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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嘉的汽车才一转出大门,就看见站在墙角的潘烈。他似乎等了很久,那姿式是固执而恒久的。思嘉的车子开过了他,却慢慢停下来。 他脸上掠过一抹惊喜,迅速跑过去。 “思嘉——”他径自拉开车门,坐在她旁边,“我以为你不会停车。” “至少——你是庞逸的朋友。”她谈淡地说,“我现在去洗头,我可以先送你回家。” “我不回去,我有点事想跟你讲。”他反应迅速。 “说吧!”她什么表情也没有。 “我——”他欲言又止,“那部电影的事——很抱歉。” 她眉毛一扬,做一个完全不懂的表情。 “哪部电影?什么事?”她问。 “这——”潘烈脸红了。是不是他小人之心? “请讲清楚,我完全不明白。”她冷冷地发动汽车。 “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先为你们拍,而拍了别人的,结果——” “结果又和我们的戏打对台,而且打赢了。”她望着他。 他心中失望,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冷漠。 “不,不——”他急得直摇头,“我不是这意思。” “是不是都无所谓。”她自嘲地笑,“我说过,我只是个戏子,戏演完了我就百事不理,至于卖不卖座更与我无关,那是老板的事。” 他很想说“老板是你丈夫”,话到嘴边却忍住了。 “其实——不拍庞逸的戏;我有另外一个最大的原因。”他一本正经地说。 “是吗?”她似乎不感兴趣,其实在听着。 “我不想和你在银幕上演对手戏,因为——那是假的,很虚伪。”他的情绪变得紧张。 她皱眉,却不出声。 为什么不想和她演对手戏?怕她的光芒?或是——认为她不够资格?或是他怕人说因她而红?想知道答案却不想问,于是沉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都不对,”他肯定地说,“因为——因为——我希望和你之间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颇为动容,却把眉心皱得更紧。 和她之间的一切都是真的,怎样的一句话? “我希望你能懂,这——很重要。”他的声音变低沉。 “我不懂。”她吸一口气,令自己变得冷酷。 “这——”他漂亮的脑上掠过一抹暗红,“我的意思是——是——” “其实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他自己的理由,根本不用解释。”她说。 “但是你——” “我是我,你是你,我没有必要知道你,除了自己,我对任何人的事都不感兴趣。”她望着道路的远方。 “庞逸呢?”他几乎是冲口而出。 “他?”思嘉笑了起来,“他是我丈夫。” “我知道。我是说他的事呢?” “他的事不需要我管。”她答得很妙。 “你——不是对任何人都这样的!”他开始激动。 “当然不是。”她终于看他一眼,“我和你只是认识,连朋友都不是。” “是你不给机会。”他赌气似地。 “交朋友不是机会,是缘。”她始终冷冷淡淡。 “我不信我们没缘。”他小声叫起来。 她又看他一眼,这男孩子固执得惊人。 “你或许看错了我,”她慢慢说,“我可能不是你想象的,我从不玩游戏。” “游戏?!不,不,我从来没说过游戏。”他天真地说,“我是认真的。” “爱情游戏。”她似笑非笑。 “不——思嘉,你一定要相信我,从开始到现在,我每一秒钟都认真,真的。”他着急地说。 “或者你认真,可是你找错了对象。”她冷冷地,“我是庞逸的太太。” “我不管,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努力。”想了半天,他才说出努力两个字,“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相信我。” 她轻轻地、懒洋洋地、非常性感地笑起来。 “努力什么?”她不是真不明白他的意思吧?“努力演戏?努力赚钱?赚得象庞逸一样多?” “不,我不是说演戏,不是说钱,我的意思是——” “潘烈,我是戏子,现在你也开始学做戏子,时间和经历令我成功,但你失败。戏子不能有感情,你明不明白?有了感情你永远不会成功。” “我不是戏子,我永远不是,我是个真真实实,活生生的人,有血有泪有感情有爱恨的人,”他爆发般地叫起来,“你也不是,只是你不肯承认。” “我是。”她平静如恒。 “思嘉——”他突然紧捏她的手臂,“请告诉我,你不是戏子,就算戏子——也有感情,你不要那么残酷!” “人生原是残酷,生老病死样样不肯放过我们,何况感情这微不足道的事。” “思嘉,你一定从未动过感情,你不知道感情可以令人生,令人死——” “你对我和庞逸的关系有所仔疑?”她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看来有点动怒了。 “不——我是说你还这么年轻,而他却老了——” “等我象庞逸那么大时,你不是还年轻吗?我至少比你大五岁。”她冷冷地笑起来。 “但是——这不同,爱情令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同,真的,相信我——” “你不觉得这么讲是侮辱了庞逸和我?”她冷淡地问。 他呆楞一下。他说了什么?是不是太过分了? “告诉你,”她突然把车停在路边,“我嫁给庞逸是因为他富可敌国,又可以捧我成国际巨星,就是这么简单。如果你有这能力,你再来找我也不迟。” “不,我不相信。”他骇极而叫,“你不是这样的人,绝对不是,我不信——” “一个戏子就该如此!自古到今多少例子?”她冷酷地说:“别把我幻想得太清高,我不是。最后一次告诉你,你一定要信,别对我再存幻想,我只是个戏子。” “思嘉——”望着她那冰冷的脸,他目瞪口呆。 “下车。”她斩钉截铁地说,“到你拥有庞逸同样的一切时,你才能来见我。” “但是我没有可能做到他那样。”他急切地说。 “那就永远别在我面前出现。”她肯定得无与伦比,“我是个戏子,记住。我只在别人的故事里流泪,我是没有心的。下车。” 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她大概真是没有心,没有感情的。再看她一眼——她依然那么美,那么韵味天生,他的心依然在翻腾,他却只能下车。 他不是死皮赖脸的男人,他的个性,他的傲气不允许他这么做。 刚站好,思嘉的车已箭般地射出,显得那样无情。 潘烈颓然站在街边,好久,好久都回不过神来。他是鼓了好几天的勇气才敢等在那儿的,他曾想过千百种结果,但都与今天的不同。思嘉真的那样绝情? 一辆小型摩托车停在他旁边,苏哲跨了下来,并除下安全帽。 “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她用开朗的声音说。 他看她一眼,立刻明白她已知道一切,她常常跟在他后面。 “刚被思嘉赶下车。”他自嘲。 “怕什么,男孩子嘛,再上去一次不就行了?”苏哲半开玩笑。 “我想——我再上车多少次都没有用,她说她是戏子,没有心,没有感情。”他垂头丧气。 “或者她在试探你?”她开导他。 “不,我感觉得出,不是试探。”他摇头,“她是绝对认真的,因为她说——” “说什么?”她追问,“她说了什么?” “她说除非有一天我拥有了庞逸相同的条件,才有资格去见她。”他咬着唇。 “啊——”她也吃了一惊,“莫非——外面那许多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他睁大了眼睛。有关思嘉的一切,还是强烈地影响着他。 “很多人说思嘉嫁庞逸是为了财富和名望。” “你信不信?”他追问。 “本来不信,因为思嘉原也很富有,我相信她说的,欣赏庞逸的才华和艺术修养。”她摇摇头,“现在却相信。” “我不信,我永远不相信!”他叫。 “为什么?她那样对待你。”她皱眉。 “我感觉到她在为难自己,也故意令我知难而退。”他思索着说,但他全无把握。 “会吗?”她却不信,“她没有理由这么做,除非——” “除非什么?”他很紧张。 “除非她根本对你没有兴趣。”她说。 “不——我真的能感觉到,我也看见她眼中的光芒,她——她——她——” “她也喜欢你?只限于环境?”她哈哈大笑起来,“现在什么时代?有这么老土的事?” “你笑我?”他有点生气。 “潘烈,你不该生在这年代,晚生二、三十年就好了,现在没有讲纯情的。”苏哲说。 “爱情不受年代影响,它是永恒。”他认真地说。 “永恒的爱情?你找给我看!”她又笑起来。 一段好长的时间,潘烈在思嘉的视线里消失了。他不再出现在她四周,也没有电话,但思嘉仍是强烈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一年多来,潘烈拍了四部卖座电影,—套十分轰动的电视影集。难得的是,这套电视影集还作了世界性发行,许许多多国家的人都认识了潘烈,还有人写信给他。因为电视影集的缘故,好多国家来买他的影片,很短的时间,他就变成了国际明星。 所有有关他的消息都登在报刊上,思嘉不可能看不到,也惊异于他爬升的速度,她感到巨大的威胁。潘烈终于威胁到她了。 这个男孩子很有骨气,很骄傲,她这么想。她只不过当面拒绝了他一次,他就转头而去,不但转头,而且奋力向上。庞逸没有看错人,潘烈是不同凡响的。 庞逸曾把潘烈的电影拿回家来看过。思嘉惊异于他居然能演得那么好,他习惯不怎么用对白去表达感情,他用眼睛。他那冷而正直的眼神,往往令人感动于不知不觉间。曾有一组镜头令思嘉至今仍觉震撼,那是他和女主角矛盾而深厚的感情无法解决时,他们分手凝视,他那肯定的,永不言悔的注视,曾令思嘉自己陷入那女主角的位置中,那凝视——居然是出自一个人类的眼中,思嘉简直不能置信。然而潘烈——思嘉必须深深呼吸,才能令自己平静。潘烈竟然有这样的演技。 下午四点她有拍片通告,整个早晨她都赖在床上看报纸。庞逸已去了公司吧?她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他几时起床,几时离开的。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又翻过一页报纸。 潘烈的名字斗大地登在那儿。潘烈,这仿佛有关又毫无关系的名字还是吸引她的,她慢慢看完那段新闻。 原来有外国片商想请他去拍外国片,出了很高的片酬,给他当男主角之一,条件极好,潘烈有意接受。 思嘉合上报纸突然坐直了,潘烈拍外国片?现在? 她有立刻打电话给他的冲动,告诉他不该拍这部片。在外国片里东方人无论如何是吃亏的,不管你比任何人都强,他们也不会把最好的给你。他们只想利用潘烈的名气,他不该这么傻! 她真的跳下床,抓起电话——但,怎么打?打去哪里?她根本不知道潘烈的电话,不只不知电话,他的家,他的背后是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她吃了一惊。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他怎能如此地影响到她?她得承认他的一切的确影响着她的! 但——如果不把心里的话告诉潘烈,她怕自己一定会后悔。她拨了庞逸的电话。 “庞先生办公室。”是秘书的声音。 “安娜,我是庞太大,我想请你给我苏哲的电话。”她说,很自然地想起苏哲这永远的中间人。 “是,请等一等!”安娜在翻电话簿,“有了,请记下,苏小姐的电话是——” 思嘉挂了电话,手指立刻不受控制地拨了苏哲的电话。她的个性并不象她懒洋洋、毫不起劲的外貌,她也性急,也冲动。 “苏哲。”是苏哲爽朗的声音。 “苏哲,是我,思嘉,”她急切地说。突然,她又停住了,她该怎样和苏哲讲?她把声音放慢,放缓了:“有一点事想麻烦你。” “没问题,你说吧!只要我做得到。”苏哲笑,“今天不进厂拍片?” “下午才有通告。”思嘉奖,“我还在床上。” “还在床上?”苏哲失笑,“你真享福。什么事呢?这么急打电话找我?” “不急——刚才我看到一点潘烈的消息,他要拍外国片了!”思嘉小心地考虑措词。 她怕人误会了,但——她又开始后悔打这电话了。 “我也看到,很不错啊!” “请转告他,三思而行。”思嘉认真地说。 “哦——为什么?这不是好事?”苏哲不懂。 “我的意思是——外国人只是想利用潘烈的名气,并不想真正捧他。他若接片,要先看剧本。”她说。 苏哲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阵才说: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又补充说,“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是吗?”思嘉好意外,“你也没见到他?” “这一年多来他每天都忙,每天都在片厂或外景地,我自己工作也忙,”苏哲笑,“何况我觉得,如果你告诉他,他会比较肯接受。” “但是我跟他不熟。”思嘉说。 对这个电话,她已后悔极了。冲动之下没想后呆,她真的不想再引起什么事。 “还是你讲吧!思嘉,我把他的电话给你。”苏哲立刻说了一个号码,“你记下。” 思嘉没有用笔记下,苏哲只说了一次,她已记在脑里,记在心里了。 “那——就算了,”她这么说,“他自己也会想,也不必别人提醒他。” “看过他的电影吗?”苏哲试探。 “四部片都看过,他演得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思嘉笑起来,“他是演技派的。” “你们现在同是超级巨垦了。”苏哲说。 “他红得很快。”思嘉顾左右而言它,“什么时候我们聚一聚,好久没见你了!” “也约潘烈?”苏哲问。 “不——我是说你,”思嘉有点窘。“来片厂看我,好吗?我下午四点到一点。” “OK。如果晚上没事,我一定来。”苏哲笑说。 然后她们一起挂上电话。 思嘉仍然回到床上,心里那个电话号码不停涌现,她觉得烦,不该打这电话的。 终于是没打,因为庞逸回来了。 “还没起床?”庞逸笑问。 “早醒了,在看报纸。”她伸个懒腰,顺手把报纸扔在地毯上。 “愿不愿意陪我午餐?”他温柔地说。 “当然。”她慢慢下床,“下午有通告,再懒下去,脸会肿,拍出的镜头不好看。” “没有心情今天就不拍了!”他很纵容她。 “谁说不拍?”她抓起衣服往浴室去,“我宁愿去片场活动一下,我闷坏了。” 并没有关上浴室门,她就开始梳洗。 “安娜说你刚才找苏哲?”庞逸轻描淡写地问。 她皱皱眉,安娜连这点小事也告诉庞逸?他岂不是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 他也知道她在车上严拒潘烈的事吗? “是。”她淡谈地说,“好久没见她了。” “要不要请她到家里吃晚饭?”他问。 “不必了,她可能会去片场探我班。”她说,“这几天我都有晚班戏。” “又拼晚班?!”庞逸不悦:“我吩咐过不许给你晚班的。” “老爹,是拍晚上的戏啊!”思嘉失笑,“总不能制造一个夜晚的布景,何况只到一点钟。” 他考虑了一下,又露出笑容。 “晚上我去陪你。” “好啊——你没有应酬?”她问。 “到一到就行了,不必停留太久。”他说,“我不喜欢回到家里看不到你。” “下一部戏你自己做导演吧!”她说笑。 “好啊!十年没自己导过戏了!”他顺从地说。无论思嘉说什么,他没有不从的:“说不定拿金像奖。” “那是肯定的。你在好莱坞那班老友不狂捧你才怪。”她走出浴室,“我可能也变影后。” “想不想当影后?”他认真地问。 “东方人,不可能有机会。”她摇头。 “让我们试试,如何?”他信心十足。 “算了。”她坐在沙发上,点起一支烟,“我没有这野心,也不想这虚名,还是做庞逸太太好。” 他没有回答,过了好一阵,才突然说: “潘烈拍西片了!” “我在报上看到。”她耸耸肩。 “请他的那家公司实力不够,我看多半是噱头片。”他摇摇头。“希望他聪明点,眼光放远一点。” “他已经是超级巨星了。”她说。 “这是我能预料到的,”庞逸微微叹息,每提起潘烈,他就有受挫的失意,“他天生有光芒。” “还想不想请他拍戏?”她半开玩笑。 “永远没这可能。”他肯定地摇头,“在籍籍无名时已不接受我的好意,何况现在。” “他这人骄傲得过分。”她说。 “虽说他骄傲,要和我平辈论交,但——我始终怀疑他不肯替我拍片是另有原因。”他说。 “什么原因?”她心中一动,莫非他真知一切? “不知道!”他摊开双手,“若是知道,问题早巳解决,他早为我拍片了。” “但是——我们也不必一定要他拍片。”她说。她记得潘烈说不和她演对手戏,因为戏中一切全是假的,他要的是真实。 “是,当然,当然!”庞逸点点头,“我又不是为噱头,为赚钱,这件事——总是遗憾。” “世界上原有太多的遗憾,也不十怕多一件。”她笑。 他凝望着她,口中喃喃称:“是、是。” 他想到了什么? ------------------小勤鼠书巢 Luo Hui Jun 扫描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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