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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姊搬到我们家来住的时候,我还莫名其妙,根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我那年十六岁。五姊与我同房住。五姊其实不是我亲姊姊,她只是堂姊。她比我大十岁,因为待我好,请客看戏吃菜,甚至小礼物玩具,总有我一份,我们相处得额外好。 母亲把我房间一角整理好没多久,五姊便搬进来了。 这一次我也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只不过觉得她沉默了一点。但是没隔了几天,亲戚便都传说她离婚了。离婚大概是不幸的事。我当时不大明白,反正大人说不好,五姊不肯回娘家,因为伯伯当初并不赞成这头婚事,五姊为了要嫁过去,吵了一大顿,没隔多久,又自己打嘴,闹离婚,所以不肯搬回娘家,搬到我们家来住。 我觉得五姊并没有变。 不过众人对她的口气都变了。 连佣人阿张,也有点噜嗦:“先生太太真是,怎么把离了婚的五小姐拉了来住。” 好像一离婚,一个女人便不再是一个女人,变成只怪物了:头上有角,身上有鳞,说不定一张口,还会喷出火来。 阿张是我们家老佣人,做了近二十年,我还没出世,她老太太便住在我们家,我得让她三分,不过这人以前见了五姊,却是眉花眼笑,“五小姐”长,“五小姐”短的,因为五姊出手阔,过年过节她总捞点好处,如今为了这“离婚”两字,她忽然来这么一个大变脸,我就不明白,而且很纳罕,五姊与阿张扯上什么关系了?五姊是主人,阿张是佣人,难道一个女人离了婚,身分便贬值到这种地步?于是我就想:一个女人是不能离婚的,一个女人只好结婚,到了年龄一定要嫁,但婚是不能离的。 五姊有时候坐在我对面,我就细细的打量她起来。她跟以前一模一样——穿得很考究,打扮得很考究,一张脸白白的,秀气的鼻子,清澄的眼睛,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我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同。 有时候我瞪得她久了,她便淡淡的笑笑,“傻子,瞪着我看什么?”那口气真的平静,出奇的平静。 一天放学,我听见爸爸妈妈在商议。 “这样把阿五留着,总不是生意经。”妈妈说。 “你放心,难道她真的在这里一辈子不成?阿五也是个心高气傲的,看得起我们来往几天,听说她已经在外边找到房子了,这三五天便搬出去,新房子总要粉刷装修,你这么心急要赶她走做什么?”爸爸说。 我马上站在爸爸这一边,深觉爸爸说的有理。 “我怕她对阿心有不良影响。”妈妈说。 “笑话,阿心才十六岁,有什么不良影响?你这样子,恐怕阿五早觉到了,我们何苦嫌她?” “你倒是顶帮这侄女儿。”妈妈说。 “到底是亲骨肉一样的一一你有没有劝她?” “劝?当初她要嫁那个浪荡子,我帮着她父母劝得唇焦舌烂,她都不听,没两年,要离婚,又反过来去劝她们和好?我变了什么了?我好歹不说话。” 爸爸长叹一声,“阿五这孩子,毕竟害在太聪明了—点。” “是呀,现在的人就是这样,不合则离,是,离了又怎么?难道还能找到更好的?男人都有脾气,娶个二手货太太,不怕人笑?就算有这样一个好男人,也难见将来的公婆,阿五也不细想去,她就是仗着几分才貌。” “人各有志。她又没问谁赊借,随她去罢了。” “虽说她能干,女孩子家赚得比男人还多,生活不成问题,到底孤零零一个人没意思。她又不肯回家,其实打虎不离亲兄弟,过一阵子也没事了。” 爸爸说:“有个孩子也许好点。他们又没孩子。” 妈妈说:“你不晓得,现在人不一样了,有了七八个孩子,一样离,你也离婚,他也离婚,变了什么新玩意儿似的,真看不顺眼。做女人,看开一点,大大小小,谁不受过一点气,阿五真是新时代女性。” 忽然之间,我发觉妈妈空读了半辈子的书,基本上的思想跟阿张也是一样的。以前阿五身上没半寸不好,现在阿五是千疮百孔的。 爸爸说:“她就要搬出去了,你千万别多嘴。” “得了,我年纪活在狗身上了?还待你吩咐。”妈妈说道。 妈妈很虚伪。 大人都虚伪。 只除了五姊。所以我怀疑五姊还不算是大人。 晚上五姊回来了,妈妈对她仍然很客气,吃饭的时候连连替她夹菜。 我想起了妈妈下午那番话,又看到她两副截然不同的嘴脸,胃口就没有了。 临睡的时候,五姊在床上翻报纸。我忍不住,就问她:“五姊,你真的离婚了?” 她一呆,然后说:“是的。”仍然翻着报纸。 “五姊,为什么要离婚?”我问。 “你不会明白的。” “五姊,说给我听,也许我明白。” “真的,也许只有你能够明白。前些时候你老穿着那件红色的大衣,哪儿去了?” “过了时了,那样子怪怪的,”我笑说,“束之高阁,不高兴穿它了。” “如果我一定要你穿着它呢?”五姊问。 “为什么?我不喜欢它了,如果有人逼我再穿它,我自然不高兴。”我说,“我决不穿的。” “离婚也是一样。他不喜欢我了,我也不喜欢他了。两个人死板着脸再对上几十年也没用,自己骗自己而已,不如离婚算了。” “开头你喜欢五姊夫吗?”我问。 五姊淡淡的笑,“那当然是喜欢的,否则怎么会结婚呢?” “那是了,开头我也喜欢那件大衣,求了妈妈好久,才买回来,价值也不便宜。” 我嘴已里虽然这么说着,心里总觉不妥,一件大衣与一个人,怎么一样呢? 五姊笑问:“你现在还不明白吧?将来会明白的。” 我问:“你不后悔?” 五姊放下了报纸,“不,我做过的事,我从来不后悔的。多少女人离婚,哭哭啼啼,总把责任往男人身上推,甘心情愿的做弃妇,我情愿背个淫妇的罪名,结婚,是两个人的事,离婚,也是两个人的事。” 我想了很久。然后我问:“那么以后,五姊夫不会上我们家来了?” “不会来了。” 五姊夫是一个漂亮的男人,喜欢穿白色的衣服,白色的皮鞋。五姊夫笑起来眼睛很漂亮。五姊夫喜欢开快车。五姊夫带我出去吃玩,是从来不吝啬的。 他真的再也不上我们家门了? 真是可惜。我喜欢听五姊夫说笑话。 隔一天放学,我不见了五姊。 我问妈妈,“五姊呢?” “搬走了。”妈妈很快乐的说,“留下两瓶香水给你,说你喜欢那味道。不过上学别喷得香里香气的。” “几时搬的,怎么昨天不见她说起?”我问。 “今天下午她去看了房子,觉得可以搬进去,就马上搬走了。”妈妈说。 我心中老闷的坐在床沿。她果然留下了两瓶香水给我。我拿着水晶瓶子,旋开了盖子,闻了一闻,那香气沁入我心里。五姊夫是不会上我们这里来了,是五姊说的。 妈妈跟进我房来,问我:“你五姊没与你说什么吧?” “说什么?”我反问。 “什么都没说?”妈妈问得好奇怪。 但是我明白她的意思,即使只有十六岁,我也明白,她是怕五姊对我有什么坏影响。 “没有。我睡得很熟,我们不讲话的。” 妈妈似乎放心了。 隔了一会她问:“阿五有没有哭?” 我想了一想,“没有听见。”或者她哭了,我不知道。 妈妈说:“原来你五姊夫在外面有了新的,瞒了你五姊半年多。你说这男人该不该死?你五姊算是硬的,吞不下这口气,就离了婚,”妈妈的口气忽然变得很同情了,想必是因为五姊已经搬走了的缘故,她说下去,“这种男人,离了也好,省得一辈子受气,不过阿心,你要留神,将来交男朋友,眼睛要睁得大。” 我笑了。妈妈要说的,不过是最尾的那几句。 “像你五姊,就是个例子,迟早要后悔的,”妈妈喃喃的说,“虽说婚姻系前定,到底也看人为。” 我还是很闷一一五姊走了。五姊是我喜欢的人。 隔了一年,我才上她家去。 我打电话给她,她请我吃饭。 五姊仍是五姊,一身衣服打扮,无懈可击。她说她在公司升了级,我很替她高兴。此刻我明白一个女人在外边要靠自己,到底太不容易,像妈妈与阿张,就多多少少对她的能干有点拈酸。 饭后我到她家去喝咖啡。她的家不大不小,弄得干净很漂亮。但维持这样的一层公寓,也不是容易的事。 我们闲聊着。 她忽然问我,“阿心,你可有男朋友了?” “没有。”我老实的答。 “十七岁了?”她问。 “是的。今年毕业,读两年预科,看升不升得了大学,升不上,只好出国去。五姊,你是哪里的?” “伦敦大学圣玛丽院。”她口气还是淡淡的。 “我希望也考得上。”我羡慕的说。 “考大学,简单得很,天下最难的是婚姻。”她笑道。 我大胆的问:“五姊,你有男朋友吗?” “有,怎么没有,”她坦白的说,“一个女人离了婚,如果不打算马上结婚,多少有几个男朋友,不过那些是很普通的男朋友就是了,吃一顿饭,喝一次茶,也有些男人,以为离婚妇人多多少少可以占点便宜,那算了,我还不至于到那样地步,于是爽爽快快的叫他们死了这种坏心。反正离婚之后,忽然发觉很难做人,轻一点,马上吃亏,重一点,又被人闲话——瞧这女人,婚都离过了。还黄熟梅子卖青——这世界奇怪得很,做人是做给别人看的,凡事非得偷偷摸摸不可,有些人轧了十多个姘夫,仍然以小姐身分,白纱白衣的迸教堂去了,我不爱这一套,我过分名正言顺、光明正大了,那些人反而看不过眼,罢!岁数越大,越不知道怎么做人。”她燃起一支烟吸。 她始终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也没有说过五姊夫半句不是。 后来等她抽了那支烟,我就告辞了。 说也奇怪,没隔多久,一个星期六,我出城买东西,在街上就看见了五姊夫。 他一点也没有变,仍然是白衬衫白皮鞋,头发微卷的贴在后颈,仿佛比以前瘦了点,也就更潇洒好看。他身边有一个艳丽的女人,单是眼皮就画了几道彩色,他们一直向我走过来,他没有把我认出来,我就气了。 “五姊夫!”我板起脸来截住了他的路。 以前个个礼拜五来,礼拜六来,礼拜天也来,买了蛋糕饼干,嘻嘻哈哈,不晓得多快乐,我不信他就忘得这么快。 他呆了一呆,脸上好尴尬,看了我半晌,忽然说:“是你,阿心。” 我有种快感,这种事也只有十七岁的女孩子做得出,我看也不看他身边的女人,我存心要出他的丑。 我说:“五姊夫,好久不见了,五姊夫记性真坏!” 他并没有生气,还微笑着,他说:“孩子长得快,一下了没把你认出来,我去吃茶呢,你要不要来?” 我说:“为什么不来?五姊夫以为我不会去,多久没吃到五姊夫的茶了?” 我说得出做得到,真跟他们两个去吃茶。 我用眼角打量着那个女人。这大概是无数女人中的一个吧?什么东西?比得上我五姊的一个屁!我轻蔑的看着五姊夫,轻蔑的喝着茶。 五姊夫脾气很好,始终微笑着,隔了很久,他忽然说:“阿心,你现在不会明白,将来你总会知道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以前的礼拜五。礼拜天,以前他们在一起的笑脸喜气,我想起了昨日五姊的落寞,他现在又低声下气说这话,我竟然哭了。就在茶座里,两百多个人看着我,我就哭了。因为我只有十七岁,天下值得哭的事正多着。 这么好看理想的一对夫妻,为什么就离开了?为什么他没有眷顾五姊?为什么?我不明白。 我哭得痛痛快快,惊天动地,哭完了站起来就走,还是没有正眼看那个女人。 过了几个月,因为考大学的事与父母起了争执,逃了五姊家去住了一个周末,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五姐背着我,她在做沙拉给我吃,听了我的话,她说道:“你不知道吗?那女的是他的新夫人。” “你怎么知道的?”我呆呆的问。 “朋友说的,朋友急于要看我脸上的表情。” “他真的把你忘了?”我问,“全忘了?” “我怎么还管得了?我怎么还知道?”五姊反问。 “你为什么不问他?为什么不问一问他?” 五姊捧着沙拉盘子出客厅,我们俩对着吃了起来。我扭开了电视,因为屋子里太静了。 我几乎忘记了我问的问题,忽然五姐答我,她说:“你要知道,阿心,我不再是十七岁了。到了这年纪,许多事是不能问不能做的了。” 我抬起头来,发觉她一脸的眼泪。我失措的摔了碟子,把地毯弄糊了,她连忙奔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没事人似的,用湿布擦干净了地毯。 我呆呆的。 这时候电视上一个歌女在唱一首歌: “为什么 不见你 再来我家门——” 那声音是如怨如诉的。 没多久爸爸就把我接回家。他说:“动不动离家出走,还成个样子?你不喜欢加拿大,就去英国好了,有什么尽可以说,一走了之,就能解决问题?” 结果我考上了本家的大学,皆大欢喜,又不用离家十万里,劳父母牵挂,又省了不少钱,一场风波就息了下来。 但是五姊忽然走了,她回英国去了。 她老是这样的,说也不说一声,就走了。 我变得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 我默默的念书,毕了业。在大学里遇见一个男同学,顺理成章的谈恋爱,不过他是个穷学生,爸爸妈妈便有点不开心,怕我将来吃苦。 父母越是攻击他,我越护他。 结果我嫁了给他。为了证明什么?我并不知道,只觉得他们逼得我非嫁他不可了。 那年我二十一岁。 婚后也有过一段好日子,我们两个人都找到了很好的工作,父母开始谅解我们,我们也有了一个像样的家,小虽小,到底是一个家。 但是……叫我怎么说呢? 他开始拿钱回家,无穷无尽的把钱塞给他父母、他弟妹。他的理由是:“我穷过,非叫他们抬起头来不可。”储蓄了买房子的钱,他先给家里买,储蓄了买车的钱,他先给家里买。我的牢骚开始多,他开始不耐烦。 他弟弟结婚,他自银行提了一大笔款子出来,送的钻石足足值好几千块,我看着我手指还是光秃秃的,益发觉得他不合理,大吵一场,我回了父母的家。 他把我接回去之后,就变了。 后来他认得了一个女人,比我温柔的,他说。我苦笑,赞成离婚。叫他自己看好了,这个温柔女人肩上负起这么多委屈之后,是否还可以继续温柔下去。他对我是千般万处的挑剔。 我头也不回的走了,我自觉没有做错半点。 父母是愕然的伤心。 然而这一次是他们的女儿,他们怎么想,我不知道。我筋疲力尽的休息了一阵,没有工作,没有朋友,没有眼泪,没有梦,只觉得浪费了精神,浪费了时间,离婚那一年,我二十三岁。也没有孩子,因为要工作的关系,所以我不能有孩子。 后来我听说他再婚了,那个“温柔”的女人并没有工作能力,一连养了三个孩子,他又多了四口要养活,我不明白他的日子怎么过的,听说他家里不满这个温柔的女人。我只是想,如今他倒想情愿有他自己的家了,如今还不是给家人抱怨。当初为什么不醒悟一点?或者我的好处不够吧,或者…… 我终于做了梦。 梦见爸爸问我:“他怎么这么久不来了呢?”醒来之后,我觉得我是家里的负累,我决定去旅行散散心。 到了英国,我找到了五姊。 先打了电报给她,她来开门的时候并不惊异。她弄茶给我喝,就像我十六岁那年。如今我都二十六了。 三十六岁的五姊还是漂亮的,只是在眼角,笑起来的时候,有一两条细细的皱纹。我与她对坐着。我手中捧着她倒给我的茶。 她没有再结婚。 她说:“……其实,如果再忍,恐怕也可以忍下去的,过三年五载的,说不定他的心就回转来了。” 我默默的笑着,一只手拿着茶杯,一只手抚摸着她养的玳瑁猫。我没有说话。 五姊轻轻的说下去,“只是当时我想:等他三五载,为什么呢?大家一天天的挨着,有什么意思,或者他还有机会寻他的快乐,或者我也还有我的机会,何必双双浸死在痛苦里?我觉得是做对了。至少他没有后悔,我不知道,看他的样子,他仿佛没有后悔。” 我点点头。 我站起来,走到窗口去站着,我说:“其实并不是为了他家里,也不是为了其他的女人。大概错的是我吧。我老给他一种感觉——你是我亲手扶持出来的——这大概是不对的。” 五姊笑了,“过去的事,还论它做什么?就像输了一场棋子,还拼死命研究如何反攻一样——除非你打算再下一盘!”她说。 五姊说:“你还年轻,怕什么?” 我不响。 “像我不一样,如今父母没有了,兄弟姊妹都忙得透不过气来,哪管我?我又不是十多二十岁,都老太婆了,不过活一天算一天,我去买了双绒鞋回来,想起极小的时候,家里就让我穿这种绒鞋,我就想:如果六十四岁的时候,还买得起这样的绒鞋,就算福气了。” 我听着。 “你倒是比我明白,阿心,”她继续说着,“我是到了如今还不明白,当初是怎么一下子离的婚。” 我猛然抬起头来,瞪着五姊。 “我并不明白为什么他竟没有回头,”她轻轻的说,“你知道嘛?十年了,我一直没有弄明白。” “五姊,我以为……离婚是你提出来的。” “不不,可以这么说,是我提出来的,是大家提出来的,或者我不该争一口气答应了他,我如果不答应,不见得他可以打死我抬走我,只是我想:何必呢?” “是的,何必呢。”我说,“但是我记得你说:一件大衣……” 她点点头,“那件大衣是我。人总有自尊心,阿心,那件大衣是我,他对我厌倦了,于是换了一件新的,不管牌子料子颜色是否好过先头那件,总是新鲜的好点。或者后来他懊恼了,不过像他那样的人,总还可以再换。”她微微一笑,“当初我没告诉你们,因为始终要强,是他对我厌倦了。” 她看着我。 我的眼泪缓缓的流下来,我缓缓的用手绢擦去,好像在做一件极普通的事一样——根本眼泪也不过是很普通的事。 她说:“只是我想既然有手有脚,何必受人荼毒?” 隔了多年,她总算把事情说清楚了,然而还是不怎么明白。我也并不明白。我只相信他是明白的,有计划的,并且成功了的,但是他快乐嘛。 我问:“生活好吗?” “很好。”五姊说。 她身上仍然是最好的丝衬衫,薄薄的麻长裤。 “你寂寞吗?”我鼓起勇气问。 五姊说:“慢慢就惯了。也有再婚的机会。不过一个人生活总轻松点,那些对象也不是十分理想。也碰见过理想的人,多数不巧,又错过了。这十年来,倒是十分安静,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我是无牵无挂的,活得下去就活,活不下去——还有人留着我不成?”她爽朗的笑了起来,那笑里倒是一丝矫情都没有的。 我再倒一杯茶。 她说:“只是看着旁人结婚生子,闹哄哄的,我整天就是等着出去买贺卡寄,眼看着人人像一本小说似的,有始有终,白头偕老,我却像一串炮仗,开头兴致致的爆着,倒是轰轰烈烈的,末了引线浸到了水,忽然无声无息了,像是死了,一口气却没咽,真糊涂,真糊涂啊。” 我听着,当五姊说话的时候,我总是听着。 然而她没有再说下去,说了这么久,大概也很够了。 她去厨房开了罐头喂猫,我们到中国城去吃烧鹅饭,是我请的客。饭后去看了场舞台剧,很尽兴的回来。我与五姊睡一间房里,我躺一张折叠床,是五姊为我新买的,她待我总是那么好。 我们聊着刚才的剧情,然后睡了。半夜醒来,我轻轻的转身,却听见五姊也在翻身。我静静的留意五姊可有哭,没有,听不见,也许她哭了。 真是历历在眼前,时间仿佛回到十年之前,我问她:“五姊,你真的离了婚吗?”真正不过好像眼前的事。没想到我们的路却是一般的难走。 但是五姊是好的。 五姊从来没说过五姊夫半句不是。 几天后我就走了,经过了大半个欧洲大陆我才回家的。回家后一会儿又去北美走了一趟,再回来就找了一份工作,好好的做起事来,做得颇有成绩。 五姊忽然写了一封信来。 她又结婚了。 我错愕不已。五姊的对象是个中年商人,英国人,四十二岁,经济很有基础。信中还附着张照片,蜜蜜的看牢她,一脸呵护的样子。 她在信中写:“为了爱情,总是挑剔……这一次可是为生活了,这种有条件的婚姻可以维持一辈子。” 我心中想:何尝是为了生活,她何必愁生活。 妈妈很为五姊高兴,“很好,几时我们去看她去。”她说。 她一直觉得我是五姊的镜子,五姊如今有了好结果,我也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 我出去买了一张极大的贺卡。 奇怪。我却想起五姊夫来,两个人,遇见了,分开了,就是这样吗?我没有想到我自己,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五姊夫,他可有说起她,像我们说起他? 我叹了一口气,寄出了贺卡。 一年之后,五姊又来了一封信,她养了一对白白胖胖的儿子,双胞胎。生养的时候动了手术,颇吃了一些苦,但她认为这点小苦是值得的,照片的孩子美得像洋娃娃一样,就像奶粉广告上的婴儿,圣诞卡上画的小天使,孩子头发是黑的,卷曲的,眼睛却碧蓝。 妈妈航空寄了礼物去,我又出去买贺卡。 爸爸说:“几时我们去看看阿五,问她有没有空,别让那外国人以为她家里没亲戚,好欺侮。” 妈妈眉开眼笑的说:“才不会呢!你看他们的家,在伦敦最好的雪莱区,六间睡房,游泳池,还有佣人!在外国有奶妈看顾孩子,谈何容易,阿五早嫁了这样的人,少受多少罪,男人就是这样喜欢起来,什么都是好了,不喜欢呀,鸡蛋里也挑得出骨头来,阿五总算还有点福气。” 爸爸托了托眼镜架子,偷偷地看了我一眼。 我向他笑了一笑。 妈妈还在说:“写信给阿五,我们去避避暑气……” 我又想起,多年之前,她与五姊夫上我家里来,我们一起玩笑的时刻。她与五姊夫都是一样白,连跑车都是白的……是多么漂亮的一对,怎么众人都这么善忘呢? 我不知道以后我还会不会再婚。 我没有这种打算。 但是后来的事,又有谁知道呢。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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