保护你?”
  “你,保护我?”爽爽大笑,“百无一用是书生。”
  我差些跟她打架。
  我真的怕有什么事会得发生……那种人家,女人都是妓女,男人都是黑社会。
  我坚持陪着爽爽去探险。
  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很多,他们并不住木屋区,我们免了涉水登山,他们住在很肮脏的下等住宅/工厂区,虽然嘈音烦人,地方浅窄,但到底不受天灾影响,况且如今到处租金都不便宜。
  伊们一家挤在小小的单位中,大大小小的孩子进进出出,个个面孔上有不羁之色,双眼充满挑衅不满,像是随时可以拔出刀来打一架。
  他们与爽爽似乎很熟悉,她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伊自顾自在一张小桥上坐下,示意我也坐,没多久布帘内的房间传来一声咳嗽,有人问:“是林姑娘?”声音沙哑。
  爽爽扬声道:“是。”
  我想这个女人就要出来了,一定是又麻又疤,面肉横生,满嘴金牙,腰宽十围,哪还用问?
  布帘一掀,跑出来的女子却使我吓一跳。伊何止不难者,简直美得很呢,才四十上下年纪,头发烫得蓬蓬松松,用东西扎着,生了多名孩子,身材却尚见规模,鹅蛋脸,水汪汪的眼睛一副憔悴亦遮不住她的秀丽,碧琪只及她母亲十分之一好看,我真的呆住了。
  她缓缓在爽爽对面坐下,“林姑娘真好,又来看我们。”
  爽爽说:“你还没有戒掉?”
  她讪讪地,“快了,快戒掉了。”
  爽爽说:“你害的不止是你自己,还有这些孩子。”
  “孩子大了,自有孩子的世界。隔壁惠嫂的女儿大了,做了武侠片大明星。”她陪笑说。
  爽爽笑:“你想碧琪做大明星?”
  “有人向她提过,说什么演回她自己,现身说法等等,我哪里理会那么多。”
  那女人真像言情小说中形容的火坑红莲。
  然而看得出她是自愿的。
  她并没有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她脚趾上一般搽着红色寇丹,非常鲜艳夺目,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悲剧感。
  我推推爽爽的手指,叫她别在这里传道,没有用,人家不把她当生番煮来吃掉,已算是天大的面子。
  爽爽亦暗暗叹口气。
  我到了半晌,也不见有人问我是谁,没有谁关心来来去去的男人。
  “碧琪想回来。”爽爽尽最后努力。
  那女人问:“真的?”倒是有一丝喜悦。
  “但是她希望你戒掉。”
  她又尴尬起来,“我戒我戒。”敷衍得不象话。
  我再推一推爽爽。
  爽爽只得站起来告辞。
  女人如获重释,立刻送客。
  走到街上,爽爽骂我,“你干吗?人家办正经事,你偏偏拉拉扯扯的。”她把气出在我头上。
  “这女人自甘堕落,又生那么多孩子陪她,应该枪毙,亏你还有耐心同她慢慢说这个说那个。”
  爽爽很低潮,“其昌,其实你说得对,像她那般的女人,有什么资格生孩子?联合国应该草拟法律,不该生的人而生,格杀勿论。”
  我反问:“杀谁?父母还是孩子?”
  “当然是父母!”
  “这些孩子的性格品质得自他们父母真传,杀了也是白杀,你太不现实。”
  “那应该怎度办?”
  我摊摊手,“学我,不闻不问,作育那些有前途的英才。”
  “你别以为你站干地上,坏人迟早染污这个社会,到时你那些英才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这个问题太大,爽爽,你何必杞人忧天?”
  “人人不忧,天塌下来怎么办?”她声音越来越大。
  “有人在忧呀,不是有那么多社会工作者吗?你只是个女记者,你的职责只是忠实地报导新闻。”我也拔高了喉咙。
  “其实,我们别吵架。”
  “是你先吵起来的。”
  “我胸口作闷,想呕吐。”
  “坦白的说:我也是。”
  爽爽忽然调皮的问:“咦,你的经手人是谁?”
  我为之气结,白她一眼。
  “爽爽,你有时间的话,不如筹备一下我俩的婚事吧O”
  她低下头。
  “我们该结婚了。”
  “我没说不结。”
  “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一年才得十二个月。”我说:“一下子又一年,你嘛,越来越大,你母亲嘛,老以为我没有诚意,两下不好,是不是?”
  “婚后没自由。”
  “你要什么自由?”
  “采访新闻的自由。”
  “你的意思是,工作时间上的自由?随你出入奔波,置家庭不顾,而我不得有异议?”
  “所以呀,我不忍叫你这么委曲。”
  “太笑话,难道你怀着孩子也这么劳碌?”
  “暂时来说,我不宜结婚。”
  我冷笑,“待你想结婚之时,我不一定侍候在侧。”
  她怒目相视,“那么你想到什么地方去?”
  “我不敢到别的女人身边去,我怕我没有那么长命百岁等你,早就一命呜呼了。”
  她又笑起来,“赵其昌,你越来越讨厌。”
  我欢曰气。
  人家女孩子热衷事业,不过是在没找到男朋友时作为消遣,过度一番,爽爽简直对工作入迷,家里什么都不理,单靠一个钟点女修,我有时也问我自己:这么外向的女孩子,会不会成为一个好妻子?
  我暗暗叹口气。
  有时候半夜一点,她还坐在报馆帮着译最后电讯,两点多看完大样,与编辑相偕吃宵夜去:猪红粥、油炸鬼,白天睡觉,电话的插头拔了出来,待我放学的时间,约下午三四点,她才起床。
  这还是平时的工作时间,真的有要紧的新闻要赶的话,我的天,那才厉害呢,像上次越南难民潮涌入香港,她有一星期不眠不休的记录。
  那时我一见到她,大吃一惊,喊道:“你自己都成了难民。”
  这便是林爽爽。
  我也尝试说服她转向娱乐版服务,她一口拒绝,叫我少侮辱她。
  这个倔强的女人,叫我又爱又恨。
  很多记者不兼摄影,但是她不一样,她的摄影技术一等一,许多外国的新闻杂志都向她买照片,这方面的天才为她带来不少的外快,是以她的私家摄影器材也是行内人最好的。
  对着这么一个女朋友,我有什么好说呢?
  我下过哀的美敦书:本年内一定要结婚,否则──
  “否则怎么样?”她问。
  “否则,”我无可奈何说:“否则我哭。”
  本来这一阵子水静河飞,没有什么新闻可做,偏偏她又迷上张碧琪,不可救药。
  一年不知有多少家长向警方报失失踪少女,除非爽爽是上帝,否则如何救这些兵知的灵魂于水深火热?
  果然不出我所料,过了半个月左右,爽爽报告我一个惊人的消息:张碧琪牵涉在一件伤人案里,有人因她持械杀伤情敌。
  我反而安慰爽爽,“也许这不是她的错。”
  “她坦白同我说,两个男人她都不喜欢,但故意挑拨他们为她打一架,你知不知道结果如何?三死两伤,她身上背着那么大的血债,依然若无其事!”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问她为什么要这么造孽,你猜她怎么说?”
  “‘闷’。”
  “对了,其昌,真被你猜到了。”
  “她们的心思不难猜。其实我们何尝不闷,天天上班下班,挤在人喜中,在教室内、永远教那几课书……只不过我们控制得好而已。”
  “那不然,其昌,暑假你可以去欧洲,你叫他们去哪里?”
  我抓抓头发,“可是他们也不应就此操刀杀人呀。”
  “人心变了,戾气十分,他们的兽性毕露,其昌,我非常的失望。”
  “我早说过你,热情的人容易失望,这是必然的事。”
  “其昌,同时我也觉得累。”
  “天天工作廿四小时,想不累也不行。”
  “其昌,我决定休息一下。”
  我心一动,莫非时机已经到了?
  “我告了一年的假,停薪留职。”
  “呵,天大的喜讯。”我雀跃。
  “我们可以结婚了。”
  就这样我们便乐洋洋的筹备起大事来。
  不是说笑,多谢张碧琪,要不是她摆出一副堕落得烂心烂肺的样子出来,我的爽爽对她那伟大的事业尚念念不休。
  我们在一、两月间便办妥一切。
  新居、新家俱一应俱备,我为这头婚事早已准备了三五年,婚后其乐融融,爽爽不再出去跑新闻,只在家撰些杂文稿,空余时间把一头家打理得整整有条。
  有一天下午,她说:“原来张碧琪被判入女量监禁所一年。”
  我冷笑,“她还算女童?”
  “其昌,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社会上的渣滓。”
  “还有。”
  “什么?”我没好气。
  “她母亲死了。”
  “怎么死的?”我非常震惊。
  “原因不详,听说是自然死亡。”爽爽说:“其昌,不一定要在欧洲念大学的女人才可以恋爱,碧琪的父母很相爱,孩子们也很听话,直到他父亲在地盘意外丧生,她母亲才自暴自弃,沦落到这种地步。”
  “这不是理由,坚强的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都可以生存下去,况且这毕竟还是安泰的社会,只要肯劳动,就可以图得温饱。”
  “好了好了,别慷慨潋昂地演说了。”
  我叹息。“你看,你的努力全都泡汤。”
  “还有。”
  “我不要听。”
  “这件事你非听不可。”
  “我不要听。”
  她啼笑皆非,“赵其昌,我有了孩子。”
  “什么?”我跳起来,“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不是说不要听?”
  “唉,我是不要听港闻呵!”我大力拥抱住她。
  快做爸爸了!
  “想想人生如此多灾多难,把孩子生下来……太不够义气了。”
  “你想到什么地方去?”我说:“坚强的父母,生不出懦弱的孩子来。”
  “到底要苦苦挣扎。”
  “别消极好不好?喂,你那份工作,也不必保留了吧?”
  “想不到我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一下子投降做了主妇。”爽爽自嘲的说。
  “马不停蹄,会累坏,休息一下,东山复出,岂非更美?”我安慰她。
  “唉,其昌,这社会的节拍这么快,停下了来,哪里还追得上?别哄我。”
  我尴尬的笑。
  爽爽安心在家养胎,一切平安,无话即短,我们过得很幸福,事实证明爽爽能文能武,能收能放,确是才女。
  爽爽临生产的时候,我常常在傍晚与她在附近散步。
  一日我们正在谈将来生男生女的问题,迎面走来一个少女同我们打招呼。
  我俩一时间没把她认出来。
  少女笑,“我是碧琪呀。”
  “碧琪!”爽爽叫出来。
  她那头长发剪掉了,衣服也素净得多,脸上全无化妆品,端端庄庄的一个少女。
  “林姑娘,”她说:“恭喜恭喜,你快做妈妈了。”
  “碧琪,你近况如何?”爽爽又开始查根问底。
  “我出来了。”
  “是,我听说。”
  碧琪说:“现在我在一间厂里做。”
  “太好了,碧琪,我很替你高兴。”爽爽既看外又欢喜口
  碧琪世故的笑笑,“我发觉最后救你的还是你自己。”
  我说:“讲得再对没有。”
  爽爽与她交换地址,我们便分手。
  爽爽说:“哈,说我没用?救不了人?碧琪怎么改邪归正?希望在人间,赵其昌,你没想到吧?”
  “巧合而已。”我说。
  “好,将来我的儿女一定要做社会工作者。”
  “不做记老吗?”我取笑她。
  “看到碧琪终于得救,我实在非常非常开心。”
  我说:“我也是。”
  “你关心吗?”爽爽不置信。
  “你关心的一切,我也关心。”我由衷的说。
  我们紧紧握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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